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水西門外,余昭南攔阻截人,那賈嫣曾經取出匕首,意圖抗拒,雙方已成對頭冤家,如今劫來之人已被救走。那賈嫣居然安之若泰,不事趨避,而且備酒相待,兌現了諾言,難道她不怕華雲龍前來尋釁,揭開她的秘密?這時,夫子廟一帶遊人如織,「怡心院」的狎客進進出出,絡續不絕,余昭南微一怔楞,不及細思,當先下馬,揮一揮手,道:「請引路。」
那鴇頭再一哈腰,腰肢一撐,敞開嗓門吆喝道:「余公子到。」身子一轉,顛著屁股,領先行去。霎時間,「余公子到」四個字,一聲聲直傳內院,那聲勢宛如開羅喝道一般,令人精神爲之一振。
余昭南微微一笑,轉臉一望華、蔡二人,道:「賈姑娘固是信人,二位請。」
早有僕役接過馬組,牽走馬匹,華雲龍心照不宣,微一頷首,道:「信人,信人,昭南兄請。」
三人並肩而行,余昭南傳言說道:「賈嫣不避,事出意外,華兄作何打算?」
華雲龍斂氣成絲,也傳育道:「見機行事,看她如何交代?」
余昭南道:「詭辯而已,用強麼?」
華雲龍道:「不要用強。」
余昭南道:「昌義弟心直口快,到時侯恐伯由不得你我。」
華雲龍道:「令尊極有見地,用強斷了線索,決非所宜,請先招唿一聲。」
余昭南頓了一下,道:「好吧,我看華兄的眼色行事便了。」接著,他又用傳音之術向蔡昌義交代了幾句,蔡昌義唯華雲龍馬首是瞻,自然沒有意見,點一點頭,表示他已經記下。
這「怡心院」燈火輝煌,熱鬧非凡,他三人一路行去,不時可見環肥燕瘦的各型美女,煙視媚行,往來穿梭,余、蔡二人乃是「怡心院」的熟客,日常結伴而來,出手豪闊得很,這些美女大半認得,媚眼迎送,笑靨寒喧,自是情理中的事。
但這次他們乃是有爲而來,三人暗中都在留神察勘,非但看不出這些美女有何惹眼之處,反而覺得一個個體態輕盈,莫不裊裊婷婷,另有一股撼人心弦動人意志的魅力,那是道地的娼妓了。賈嫣的住處是棟精緻的樓房,那樓房朱欄碧欞,畫棟雕梁,四下是翠竹,遠處有小池;池映碧波,花繞幽徑,加上飛檐下風鈴「叮噹」,說得上幽雅潔靜,宜人至極。一個青樓妓女,竟有這等幽雅的住處,賈嫣的身價不言可知了。
到了近處,那引路的鴇頭身子一頓,舉手一指,道:「余公子請看,嫣姐兒倚欄候駕,望眼欲穿了,陳二告退。」嘴講「告退」,只是哈腰打躬,一躬不起,人卻並未退下。
余昭南微微一笑,道:「勞駕,勞駕,這個賞你,請勿嫌少。」摸出一錠銀子,抖手擲了過去。
那鴇頭歡聲道:「陳二謝賞。」話甫落,銀子到了眼前,忙不疊腰肢一挺,伸手去接。一豈知余昭南貫注真力,乃是有意一試,銀子未能接住,凸出的邊緣卻已擦破手掌,痛得他齜牙裂嘴,撫掌怪叫。手掌固然痛,白花花的銀子卻比血肉要緊,陳二身子一轉,飛快撿起地上的銀子,這才撫住手掌,急急退下。
三人相顧一笑,穿過幽徑,逕登高樓。那賈嫣花枝招展,迎於梯口,襝衽一禮,怨聲說道:「「冷月疏星寒露重,歌管樓台第幾家。」余爺,你不認得路了?」
余昭南哈哈一笑,道:「「劉郎天台迷古洞,琥珀流醉死亦休。」賈姑娘置酒相待,我縱然不認得路,借只仙鶴,我也是要來的。」
賈嫣媚眼飛拋,嘴角含顰,啐一聲道:「你要死啦,當著奴家新交的朋友,見面就占奴家的便宜?古洞已閉,你去迷吧。」嬌軀一轉,裙角蕩漾,輕燕一般的裊裊行去。
三人再次相顧,莞爾一笑,緊隨身後,並肩而行。轉過東面,中間是座花廳,宮燈搖曳下,果然酒菜齊備,連座位也已排好了。小雲兒迎了出來,盈盈一福,道:「三位爺,你們若再不來,酒菜都要冷了。」
蔡昌義見到雲兒,忽然心中一動,也摸出一錠銀子,道:「咱們喝酒,叫你侍候,那要辛苦你了,這錠銀子賞你買花粉。」屈指一彈,銀子飛了過去。
只見賈嫣縴手一伸,翠袖一卷,巳將銀子捲入袖中,轉身媚笑道:「蔡爺小氣了,奴家身份已泄,蔡爺何須再試?」話聲一頓,回顧雲兒道:「去將華公子的寶劍行囊拿出來,讓三位爺也好放心,咱們並無歹意。」話露骨,人可並未生氣,蔡昌義臉上一紅,瞠目不知所措,華、餘二人同時一怔,也不知賈嫣治酒相待,究竟是何用意?
雲兒取來寶劍行囊,朝華雲龍一笑,道:「華爺,你要檢視一下麼?」
華雲龍哈哈大笑,道:「在下不怕缺東西,就怕「玉枕穴」再刺一針。」
賈嫣吃吃一笑,道:「奴家今生怕無機會了,你若不怕酒中下毒,便請上坐。」華雲龍敞聲一笑,也不答話,領先使朝席間走去。
四人分賓主落坐,雲兒過來斟酒,華雲龍舉手一攔,道:「等一等,在下查勘一下,那酒壺可是鴛鴦壺?」
他臉上笑容可掬,當知並非認真,那賈嫣趁機大發嬌嗔,一把將酒壺奪了過去,嘟著櫻唇,道:「不准看,實對你講,壺非鴛鴦壺,酒是鴛鴦酒,華爺最好別喝。」
余昭南身子一欠,又從賈嫣手中奪過酒壺,舉壺斟酒,漫聲吟道:「「瑤池仙女定相召,只羨鴛鴦不羨仙。」」
賈嫣星眸斜睇,媚態橫生,「啐」了一聲道:「誰是鴛鴦誰是仙?余爺也不識羞。」眼珠一轉,移注云兒道:「雲兒啊,爺們的賞銀已經給了,你當真要叫爺們自己斟酒麼?」雲兒這才接過酒壺,分別爲衆人斟滿了酒。
賈嫣端起酒杯,先朝華雲龍照一照面,道:「奴敬華爺,一路委屈了華爺,藉此一杯水酒請罪。」舉杯就唇,一飲而盡。
華雲龍朗聲一笑,道:「在下到處邀游,本有江南之行,縱然未睹沿途風光,卻也省卻不少銀子,哈哈,若說委屈,在下願意再委屈一次。」一仰脖子,回乾了一杯。
余昭南機警的注視著華雲龍右眼一眨,接著下齶收了一收,那表示點頭,也表示酒中無毒,於是端起酒杯,敞聲笑道:「有女同車,未睹旖旎風光,總是一大憾事。我事先奉懇,若有這等機緣,賈姑娘可別大煞風景,封閉我的穴……」
「道」字未出,那賈嫣眼睛一斜,媚然接道:「喲,堂堂偉丈夫,胸襟卻恁般狹窄,奴家已經認錯,還不夠麼?」
蔡昌義邯鄲學步,碰了一個釘子,總覺不是滋味,他是憨直的性子,也時時不忘此行的目的,這時自認爲得機,連忙乾笑一聲,接口說道:「屠夫殺豬,殺錯了人,認個錯也夠了麼?總得講講爲何劫持華家兄弟啊。」此話一出,余昭南大爲著急,他認爲時機未到,生怕雙方弄僵,那時用強不能用強,道歉了事,心有未甘,可就難以下台了。
豈知賈嫣倒不在意,吃吃一笑,道:「奴家縱是屠夫,華公子可不是豬。蔡爺這個譬方不妥,該罰。」蔡昌義好不容易講出個譬方,想將談話引人正題,詎料挖空心思,竭力婉轉,仍舊落人話柄,一時之間,不禁目光一呆,啞然無語。
余昭南心頭放下一塊大石,急忙舉一舉杯笑道:「賈姑娘,你看看我手裡端得什麼?」
賈嫣一楞,道:「酒杯啊。」
余昭南將頭一點,道:「是酒杯,我看姑娘的氣量也不大。」
賈嫣愕然道:「酒杯與奴的氣量有關?」
余昭南微微一笑,道:「我舉杯在先,原想輕鬆幾句,再敬姑娘一杯酒,怎奈姑娘開不起玩笑,當即責我「胸襟狹窄」,昌義弟不平而鳴,你又挖苦他一頓,我看該罰的怕是姑娘自己哩。」
賈嫣撒嬌道:「奴不來了,三個大男人,聯合欺侮我一個女孩子。」
余昭南哈哈一笑,道:「言重了,我頒禁令,從現在起,若有言不及義者,罰酒三盅。」
賈嫣尖聲大叫,道:「啊喲,奴不幹。奴家迎張送李,賣笑的生涯成了習慣。再說,爺們到這「怡心院」來,原是貪圖片刻的歡樂;奴今夜治酒相待,也是以歡樂爲先。余爺頒此禁令,準是蓄意整治奴家,奴家不幹。」
華雲龍接口笑道:「好啦,好啦,玩笑到此爲止,喝酒才是正經。」
余昭南順水推舟,急忙也道:「正是,正是,喝酒正經。雲兒斟酒,我敬你家姑娘一杯。」
雲兒年幼,聽他們往來鬥嘴,聽得呆了,忘了斟酒,這時經余昭南一喝,不覺臉上一紅,急忙雙手執壺,訕訕的忙將賈、華二人面前的空杯斟滿。於是,你勸我敬,杯不離手,果然認真的喝起酒來。這四人都是海量,杯到酒干,豪不謙辭。那賈嫣猶有可說,華雲龍等乃是有爲而來,象這般但知喝酒,不問其他,那就令人不知所以了。
酒過三巡,賈嫣臉泛桃紅,越發的嬌艷欲滴,逗人遐思,那蔡昌義一心惦記此行的目的,幾次想要開口,又恐怕言詞不當,被人家抓住了話柄,直急得挖耳抓腮,頻頻朝華、餘二人連施眼色,華、余視若未睹,竟然不予置理,依舊是談笑風聲。
余昭南哈哈一笑道:「我知道姑娘新結知己,芳心已有所屬……」
華雲龍朗聲一笑,接口說道:「所謂「新結知己」,昭南兄是指小弟而言麼?」
余昭南笑道:「雲龍兄風流倜儻,賈姑娘風塵奇女,知己屬誰?不須兄弟饒舌了。」
華雲尤哈哈大笑,道:「昭南兄相貌堂堂,人才一表,乃是賈姑娘人幕之賓,小弟豈敢當這知已二字。」
余昭南目注賈嫣,舉手一指,道:「你問她,我與她相識年余,幾時曾得其門而入?所謂「入幕之賓」,怕是非你莫屬,兄弟識趣得很,雲龍兄何須謙辭。」
華雲龍作出一股猴急之狀,果然目注賈嫣,笑眯眯道:「賈姑娘,這是真的麼?」這其間本有一個機會,只要余昭南話鋒一轉,說一聲「如若不然,賈姑娘何須千里迢迢,將你擄來金陵」什麼的,那就輕而易舉,不落痕跡的轉入正題了。
豈知余昭南不這樣講,華雲龍也是一副色眯眯的樣子,他兩人一搭一擋,好似早將此行的目的,弄到九霄雲外去了。蔡昌義不大肯用腦筋,見狀大爲氣憤,驀一擊桌,大聲喝道:「不用問,那是真的,你可以留下。哼哼,你原來是這種人,蔡昌義瞎了眼睛。」猛然站起,轉身便朝廳門走去。
華雲龍神色不動,余昭南大爲著急,峻聲喝道:「回來。」
蔡昌義腳下不停,冷然說道:「回來幹麼,你若貪圖美色,你儘管留下,哼,一丘之……」
「貉」字未出,忽聽賈嫣幽幽一嘆,道:「華公子,我服你了。」
這一嘆毫無來由,稱謂的倏變,也出人意料之外,蔡昌義心中一動,不覺轉身道:「你服他什麼?」
賈嫣道:「服他的穩健,也服他的深沈。」
蔡昌義濃眉一蹙,惑然道:「他穩健?」
賈嫣悽然道:「是的,他穩健,你請回來吧。」蔡昌義眨眨眼睛,不自覺的走了回來。
只見華雲龍抱拳一拱,微笑道:「賈姑娘,我也服你,我服你的敏慧。」
賈嫣苦苦一笑,道:「敏慧何用,我終究還是沈不住氣。」
華雲龍笑道:「閒話不必多講,我已運功默察,三丈以內無人窺聽,賈姑娘如果不想與華某枕邊細語,現在該是暢所欲言之時了。」
蔡昌義至此方悟,大聲叫道:「哦,我明白了,原來你……哈哈!老弟,我蔡昌義也服你了。」歡聲敞笑中,一屁股坐了下去。
只聽賈嫣再次嘆息,道:「唉,他是要我自動的講,這樣一次不成,還可再來二次,看來你們對這「怡心院」也已存疑了。」華雲龍默默含笑,不置可否。賈嫣頓了一下,忽又接道:「家師講得不錯,華家的後代定然不凡,我這次冒冒失失,這片基業怕是難以再守密了。」
華雲龍霍然一震,脫口問道:「這是你們的基業,令師是哪一位?」
賈嫣點一點頭,道:「家師姓方,諱紫玉。」
華雲龍眉頭一皺,惑然道:「方紫玉?」
賈嫣頷首道:「是的,方紫玉。家師原是「玉鼎夫人」的義妹,武功傳自「玉鼎夫人」,因之,賤妾也算是「玉鼎夫人」門下子弟。華公子知道「玉鼎夫人」麼?」這正合了兩句古語:「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華雲龍聞言之下,心頭竊喜,但卻不敢形之於色,模稜兩可的道:「賈姑娘原來乃是「玉鼎夫人」門下,但不知這位夫人現在何處?」
賈嫣神色一黯,道:「據說已經仙去了。」言下之意,不勝感慨,懷念之情,形於言表。
華雲龍察顔觀色,暗暗忖道:那「玉鼎夫人」,究竟見何等樣人?這賈嫣看來對她並不熟悉,爲何有悠然神往、懷念、不已的趨向,心中在想,口中問道:「夫人仙逝多久了?你最近見過她麼?」
賈嫣深深一嘆,道:「我見她乃是十五年前的事,她老人家容顔之美,性情之溫和……」
華雲龍輕輕一「哦」,接口道:「那……她老人家仙逝的事,你是聽誰講的?」
賈嫣戚然道:「家師。」
華雲龍道:「令師現在何處?」
賈嫣道:「家師本來駐節於此,如今已經走了。」
華雲龍道:「走了?爲什麼?」
賈嫣道:「唉,都是賤妾作錯了事,不該將公子帶來金陵。」
華雲龍道:「哦,是令師不願見我麼?」
賈嫣幽然道:「不願見你是其一,主要是耽心這片基業不能守密,家師另謀打算去了。」
余昭南接口說道:「賈姑娘一再提到「這片基業不能守密」幾個字,在下有話不吐不快。請問姑娘,令師莫非想要創立一個什麼幫會麼?」
華雲龍則在暗暗疑付:「怪事,我與她師父並不相識,她師父爲何不願見我?嗯,對啦,她師父乃是「玉鼎夫人」的義妹,「玉鼎夫人」既已逝去,獨門信物便有可能落在她師父手中,哈哈,司馬叔爺被害之事,八成與她的師父有關了。」
只見賈嫣螓首一點,道:「是的,有華公子在場,賤妾不敢相瞞,家師確想創立一個「奼女教」,但……」
華雲龍此刻已有成見,聞言朗笑截口道:「「奼女教」?那是專以女色迷人的邪教了。」
賈嫣急聲道:「華公子,你不能這樣講。」
華雲龍道:「那該怎麼講?」
賈嫣幽然道:「家師固然心有不忿,想要……想要……」
華雲龍哈哈一笑,道:「想要什麼啊?你怎的講不出口了?」
賈嫣口齒啓動,欲言又止,頓了一下,忽然正色道:「華公子,賤妾所知有限,也只能講這麼多。總之,「奼女教」縱然仗恃女色,卻不是你所想像的邪教,主要還是幫助你們華家,你信與不信都不要緊,賤妾只望你暫時守秘,不要對外宣洩。」
華雲龍道:「在下想見令師一面,尚請姑娘代爲安排。」
賈嫣將頭一搖,道:「這個請恕賤妾無能爲力。」
華雲龍冷冷一哼,道:「那恐怕由不得你。」
賈嫣忽然長長一聲浩嘆,道:「看來家師判斷不錯,公子定是疑惑司馬大俠被害之事,乃是家師所爲了。」
華雲龍道:「是與不是,令師自然明白,賈姑娘只須安排在下與今師見上一面就行。」
賈嫣搖頭道:「公子錯了,司馬家的血案,與家師無關。」
華雲龍沈聲截口道:「賈姑娘,我不妨告訴你,兇手曾經留下一個碧玉小鼎,小鼎是「玉鼎夫人」獨門信物,「玉鼎夫人」既已謝世,令師便脫不了於系。令師設若與血案無關,她何須避我,賈姑娘,在下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卻也不聽無謂的辯駁。」
賈嫣大聲道:「華公子,這不是辯駁,是事實。」
華雲龍冷峻的道:「事實要有證據,姑娘能替令師拿出證據來麼?」
賈嫣神色一怔,華雲龍接口又道:「姑娘不必徒費唇舌了,在下縱然欲見令師一面,卻也並未斷言令師就是兇手或主謀。不過,令師何以不願見我,定有她的道理,在下要聽聽這個道理。」
賈嫣櫻口一張,似欲說明什麼,但呆得一呆,卻又長長浩嘆一聲,道:「家師已離金陵,賤妾縱然答應替公子安排見面,那也是力難從心。」
華雲龍突然煩躁起來,峻聲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是逼我用強了。」他此刻精芒電射,神色峻厲至極,顯然已經動怒了。
余昭南冷眼旁觀,忽然急聲道:「華兄稍安莫躁,賈姑娘之言,容或可信。賈姑娘言談之間,對華兄似乎十分尊重,而且能講的似乎也已講了。譬如她師父想要創立一個「奼女教」,這事本屬機密,賈姑娘卻因華兄在場而直言無隱,據此類推,可知她講她師父已離金陵,當屬可信,不過,每到關鍵所在,賈姑娘卻又吞吞吐吐,不肯直講,道理何在?兄弟就不解了。」
蔡昌義忽然怪叫道:「有道理,我也想起來了。」
華雲龍眉頭一皺,惑然道:「你想起什麼?」
蔡昌義眉飛色舞,道:「賈姑娘的師尊啊,她不是因爲司馬大俠的血案迴避你。」
華雲龍心頭一跳,道:「你有證據?」
蔡昌義道:「要什麼證據,有道理還不行嘛?你想想,她師父若與司馬大俠的血案有關,賈姑娘何必說出師門來歷,那豈不是自找煩惱麼?」幾句話簡簡單單,但卻確有道理,華雲龍雙目眨動,啞口無言了。
只見賈嫣展顔一笑,道:「謝謝你了,蔡公子,你替賤妾仗義執言。」
蔡昌義戇直得很,雙手連搖,道:「不要謝我,我不解之處,比他們更多。」華雲龍已陷沈思之中,余、蔡二人所講的話,已經發生了作用。
賈嫣心頭大爲舒暢,盈盈一笑,道:「你請問吧,賤妾但有所知,一定不令蔡公子失望。」
蔡昌義目光一亮,道:「真的麼?那我問你,你爲何要將華老弟擄來金陵?」這句話,他已憋了很久,他一直希望余、華二人能問,豈知他二人偏偏不問,如今卻由他自己問了出來,他一個心直口快的人,心頭的舒暢,那是本必形容了。
孰料,賈嫣神情一怔,囁嚅半晌,卻無一言出口。蔡昌義大感不忿,目光一棱,大聲叫道:「你這人言而無信,這第一問,你就不答應?」
但見賈嫣臉泛桃紅,結結巴巴的道:「賤妾……賤妾……」
忽聽雲兒吃吃一笑,道:「蔡公子,我師姐對華公子心儀得很,你何必一定叫她回答呢?」這話一出,賈嫣垂下了頸,蔡昌義目光一楞,傻住了。
頓了一下,只聽華雲龍一聲冷哼,道:「小丫頭花言巧語,你道華某信你的鬼話?」
雲兒急聲道:「誰講鬼話,不信你問我師姐,哼,開口罵人,多神氣嘛。」
華雲龍臉上一紅,但仍扳著臉孔,冷聲道:「我請問,所謂「人是多多益善」,這話可是你講的?」
雲兒眼睛一瞪,兩手叉腰,凶霸霸的道:「是我講的,怎麼樣?」
賈嫣將頭一擡,急聲道:「雲兒少講一句。」
雲兒鼻子一皺,氣唬唬的道:「他講話多氣人嘛。」
賈嫣幽然一嘆,道:「反正師父已經頒下禁令,不准咱們與華家的人來往,再講也是無用,你又何必多生閒氣。」話聲一頓,目光移注華雲龍,肅容接道:「華公子,非是賤妾不知羞恥,事到如今,賤妾不講,難以去你之疑。你想想,以你的人品,你們華家的聲望,身爲女子,幾人能不悠然嚮往?賤妾將公子擄來金陵,確是存了一份私心,好在事已過去,也無須再加掩飾了。」
她星眸中升起一片霧水,頓了一頓,泫然欲泣的繼而又道:「至於雲兒所講「人是多多益善」那句話,賤妾不想隱瞞你,也不想多加解釋,總之,家師有意創建「奼女教」,創教非易,憑咱們幾個女子,成不了大事,咱們姐妹遇上資秉相符的人,若是意氣相投,便有意延納入教,收歸己用,如此而已。賤妾言盡於此,信與不信,那是但憑公子了。」
這番話,縱有隱諱之處,卻也堪稱坦率的了,何況其中另涉男女之情,華雲龍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更不是鐵石心腸,耳聞目睹之下,不覺惘然無詞以對。那賈嫣的性子倒也硬朗,明明泫然欲泣,淚珠在那眼眶內滾動;但卻強自抑止,不讓它掉下來,此刻忽又將頭一昂,向蔡昌義道:「蔡公子,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蔡昌義先是一怔,旋即亢聲道:「沒有啦。」猛一轉頭,不願去瞧賈嫣的模樣。
那賈嫣悽然一笑,道:「既無可問,咱們喝酒。」端起酒懷,一仰而盡,趁勢拂去眼中的淚珠。這等舉止,當真撼人心弦,余昭南默默無言,華雲龍更是心神俱震。
就在此刻,幽徑之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賈嫣黛眉一蹙,惑然問道:「是陳二麼?」
只聽樓下一人答道:「是的,是陳二。外面來了兩位客人,堅持要嫣姑娘相陪。」
賈嫣眉頭皺得更緊,道:「你沒講,我在陪客。」
陳二道:「講了,來客蠻不講理,申言姑娘若是不去相陪,他們要搗爛咱們的怡心院。」
蔡昌義心裡彆扭得緊,一聽此話,頓時怒吼道:「豈有此理,什麼人敢來撒野?告訴他們識趣一點,不然我打斷他的狗腿。」
陳二哀聲道:「蔡公子千萬歇怒,咱們生意人,惹他們不起。」蔡昌義驀地站起,似欲奪門而去。
賈嫣急聲道:「蔡公子請坐,待我問問清楚。」站起身來,走出廳門,倚著廊邊的朱欄,向下問道:「陳二,那是怎樣的兩個人?是熟客還是生客?」
陳二昂首上望,滿臉焦急之色,敞聲應道:「是生客。一個貴胄公子打扮,一個身著藍緞勁裝,臉貌醜陋不堪,兩人同是身佩寶劍,好像是江湖中人。」
賈嫣微微一怔,蹙眉道:「江湖中人?可知他們的姓名?」
陳二道:「姓仇,彼此一稱三哥,一稱五弟。」
驀聽來客姓氏,華雲龍等不覺驚然動容,紛紛離座而包,大步走了出去。只見賈嫣身子一震,繼而急聲道:「你快去,穩住他們,說我就來。」陳二應一聲「是」,轉身如飛奔去。
賈嫣迴轉身來,華雲龍等已經到了門口。只聽華雲龍激動地道:「是仇華?我正要找他。」
賈嫣焦急地道:「不,你要找他不能在這裡。」
華雲龍目光一棱,道:「那爲什麼?」
賈嫣優形於色,道:「華公子,賤妾將你擄來金陵,已是大錯,我總想保持這片基業,這也是賤妾治酒相待的真正原因。華公子,「奼女教」如能及早創立,對你們華家有益無害,你何必定要令賤賣爲難,要使賤妾弄得不堪收拾,愧對家師呢?」她心中著急,講起話來,已是語無倫次了。
華雲龍眉頭一皺,道:「我並無惡意與你爲難,須知仇華也是殺害我司馬叔爺的嫌兇之一。」
賈嫣心情惶急,不願聽他多講,截口接道:「華公子,你若同情賤妾的處境,最好不要在怡心院與他碰面,去此一步,碰面的機會多得很啊。」
余昭南心中不忍,接口說道:「華兄,我聽你講,此仇華並非那仇華,不可能都與司馬大俠的血案有關吧?」
華雲龍道:「有關無關,現在言之過早,他二人同名同姓,屬下的人數與服式又盡相同,這中間豈無道理?機會難得,小弟不能當面錯過。」
賈嫣大急,道:「華公子,你是在扯自己的腿麼?」
華雲龍瞿然一驚,道:「此話怎講?」
賈嫣急急道:「實對你講,賤妾師徒時時都在注意江湖動態,目前至少有兩批人慾對你們華家不利,你若堅持要與仇華在怡心院碰面,破壞了咱們的基業,於你並無好處。」
華雲龍凜然一震,未及轉念,已聽蔡昌義大聲叫道:「走啦,走啦,小雲兒,將那寶劍行囊拿過來。」雲兒聞言,急忙取過寶劍行囊。
賈嫣接到手中,又輕柔的遞給了華雲龍,撫慰似的道:「華公子,你請放心,咱們師徒決不作愧對華家的事,這是家師叫我轉告你的,你幫賤妾的忙,也就是幫你自己的忙,求求你,你請走吧。」
輕聲軟語,焦急中別有一番情意,華雲龍不覺脫口道:「那麼你呢?」
賈嫣笑了,輕快的笑了,螓首微楊,凝視著華雲龍道:「我不要緊,我會處理的,謝謝你。」
雲兒適時接口道:「三位公子,請隨雲兒走。」於是,華雲龍渾渾噩噩的接過行囊寶劍,但覺腦際一片混沌,緊隨雲兒身後,由兩側繞至前院,跨上馬背,施施然轉回了「醫廬」。
「醫廬」漆黑一片,不見一絲燈亮,余昭南一聲驚唿,脫口叫道:「噫,怎麼回事?」
蔡昌義也道:「是啊,二鼓三點,不過戌末時分,怎麼都睡了?」
華雲龍心頭一緊,未及轉念,余昭南已自策馬急馳而前。三人到達莊前,只見轉角掠出一條人影,輕聲問道:「是昭南兄三位麼?」那人身法奇快,瞬眼已到眼前,原來竟是高頌平。
余昭南越發奇道:「頌平兄,怎麼回事?舍下有了變故?」
高頌平哈哈一笑,道:「沒有,沒有,防患未然而已。」輕輕一擊掌,院門應聲而開,前廳也燎起了燈火。
高頌平接道:「我守前院,博生兄守後院,逸楓兄與伯母坐鎮中廳,伯父四下巡視,往來接應,哈哈,守株待兔,僅僅守住了你們三位。」
忽見「江南儒醫」出現在廳門之前,朗聲接道:「頌平言語欠當,你怎知沒有人來?」
高頌平朗聲笑道:「侄兒喝了半夜的西北風,我這是講個笑話。」
「江南儒醫」道:「講笑話不能傷人,傷人就是挖苦,那容易結怨的,逸楓的主意不算多餘啊。」
高頌平先是一怔,旋即朗聲道:「是,侄兒知錯了。」
華雲龍暗暗忖道:這位前輩春風化雨,時時不忘規戒晚輩,更難得和煦宜人,令那受教之人心悅誠服,「金陵五公子」追隨左右,那是受益非淺了。三人早已下馬,「江南儒醫」見到華雲龍手中的寶劍行囊,頗感意外的道:「怎麼?龍哥兒,此行沒有發生沖突麼了」
華雲龍道:「有勞老前輩懸念,此行縱然未曾發生沖突,晚輩卻也迷惘得很。」
「江南儒醫」惑然道:「哦?究竟怎麼回事?」
余昭南接口道:「那賈嫣並未趨避,尚且備酒相待。」
蔡昌義對賈嫣的印象不壞,搶著接道:「賈嫣對華老弟不差,她是有問必答,坦誠得很。」
「江南儒醫」愕然道:「這就奇怪了,今夜前來探道之人,莫非與那賈嫣無關麼?」
高頌平雙眉一挑,驚唿道:「怎麼?今夜當真有人來啦?」
「江南儒醫」蹙眉頷首道:「二更時分,有一人影瀉落東南跨院之中,那人影好似警覺自們已有防備,微一瞻顧,隨即又退了回去。」
蔡昌義急聲問道:「那是怎樣一個人?伯父怎的不將他截住?」
「江南儒醫」道:「那人身法太快,老朽趕到,他已走了,看去好像是個女子。」話聲一頓,語鋒一轉,忽又道:「反正內情不簡單,咱們走,中廳去談,逸楓與你伯母都在中廳。」身子一轉,領先穿過前廳,直朝後面走去。
華雲龍等面面相覷,不知來者何人,有何企圖,那高頌平不覺吐一吐舌,好似爲自己失言而解嘲,衆人頓了一頓,方始齊齊舉步,隨後行去。一行人到了中廳,李博生已由後院回來,袁逸楓起身相迎,余夫人臉含微笑,朝華雲龍點一點頭,道:「龍哥兒回來啦?此行如何?」
「江南儒醫」接話道:「詭異得緊,咱們坐下談。」
老夫人神情一愕,道:「怎麼詭異得緊?」
衆人分別落坐,「江南儒醫」道:「那姓賈的女子不但未走,而且各酒相待,我在東跨院,又發現一個女子前來探道,等我趕去,她又走了,這中間定有講究。」
老夫人白眉一蹙道:「哦,有這等事?那探道的女子是何來路,爾後未再現身麼?」
「江南儒醫」道:「那女子好似並無惡意,一頓就走,我原先認爲與那姓賈的女子有關,現在聽龍哥兒他們一講,似乎又不是那麼回事。」話聲一頓,目注華雲龍,接道:「龍哥兒,還是你先講,你將始末詳詳細細講一遍。」
華雲龍將頭一點,頓了一下,乃道:「晚輩等到了怡心院,便有鴇頭陳二前來迎接,咱們與賈嫣見面以後,一面喝酒,一面打情罵俏……」這時,早有家人送上香茗,衆人默然靜坐,細聽華雲龍敘說此行的經過。
在座的人,李博生與袁逸楓,乃是睿智敏慧的俊彥,余尚德夫婦更是前輩人物,經驗閱歷,聰明才智,堪稱超人一等,他們靜聽華雲龍的敘述,不時皺眉,不時瞪眼,聽他講完,仍是莫衷一是,與華雲龍一樣,同有迷惘的感覺。
廳屋之中,寂甯了片刻,蔡昌義但覺氣氛沈悶得很,突然大聲道:「幹什麼啊,那賈嫣心地不錯,他縱然有話不肯明講,那也是別有苦衷,咱們靜坐凝思,又能想出什麼結果?」
「江南儒醫」目光一擡,道:「昌義,你就是性子急躁,那賈嫣的心地縱然不錯,卻也過於神秘了,況且今夜前來探道的是個女子,誰能斷定那女子與賈嫣無關?唉,江湖上的事詭譎多詐,不用腦筋去想,那就難兔上當了。」
蔡昌義乃是生成的憨直心腸,叫他多用腦筋,那無疑驅羊上樹,只見他濃眉一軒,大聲叫道:「用什麼腦筋嘛,任他詭譎多詐,我總以不變應萬變,華老弟暈迷多日,又折騰了半日一夜,該睡覺啦。就是要想,明日再想不遲。」
只見余老夫人站起身來,道:「老爺子,昌義講的也有道理,龍哥兒折騰了半日一夜,事情又復撲朔迷離,一時片刻也想它不通,夜色已深,早點休息,明日再講吧。」
老妻開了口,「江南儒醫」不便再講什麼,目光一掃,起立說道:「好吧,早點休息,反正急也不在一時。」
這「醫廬」的房舍極多,東西兩邊跨院是一般食客的住處。老夫婦住在後院,余昭南獨住中院,象袁逸楓、李博生絡知己好友來時,便也在中院歇足。華雲龍被引到東首一間客房,略事梳洗,便即就寢。他哪裡睡得著,輾轉床第,盡在想「怡心院」的事。
他意想愈迷煳,殺害司馬長青夫婦的兇手留下一個碧玉小鼎,小鼎是「玉鼎夫人」獨門信物,「玉鼎夫人」縱然已死,獨門信物該不致流入旁人之手,況且他祖母又將「玉鼎夫人」的絕筆書審慎的交給他,縫在他那防身軟甲之中,這不暗示血案與「玉鼎夫人」有關麼?既與「玉鼎夫人」有關,那賈嫣的師父——方紫玉便脫不了干係,但賈嫣爲何恁般坦率,對自己的身世絲毫不加隱瞞,誠如蔡昌義所講,那是自找煩惱了。
天下沒有願意自找煩惱的人,除非他是白痴,另有一說,那便是賈嫣私心仰慕,確已死心塌地的傾向自己,但賈嫣講得很清楚,她師父已頒禁令,不准與華家的人來往,豈不顯示賈嫣是個以師命爲重的人?他用勁翻了一個身,以被蒙頭,不覺自語出聲,道:「還得到南方去查,方紫玉看來與血案無關。」講是這樣講,念頭仍舊轉個不停。
方紫玉的行徑令人難測,既像與華家等怨重如山,又像對華家關顧備至,這是什麼道理?再說,「奼女教」三字顧名思義,當知是一個仗恃女色,蠱惑男人的邪教,那賈嫣明知他們華家行俠仗義,決不容許這等邪教出現江湖,但賈嫣卻也毫無顧忌的講了出來,是她們的宗旨自信正大?抑是料定他們華家無可奈何呢?忖念中,他好似大吃一驚,猛翻身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語道:「什麼意思?目前至少有兩批人慾對你們華家不利……」
這句話是賈嫣講的,此刻他驀然記起,洛陽城外,那位玄衣少女的話,陡然湧向了腦際,他記得玄衣少女曾講:「……江湖上正在醞釀大變,那司馬長青首當其沖,不過是替人受過……」又講:「令尊大人雄霸武林,聲威之隆,宛如日在中天,但仇敵遺天下……」這些話湧向腦際,他頓覺事有可信,心情越發沈重,越發的難以入眠了。
他本是無憂無慮,任何事不太在意的少年。此刻千斤重擔扛在肩上,竟也變成了心事重重,可知他性情縱然豁達,責任觀念卻也極爲濃重。因之,往事如風起雲湧,那尤氏,那黑貓,那醜陋的薛娘,嬌艷的阮紅玉,阮紅玉的師兄蕭仇,前後所見的仇華,一個個出現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
雞鳴五更,天快亮了,他仍在想,想那前來探道的女子,那女子與賈嫣有關麼?如若無關,又是什麼來歷?目的何在?思緒萬端,卻理不出一個頭緒,得不出一結論,他無奈,起身端坐,運功行氣,功行周天,始才漸漸入定。
入定以後,靈台清明,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覺有人走進房來,雙目一睜,但見蔡昌義躡手躡足,正在掩閒房門。華雲龍心頭一怔,蔡昌義旋身,豎起右手食指,擔起嘴唇先作一個噤聲手勢,然後悄聲道:「老弟,跟我走。」
華雲龍越發驚奇,也悄聲道:「有事麼?」
蔡昌義道:「沒事,你先梳洗,要輕,要快,我等你。」
華雲龍暗忖,不覺皺起眉頭,起身穿衣,一面問道:「昭南兄他們起身了麼?」
蔡昌義道:「別管他們,咱們悄悄的熘走。」
華雲龍道:「熘走?爲什麼?」
蔡昌義道:「去玩,我帶你遊覽名勝古蹟。」
華雲龍遲疑道:「這個……」
蔡昌義急道:「快嘛,等他們起身,咱們就走不成了。」話聲微頓,陡又接道:「你不知道,金陵的名勝古蹟不可數計,清涼山、獅子山、鐘山、北極閣、雞鳴寺、雨花台,燕子磯……至於莫愁湖與玄武湖,那是不用講啦。」
華雲龍道:「便是去玩,那也不能悄悄的走,總得……」
蔡昌義截說道:「總得怎樣?告訴余伯父麼那准走不成,等他們起身,準是思索呀,推敲呀,講那賈嫣的事,頭都大啦。我是與你投緣,悄悄的帶你去玩,免得被他纏住,你去不去?不去不勞駕,我一個人去。」
華雲龍本性就貪玩,再聽蔡昌義如數家珍一般,報出許多好玩的去處,心思早已活動,如今又聽蔡昌義這般說法,更覺不便辜負他的一片盛情,但因寄住余家,余家父子心腸熱絡,自已正事不辦,悄悄熘出玩,總覺欠妥。
蔡昌義見他欲言又止,想去不去的樣子,忙又接道:「機會消縱即逝,白天咱們去玩,晚上我陪你再走趟「怡心院」,看看究竟,問向那個什麼姓仇的下落,這樣玩歸玩,辦事歸辦事,不很好麼?」
華雲龍想想有理,微一吟哦,道:「那……總得留個字條……」
蔡昌義眉開眼笑,連連揮手,道:「你去梳洗,字條我寫,快。」走去桌邊,研墨濡筆,一揮而就。只見紙條上寫著:「弟偕雲龍出遊,傍晚歸。」花押更簡單,只有一個「義」字。擱筆回首,但見華雲龍面含微笑,已在身後相待。
蔡昌義姆指一翹,道:「跟我來。」身子一轉,悄悄打開房門,掩了出去。這時旭日甫升,余家已有下人洒掃舉炊,他二人掩掩藏藏,到了側院,看清四周無人,縱身越過院牆,撒腿奔去。
奔出二三里,眼看已近城腳,華雲龍問道:「昌義兄,咱們進城麼?」
蔡昌義道:「嗯!先進城,清涼山、雞鳴寺、北極閣,都在城內。」
華雲龍道:「咱們先游何處?」
蔡昌義道:「清涼山,那雞鳴寺就在山上,咱們在雞鳴寺填飽肚子,再去雨花台撿鵝卵石。」
華雲龍不知什麼到「雨花台撿鵝卵石」,又爲何要去「雞鳴寺填肚子」,但見蔡昌義奔行不歇,也就懶得再問,只是亦步亦趨,緊隨而行。他二人穿越而過,須臾到了城西。所謂「清涼山」,實際只是個較大的丘陵,其高不足百丈,方圓不過二十里,但那山腰以上,禪林茂密,每當炎夏,清風徐來,蟬鳴滌人塵思,微風沁人心脾,頗有消汗生津的功效。「清涼山」之名,便是由此而來。
雞鳴寺位於清涼山之巔,占地不大,但香火鼎盛,此刻雖是清晨,朝山禮佛的香客已絡繹於途了。其中的緣故,一因禪林雅靜,空氣新鮮,城居的人,藉那爬山登高的機會,既可進香許願,又可鍛練筋骨,故此人人爭先,相沿成習,再者,雞鳴寺的和尚煮粥待客,雖是薄粥,下粥的素菜,則是和尚的精心之作,脆香可口,食之宜人,而且不另收費,旁人也無法仿製,爲此一頓素粥而來,也是大有人在,蔡昌義所講的「雞鳴寺填飽肚子」,其理之一,也在於此。
他二人到達山下,放緩腳步,夾在香客之中,緩緩朝山巔走去。這一條路,地區偏僻,上山的人不多,走到半腰,從四面上山的人會合一起,人數可就多了,但也沒有扎眼的人,便有扎眼的人,他們志在游山,恐怕也不會注意。
一片朗朗誦經之聲臨空傳來,那是和尚的早課猶未做完。罄鍾木魚,貝葉禪唱,華雲龍聽了,頓感心頭一片甯靜,隔夜的煩惱爲之盡去,他不覺默然加快步子,循那誦經的聲音直奔山顛。雞鳴寺只有一座正殿,一座側殿,一座後殿,另有一個膳堂,一個接待香客的廳屋,膳堂在廳屋之後,後廳在正殿之右,廚房與肩都在後面。
此刻,二三十個和尚,齊聚在那正殿之上,合十膜拜,全心全意的誦經。華雲龍好似已經著迷,逕趨正殿,全神貫注的在那裡靜聽。過了片刻,蔡昌義有些好奇。也有點不耐,悄悄的附耳言道:「怎麼回事?老弟。」
華雲龍微微一怔,霍然驚醒,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那木魚禪唱,爲何能令他悠然神往,當下尷尬的搖一搖頭,笑道:「沒有什麼……哦,咱們四下瞧瞧。」也不等蔡昌義回答,身子一轉,緩步走向偏殿。
他這等神不守舍的模樣,瞧得蔡昌義滿頭霧水,好生不解,但卻已令另外一人臉含微笑,點了點頭。那人是個瘦骨磷峋,滿臉皺紋,眼皮下垂,銀須過腹的和尚。這和尚毫不起眼,一串佛珠,一襲灰布僧衲,一雙多耳麻鞋,如此而已。可是,自從華雲龍登上山腰,他就遠盯在華雲龍的身後了。
游罷寺院,蔡、華二人來到東南角上,眺望城景。金陵城東南一帶,人煙稠密,房屋櫛比鱗次,當真是紅塵千丈,熱鬧非凡,此刻不過凌晨,炊煙繚繞中,業已有人負販穿梭,熙來攘往,但那西北一帶,房屋雖也不少,大多都是公侯的深院,縉紳的巨宅,街頭巷尾,冷冷清清,不見一個人影。
驀地華雲龍神色一怔,目光電射,朝那鼓樓方向深深凝注。蔡昌義好生詫異,不解地道:「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華雲龍手舉手一指,道:「你瞧,賈嫣的馬車。」
蔡昌義順他的手指望去,果見一輛馬車奔馳甚急,直向鬧市馳去。他目光不如華雲龍銳利,瞧不清馬車的樣子,信口道:「金陵城馬車多啦,怎見得那是賈嫣的馬車?」
華雲龍肯定的道:「馬車雖多,款式不一,賈嫣的馬車我認得,決不會錯。」
蔡昌義道:「就是賈嫣的馬車又怎樣?她是妓女身份,宴夜應召,凌晨歸去,那也可能啊。」
華雲龍將頭一搖,道:「不可能,你忘了昨夜有仇華前去鬧事,指名召她相陪,她怎能脫身?」
蔡昌義微微一笑道:「不能脫身又如何?縱有可疑,咱們晚上走一趟,可疑處自能迎刃而解,走啦!咱們喝粥去。」抓住華雲龍的臂膀,就往膳堂走去。
他這人不肯多用心思,答不上來就用強,華雲龍只得耐著性子,跟著他去。進了膳堂,方知食客之多,竟不亞於酒樓飯館。這膳堂一十二張桌子,幾乎已有人滿之患了。膳堂中無人待侯,吃粥的人須得自己去盛,因之人來人往,顯得十分雜亂。
華雲龍入境問俗,跟在蔡昌義身後盛好薄粥,二人找了兩個空位坐下就吃。萊是四碟:一碟霉千張,一碟醬素雞,一碟糟乳腐,一碟脆黃九莖芥,這與普通下粥的素菜並無二樣,但卻入口芬方,決非街坊之物可比。粥至半飽,蔡昌義停口問道:「老弟!這素菜滋味如何?」
華雲龍擡起頭來,笑道:「妙……妙……」倏然住口,再無下文,而且笑容一斂,目光發直,像似楞了。
蔡昌義濃眉一蹙,不釋的道:「老弟,你今天……」忽見華雲龍目光有異,不由話聲一頓,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原來另外一張桌上,坐著一個儒衫佩劍的少年,一旁一個花信年華,面垂黑紗的女子。在那裡玩弄一頭朱睛熠熠的黑貓。見到那黑貓,蔡昌義不覺也是一怔。適在此時,那少年放下碗筷,擡起頭來,赫然竟是阮紅玉的同門師兄,蕭仇。蔡昌義不認得蕭仇,但卻曾聽華雲龍講過那頭黑貓。只見那蕭仇目光一凝,霍地站起身來,陰陰一笑道:「華小子,咱們久違了。」話聲出口,那面垂黑紗的女子陡然擡頭,緊接著身子一顫。
她縱然面垂黑紗,縱然未曾攜帶那頭黑貓,華雲龍也能一眼認出她的身份,她就是那似「守護」靈堂,自稱司馬長青「侍女」的尤氏,涉嫌最重的疑兇就在眼前,那是難怪華雲龍要發楞了。只見那尤氏扯一扯蕭仇的衣袖,悄聲說道:「不要生事,咱們走。」
蔡昌義倒也乖覺,陡然沈聲道:「走?哪裡走?」
只聽華雲龍緩緩說道:「讓他們走,佛門聖地,不能沾染血腥。」
蔡昌義濃眉一軒,道:「怎麼?她不是……」
華雲龍將頭一點,接口道:「是的,她是尤氏,那不會錯。」
那蕭仇冷聲一哼,道:「華雲龍,本公子在鐘山等你,你敢去麼?」
華雲龍目光一棱,道:「一言爲定,卯時正在下必到。」話聲一頓,凝注尤氏道:「此約以夫人爲主,在下有話向夫人請教,盼夫人不要爽約。」
尤氏囁嚅道:「賤妾……賤妾遵命。」
華雲龍微微一笑,站起身來,道:「昌義兄,咱們走啦。」撒開大步,翩翩然出門而去。
蔡昌義木然相隨,到達山腰,終究忍耐不住,乃問道:「老弟,你當真相信那尤氏會赴約?」
華雲龍道:「她雖然是個有利的線索,卻是起碼的腳色,去與不去,都無關緊要。」
蔡昌義訝然道:「那……那又何必約她?」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她若不去,證明她做賊心虛,血案必定與她有關,縱然另無發現,亦可全力追緝她,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蔡昌義道:「她若去了呢?」
華雲龍道:「按當日的情形看來,這尤氏與血案有關,依我的判斷,她若前去,自然會另邀幫手,合力對付我,那便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了。」
蔡昌義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道:「我懂了,我懂了,哈哈,想不到你……」
華雲龍輕輕在他肩頭上拍了一掌,道:「言多必失,懂了就好,咱們走快一點。」於是,他二人攜手並肩,匆匆下了清涼山。這時,禪林深處,轉出那位骨瘦骨嶙峋的老和尚,望著華雲龍奔馳的背影,輕輕的搖了搖頭,然後挽起布衲的衣襟,顫巍巍的也向山下走去。
鐘山位於金陵之東北,繞城而行,不下五十餘里。華、蔡二人好整以暇,由水西門出城,先到雨花台逛了一圈,然後越野奔馳,風掣電閃一般。逞朝鐘山奔去。到達山麓,已是卯初時刻,仰望高山,但覺紫氣氤氳,山勢雄偉,又名紫金山。蔡昌義任了一怔,喘口氣道:「偌大一座鐘山,剛才忘了講個確切的地點,如今究竟在哪裡等?」
華雲龍想了一想,道:「好在時辰尚早,咱們先登山峰,有人到來,當可一覽無遺。」這是眼前唯一可行之策,蔡昌義自然無話可講,二人再次邁開步子,奔向山峰。
須臾,山峰已近,忽聽一個嘶啞的婦人厲喝道:「站住。你再向前一步,我砍斷你的狗腿。」
華雲龍聳然一凜,的道:「是薛娘?她怎麼……」疑念剛起,只聽一個男子聲音輕狂的一聲冷笑,道:「螳臂擋車,哈哈,你這丑婆娘不知好歹,竟敢……」
話聲猶未畢,華雲龍陡地一聲沈喝,道:「快,是仇華。」話聲中,身形沖天而起,撲向峰巔。
他二人到達峰巔,但見那是一塊高低不平的草地,約莫十來丈方圓,東西兩面是密林,東北角有一片斷崖,谷深不知幾許,此刻除斷崖一面無人把守外,其餘三面,圍繞著一十六名紫衣勁裝大漢,草地中央,一位二八年華的玄衣少女手執短劍,怒目而視。
薛娘擋在她的身前,醜陋的面孔雙目噴火,筋肉抽搐不已,雙手漆黑如墨,顯然已是運足功力,準備出手。但那仇華目光淫邪,卻是視若無睹,仍舊陰惻惻臉含淫笑,一步步向前逼去,另外一位二十幾歲上下的錦衣少年站在一側,看樣子也是那仇華一路。這陣仗,那是仇華動了淫念,要向玄衣少女下手了。
蔡昌義本是個火暴性子,瞥目之下,頓覺怒氣洶湧,驀地一聲沈喝道:「止步,欺凌婦女,你算是哪門的好漢?」這聲沈喝,氣發丹田,聲震耳膜,那仇華聳然一驚,不覺腳下一頓,轉過身來。
玄衣少女驀然見到華雲龍,脫口一聲歡唿,道:「華公子。」
此刻,那仇華已瞧見華雲龍,只見他眉頭一軒,陰惻惻的道:「咱們有緣啊,哈哈,你詭稱白琦,在本公子身上做了手腳,劫走那堂子裡的姑娘,也不怕辱沒你們華家的名聲?」華雲龍聽了這話,暗暗吃驚,忖道:怎麼?賈嫣拆穿我的底細了?她究竟?
詎料他疑念未了,又聽玄衣少女失聲尖叫道:「天啊,你……」
這聲尖叫似有失望的意味,但卻毫無來由,華雲龍尚未來得及轉念,只聽那薛娘冷聲截口道:「小姐,別忘了咱們的目的,任他劫走哪裡的姑娘,那都與咱們無關。」這片刻間,玄衣少女脫口歡唿,繼而又失聲尖叫,加上薛娘截口之言,與那仇華的諷言諷語,可真將蔡昌義弄煳塗了。
只見華雲龍長長吁了口氣,挺身朝那玄衣少女走去,道:「姑娘,你別傷心,事情的究竟,我已略略測得一些眉目,那與姑娘無關,至於令尊之事,往後在下尚能盡力,決不推辭,眼前請你先走一步……」
話猶未畢,忽聽那仇華哈哈大笑道:「姓華的,這檔子事,你又要插上一腳麼?」
華雲龍不予置理,逕自接道:「姑娘,在下言出由衷,華家的子弟,決不做食言背信,辱沒家聲的事,你請走,此間事由我料理。」玄衣少女泫然欲泣,未置可否,薛娘仍是一臉寒霜,並無退走之意。
只聽那仇華冷聲一哼,道:「由你料理?哼,你自顧不暇,還要越俎代庖,管別人的閒事?」
目光一顧另一錦衣少年,又道:「老五,咱們上,死活不論。」掄臂一掌,飆然朝華雲龍側背擊去。
華雲龍身子一轉,避過急襲而至的掌風,峻聲喝道:「且慢,在下有話要問。」
只聽「嗆啷」一聲,錦衣少年撤出長劍,一劍橫掃,朝華雲龍攔腰揮去,冷聲道:「陰間不少煳塗鬼,多你一個,又有何妨。」口齒刻薄,劍勢凌厲,這一劍去勢如電,威猛無比,大有一劍傷人之勢,玄衣少女瞥目之下,不覺一聲驚叫,瞪大了眼睛。
華雲龍倒是毫不在意,左手一揮,掌風急襲,直朝來劍撞去,口中喝道:「你是什麼人?講個清楚再打。」
那仇華一掌落空,反臂一探,順勢執劍在手,一招「千里揚帆」,振腕刺主,道:「仇華,你可聽清啦?」仇華?那錦衣少年也叫仇華,那豈不是第三個仇華了?
華雲龍心神一震,左脅險險中了一劍,蔡昌義一見大急,正待騰身而起,撲出解救,忽聽玄衣少女失聲叫道:「華公子接劍。」話聲中,她那光華閃閃,長不遺尺的短劍疾若掣電,猛朝仇華背後飛來,那仇華不遑傷敵,連忙撤招收劍,橫跨一步,避了開去。
蔡昌義心頭一寬,不覺忖道:「此女與華老弟有怨,卻又對華老弟有情,這倒是「道是無情卻有情了」。」心中在想,目光卻未敢稍瞬,只見那短劍去勢依舊,華雲龍眼看不能不接,急切間右臂一探,那光華打門的短劍,已被他緊緊夾在食中兩指之間。
一劍在手,華雲龍宛如猛虎添翼,但見他短劍一揮,頓時展開一輪強攻,將那兩個仇華逼得連連後退不已。攻勢中,華雲龍暗暗忖道:「武林之中,那裡來許多仇華?錦衣少年被稱爲老五,馬臉漢子該是老三啦?我且放他一馬,看看他們的武功路數,再作道理。」他這樣一想,頓時裝作內力不繼的模樣,劍勢緩了一緩。
高手過招,焉能有一絲怠慢?兩個仇華,其武功均是已登堂奧之人,只因一著怠忽,便自失去了先機,屈居下風,如今眼見華雲龍劍勢一緩,這乃是千載難逢的平反之機,怎肯輕易失之交臂?只見他二人臉露喜色,劍勢一緊,「刷刷刷」連攻三劍,頓時扳回了優勢。
他二人原先處於下風,劍法不能展開,此刻扳回了優勢,二柄長劍,霎時宛如游魚得水,得心應手的活躍起來。果然,他二人的劍法辛辣有餘,沈穩不足,配合施展,更見詭異多變的特性,與那洛陽仇華所使的劍法如出一轍,試了二十餘招,華雲龍暗暗忖道:劍法一致,乃是藝出同門了。但不知同名同姓的仇華共有多少?他忽然振腕一劍,朝那身著錦衣的仇華噼去,同時峻聲道:「講?爾等可是「玄冥教」主的門徒?」
這一劍猶如天外來虹,勁急銳猛至極,錦衣仇華心神一震,不覺退出了一步。馬臉仇華猛一上步,劍尖挽起一片寒芒,不顧一切,逕朝華雲龍背後三大要穴點去,目的在解那錦衣仇華之危。殊不知拚命救人,自己的空門必將大露,但見華雲龍猛地一旋身,短劍一揮而至,倏然間,但覺頂門一涼,他不覺駭然怔住。
華雲龍一笑而退,道:「請問,在下的劍勢下沈三分,後果如何?」後果如何?那是不用問了。馬臉仇華頭皮一炸,全身冷汗直冒,深深吐了一口冷氣。華雲龍微微一笑,接著又道:「我請問,令師座下,同名同姓的仇華共有幾個?」
馬臉仇華如受催眠,脫口道:「八個。」
華雲龍臉色倏寒,道:「八個人同一姓名,那是正對咱們華家而來,令師與華家有仇麼?」馬臉仇華驀地一怔,這才警覺已經失言,頓時臉色灰敗,驚慌失措的無詞以對。
錦衣仇華忽然亢聲道:「老三,一句是講,八句十句也是講,既然已經講了,知道的咱們講吧。」
華雲龍雙眉軒動,暗暗忖道:「師兄年紀仿佛,姓名相同,彼此的稱謂,毫無大小之分,其師的爲人不言可知了。」心中在想,口中言道:「閣下不失是位漢子,請問「玄冥教」的總壇設於何處?」
錦衣仇華道:「本教尚未開壇,開壇之日,定會遍傳武林帖,通知你們華家。」
華雲龍將頭一點,道:「洛陽司馬大使夫婦可是你們遣人所殺。」
錦衣仇華道:「是……」
馬臉仇華緊接著道:「不是。」
華雲龍目光一棱,沈聲喝道:「究竟是與不是?」
馬臉仇華道:「咱們兄弟都講了。」
華雲龍皺眉道:「怎麼說?」
錦衣仇華道:「是與不是,全是。這有什麼難懂得?嘮叨。」
華雲龍怒氣陡升,頓了一下,忽又強自按捺下去,道:「看來沒有真憑實據,你們是不肯坦白承認的了。」
錦衣仇華雙目一澄,口齒啓動,正待講話,忽聽一個蒼勁的聲音,接口道:「小兒定要知道,可問老夫。」
華雲龍怦然一震,急忙循聲望去,不知何時,南邊到了四個年屆古稀的老者,懷抱黑貓的尤氏,與那儒衫佩劍的蕭仇,分立在他們兩側。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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