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市開始了。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怕見夜間出去,怕在簾兒底下,聽人笑語。柳無涯絲毫沒有逛燈市的心情。明天,她將是一個男人的新娘。可是今天,也是這個男人將她拉來燈市。「有什麼好緊張的,趁早多玩一會兒!」
他年輕俊美的面孔上歡欣雀躍,在得到她爹娘默許後,不由分說拉了她出來。他是為她,她知道。柳無涯默默跟在他飛揚的腳步後,聽著他大聲的笑語,時而回他一個淺淺的笑容。燈市很美,真的很美。小城這條最繁榮的街道幾乎已水泄不通,人們擁擠接踵,被街兩旁彩色繽紛的燈籠迷亂了視線。各種形狀的、各種色彩的,燭火在薄薄的紙層後柔柔的亮著。同樣的光,在滲入夜色後,卻不一樣了。紅色的絢爛,白色的溫柔,綠色的悠遠,藍色的清雅,黃色的高貴……那麼多那麼多的光影,一點點、一斑斑印在看燈人的臉上,有幾分詭異,卻渲染出節日的喧譁。
元月十五,半空中還有淡淡月盤,微笑凝視著人間的節日。柳無涯回過神來,她明天的丈夫正和一群小孩嘻鬧,教他們吹熄掛得高高的燈籠,再在攤販的叫罵中逃開,遠遠扮著鬼臉。她莞爾笑了,柳眉展開,如玉的嬌顏美麗如花。以後,她生下他的孩子時,他也會這樣教他吧?她的笑容又泛開些,美眸溫柔的看著那個大孩子。然後,她感到兩道灼熱的視線,眼角瞄到白色衣袂。她微微一怔,側身望去。人潮緩緩前行,人頭涌涌,沒有那個白色身影。可是為什麼,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更強烈了?她微蹙柳眉,縴手撫住胸口,為那緊逼的窒息的壓迫感。一陣輕風掠過,拂亂了她的髮絲,牽起了她的衣袂。她沒有理會。因為那股存在感已越逼越近——她驟然轉身……月色溶溶,燈光溶溶,人影溶溶。那個白衣的、頎長的身影就在她身後不足一丈之處。冷峭的眉、冷峻的眼、冷冽的嘴。那個白衣人冷冷的立在人群中,卓然不凡的傲佇著。見她望過來,那人扯動唇角,泛出一個冷冷的笑意。一頷首,他轉身沒入人群。
柳無涯也同時轉過身來,急促地喘息著。只有她看清了,那雙冰冷眼眸中灼熱的情感以及那個頷首的含義。幸會……你是我的了……方獨雪是為報仇而來的。準確的說,他是為報仇而生,為報仇而活的。江湖世界的報仇故事大都大同小異,他也不算例外,他的仇人是一個害死他全家的奸徒,卻是一位武林中人人稱道的大俠。他不自覺的又將手覆上劍柄,讓那份冰冷冷卻他體內沸騰的血液。他長吁一口氣,似想唿出胸中的鬱悶,卻仰望蒼穹。月圓月靜,華燈處處,又是元宵佳節。當別人能齊家團圓時,他的家呢?劍柄上尖銳的圖騰已刺入他的手掌,心緒卻再也不能平靜。直到那一抹純白掠入眼幕。他情不自禁的用目光追隨那與他相同的白色人影。那是個嬌怯、纖弱的人影。柔黑髮辮靜靜垂在肩頭,白晰的後頸,白晰的柔夷,溫婉如一池春水。二十二年來,方獨雪第一次將仇恨棄置腦後。他悄悄地,不著痕跡地在人群中穿行,一步一步接近她。他想知道,那個溫婉的女子,是否也帶有溫婉的馨香。那女子的嵴背僵了下,向後望來。不知為何,他立刻掩身到身旁一人背後,下意識的,他不想被她發現。只是,她似乎比他想得更敏感。在近在咫尺時,她再度轉過身來。沒有可躲之處,他也不願再躲了。
他就站在那兒,一瞬不瞬的望著她,全心擷取她的美麗。他沒有猜錯,這個女子全身瀰漫著水樣的溫柔。柳眉、纖巧的月牙型眸子,小小的,甚至不夠嫣紅的唇。她很柔,雖沒有傾城的美貌,卻清雅可人,風致嫣然。一陣馨香向他靜靜地裊繞而來。方獨雪淺淺笑了,對上那驚惶清亮的美眸。他向她微一頷首。等我,我的仇一了,我就來帶你走。他轉身,穿過人群前行。他的步履矯健,雙目炯炯。或許,他的人生不只是復仇。那水樣溫柔的女子,會撫慰他二十二年來創痛的身心。月無言掛在天際。他含笑前進。柳老爹已經很老很老了。混濁的老眼中早已血絲滿布,成天可疑的眯著,像在打瞌睡。所以方家小孩兒特別喜歡這位西席。他們可以在他眯著眼的課堂上開熘,四處去搗蛋。闖了禍,人家找上門來,柳老爹還會眯著眼,捋著鬍鬚,信誓旦旦地稱他們從未離開過課堂。唉,他實在老得太厲害了。好在方家老爺是柳老爹多年的好友,方家少爺很快便是他的女婿,這麼老的柳老爹可以不為以後的生計操心了。所以,柳老爹現在很悠然。他正坐在窗前,柳大媽就在那兒做針黹。老夫妻倆靜靜地享受溫馨的氛圍。直到他的女兒和未來女婿一前一後踅進門來。「回來了,」
柳大媽放下活計,斟了兩杯茶:「曉天,進來陪你柳伯伯聊會兒。」
柳老爹拈起鬍鬚,呵呵笑著:「你們倒玩得痛快,撇下我們兩個老東西。曉天,當心我不把女兒嫁給你!」
方家少爺方曉天咧嘴一笑,一把摟住身旁柳無涯的肩。「岳父大人您別逗小婿了。小婿可是非您女兒不娶!」
無涯聞言一震,思緒從那白衣人身上繞回來,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輕輕嘆了口氣。不著痕跡地脫離他的臂膀,她向爹娘襝衽行禮,便回房去了。她們家就在方府廣闊的花園中,繞過曲廊,後方隱隱傳來笑語,她不禁也勾起一抹笑意。想那麼多幹什麼,她現在不是很幸福嗎?那個白衣人……或許什麼事也沒有吧?煩人纏繞的思緒在見到白影一閃時驟然打住。她瞪大眼,盯住佇立在她面前的人。花園裡悄無人聲,蕭蕭花木無風輕款,暗影瞳瞳。月在半空行著,銀紗般的柔光灑在亭台樓閣上,灑在那兩個靜立著的白衣人影上。方獨雪蹙起眉。他沒想到她會在這兒。柳無涯有些怯怯。這人為什麼又出現在她家裡,他倒底是什麼人?
他……是來找她的嗎?不知何處颳了一陣輕風,拂動他們的髮絲,帶來情潮洶湧,暗波洶湧。方獨雪伸出手。他早已忘了來這兒的目的,忘了復仇。他只看見一片落葉。小小的、枯黃的,落在她發上的一片葉子。他伸出手。那用來揮劍殺人的一雙手溫柔的拂去她髮絲上的落葉,溫柔的撫上她的發。髮絲輕揚,馨香撲面。「你好香。」
他喃喃道。走前一步,他將她摟入懷中。柳無涯蠱惑在他灼熱迷濛的雙眸中,蠱惑在他溫柔氣息中包圍中,蠱惑在他強健的臂膀、堅實的胸膛……方獨雪邊用舌頭品嘗著柳無涯的嫩舌,邊快速地解開了柳無涯的上衣,把柳無涯的肩帶往兩邊一拉。柳無涯豐滿堅挺的乳房被乳汁浸濕,一對雪白碩大乳房就完全裸露出來,粉紅的乳頭在胸前微微顫抖,乳頭在方獨雪的目光中慢慢堅硬勃起。
方獨雪雙手撫摸著這一對白嫩的乳房,柔軟而又有彈性,且不斷地有乳汁溢出來,方獨雪含住了柳無涯的乳頭一陣吮吸,一股股乳汁湧進了方獨雪嘴裡。柳無涯只覺得乳房上傳來陣陣趐麻的快感不時地傳向全身,小肉洞中禁不住又湧出了一些愛液。這時方獨雪的一隻手已伸到柳無涯的裙子下,在柳無涯穿著絲襪的大腿上撫摸,手滑到她的陰部,用手搓弄著。柳無涯的陰部已是汪洋一片了,她伏在方獨雪身上輕輕地扭動著。方獨雪的陰莖此刻已是紅通通挺立著,他抱起柳無涯,把她裙子撩起來。柳無涯白色絲襪的根部是帶蕾絲花邊的,和白嫩的肌膚襯在一起更是性感撩人;陰部是一條白色的內褲,幾根長長的陰毛從內褲兩側漏了出來。方獨雪把柳無涯的內褲拉下來,雙手撫摸著她一雙柔美的長腿。柳無涯陰毛很多且烏黑髮亮,從鼓鼓的陰丘處一直向下延伸到陰唇下方,就連紫紅色的屁眼周圍也有不少的陰毛,烏黑的陰毛在雪白的屁股和大腿的襯托下更加顯眼。
柳無涯因生過孩子的緣故,兩片陰唇已變成了紫黑色,但仍很肥厚。方獨雪用手指輕柔地分開柳無涯的兩片大陰唇,露出了粉紅色的嫩肉,嫩肉下方的小肉洞已張開了小嘴,從小嘴中不時地流出少許的淫液,向下流到了屁眼上,使柳無涯的小屁眼兒在燈光的照耀下了也閃閃發亮。方獨雪想都沒想就把嘴唇貼到柳無涯陰唇上吻了起來,柳無涯身體一抖,嘴裡含煳不清地說:「別……不行啊……那裡髒啊……」
嘴裡說著,手卻按著方獨雪的頭壓向了自己的胯間……方獨雪的舌頭在柳無涯陰部不停地舔來舔去,柳無涯在方獨雪的舔弄下嘴裡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為了不使自己的聲音被人聽到,柳無涯把手捂在了自己的嘴上。
方獨雪雙手托住柳無涯的腿彎,讓她雙腿向兩側屈起抬高,先用舌頭分開她那捲曲的陰毛,頂開那厚厚的陰唇,頓時一股少婦的體香和陰部特有的酸酸氣味衝進了方獨雪的鼻腔。方獨雪的舌頭輕輕舔著柳無涯那暗紅的陰蒂,並不時用牙齒輕咬著。柳無涯在方獨雪的刺激下小屁股輕輕抖動,口中不由自主的發出呻吟:「啊啊啊……不要了,受不了了……」
柳無涯的陰道口有如玫瑰花瓣,有複雜的璧紋,此時已經沾滿了蜜汁;兩片陰唇已充血脹大,上面的血管清晰可見,兩片陰唇微微地張合著,像在喘息;稍上方,很清楚地看到小小的尿道口。方獨雪看到那種景色,感到目眩,他的臉像是被吸過去似的壓在上面,把舌頭慢慢探進柳無涯的陰道中,急促地抖動、進出。粗糙的舌苔刺激著柳無涯嫩嫩的陰道,柳無涯的喘息聲越來越大。猛然,兩條玉腿緊緊夾住方獨雪的頭,一股熱熱粘液噴入方獨雪的口中。方獨雪把柳無涯噴出來的粘液全部吞了下去,並把陰道周邊粘上的粘液也都舔得一乾二淨,就連流到她小屁眼上的粘液也被吃得乾乾淨淨。此時他的肉棒勃脹得難受,他站起身來,用手套動著脹大的肉棒。「插進來……快……我要……」
柳無涯急促地說。方獨雪用手扶著早已勃起的陰莖,對著無涯的花瓣,用另一隻手分開兩片陰唇,對著肉洞頂了進去。「啊……哎呀……」
在方獨雪插入的一剎那,從柳無涯嘴裡迸出了愉快的呻吟。雖說丈夫的這東西在她身體里也出入了無數次,可柳無涯卻從來沒感受過這般強勁的刺激,可能是方獨雪的東西要比丈夫的粗長很多,也可能是很長時間小肉洞裡都沒吃過肉,柳無涯兩腿的肌肉一下子都繃緊了。「噗哧……噗哧……」
柳無涯下身水很多,肉洞又很緊,方獨雪每一次抽插都發出淫水「滋滋」濺出的聲音。方獨雪的陰莖幾乎每次都插到柳無涯陰道深處,每一插龜頭都接近花心,無涯都不由渾身一顫,紅唇微啟,呻吟一聲。方獨雪一連氣乾了四、五十下,柳無涯已是渾身細汗涔涔,雙頰緋紅,兩條腿一條放在方獨雪肩頭上,另一條裹著純白絲襪的大腿,此時也高高翹起盤在方獨雪的腰部,伴隨著他的抽送而來回晃動,嘴裡不斷地哼著:「啊……哎呦……嗯……」
方獨雪停了一會,又再開始大起大落地抽插,每次都把肉棒拉到陰道口,再一下插盡進去,陰囊打在柳無涯的屁股上,「啪啪」直響。柳無涯此刻已無法忍耐自己的興奮,一波波強烈快感衝擊得她不停呻吟,聲音越來越大,喘息越來越重,不時發出無法控制的嬌叫。「啊……嗯……對……就是那兒……」
每一聲呻叫都伴隨著長長的出氣,臉上的肌肉隨著緊一下,彷佛是痛苦,又彷佛是舒服。「啊……啊……啊……」
柳無涯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不停地叫著。方獨雪只感覺到柳無涯的陰道一陣陣地收縮,每插到深處,就感覺有一隻小嘴要把龜頭含住一樣,一股股淫水隨著陰莖的拔出而順著屁股溝流到了桌上,濕成一片,柳無涯一對豐滿的乳房也因身體被撞擊而像波浪一樣在胸前涌動。好一陣子以後,方獨雪終於在柳無涯陰道發出一陣陣收縮時,把一股股滾燙的精液射進了柳無涯的身體里,燙得柳無涯渾身不停地顫抖。當方獨雪從柳無涯的身體里抽了已變小的陰莖時,柳無涯仍躺在那兒一動也不想動,一股乳白色的精液從柳無涯微微腫起的陰唇間向外流出……柳無涯從滿足中甦醒過來,驟然一驚,嬌喘了聲,掙扎離開他的懷抱。方獨雪眯起眼望了望自己摟空的右臂,再望向面前惶恐的佳人咬緊了牙。「我……」
她退後一步,別開頭:「我有未婚夫。」
「只是未婚夫?」
她驟然轉過身來,顫抖著雙唇看向他。他怎麼可能說得如斯平淡?方獨雪傲然一笑,握上他的劍柄。「我會去向他挑戰!」
「這不公平,他不會武功!」
「那還有什麼問題?」
方獨雪嘲謔地咧了咧嘴:「他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有什麼資格承擔保護你的責任?」
柳無涯再退一步。這個男人狂傲而不講理,她無話可說。她再退一步。方獨雪再次眯起了眼,白影一晃,他又與她近在咫尺。不顧她的驚怯,他一手勾起她下顎,逼她直視他的眼。「我擔心的問題只有一個: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他是土匪啊!柳無涯忿然瞪他,正望入那黑眸深處,心中一動。那雙眼以冰冷為屏障,以疏離作保護,現在卻燃燒著赤裸的熱情與渴望。他是真的真的真的……想要她吧?她垂下眼睫,聲若蚊鳴:「如果……我說不呢?」
黑眸忽然一黯,口氣卻仍霸氣蠻橫。「我會擄你走。」
果然。柳無涯忽然一陣輕鬆。既然背叛與否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她也就坦然面對自己驛動的心。她淺淺的笑,晶亮的雙眸對上他的。「我不願意跟你走。來擄我吧。」
鷹隼般的銳目寒光一閃,捕捉到她璀璨的笑顏,竟瞬間溫柔似水。方獨雪低嘆一聲,暗自苦笑,看來,為了貪戀他的溫柔,百練鋼從此也會化為繞指柔了。乘她唇邊笑意未斂,他俯下身,想用唇去擷取她的美麗。輕風再來,淡而無波的撥動這亮麗的風景,在偷笑、慕羨、私語,只為情人無意的呢喃,今生的相屬。一聲長嘆悠悠長長的傳進兩人耳里,沉浸在甜蜜中的情人驟然被驚醒。柳無涯臉色蒼白如紙,不由自主地倚在方獨雪懷中。方獨雪則又握緊了劍柄。月洞門投進一個長長的黑影,腳步聲霍霍踱近,一個傴僂老者走了進來。他捋著鬍鬚,突然老眼一翻,精光四射,一挺腰,立刻英姿勃發,哪還有絲毫老態?「你是誰?」
方獨雪蹙起眉峰,冷冷問道。柳無涯低低的叫了聲:「爹……」
「你是她爹?那正好,我要娶——」
未出口的求親被硬生生打斷。「我是她爹,也是你要找的人。」
方獨雪驀的僵直了嵴梁,握劍的手掌不由自主的顫抖。「你是……柳……柳西湖?」
柳老爹「哈哈」一笑:「不錯,煙柳西湖晴方好,我就是十八年前和你父親並稱江南二俠的柳西湖。」
長劍劍刃震盪,快得只見銀光一閃,方獨雪獰笑著遞出劍虛指在他喉頭。「我終於找到你了!二十二年你躲了我二十二年啊,柳伯伯!」
柳西湖垂眸看了眼冷氣森森的長劍,再平靜地望向他。「雪兒,這二十二年,你還好吧?」
方獨雪咬牙笑著,惡狠狠的眼光死死的盯著這個他找了二十年的仇人。好?當然好!這二十二年來煎熬的日子,刻骨的仇恨,又豈容他「不好」?笑意冷,劍鋒更冷,唯獨恨意燃遍他全身,灼熱逼人。柳無涯顫抖著,蒼白了面色踉蹌退離他懷中,卻被他一把抓住。柳西湖神情複雜的看著他無意識的將柳無涯摟回懷裡,像個急需尋求勇氣與安慰的小孩子。他低嘆了聲。「雪兒,放開無涯,她是我女兒。」
方獨雪全身一震,不由自主的鬆開臂膀,呆望著她。她是他的女兒……對了,剛才她叫他爹……剛才……我向他求親……我要娶她,那個元宵燈會上我只見過一面,卻仿佛盼望了一生的女人……那是多久以前的事?為什麼感覺遙遠如前世……不,遙遠得像二十二年的美滿幸福……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她,黑眸中一遍茫然,嘴裡囁嚅著什麼。柳無涯怔怔的淚流滿面,情不自禁向他走近一步,終於聽清了他的話意。「為什麼屬於我的幸福總是特別短暫……」
他所鍾意心屬的女子,是他仇人的女兒——這是上天喜歡在凡人中玩的一種遊戲,可是……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她?他渴望的,只是一點溫柔,一點溫暖的包容……而已……他痴了傻了,長劍垂了下來,仇恨所帶來的飛揚跋戾的傲氣已消失殆盡。「當年的事,說來只是一場鬧劇。」
柳西湖咳嗽一聲,欲喚回他的神智:「你父親方晴和我並稱江南二俠,私下裡交情更好。你父親得你那年,偏我江湖漂泊,不知蹤跡,竟把喜迅傳不到我手上。等到我正式看到你時,你已是六歲的小娃了。」
他仰首望天露出欣悅笑容:「你骨格奇佳是練武奇才,我和你爹都欲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卻仍覺誤了你的天分。於是我決定為你訪一位名師,作為送你的見面禮。而當年武功天下可稱第一的就是脾氣也天下第一怪的魅影老人了。魅影老人收徒甚多,但規矩是:必須是走投無路的人,他才會收。」
柳西湖苦笑著,皺起眉:「我和你父親商量了幾日,使了個計。」
他看向方獨雪,眼中已有了神采,卻充滿更多不敢置信的方獨雪。「先將魅影老人誘出魅影谷,然後在他面前,假裝爭鬥,由我殺了你全家老少二十四口。再然後……你還記得吧?」
方獨雪在原地顫抖著。他怎會不記得,那是他二十二年來每一個午夜夢回時都會糾纏的夢魘!漆黑的夜,暗影浮動。「柳伯伯」殺了爺爺、爹、弟弟、奶娘……鮮血四溢,牆上也濺滿了斑斑血點。他被娘護在身後,看著娘倒下去,卻只能像現在這樣愣著,呆呆看著「柳伯伯」滿臉血污,猙獰笑著,一步步逼近他……直到窗外飛進一條人影,一掌將「柳伯伯」拍昏,再將他抱入懷中,清晰地說:「我不殺他!我留著他,將來你學好武功,自己來殺!」
他又怎能忘記,二十二年來憑著一股復仇的信念,他求著師父給他最嚴苛的訓練,逼著自己多少次在生死邊緣徘徊……甚至,為了試驗所學,他……又殺了多少人?二十二年來,他隔絕了世界,將自己封閉於仇恨中,只為此而活著……今天,卻有人告訴他,一切只是個鬧劇!不可能的!方獨雪漠然的眼神已變得銳利,他甚至譏誚地笑了:「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異想天開的乞命故事嗎?」
他竭力避開柳無涯的注視,側行幾步,遠離她馨香的環繞,只冷冷盯著柳西湖。「不管你是誰的父親,我……」
他咬牙迸話長劍震臂而出,其勢快極,冷電爍爍,眼看就要將柳西湖瘦削胸膛釘個穿透!柳無涯別開頭,緊閉雙眼。眼前這兩個人似乎都是她親近的,一是老父,一是情郎——此刻卻令她感覺如此陌生!爹竟然是會武功的,竟然有殺害別人滿門的嫌疑!難道,那個虛弱的、衰老的、做事煳塗的爹難道只是假像?是他欺騙她們母女十八年的假面具?柳西湖閃身避過長劍,劍風削斷了他一截衣袖。方獨雪低喝一聲,長劍斜挑他嵴背!他呢?那個至今仍不知姓名的男子,那個倨傲的、霸道的,卻又傷痕累累的男子。他是真正的陌生人了。可……她深心裡希望的為什麼是撫平那雙黑眸中的痛將他的冷漠尖刻擁入懷中?她突然感到深深的疲憊,平生沒見過所謂江湖仇殺,第一次遇上,雙方又都是她該關心的人,她卻涌不出半點驚恐擔心,只是無法言喻的累。「住手!」
隨著一聲暴喝,腳步聲匆匆而近,三人走上前來。柳西湖當即住手,方獨雪卻不管不顧,反手仍是一劍向他刺去。「雪兒!住手!」
那聲音又叫,一人長身躍起,欲奪他手中長劍!方獨雪殺的性起,魅影門輕功天下無雙,當下也縱到空中,後發而先至,高出那人丈余,便是當頭一劍!那人眼見寒光浸浸,知這一劍勢難躲過,情急智生吐氣從半空跌落地面,著地一陣打滾,「哧」一聲輕響,長劍扎入地面,險險距他鬢邊不過寸許。一個婦人的聲音驚唿起來。方獨雪挺劍還待刺去,聞聲一怔。是她嗎?不,不是她。可是,這聲音好熟悉……為什麼那麼熟悉……他不由的滯住手上動作,轉頭望去。這一看,長劍再也不受掌握,竟「當」一聲落地。一男一女立在他面前。就算他想否認那少年是他弟弟,那婦人的臉卻是他二十二年來未有片刻或忘的——為他擋住攻擊而被殺的娘的臉!雖然多了皺紋,多了白髮,但母子天性,他毫不懷疑自己的認知!「雪兒!」
方夫人踏前一步,扶著方曉天的肩頭,滿眼的淚,滿腔的思子之情,竟不知從何說起。方獨雪呆呆地看著她,嘴唇顫動著。一轉念間,又看向已被柳西湖扶起的人——六歲以前的記憶被二十二年仇恨打磨的異常清晰——那是爹啊,方二俠方晴,那個他曾無數次哭著醒來只為了不能再稱「爹」的男人!方晴似乎絲毫也不介意兒子差點殺了他,拍拍身上的灰土謝了老友攙扶,轉回頭來,滿眼慈愛的望著方獨雪,滿含感情的道:「叫「娘」啊!雪兒,你柳伯伯說的都是真的!你娘想念的你好苦!」
方獨雪喉頭滾動著,雙眸木然呆滯,那聲「娘」無論如何出不了口。他抬眼四顧,三張與他血脈相連的面孔卻都陌生得可怕,他麻木的與他們一一對視,每一雙黑眸卻都讓他感覺無助而恐懼——他仿佛不再是武功高強、冷傲孤絕的方獨雪,而又成為當年那個六歲的、稚弱的、無助的小童。「雪兒!二十二年了,娘終於又見到你了!」
方夫人顫巍巍的走近他,撫著他的臉頰:「我的雪兒很好,沒有辜負大家對你的期望。你贏得了你柳伯伯,剛才又勝了你爹,以你的年紀,這是多了不起的成就啊!」
方獨雪麻木的感受著「娘」的親切,一瞥眼間,柳西湖拈鬚微笑,方晴更是面泛得意之色。「在你們心裡,武功足以代表一切嗎?」
柳無涯輕緩堅定的聲音忽然響起,方獨雪震動了下,轉頭望去,卻見她緩步過來,擋在他身前。「無涯,你幹什麼?」
柳無涯抿緊櫻唇,美眸炯炯,逼視眼前眾人。「把一個小孩子推進仇恨墳墓練就的武功,方叔叔您竟會為此自豪嗎?」
柳西湖臉一沉:「無涯,住口!」
「無涯不會住口!方姨,您是他的母親,您愛您的孩子,難道您的愛不是為了給他幸福?您難道不明白,您的作為,可能會毀了他一生?」
方晴上前一步,不知這一向溫柔纖弱的女子發了什麼瘋,因為已把她當兒媳看,也不必顧及老友的面子,沉聲喝道:「無涯!你大伯的事與你無關,我和你爹自會處理,快退下!」
柳無涯並不理會,反抬頭直視他:「方叔叔,您從沒想過,二十二年這麼漫長的日子,一個充滿仇恨的小孩子,他的會經歷多少痛苦……您怎麼能忍心,怎麼能做出這麼自私的事?」
「住口!」
方晴早年是一代大俠,現在是富甲一方的縉紳,誰敢跟他這樣說話?惱怒之下,老臉青氣大勝,噼臉就向她扇下去!柳無涯驚退一步。一隻手從身後伸來,牢牢箝住那肆虐的巴掌。方晴虎目生威,向冒犯的人瞪過去,卻撞上方獨雪冷電湛然的雙眸,竟生生打個寒顫。茫然痛苦的神情已消失無蹤,片刻間,方獨雪又回來了,那個冷峻的,傲岸的,目空一切的方獨雪。「放肆!雪兒,你……我是你父親!」
方獨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睥睨不屑,甩掉了他的手。「父親?我在魅影谷二十二年,學會最有用的一件事,就是世界上並不存在神,任何人的命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容不得任何人自命天地神祗去玩弄!你是我父親,我欠你的,二十二年來早已還清,你要敢碰她,就算我是你生的,我也殺了你!」
「雪兒!你瘋了!」
「雪兒……」
方夫人踉蹌退了一步。愛子的神情太絕決,難道,他真的不能原諒父母的設計?不,不會……柳無涯垂下眼睫,怕因那孱弱母親的傷痛而軟了心腸,卻實在不能原諒這些「長輩」的作為。腰間一緊,方獨雪健臂環了上來,她的柔軀又偎回堅實溫暖的胸懷。「大哥!」
一直未開口的方曉天忽然沉聲喝道。年輕俊逸臉孔上一片沉鬱,望向他從未見過的兄長。「無涯是我的未婚妻!」
柳無涯驚惶抬頭望他,那雙一向頑皮的黑眸中閃著前所未有的堅定不移,她翕動著口唇,說不出話來。方獨雪冷冷盯著他,緊吸那雙相似的黑眸,唇角勾出一抹漫不在乎的笑意。「從現在開始不是了。她只會是我的妻子。」
方曉天長眉挑動,臉色陰晴不定。兩人對視良久,方曉天低頭瞥向倚在他大哥懷中的未婚妻。「無涯?」
柳無涯不敢看他的眼,縴手悄悄覆上環在她腰間的大手,溫暖那忽如其來的冰冷。「對不起……我跟他。」
她現在是他的一切了,她不能拋下他。今天,如果真相被揭穿時他的身邊沒有她,沒有這個讓他割捨不下的人,這個極端的男子會做出什麼樣的事……她不敢想!她的聲音很輕,一如她十八年的溫柔稟性,方曉天卻似被重重一擊,臉色瞬間蒼白如紙。他定住神,再次抬眸對上他大哥,微一點頭。「我是你弟弟?」
方獨雪深思的看著他,頷首。方曉天突然仰天長笑,不理會父母急促的唿喊,轉身揚長而去。遙遙的,聽見他清朗哽咽的歌聲:「去年元月時,花市燈如畫。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月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
歌聲攸然而止,花園內再次岑寂如夜色。柳無涯低泣了聲,埋首到方獨雪身前。方獨雪利眸掃過園中諸人,眾人口動欲言,竟都被那眼光逼了回去。他看向柳西湖:「我要帶她走!」
柳西湖望向女兒,她撇開頭。他苦笑了下,捋著花白稀落的長須。「老夫能阻止嗎?」
方獨雪冷冷的咧開嘴,笑容尖刻譏誚。忽然一鶴沖天,白衫臨風招展,白影只在夜幕中一閃遠遠已在數十丈外,迅速消失不見。「好輕功,好輕功。」
柳西湖頹然道。挺直的腰板又彎下來,很快恢復成那個慪僂、老態龍鐘的老人,那雙湛然生光的利眼,也變得混濁而血絲滿布。這些年來,為了躲著「魅影老人」,他是心力交瘁,昔年的大俠意氣,早已消失殆盡了。方晴瞪了老友一眼,什麼時候了,還在說這些:「西湖兄,你怎麼就讓無涯跟他走了呢?只要你不同意,無涯一定會留下來,雪兒為了她也會留下……」
柳西湖半嘲地一笑,這位父親還沒看清他的兒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這位他們一手塑造卻恨透了他們的少年高手,豈是一句「不可以」打發的?而且……無涯……也……園角一株光禿的桃樹忽然颯颯著響,除了方夫人渾無所覺,另兩人同時望過去。一個著水湖藍衫子的纖巧身影正顫巍巍的立在梢頭,黑暗中仍看得清一張細緻淡雅的麗顏。「小女子奉師命傳話給二位,」
那女子不待人發問,細聲先道:「二十二年前的事,家師不與兩位追究,並不代表未來日子裡會仍對兩位寬宏。方獨雪現在是魅影門的弟子,柳無涯是他的妻子,自然也是我魅影門人,如果將來兩位再違背他們的意願隨便打撓他們,我魅影門決不會坐視不理。」
那女子輕輕一笑,縴手掠過絲髮,她的容貌清秀有餘嬌艷不足,舉手投足間卻偏是風情萬種。「兩位想必聽清楚了,我師父的怒氣可是不好擔待的。小女子也要奉勸兩位前輩一句,想認兒子女兒不難,歲月悠悠,時間是消減恨意最好的方法,隔個十年二十年,說不定哪天我六師兄六師嫂自己就想通了。至於之前嘛,二位前輩,還是繼續你們這二十二年來的等待來得好,若有逾舉,不必家師,小女子第一個就要和二位過不去。雖說二位前輩數十年功力,可我魅影門既稱邪教,也就自有稱雄的手段……」
一陣風來,她順風勢一揮衣袖,一物快如閃電銀晃晃直衝方晴面門而來。方晴不敢手接,閃身避開,卻見那物方向一轉,竟繞了個圈子,向柳西湖背心打去!柳西湖本全神準備救援老友,風聲近時方才察覺,百忙中前撲倒地,誰知那物正好墜下,無聲無息,正中他背心穴道!方晴大驚,衝上去搶起老友,抬頭正準備破口大罵,月光下風清雲淡,哪還見那女子身影!柳西湖先也驚出一身冷汗,過了一會兒,傷口處卻是不痛不癢,讓開方晴的摻扶,行動也是如常,疑惑之情便代替恐慌。脫下外衫察看時,衣衫只破了個小孔,一物光華流轉,掛在孔中。兩人對視一眼,面如死灰。那是一隻小指大小,琉璃制的小魚,嘴有環扣,顯是玩物。淺水琉璃魚!魅影門中暗器一絕的女子,沒人知道這古怪綽號的來由。更讓人心寒的是「琉璃」二字不只指她的名字更形容她玲瓏剔透的心思,絕不遜於她暗器的手法!這一擊,看似兒戲,卻在隨意間足以葬了他的老命!「罷了……罷了……」
柳西湖囁嚅著,徐徐踱出月洞門,腳步蹣跚,哪還有半分大俠的樣子!方晴呆呆的看著老友傴僂的背影,心中一遍惘然。轉回頭間,正對上老妻悽惶的淚眼。他觸了觸僵立不動的老妻。「夫人……」
方夫人呆怔著轉過身來。「夫人,咱們回房了。」
「……雪兒呢?」
「走了……」
「曉天呢?」
「也走了……」
方夫人忽然不說話了,茫然立著,茫然望著她的丈夫像在看一人陌生人。「你……你是誰?我兒子都走了,你是誰呢?」
方晴挽住她,強忍悲痛,輕聲道:「我是老爺啊。」
「老爺……」
「對。夫人,咱們回房吧……」
寂靜的花園裡,沉甸著沉沉的寂寞。輕風徐來,月華淡淡,襯著那兩個踰踰而行的老人的影子,越來越長、越來越長……寂寞,也越來越長了。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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