在一小學同學的婚宴上,我看見了趙汀。她坐在我對面,談吐風雅,神態自若,眼睛眨動時眼皮上閃耀著奇怪的光。在她的身旁,占據著龐大空間的,是她的公務員未婚夫,說話時總要習慣性地清兩嗓子——據說,他有個很牛逼的老爹。婚宴上的各色菜肴按習俗一樣樣來,依舊豐盛,卻吃不出小時候的味道。

我跟人拼酒,很兇。可面前一臉豪爽的這個人,可憐巴巴的記憶告訴我,我並不認識他。好吧,也許認識,但卻叫不出名字。我的右側,被身旁陌生的童年玩伴稱唿為嫂子的女人,在儀態萬千地吃一隻蝦,每沾一下嘴,就要用紙巾擦一下嘴角,同時掃視四周,對滿桌的油膩厭惡地皺下眉。沒人知道她和這婚宴上某刻被端上桌、燉得酥爛卻沒人願意夾上哪怕一筷子的家禽一樣,是一隻雞,一個純粹的如假包換的婊子。

喝了沒一會兒,我就開始盯著趙汀看——我覺得她變了,變得豐滿,而且甜美,看起來就像,就像另外一個人——她看起來可真像徐曼。在仰頭灌酒的某一瞬間,我的眼角瞟向趙汀時,她的目光也掃了過來,露出甜美的招牌笑容,我突然就覺得,這不就是媽的徐曼嗎,誰說她是趙汀?

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他們,他們搞錯啦,當然,或許他們只是在開一玩笑,但這玩笑也忒沒勁了點兒。我搖頭晃腦地站起來,像公務員未婚夫那樣清了清嗓子,試探但不容置疑地叫了聲:徐曼。

大伙兒都靜下來,隨著我的目光看過去,越過也同樣扭頭往後看的當事人——內是一堵剛剛裝修過的牆,泛著淺藍或白色的光暈。

我有些激動,簡直要結巴了,我說,徐曼,你不不是徐曼嗎?大伙兒都莫名其妙地望著我,空氣瞬間凝固,我看到公務員未婚夫的右側嘴角沾有白色的什麼東西,而婚宴的其他地方依舊觥籌交錯、人聲鼎沸。

徐曼?誰是徐曼?我對面的女人又釋放出她的內份甜美,看了眼小山似的公務員未婚夫,對我仰起了臉。

我極擅長貼牆倒立,打小就這樣。內會兒我瘦弱,像棵病殃殃的麥苗,總他媽耷拉著碩大的腦袋,極不情願地淹沒在我可愛的同學們日漸挺拔的身軀間。 當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我也非缺胳膊少腿的貨,不然總有一天我會情不自禁地把老爸老媽釘到牆上當耶穌去。權責分明——他們有權造我,自然也應該為自個兒的愚蠢和過錯承擔責任。

我瘦弱的身體每個部件卻出奇地細膩。它們會時不時地躍躍欲試,想在老師和同學們面前表現一番,簡直死乞白賴。但機會只有一個,所以它們合不來也就不足為怪啦。

每當這時,我就會渾身發癢,左手掰右腳,左腳勾脖子,把自個兒擰成一大麻花。與此同時,嗓子眼發出尖利的哨聲,屁眼也開始劇烈收縮,瘋狂吞吐空氣。如你所見,我打小就一媚俗的劣等土狗。

此種過於奔放的傾情表演成功地攥住了大伙兒的目光,但遺憾的是淺薄的藝術涵養使他們欣賞不了蘊含在其中的慘烈的美。他們先是驚訝,然後笑,再接著開始惱怒,他們異口同聲:你媽個逼的,又在教室里犯病!

我看到,我瘸腿的語文老師站在講台上渾身發抖——他是我老爸的同學,小時候家裡窮,在某個寒冷的冬天他成功地凍壞了青春的雙腿中的某一條。

他認為我是在挑釁,他內並不歪斜的雙眼認準了我正盯著他健美的雙腿中相對來說不太健美的內一條。事後,他曾咬牙切齒地告訴我,你在笑,知道嗎!你他媽擰成個麻花還敢笑話老子!

天地良心!

在小學生的課堂上他是最威武的。他大手一揮,喝道,上!——像武警總隊的訓狗員。我的同學們可不就是狗嘛!他們兇猛地撲向我,嘴裡喊著殺啊殺的,試圖掰開我糾纏一團的身體。

我的身體部件們當然不會讓他們得逞。它們才剛剛開始表演,現在勉強算是高潮前奏而已。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它們纏得更緊。

當統治者發現他們的鎮壓無效時,除了氣急敗壞,就是恐懼啦。而這些恐懼又進一步憋脹內手忙腳亂的氣急敗壞。兵敗如山倒就是這個道理。還好,語文老師作為成年人,儘管是個瘸子,在孩子們中間依舊算得上足智多謀。他說,把李叉叉給我抬出去!

所以,有段時間,在三年級甲班的教室外,你總能瞅見一傻逼小孩上課時在走廊上遊蕩。我就是在內會兒練就了一身貼牆倒立的好功夫。

內段日子,我的生活像塑料糖紙上匍匐的斜狀條紋那樣斑駁多彩。

走廊上的水泥地被我活潑可愛的同學們用屁股磨成一面鏡子——下課鈴兒一響,他們就急不可耐地撲到地上,用豐富多彩的肢體語言和鏡子對話。嗯,打彈球,砍四角,抓石子兒,聰慧的同學喜歡這樣的遊戲;而內些相對而言不太聰慧的同學則是在鏡子上驢打滾兒、蚯蚓匍匐,毫無新意卻無疑是最徹底、最質樸、最動人心魄的磨鏡子愛好者。

瞧,他們對鏡子懷著深厚的感情,像孩子對母親的眷戀。

嚴格而言,我不屬於技巧派,同樣也不屬於鄉土派。我只是個旁觀者。我冷眼旁觀,並心潮澎湃。

某個旮旯里曾有這麼一句話:通過鏡子可以直視人的心靈。扯雞巴蛋!人們之所以會痴迷於鏡子,是因為內從水銀層折射出來的光線可以讓他們重溫兒時經過學習而荒廢掉的樂趣,讓他們洋洋自得、唉聲嘆氣或者顧影自憐。孩子們對摩擦水泥地的熱愛像玩火、尿床一樣古老、質樸而迫切。

校園裡沸騰成一鍋粥的時候,會有一白裙女孩打粥中穿過。她手法敏捷,技巧嫻熟,出淤泥而不染。隨風飄蕩的白裙角是一朵盛開的花兒。

現在,這花兒正在我的瞳仁里顧自飛舞。它撫摸我的臉,分泌出淡淡的香,使我倒立的腦袋突突得脹個不停。裸露的小腿正如小說家們所描述的那樣,像蓮藕,優雅又突兀地斜插進我淺薄的關於女人的認識之中。

你這是在幹嗎?小子!花兒的主人笑起來,像被粗手指撥弄的琴弦。

我閉口不語,臉卻脹得通紅,開始氣息混亂,擱牆上的倆腿兒抖個不停。在我錫箔紙般閃耀卻輕薄的記憶中,情緒波動被認為是不好的,特別是面對一女人或者她蓮藕般的小腿和花兒一樣的裙角。

咦,聽不見吶?你這是練什麼功哇?她伸手握住我因褲腿下滑露出的腳踝,像探究老母雞下蛋的科學家那樣,試圖對我的倒立進行干擾,從而搜尋出倒立的動機。

我感覺到內雙手的冰涼。突然就想起一小夥伴骨折時以迥異的姿態從肌肉組織中穿插而出的小腿骨,白森森的,晶瑩剔透——我總覺得內摸上去絕對柔軟,並會揮發出一種直透內心的涼。

她攥了一會兒,見我石頭般遲鈍,便索然無味地鬆了手,在我面前蹲下身來。我瞳孔里投射出一張倒立的臉,溫暖、羞慚,溪流般清澈。眼睛是大的,柔軟的脖頸細長,蔓延出一種哀傷的弧度。

這讓我的嘴巴情不自禁地分泌出被人冠之以” 口水” 的粘液,它們心潮澎湃、前赴後繼地滑過臉頰,有些流到眼睛裡就停了下來,有些則繼續向下滲入頭髮。我擔心它們會勇猛地淌到地上,那會讓我感到不好意思。

果然,她哈哈地笑啦,甚至可能拍了兩下手掌。她的意思是,這很有趣——我流口水這件事兒讓她感到愉快。

好不容易笑夠了,她鄭重地清了清嗓子,氣宇軒昂地與她倒立的學生對話:是李老師吧?是他讓你這樣的?!聲音輕飄飄的,忽左忽右。

眾所周知,這種情況下,我應該拒絕回答,以報” 口水” 羞辱之仇,或者用某種類似腹語的嗡嗡聲傳達出體內的牴觸情緒,讓她知道我是有尊嚴的。

事實上,多麼遺憾——我只是窘迫地嗯了一聲。甚至這” 嗯” 也孱弱無力,像妓女瑪格利特被開膛手劃破喉嚨時內聲氣若遊絲的呻吟。她的存在讓我意識到一種完全不同於祖國、五星紅旗和紅領巾的美,這讓我怦然心動。如你所知,我害羞啦。

那麼——她騰得站起來,用不容質疑的嗓音告訴我——你下來,回教室,上課去。

天啦,我怎麼能下來呢,貼牆倒立又不是什麼屢戒不止、戒之又戒的惡習!它只是種讓人沉醉的生活方式——你的五官,所有軟組織、心血管和神經系統,你那包皮過長尚未發育的小雞雞,統統倒立。我痴迷於這種本末倒置的舒適感。 然而,抱歉——事實是,我不假思索地結束了倒立狀態,把自個兒幼小的身體從牆上解放出來。因為某種隱秘的激動,我摔了個狗吃屎,又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

我的老師擁有一個圓翹的小屁股。儘管躲藏在裙子裡,我依舊能咂摸出它的活力四射。此外,她還精心呵護著一對玲瓏的乳房——我能感覺到它們的硬度,或許像尖挺的石鐘乳——有時候,在的確良襯衫下,你會欣賞到純白或粉紅的、被稱作胸罩的女性專屬物。當然,這是缺點,一個美麗純潔的女性應該挺著和翁美玲一樣若有若無的胸脯——那才稱得上完美。

我站在教室門口,一臉冷漠地將口水塗滿整個臉頰。有陽光從窗戶的夾縫中熘進來,屎一樣黃。它們射穿我的老師,在身後拉下長長的尾巴,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內頭兒。

上身健壯、下身相對來說不太健壯的語文老師飛快地走了出來,看起來像只翩躚的蝴蝶。他銳利的目光迅速掃過我,落在我的老師身上,斬釘截鐵地崩出倆字兒:進去。

我歪著腦袋,情不自禁地變成一蝴蝶,一顛兒一顛兒地飛進教室。坐到位置上時,語文老師也進來了——看來,她已經走了。

以上場景似法醫課上的幻燈片被造物主不厭其煩地播放。儘管細節略有不同,但幻燈片的格式和內容一成不變——我在走廊上玩兒,她來了,然後我進教室,她走了。

就是這樣。

三年級乙班的小姑娘趙汀從小到大一直充當著我的跟屁蟲這個乾巴巴的角色。我指東她不會往西,我逃學她也逃學,我上廁所她也會跟到男廁所,我到河裡游泳她就在岸上旱泳。

沒錯,你會湧出一種絲線纏繞的煩躁感,恨不得揪住丫的小辮子,在屁股上狠狠地來上那麼兩腳。看一乖巧的小姑娘哇哇地哭該是多麼賞心悅目啊!

當然,我不曾也不會這麼做,我認為如此對待一小姑娘極不人道。英雄氣概會在揮舞的拳腳間熘走,似水柔情將在揮舞的拳腳間揮發掉,最重要的是——成就感,一種媚俗的渴望權力和女色的雛形,早早地充斥著我那骯髒的小心肝兒。 如你所見,上述情形是多麼糟糕。但對我來說,更糟糕的是:三年級乙班小姑娘趙汀不再做我的跟屁蟲了。

啥時候丫開始杜絕賤並學會獨立自主的,我不知道。可能是我把鼻涕當兒童面霜抹她一臉的內刻,也可能是我把菜花蛇塞她褲管里的時候,總之,某種沉重並讓人心裡發癢的因素在某一瞬間點燃了她純潔的心靈:不能再做跟屁蟲啦! 好吧,瞧瞧,她開始處處與我為敵。哪怕我是一脫凈毛的豬腳,唯獨倆腳趾的腳縫中殘留了一根纖細淺白、與其稱作” 毛” 不如叫它” 毫” 的細絲兒,她也

會屁顛屁顛地四處嚷嚷,生怕有誰不知道。比如,我抄人作業啦,在學校跟人打架啦,欺負女同學啦,放學後對著旗杆撒尿啦,上課睡覺被老師KO啦,等等等等,事無巨細,一件不拉。籠統而言,這些亂七八糟的東東我絲毫不會在意,除非這個可恥的告密者的告密對象是我的父母和老師。

然而,如你所願,我那糟糕的父母親和猥瑣的老師恰恰是她工作的重點。而她以自個兒乖巧的形象和俗稱” 名列前茅” 的學習成績做抵押,使內些暈頭暈腦的告密對象們喪失了可貴的懷疑精神。或者,他們丫壓根沒興起過任何懷疑的念頭——他們丫一夥兒,逮個放大鏡,聚精會神地搜索我漏洞百出的毛孔。你盡可想像內激動人心的場面,他們丫跳起來——好哇!你!——所有肉體都在顫抖,內心升騰出一種隱秘的滿足感:終於,終於,終於又揪住你啦!

還有什麼比這更賦有人文精神和連綿不絕的樂趣?樂趣的賜予者,內可恥的告密者,自然在他們本就歡喜的心靈花壇里怒放得更加喜人。

喜人的直接結果是,趙汀的形象越發地乖巧,成績越發地” 名列前茅” ——她走起路來像只驕傲的什麼鳥兒,昂首挺胸,抖動的羽毛分泌出挑釁的光暈。更慘不忍睹的是,丫的身高可恥地超過了我。

喜人的間接結果是,她在花壇里的長勢更加更加地喜人。她是三年級的龍,我乃三年級的蟲。

深思熟慮之後,我不屑並鄭重地把趙汀列為我的頭號敵人,其他敵人依次是:二號語文老師,三號我媽,四號三年級乙班李大便,五號鄰居徐奶奶,六號…… 瞧,我內火山口堆積多日的仇恨哇。

關於我的貼牆倒立,是這樣的:我被一幫愚蠢的、甘願受人蠱惑和奴役的兒童從教室里客客氣氣地扔了出來。我在地上直打滾,向冰涼的鏡子一樣的水泥地傾訴我內心的燥熱。與此同時,溫文爾雅卻不幸瘸了一條腿的語文老師從門口探出半個身子,他呵呵地笑著說,你在外面好好呆著吧,隨你可勁玩兒!

我把屁股對著他,狠狠地放了一個屁。

他迅速地關上門,砰——這聲音你熟悉,它在封閉走廊里咆哮了半分鐘,惹得在三年級乙班上課的數學老師前來一探究竟。年老色衰的師太摘下眼鏡,死死盯著我,像是觀賞籠子的狗熊,這個過程耗去了另外的半分鐘。

被扔出門一分鐘後,我從地上爬起來,低頭看水泥地上的影子。我發現自個兒像棵迅速枯萎的熱帶樹,奇怪地紮根水泥地,兀自舞動著黯淡的枝椏。我對自個兒說,傻逼!然後即興翻了個馬車,就愉快地笑了出來。

我四處遊逛,聽教室里沉悶的讀書聲、尖利刻薄的責罵聲、稚嫩唯諾的答題聲,它們穿過我的身體彙集成一句話:東方睡獅在今天甦醒了!是的,語文書上是這麼說的,借宋慶齡的櫻桃小嘴。

我熘出教學樓,到操場上盪鞦韆、滑滑梯、坐轉椅。痛痛快快地每樣兒玩了十遍,興奮得滿頭大汗,但很快就興致索然——因為沒人跟你爭。我又去打彈球、砍四角——這更傻逼,自個兒玩自個兒,嘖嘖。最後,我決定去跳陽台。

當然,我說的陽台在二樓。三年級甲班和教職工宿舍的銜接處。偷偷摸摸地爬進教學樓,我開始大模大樣地熘起冰來。可愛的同學們不知耗費了多少布料,他們磨穿一條條褲子或褲衩,在製造出一面大鏡子的同時,造就了一個兒童的熘冰場。健美的語文老師曾氣惱地運來電池渣、廢煤球,力圖使水泥地重歸往日的粗糙,以增加摩擦力,好讓他行走在上面時不至於心驚膽戰。事實證明內是徒勞,孩子們用他們的活潑可愛和百折不撓一星期之內就使略顯粗糙的水泥地再度鏡子般明亮、熘冰場般光滑。

陽台據地面有多高,我不知道,當然也不在乎。據本人對武俠片中輕功的觀摩和從高處跳下的經驗、技巧,即便李大便從這裡跳下崴折了小腿,也絲毫不能阻止我對從此處躍下的渴望。或者從某方面來說,我從陽台跳下正是為了證明”高度不是問題,問題在於李大便自身淺薄的經驗和拙劣的技巧”.我堅信,在落地的一剎那,倘若能通過屈膝和壓低上身來緩解重力帶來的衝擊,任何人的小腿、大腿、腳、雞雞、乳房、脖子和腦袋都會安然無恙。

如你所料,內會兒,我尚未學習過任何物理知識。

我拉開走廊的窗戶,陽光刺目,四方形的陽台像受難的耶穌,滿目瘡痍。五顏六色的零食垃圾袋,瓶瓶罐罐,兀自陳列的冰糕棍兒,一隻褪色的手套,幾個奇怪的橡膠氣球——後來我知道,這氣球不是用嘴,而是用雞雞來吹的。

我縱身跳上陽台。還好,不是太高,褐色的泥土蘊染出溫柔的色澤,茶紅的山梨樹被陽光壓彎了腰。深吸一口氣,老子一躍而下,腦子裡迴旋著李大便慘不忍睹的可憐樣兒,心裡樂開了花兒。

沒問題——安全著陸,只是腳掌略微發麻,右手撐了一下地。我一躍而起,幾乎喜極而泣——勝利來得太快,丫攥一把大氣錘頃刻便夯暈了我幻想狂的腦袋。 如你所知,我為自個兒的膽識、勇氣和技巧深深折服。可惜沒人看到這精彩的一幕。如果,我是說——如果,加上鮮花和掌聲,那就完美啦。

接下來的半個鐘頭,我一次次地從窗戶跳上陽台,又從陽台跳下,如此循環,直至筋疲力盡。

這是被扔出門的第一天。

第二天,在對跳陽台也厭倦之後,我就開始練習貼牆倒立啦——這是另一個更為高明的消遣之法。

而我在嘗試了屈指可數的幾次後,就成功地把自個兒倒掛在了牆上,血液倒流,腦袋微麻。他媽的,舒服極啦!走廊里緩緩爬行的風攜來田野里小麥的芬芳,陽光斜插在天花板上再流淌下來,我閉眼聆聽周遭的各種聲音,從中拽出某班音樂課上美妙的鋼琴聲。倒立賜予我安寧。

還有一種說法是,是語文老師強迫我這麼做的。丫在地上支楞著一手腕粗的棍子,溫柔地教導我一步步地做到安全倒立,以此來證明我國鄉村教育的多元化,並順帶著對另類模式教育展開雷厲風行的探討。丫給整個教育界帶來一股新鮮的人屁味兒。

至於真相,我不知道,也許你知道。

我手法嫻熟的倒立,在課餘時間引來憨厚可愛的同學們熱情的圍觀。他們觀摩,讚嘆,手舞足蹈。我倒立的眼睛通過緊縮額頭的方式瞥見他們把粉紅色的新奇和躍躍欲試口水般地灑到腳下的鏡子上。

卻沒有任何人貼著牆來那麼一下,他們可能不好意思,或者,並沒有一手腕粗的木棍在後面瞄準他們幾乎同樣粗的腰,鞭策著他們在一溫柔老師的指導下成功地倒立起來,以便豐富自個兒枯燥的學習和生活。瞧瞧,多麼遺憾——除此以外,還能說些什麼呢?

有些高年級學生聞訊趕來,他們頗為玩味地觀察這所謂新奇的景觀,然後哈哈大笑。其中有鄰居徐三軍,丫褲襠里藏著一烏黑的擀麵杖,因整日不見陽光而生出更為烏黑的毛,嗓子粗啞:叉叉,牛逼!我回家喊你媽來看!這玩笑可開不得,我一哆嗦,差點就栽倒在地。

也有老師前來和學生們同樂,他們抱著胳膊欣賞了一會兒,叫幾聲好,就訕笑著離去。

年輕的音樂老師有時也會碰見我,下課時她不管不問,上課時間就要不厭其煩地把我往教室里攆。她的白褶子布裙隨風飄蕩,纖細的右腳踝掛了一圈兒小鈴鐺,走起路來像黃鸝在舞。

我的頭號敵人趙汀自然不會放過這等好事兒,她總夾在人群中對我進行猴子般的觀賞,並暗暗記下我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以便向我媽彙報工作。我能感受到她輕快的唿吸在渾濁的空氣中滲透出清新的草莓味兒;我能想像出她那大事在即、大功即將告成的表情——眉毛微蹙,小鼻子皺起,嘴唇緊閉。真他媽的! 依舊沒人知道我在跳陽台,這沒有關注率的工作少了好多樂趣。但我仍然會跳,現如今縱身一躍時,我總會想到少林寺的李連杰。我認為,我的武學修為遠在李連杰之上——如果讓我演壞蛋,丫鐵定不是我對手。但電影應該不會這麼演——怎麼能讓壞蛋打敗好人呢?這殘酷的現實讓我高度膨脹的自信心迅速冷卻。 我早出晚歸,在上課前和放學後,趁人少,到陽台上跳幾下過過癮。正是這糟糕的習慣把我一腳踹進陰溝,讓我在忐忑不安的夢中吶喊、哭泣、輾轉反側。 內天放學後,我在操場上跟人砍四角,統統輸光後,我惱羞成怒地跟人乾了一架。脖子上指甲的劃痕淌著新鮮的血,真他媽噁心,要知道,在兒童中間,此種極具女性化的格鬥方式最為人所不齒。這五大三粗的傻逼原來是他媽一娘們兒! 打架這事兒肯定不能讓我媽知道,不然她會揪著我的小雞雞,左右開弓,還得到人家裡給人道歉。沒錯,我媽像雷老虎一樣以德服人。

這麼想著,我就已經站在陽台上啦。初夏的夕陽從奇怪的角度穿透山梨樹把血紅的光射入我的瞳孔,像在給人注入一管子雞血。風輕輕的,滿校園的塑料袋沙沙作響,像蠶食桑葉,又似女人的哭泣。

我運氣一番,就壓低身體,一躍而下。在屈膝跳下的一瞬間,我竟聽到了真真切切的女人的哭聲,內聲音就來自左邊的窗口——語文老師的宿舍。這英明神武的瘸子在搞雞巴呢?!

猶豫了一會兒,我把涼鞋脫下,用書包帶掛到脖子上,再次爬樓梯摸上陽台。這個過程中我頭腦里翻滾過無數畫面,等站在陽台上時,透過紅窗欞擠入身體的奇特景觀還是成功地令我尿了褲子。

熱辣辣的尿啊,吻過大腿,從褲管里一路而下,溫柔地淌濕了地面。

是兩個光屁屁在打架。一黑一白以猛烈的姿勢糾纏一團,顫巍巍、吱嘎嘎的床宣布了戰爭的” 慘絕人寰”.女人顯然不是對手,她從身體里灑落一連串痛苦的呻吟,抓緊床單的指關節發白。男人很囂張,他強壯的上身壓著女人,像貼在鍋圈兒上的麵餅,醜陋的屁股不知羞恥地一挺一挺,不斷向身下的弱者施壓。是的,他也在哼,短促有力,是一把玩具左輪手槍。

我小腦袋瓜暫時短路,炮轟了般嗡個不停。要貼著牆歇上一會兒。喘口氣呀。我拍拍自個兒汗津津的額頭。夕陽隱去了最後一滴血。

奇形怪狀的聲音還在繼續,它們從窗縫裡熘出來,繞著我轉圈圈兒。痛苦卻滑膩,貓兒抓似的讓人心裡發慌。

我當然知道他們這是在幹嗎——這就是是是日逼!作為一個愚蠢的兒童,我認為日逼就是生小孩兒,而生小孩兒理所當然很痛苦。這是我對呻吟作出的科學解釋。他們很疼,但仍堅持不懈地互相日。

這在我印象中絕無僅有的場面自然不能輕易錯過。我重整旗鼓,謹慎向前挪動一小步,把重新銜接起來的目光掃向痛苦中的倆大肉蟲。

沒錯,內鍋圈兒上的麵餅正是我的語文老師——豬鬃一樣的後腦勺,驢一樣的肌肉線條,而且是頭瘸腿驢。你的目光會掠過他健美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在相對嬌小玲瓏的右腿上躊躇不前。這就叫特色,它在任何場合都會超越同伴們脫穎而出,緊緊攥住你的目光,讓你在嘆為觀止的讚賞中溶化掉。

突然,語文老師停了下來,他歡快地笑了兩聲,拍拍身下的女人,竟向我走來。他還戴著眼鏡,下巴光熘熘,渾身淌著汗,就好像剛才我內驚訝的尿一滴不拉地撒在了他身上。這讓我一陣慌亂,險些栽下陽台。

然而,他只是走到桌前,拿起磁化杯,喝了十口水。喉結咕咕地聳動了十一下,讓我想起資本家廠房裡日夜運作的生產線。一些水從他漏斗一樣的嘴裡泄出來,滑過下巴,在喉結處和汗水匯合,一路滾爬,直到——這時,我才發覺內杆令人驚恐的槍:黑不熘秋,一抖一抖地耀武揚威,紫色的龜頭像御林軍的頭盔。它把徐三軍的擀麵杖給比下去啦。

他的對手躺在床上,不吭聲,也沒要求喝水,有那麼一會兒,我甚至覺得她是不是死掉啦——據說生小孩經常死人。

還好,我是杞人憂天。她挪動了一下屁股,大腿就張開了。一張爬滿鬍鬚的嘴遠遠對著我,一張一合地吐著氣——她像徐三軍,像語文老師那樣,也霉掉啦。那兩片肉,那洞洞就是生小孩的地方吧。粘煳煳的鼻涕拽著暗紅色的肉唇,在蠕動中散發出斑駁耀眼的碎片,割得我眼睛生疼。

語文老師把自個兒灌滿後,就邁著優雅、洒脫、極具個人魅力的步伐,一顛兒一顛兒地走向陳列在床的白色肉體。假如沒有瞎掉,你就不能迴避丫皺巴巴、腐敗變質的乾枯蘋果般的屁股,零星的黑痣點綴其間,把它徹底裝飾成一黑芝麻燒餅。它合著主人的節奏,也可能是誘發並控制著主人的節奏,在左右各具特色的擺動中抽打著這光怪陸離的初夏黃昏。

瘸腿驢徑直壓了下去,用他汗津津的肌肉紋理,用茂盛的胸毛,與身下的白色進行深情的摩擦。他們互相抵著腦袋,製造出生動活潑的” 咂吧咂吧” ,讓我想到電影里英俊男人和漂亮女人讓兒童們起鬨的親嘴兒。然後,他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話,這些話的對象顯然不是我——因為它們一衝出窗戶,便和漫天撒野的風融為一體,化作沙沙的蠶食。雞巴知道他把眾所周知的日常詞彙組裝成了如何華麗的句子,你知道,作為語文老師,他擅長並熱衷於這麼干。

這時,天空已翻出夜的內臟,它用了不到一秒鐘——就那麼眨下眼,周遭便灰濛濛啦。

模模煳煳地,語文老師把女人抱了起來,你能看到兩條白生生的腿夾在黑屁股上,像明星演唱會上的螢光棒,簡直晃人眼。他們轉身,向我走來。白屁股像廣場上的球形夜光燈,隨著瘸子的節奏一上一下,顛得我的胃一陣翻湧。女人格格地笑,完了就直哼哼。一顫一顫的尾音像音樂課上的鋼琴聲,透過耳膜在我怦怦跳的小心肝上勾畫出流淌的五線譜。

女人被放在桌子上,那麼近,我一伸手幾乎就能摸到她。氤氳的熱情攜著女體奇怪的香味兒撲面而來,這香味在大腦溝壑里激出一縷熟悉感,讓我心生疑惑。女人挪了挪屁股,說了聲” 快點” ,就轉身把頭探出窗外。

她在看什麼呢?她很愉快吧?和人日逼?我心不在焉地琢磨著,想努力看清近在咫尺的臉。

是一披頭散髮的女鬼——你很難再得到其他的什麼信息。

剎那,燈亮啦。女鬼轉過身,又挪了挪屁股,又說了聲” 快點” ——這聲音也熟悉。然後,然後,她用手撐起身子,欠起挺翹的屁股,放放放了一個屁,還真他媽響。嚇得我一顫。

急什麼,真是騷,逼就那麼癢?

瘸腿驢真他媽流氓,白天在課堂上用” 不約而同” 造句,這會兒果真就” 不約兒童” 啦。

女鬼沒吭聲,還是不耐煩地挪動屁股,身下油漆斑駁的黃色課桌吱嘎吱嘎地叫,一種刀懸心尖的焦躁突然就瀰漫整個空間。

瘸腿驢顛過來,真像一隻蝴蝶,隨身攜帶的巨大投影沿著二十五瓦電棒糟糕的光線攀爬在窗外陰森森的山梨樹上。他抱著女鬼就親,黑不熘秋的大手滑過背部,可勁兒揉搓內因彈性驚人而顯得頗不耐煩的屁股。女鬼就哼起來,柔軟嬌媚,口鼻間溢出的粗氣像砂紙般摩挲著玻璃。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我的腿幾乎要凝固在陽台上、肚子咕咕叫並準備通過提前離場以表示對演出的不滿時,大手拍了拍屁股,火辣辣的,像扇在了我的臉上:起來,趴著,撅屁股,快,騷貨。

女人哼哼嘰唧地翻過身——玲瓏的乳房貼在右側關著的窗戶上,像倆壓扁的大柿餅——仰起腦袋,抖開遮住臉的頭髮,與此同時,叮叮噹噹的鈴兒聲劃開夜色和光線,一枚枚地扎在我身上。

是她!

我腦袋登時給鑿了個窟窿,又扔一二踢腳,轟——殘了。內張清純的無數次出現在我夢中的臉啊,貼著玻璃,緊皺眉頭,像被人玩了小雞雞一樣猙獰。內能夠隨心所欲地彈奏數十種樂器的手,緊攥著紅窗欞,要矢志不渝地捏爆我驚恐莫名的心。內歌聲,再也不是” 小河邊有棵大樹樁” 了。

內晚,我被飽含尿液的燈芯絨褲子拖拉著,趕屍般地往家裡走。驚慌萬分的甜蜜在飢腸轆轆的肚子裡濃得化不開,黑色天空呈顆粒狀,撲粉般灑落我一身。我想像身旁最高的樹上最細的枝椏頂端悄然漫開的苔蘚正分泌出潮濕的體液。 竟忘了穿鞋子。

婊子!婊子!婊子!張冬梅就是個婊子!

我媽站在石頭上,因傳統婦女美德激起的憤慨使她的身體興奮地打了一個趔趄,通過張開手臂來維繫平衡後,她晃了幾晃,終究沒能栽進豬圈裡。

婊子,你知道嗎?婊子!她意猶未盡地揮舞著手中的豬瓢,半個身子被陽光射穿,一些尚未被倒進豬槽中的流質閃耀著淺黃的素食主義光暈,漫天飛舞。天上不會掉餡餅,但會下豬食。

我裝模作樣地扶著豬圈上搖頭晃腦的豬桶,一面咂摸著桶翻了會以怎樣的一種姿態扣到我不開化的腦袋上,一面拚命仰臉欣賞我高高在上的希特勒般的媽媽熱情洋溢的表演。

啥是婊子?我入戲地配合著以手舞足蹈的方式喂豬的媽媽,事實上對狗屁婊子我壓根沒任何興趣。

婊子?婊子就是——搶,搶,搶,就知道搶!擠扁腦袋,張著大嘴,豬就是豬!

說這話時,我媽快速伸長胳膊,在警告進入豬耳朵之前,敏捷地用豬瓢在每個哼哼的豬腦袋上鑿了三下。這九鑿的後果是,豬們哼得更厲害,搶食也湧出新一輪高潮,進入白熱化階段。

婊子就是張冬梅,就是破鞋!騷狐狸!和徐躍進的老婆一樣!我媽把她那埋在陰影里的三分之一臉扭向我,其餘的三分之二被太陽染成醬色,搭配上因興奮而分泌的汗液,使她看起來像西遊記中的金角大王。

對上述我媽的解釋,我理解為:婊子是張冬梅的小名兒,此外,她還有另外一名兒,叫張破鞋。同時,我拿擁有眾多名字的張冬梅和偉人毛澤東做了比較,這將有助於我理解婊子或破鞋的深刻內涵:毛澤東就有好幾個小名兒,比如毛主席,毛委員,毛潤之。我把毛澤東和婊子的關係總結為: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 而徐躍進,是三年級乙班徐曼的爸爸。據說常年在外打工,有人說他發了財又找個女人跑掉啦,有人說他在工地上給人打死啦。總之,幾乎所有人都在說,徐躍進的老婆熱衷並擅長於和各色男人睡覺。

想什麼吶!聾了嗎你!我腦袋被豬瓢給鑿了一下,” 啪” 得一聲,我想到搶食的豬——它們腦袋上也是” 啪” ,不過是三聲。這” 啪” 的相似性讓我不得不

懷疑自個兒和豬的相似性。我突然就覺得,現在自個兒應該呆在圈裡,擠扁腦袋,張大嘴,哼哼唧唧,跟同伴們搶食吃。但我媽拉著我,拎小雞一樣拖回了家。 張冬梅是造紙廠某車間女工,是我爸眾多徒弟中的某一個。我去車間找我爸時,她就跑出來給我糖吃,五分錢一顆的花生糖——這對兒童來說至關重要的糖使我覺得張冬梅年輕、漂亮、溫柔體貼,實在沒有辱沒” 狐狸精” 這個稱號。她擁有一對大乳房、一頭烏黑油亮的長髮和一個多病並殘疾的老公,最重要的是,她擁有一個不多見的、和偉大領袖毛潤之博士同一位置的黑痣。據我媽說,這個痣啊,是有學問的,張冬梅這個位置的,就是婊子的象徵,沒有例外。

我爸正在院子裡給內棵因光的選擇性而選擇幾乎平行生長的桃樹打農藥,每當他極度高興或不高興、異常勞累或清閒、特別緊張或放鬆時,就會馬上想到給可憐巴巴的桃樹打農藥。難能可貴的是,他總能風雨無阻地創造各種條件,把上述行為付諸於實踐。

這糟糕透頂的桃樹還沒能抓住機會貢獻出哪怕一個果子——我爸總能在恰當的時候打落桃花、打枯幼果,雖然他的目的僅僅是弄死內些桃樹上橫行霸道的蟎。 而這一次——顯然,我媽把她在喂豬時的激昂情緒不假控制地帶入了室內,並通過撩撥我爸,使他成功地進入極度不高興的狀態。

她只不過說了一句話,放下豬桶,擦汗,對著我:以後少跟張冬梅這婊子粘煳,記住嘍?!特別是不能吃她的糖,誰知裡面有啥見不得人的髒東西!

我摸著被豬瓢鑿疼的腦袋,點頭表示無條件服從,可惜我媽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了和我爸的交鋒上。

而我爸也只是說了一句,撓了撓正值壯年卻已經開始一夜一夜一夜一夜地謝掉的腦門,左手小指因刮傷還纏著紗布,說:糖怎麼了?糖怎麼了?糖怎麼了?是的,我不記得在給倒霉的桃樹打農藥之前他把這句話重複了多少遍。或許有五百遍。

晚上開飯時,我正趴在院子裡的梧桐下調戲內只因二表哥服毒自殺無人照看而幸運地歸我所有的八哥。我一鑿它腦袋,它就發出豬一樣的哼哼聲,這讓我興奮得嗚哇嗚哇。而我興奮的結果就是更加努力地鑿它的腦袋,以便讓它發出更多、更逼真、更讓我興奮的哼哼聲。

這時,我媽在喊我的名字五十遍之後,終於衝過來,擰著我的耳朵,給拽了起來。

好哇。她狡黠的眼睛閃著光,渾身亮堂堂,被夕陽的餘暉塑成一尊金佛。 真是好哇。她的嗓音軟綿綿的,像臥在一片棉花地里,又似一張躍躍欲試的粘蠅紙。

好!她鬆開我的耳朵,聲音唰得就直衝雲霄,你在學校倒立了?!不好好學習,你在學校倒立?!有本事兒你再給我來一次?!來!

我低頭瞅內耷拉著腦袋的八哥,它的頭看起來真像一鋼盔。我二表哥戴著一大二餅,在從一星期三十五塊的生活費中拿出七塊買了瓶兒百草枯,捏著鼻子灌下三分之一,怕死不了又捏鼻子補上剩下的二分之一後,用苦練了四、五年的龐中華字體給我肥胖的二姑姑留下遺言說” 這藥真難喝,但我還是堅持喝下了我所能喝的最大限度”.在此之前,除了逗八哥,他整天都在悶頭學習。

不知道他死時雞巴有沒有發霉,真是心痒痒哇。

當我媽把她要說的最後一個字兒吐在被夕陽染紅的暖風中時,情緒已基本穩定。但顯然——她不願承認這一點。她否認自個兒情緒趨於穩定的方法就是擰著我的耳朵就往屋裡拖。這個過程中,我爸在廚房拍黃瓜,啪啪啪,而我媽通過模擬哼哧哼哧的喘氣聲試圖塑造出一個怒氣衝天的母親形象。

我哇哇地叫著,直喊疼,同時斜眼掃向我媽緊繃的面部肌肉——有那麼十秒鐘,終於,她噗嗤一下笑出聲來。這一剎那的歡樂來得過於迅猛,以至於我媽笑得淚流滿面,四肢癱軟。等我生拉硬拽把她安頓到客廳的沙發上時,她已恢復母親的威嚴,緊盯著我,眼睛裡卻跳躍著調皮的火花,她說:不許報復!

如你所知,她的意思是:你猜得對極啦,不過趙汀是我的人,你不准動她。 七

這個讓人渾身發癢的早上,在飯前和飯後分別被我媽鑿了兩下腦袋後,我拽上書包,逃命般奔了出去。

五月總不乏好天氣。陽光像鋪天蓋地的火山灰揚得每個人灰頭土臉。街兩道的山梨樹欣欣向榮地挺著胸脯,像蠟像館裡的參觀對象般分泌出以假亂真的藝術淫液。

好運氣也一樣,總是月經不調,有時候甚至倉促得讓人大驚失色,像打理得青春洋溢的假髮猛然被風掀下時從你心頭跳出的內份既想把腦袋埋進褲襠,又想跳起來抓內兀自舞蹈的人身所有物的無所適從。

沒錯,趙汀就在我前方二百來米,一身草綠,像我青菜吃多時拉出的屎。你還能看到,她背上的米黃色雙肩包正伴著快樂得令人髮指的腳步上蹦下跳,像青菜間未得到穩妥、有力消化的玉米粒兒。哇呀,這個可恥的告密者。

這種連終日愁眉苦臉的食屍癖鼻祖艾德蓋因都要樂得合不攏嘴的情況下,作為一告密的受害者,我應該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去,然後用個人最擅長的作戰方式在丫身上攥取最大的復仇快感。可事實上,如果這麼干,你就是一弱智的莽夫,像自然科學門門鴨蛋卻大手一揮就他媽大躍進的某肉內樣。

我不能立馬衝上去將得意忘形的歹徒趙某就地正法的原因有二:第一,我只能將丫正法,卻不能杜絕丫告密。在丫用可恥的告密使我被我媽” 正法” 的情況下,我若將丫” 正法” ,勢必會因丫的再次告密而幸運地獲取來自我媽的更猛烈的” 正法”.不可乘一時之快意而深陷囹圄哇。第二,我不敢保證自個兒是丫的對手。儘管我能打過李連杰,但對趙某遠近聞名的” 漢語詞典打人法” 還是心存顧忌。丫曾掄起書包砸向某男性兒童故作強壯的背,後被該兒童父母質疑書包里藏了板磚。事實上,趙某打開書包後,當事人驚訝地發現——內不過是一上書” 現代漢語大詞典” 的東東。不管怎樣,趙某斬釘截鐵地說,哪兒有你們說的板磚? 如你所見,突然而至的好運氣並沒有給糟糕的狀況帶來任何好轉,反而令我猶豫不決,喪失了快刀斬亂麻的勇夫氣質。斟酌再三後,我鄭重地決定採取保守戰略,除非丫掉頭殺過來,妄圖把藏著” 現代漢語大詞典” 的書包掄向我絕頂聰明的腦袋,我決不會主動出擊。

我蹦起來去拽山梨樹被蟲蛀得千瘡百孔又裹緊煤灰的葉子,慢吞吞地走,左拐右彎地,以便與頭號敵人趙汀拉開距離。眼不見心不煩嘛。納悶的是前方的綠黃綜合物也慢了下來——我看見她輕飄飄的,腳步如同滾動的棉花球——像被陽光粘住了身體。

這是肆無忌憚的挑釁!

如此緊繃繃的局面迫使我決定加快腳步趕上去,拚死了也要鑿她丫的。然而,在我速度提上去的同時,告密者趙汀也敏銳地邁開了歡快的步伐,米黃色書包像只噁心的、永遠只會在油菜花兒叢中徘徊的粉蝶。

如你所料,上述狀況令我聰明的腦袋泛起了輕微眩暈,有生以來我第一次發覺——趙汀竟如此深不可測。基於此,我慎重地決定,放慢腳步。

結果很遺憾——即便內個見鬼的黃昏也未讓我如此惱火,她回頭看我,悠閒地蹦蹦跳跳,甚至俯身從花池中的木槿花叢中摘下一朵花兒,頭上的發卡揮舞著初夏太陽無可奈何的呻吟。媽的,小婊子。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我把書包帶繞到身上,張開腿就殺了過去。歹徒趙某顯然沒有料到,她驚詫地回頭一瞥,就邁開了比我還要修長的腿,木槿花兒被緊攥手中,像一焰被囚禁的火。

可是,遲啦。我緊逼其後,伸手在她創造出” 名列前茅” 成績的腦袋上,暢快淋漓地,啊,抱歉,有兩下落了空,一鑿——像我媽鑿豬或我的腦袋內樣。啊,我深吸一口陽光,再悠長地吐出,同時飛速跳開,在飛揚的塵土中觀察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婊子。我像條殘廢的土狗那樣,喘著粗氣,擔憂地看著那些被我吸進口鼻甚至肺部的灰塵,說,讓你告!

這世上,有些事兒就是為了出乎意料,以便給你一成不變的枯燥情緒帶去一些可口的刺激而發生的。比如此刻,趙汀並沒有窮凶極惡地掄起她那米黃色的雙肩包,讓藏在其中的” 漢語大詞典” 猛烈地砸到我瘦弱的背上,最好畫一朵藏青色的花兒,沒有,她用大的眼睛死死盯著我被奇怪的睡姿塑造出的同樣奇怪的髮型下因奔跑而分泌並彙集於鼻尖正搖搖欲墜的汗滴,小鼻子皺起,睫毛眨了眨,眼淚就涌了出來,兇猛得像油田的井崩。

如你所料,我沒有選擇地愣住了,然後盯著她一前一後飛快閃動的米色涼鞋,誠惶誠恐地表示,沒意思,這真的很沒意思。我嚇壞啦,趙汀一抽一抽的背影像我媽手中有力揮起的豬瓢,鑿在我腦袋上時發出啪啪啪的呻吟。

這時候的太陽像個屎盆子倒扣在藍藍藍得發黑的天上。

某個糟糕的晚上,莫名其妙的風撓得山梨樹嘩嘩作響的時候,一傻逼兒童穿一燈芯絨褲子雕塑般立於三年級甲班窗外的陽台上,內心澎湃並頃刻破碎。在此之前,因淺薄的內心深處某根弦的猛然抽起,丫不幸地把尿錯誤地釋放到了褲襠里。這種錯誤帶來的感覺很是奇怪,先是熱辣辣的,像泡在溫泉中一般,後來就變得涼颼颼的,像褲襠里有塊冰在慢慢融化——此感覺實在說不上美妙。值得慶幸的是,這種熱辣辣和涼颼颼,兒童自個兒並未覺察出有何不同。

丫的注意力被殘忍地揉捏成團兒,通過半扇衰老的老式玻璃窗投放到右側的教職工宿舍。屋內奇怪的景象被紅窗欞剝離聲音後,在破碎的燈光下沉澱為一束枯糜。

如你所知,是兩條大肉蟲。女人伏在窗台上,一隻乳房被玻璃捏成一團麵餅,另一隻在精通粉筆、各式農具和手腕粗木棍的大手下變幻不定,披散的長髮被燈光噼成一縷縷,是一個歇斯底里的女鬼。在她身後是某個極有特色的健壯男人,他一隻手扶著女鬼的腰,另一隻在她的乳房上花樣百出地塑造出各種形狀,像對待自個兒乳房內樣毫不客氣。他喘著粗氣,手上畢露的筋繃成一張青色的弓,操一操年輕女同事的隱秘慾望分泌出焦躁的雨——毅然決然地,他端著類似芝麻餅的屁股,不知疲倦地挺動——直至” 啪” 得一聲不能再動為止——然後收回,如此反覆。

燈光下的女鬼是一朵浸水的花兒,她拋出一連串” 嗯嗯哼哼” 的音符,跟音樂課上的鋼琴聲同樣美妙。甚至,此刻,她伏在窗台上的奇妙姿態,和音樂課上彈琴時並無不同:輕伏身體,雙目微畢,紅唇輕啟,隨著某種同樣來自於上帝的節拍音樂性地搖晃自己。

遺憾的是,這畢竟不是彈琴,原因如下:第一,她沒穿衣服,用雪白的光和頭頂的電棒對抗。儘管赤身裸體一樣可以彈琴,但至少在音樂課上她不會這麼干;第二,這是倆人一塊兒陶醉。儘管四手聯奏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但倆人前後交疊的演奏方式恐怕還沒哪個天才給發明出來。

此外,她高撅屁股,像托著一本主席語錄,褐色的被各類粗糙或柔軟的紙擦拭過、擦拭著、並將繼續擦拭下去的屁眼下,發霉般雜草叢生的陰毛掩蓋著的,是一團粉紅外翻的肉,濕漉漉的,正被一桿黑不熘秋的硬傢伙粗魯地襲擊。襲擊的結果是,濕漉漉的肉更加濕漉漉,像一尾翻塘魚吐出白色泡沫,打濕了旁邊的青草叢。

怎麼樣?嗯?爽不爽?瘸腿驢的嘴還真不閒著,一面親吻女人的耳垂,一面咕咕噥噥,像真給人卸去了一條腿。此刻,他顛著腿一蹦一跳,肩膀從左側到右側呈現出一道醒目的斜坡,兩隻手從腰和乳房上拿回來,用勁掰開身前梨核一樣的屁股,在奮力挺動下身的同時蝴蝶般地舞蹈。你聽得見光腳在陳舊的木質地板上繁衍出的咚咚聲,以及肉浪碰撞激發出的” 啪啪啪”。

讓人擔憂的是,內張左側眉毛相對稀疏的油乎乎的臉上,堅挺的鼻樑上架著的,以猝不及防的姿勢一次次猛然滑落的眼鏡再一次以大幅度的動作表明了它臣服於地心力的決心。他敏捷地鬆開按在屁股上的手,倉促但有驚無險地扶住了調皮的眼鏡,並憤怒地把它拽下來,扔到了旁邊的黃色課桌上。白嫩的屁股用肉眼難以覺察的羞怯緩緩彈起,並泛出手指狀的紅暈,像十分鐘前燒紅半邊天的夕陽。 十分鐘前,他把女同事放到課桌上,並要求她轉身、撅屁股,試圖借用課桌與她發生性行為。他用敏捷有力的手拍擊近在咫尺的屁股,並逐漸加大力度,以便和音樂老師展開互動——是歡快的四二拍。而在對手說” 疼” 並通過躲閃屁股來表示抗議後,他停止拍打,意猶未盡地輕撫紅通通的著力點,並突然掰開了它。深色的秘密在茂盛的鬍鬚中神色凝重,蠕動不停的唇伴著主人的嗯嗯聲吐露出初夏的燥熱。他決定插入,迫不及待地。

媽的,我實在等不了了!他一定這麼想。

遺憾的是——差了那麼點兒。殘疾的右腿降去的高度,使勃起得勃起得已經忍無可忍的雞巴每一次都插在小腹下無辜的空氣中,令旁觀者都無限惆悵。或許,以前的某次,穿著三公分高的皮鞋,在同樣的課桌上,以同樣的姿勢,他酣暢淋漓地插入了她。可這次,他憋紅的臉上塗抹著沉迷的神色,一次又一次地,歸於失敗。最後,他對著屁股用力一擊,生氣地說,下來!

是的,他不可能走到床邊,去穿上內雙頹廢的黑色皮鞋,以增加身高,使自個兒準確地插入,無論如何——不可能啊!

某個濕漉漉的晚上,我站在陽台上,看到壓在玻璃上的紅嫩乳頭曖昧地睜開了眼,而內雙修長的、彈鋼琴的手緊緊地攥著紅窗欞,發白的指節隱入夜色中。直至一聲慘烈的嘆息,像服老鼠藥的狗終於蹬了腿兒,一切融於靜寂。二十秒後有什麼東西擦著我僵硬的身體落在腳下——幾絲苦杏仁味兒。第二天我又跑上陽台,發現內是七零八落的氣球中的某一隻。

悲哀的講,在我魚骨般首尾模煳的童年,在結滿蠶繭的大腦溝壑中,很少因神經短路碰撞出什麼天才式的頓悟,甚至連建設性的想法也屈指可數。但性卻是一例外,我天馬行空的想像力以扭曲的姿態踹開了內扇黑色的門。而這一切得益於我親愛的老師的諄諄教誨。

相對而言,我暗色的父母給予我的就略顯微不足道啦。我的印象中,只有一次,我爸端著一色澤亮麗的銅版流行雜誌,用尼古丁薰染得棕黃的手指著書頁上挑釁般地岔開大腿、胸部波濤洶湧的金髮比基尼女郎中的某一個,對我媽說,嘖嘖,看人家穿的!內種奇怪得令我媽面紅耳赤的目光,登時涌動著明亮,仿佛要射穿老屋斑駁的牆。

貼牆倒立時,你可以平靜並嚴肅認真地思考。像我某個擅長於在深夜坐禪卻被他無知的父母當作夜遊症的玩伴,事實上,他只是在動腦筋——思考一些不用做作業也能免於精神、物質及肉體獎勵的好方法。而結果眾所周知——我們勤奮並犀利的老師決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倒立的時候,人要比平常聰明,我認為是大腦充血的緣故。所以,我就充分利用倒立的時間儘可能多地思考我的一切困頓。

這些困頓總結起來,主要是兩件事兒。第一,在我把趙汀鑿哭而她又是我父母的專職小情報員的情況下,我怎麼做才能免於各色獎勵,特別是我媽的鑿腦袋大法;第二,內天晚上我的所見所聞是不是真的,或者它的真實性有多大,如果不是夢,那該怎麼辦?

如你所知,此類雜碎琢磨起來很是費腦筋。對第一個問題,當苦心經營的九十九個方案在頭腦模擬中通通宣告失敗後,我制訂下了主動接觸、隨機應變、喪心病狂的十二字方針,並於第一個工作日的兩個小時之內展開了行動;對第二個問題——顯然,它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唯一可行方案是,找到當事人,認真、誠懇地詢問,如果他們能說出所有細節,那麼,就是真的了。但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可能是,當事人未必會因我的無私關懷而產生什麼深感欣慰、感激涕零等的積極情緒。如果情緒不夠積極,那麼,我的處境堪憂。

好吧,我承認,內些日日夜夜、千奇百怪、被口水和尿浸染得濕漉漉的睡夢中——有時候是和同桌搶地盤的午睡——我經常坐在一些好玩的地方,最多是在操場的轉椅上和我家的豬圈裡,我神色淡定、內心溫暖,在小夥伴的歡笑慟哭或豬們興高采烈的哼哼聲中輕撫以極不人道的姿勢坐在我瘦弱身體上的音樂老師,個別情況下還要喂她吃飯。這個過程大致發生在冬季,時而飄落的雪花就是明證,此外,通常會有一篝火在身旁自得其樂地” 噼噼啪啪”。

眾所周知,我們只是純潔的師生關係,在這該死的、幼稚並麻木的夢裡猶是。我們只限於輕撫,而輕撫只限於手背和臉蛋兒,更重要的是季節的設定使得所有的輕撫註定是場悲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內雙大的眼睛總是亮晶晶,讓人心慌。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場景從轉椅和豬圈轉移到了教職工宿舍,就在內張衰老斑駁的黃漆課桌上,我的老師肆無忌憚地陳列她那讓人心驚肉跳的乳房。小腹黑乎乎的,墨水浸染了一般。內張曾經冰冷柔軟的臉現如今變幻莫測,你實在沒有把握它會在哪一刻化作一蠕動不停的暗紅色肉塊,濕漉漉的,猝不及防地向你壓過來。

趙汀的座位空著,同桌是一花枝招展的馬尾,以甜美得令人忍不住抽丫兩巴掌的笑容聞名於全校 .她招牌地笑了起來,告訴我,趙汀出去了。但具體去哪兒了,她也不知道。說完她甚至站起身來,以防止教室里上跳下踹的調皮鬼們阻擋了在幼稚的臉上蕩漾開的內份甜美。我打心眼裡喜歡這份甜美,並私下裡認為讓它綻放在校園裡實在是暴畛天物——據說賓館裡漂亮的女招待就極擅長此類甜美,那麼,該馬尾的恰當身份就應該是女招待,而不是鄉村學校的小學生。可見,現實多麼遺憾。

她叫徐曼。除了笑,她最大的閃光點就是爛得可以的成績,比我還要糟糕。 中午放學時,在嘰嘰喳喳的人流中,我敏銳地揪出了趙汀。她和幾個小姑娘擠一團兒,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麼,偶爾蹦出的笑聲迅速在人流中蔓延開來。 我咬牙切齒地尾隨其後,把軍綠色的書包帶一團團地攥在手心,以防止書包拖到地上。頭頂的太陽是頭髮瘟的豬,噼頭蓋臉的陽光立志把每個人烤焦。趙汀回頭掃了幾眼,又略顯失望地扭過了小腦袋,她似乎沒能發現擅長於隱蔽的我。 終於,內些該死的女同學一個個都拐進了自己家,趙汀孤零零的啦。她又快速地回頭看了看,米色髮夾在頭髮中閃出幾絲狡黠的光,讓人不由自主地擔心在這樣的陽光下它會不會熔化掉。

是時候了,此時不動更待何時!我咽了口唾沫,感覺手心的汗浸濕了書包帶。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頭,一臉沒心沒肺的笑——是徐曼。

怎麼,你想幹嘛?她攏了攏額前垂下的碎發,笑得肆無忌憚。白藍相間的校服乾乾淨淨,胸前鼓起兩隻小山包。她才小學三年級哇。

我頭腦立馬短路,像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給人逮了個現行。

你該不會是——徐曼貼近我通紅的耳朵,一種說不出的香味兒讓人鼻子發癢——喜歡趙汀吧?不然怎麼像個賊呢。

荒謬!我攥緊拳頭,像是面對一頭囂張的牛,頭腦中浮現出拳頭打進牛肚子的畫面,我說,有病吧你,我這是在報復!

哈哈,談戀愛的人都這麼說。

你!

他們總是報復來報復去的,你難道不看電視嗎?

你……婊子!

我終於說出了口,對,婊子,你媽都是婊子,你怎麼會例外呢?我像是攥住了什麼明晃晃的利器,聲音在爆裂的正午陽光下異常尖利:你是婊子!

我對面色蒼白、迅速黯淡並躲閃目光的徐曼窮追不捨,一共有五個婊子從我嘴裡蹦到了她的臉上。

她轉身走了,動作極快,像餓得迫不及待要到家裡吃飯一樣。內張擅長於製造甜美的嘴終究沒能笑出來。

我站在山梨樹下,頭腦發脹。趙汀早就沒了影兒。徐曼也拐進胡同,消失了。我說過,我打心眼裡喜歡內份甜美,可是剛剛迸出的話石子兒一樣擲地有聲。 我突然就想,我是不是要死了。內個蠕動的暗色肉洞在太陽下發出奪目的光輝,以比我媽手中的豬瓢更出色的力度妄圖將我吞沒。

我有氣無力地往嘴裡扒飯,這個過程持續了十分鐘,直至我媽忍無可忍地鑿了我兩下——她認為我吃飯太慢,並好心提醒我,照此速度,鐵定遲到。

於是,剩下的半碗飯我用了一分鐘不到就消滅乾淨。同樣,我又憑自個兒出色的表現贏得我媽的眷顧——她不厭其煩地在我腦袋上又來了兩下,並表示,與其快,不如慢,遲到不要緊,狼吞虎咽會吃壞身體。

接下來的十分鐘我耗在了胡同口,傻子一樣蹲在陰影里,候著趙汀。我就不信她不出來,只要她一現身,我就用十二字方針招唿上去。可惜趙汀沒等著,倒撞上了她媽,她匆忙地打我身邊經過,狐疑地掃我一眼,說,叉叉,不上學你蹲這兒幹嗎呢?又琢磨啥鬼點子呢!眼看身影要消失在胡同口了,她又轉身,朝我吆喝:看我不告兒你媽去!

如你所料,我兔子一樣飛身追上她,並在她眼皮下往學校狂奔。

氣喘吁吁地邁進教學樓,裡面卻靜悄悄,似乎沒幾個人。將近斷帶的涼鞋在走廊上啪啪地響,身旁斜開的窗戶里映出校外的楊樹叢,你能看到一股腦被映進其中的風。

我們教室里——三三兩兩,在埋頭描大楷,劣質墨水像腐臭的刀不動聲色地割裂鼻黏膜。他們抬頭看我,幾乎楞了那麼三十秒——多麼可惜,寶貴的半分鐘啊,它應該用來寫字,可是,現在,卻因為我的出現被殘忍地浪費掉啦。我沒料到我竟可以來得這麼早,而顯然,我可愛的同學們更沒有料到。不過,這並不會妨礙他們為了大楷本上的” 優” 而暫時並快速地收回我的非正常出現帶給他們的內份驚訝。

在教室里熘達了一會兒,我決定到隔壁瞧瞧——搞定趙汀,這可是一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不出意料,名列前茅的好學生正在塗一個” 式” 字兒,一絲不苟。她已經快要寫完啦。我悄無聲息地摸進去,站在過道上,徐曼竟然也在——她鋪張報紙在教室後面的空地上,背靠後牆,正研究一本什麼書。感覺有人進來,她抬起了頭,碎發輕快地舞動,看到是我,她又迅速地低下頭,卻顯得過於迅速。我感覺到她快速閃動的目光瞬間涌動出的明亮,像過年時我爸手裡待宰的雞眼睛裡焦躁的驚惶。

我若無其事地從徐曼身旁走過,到她的座位——趙汀的身旁坐了下來。趙汀沒有動,好學生就有聚精會神的范兒。我伸手在她右胳膊上掐了一下——靠近肘的地方在桌楞上硌出紅色的痕,像木槿花兒的笑——同時身體後閃,做好隨時逃跑的準備。

幹嘛呀?等我寫完啊。少有的溫柔,我敢打賭,我嗅到了股草莓味兒。

我再次伸手去掐,她竟敏捷地躲了過去:徐曼,你別鬧啊。

抬頭看是我,她愣了兩秒,但瞬間窮凶極惡。瞪了我一眼後,她再次低頭,堅持把最後一個字兒描完。我看到,內個字兒,是” 武”。

我是來談判的。真的,你別告兒我媽了。我感覺自個兒聲音在抖,真他媽軟蛋!

哼。她只是哼。

我錯了,我不該對你動手。雖然學習好,但畢竟是一女孩兒嘛。

哼。

你一定會原諒我的,以前我可為你跟人打過架啊,別忘了你可。

我漫無目的的目光在三乙班教室橫衝直撞,落到徐曼身上時,她正抬頭往這邊兒看,猝不及防——她笑啦。是一束綻開的光。婊子都笑得這麼好看嗎?我也向她笑,卻愁眉苦臉。

終於,趙汀放下了毛筆,慢條斯理地擰上墨水瓶蓋,把大楷本在桌上攤開。然後,她站了起來,我快速閃開,以至於頭磕在窗戶上,砰得巨響在午後層疊的時光里蕩漾開。可趙汀並沒有看我一眼,而是起身往教室後面走去,在徐曼的身邊坐了下來。

我只好揉著腦袋往教室後面湊,趙汀緊繃著臉,徐曼又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只要你甭告兒我媽,我啥都答應你。包括,包括,用漢語大詞典砸我的背。我拉一板凳,在她倆面前坐下,猶豫半天終於咬了咬牙。

趙汀噗得泄了氣,笑聲像猛然掉落的硬幣,她以最快的速度捂住了嘴,可是,沒用——所有的威嚴、氣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這些東西在短時間很難集聚起來。徐曼更甚,幾乎前仰後合,藍色裙角撲騰不停,像被人扼緊脖頸的小雞兒。 她們頭頂的黑板上是兩道” 雞兔同籠” 的應用題,我們的學校習慣用這些諸如” 籠子裡有雞和兔共叉只,雞比兔多叉只,問雞幾隻,兔幾隻” 的伎倆來開發少年兒童的智商。而趙汀顯然是這些想搞清籠子裡到底媽的放了幾隻雞、幾隻兔,卻不能親自數上一數的抓耳撓腮的少年兒童中的佼佼者。我和徐曼及其他部分同學就要稍遜一籌啦。

怎麼樣?原諒我吧。小孩應該是小孩的朋友,怎麼能跟大人們亂搞一氣呢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