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文到了月台時開始下雨,列車趕路的聲音遮住了雨,但地面還是很快就濕了。
周文拖著碩大又醜陋的行李箱,裝滿了他四年來捨不得丟掉的破爛。裡面興許也有我送過的小禮物,但是乍想之下,卻記不起那是什麼。
他擠進車廂,把行李規整好,隔著油膩的玻璃窗和我告別。時不時有人從他身旁擠過,他大概想保持一個看上去比較瀟洒的樣子,但都失敗了。
我的心裡空落落一片,跟月台外的雨似的,按理說應該落淚,可只是覺得有點難受,並無再多情感。
鳴笛後,舉旗的工作人員喝令我離白線遠點兒,好像怕我會想不開自殺一樣。
車廂一節一節慢慢蠕動,像巨大的蟲,幾分鐘前吞下了我相戀兩年的男友,幾分鐘後消失在視線盡頭。
於是就覺得列車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剛剛還在耳邊與我抱怨車站人多髒亂的周文,片刻便被列車帶去了一個只聽說但從未見過的名字處。
如果沒有意外,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周文回到家裡會難過許久,然後在微信或者其他地方結識新的女孩,把以往對我用過的伎倆複習一遍,他便忘了我。
有人說,最可怕的是決定與你攜手的人,最終也知兩人不會相守。
但是周文,如此一來,你我兩不相欠。
孫騎的頭像是系統自帶的企鵝,看上去臃腫愚鈍,每次跳躍時甚至都能聽到那企鵝急促的唿吸聲。
孫騎問我,「這是你第幾個男朋友?」
我說,「第二個。」
孫騎就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你們女生,永遠都說這個男的是第二個男朋友,因為明知自己不是處,圓不了謊,所以不管之前交過多少男朋友,都把罪過推給第一個,好讓後人永記你清香白蓮。」
我不高興,「真是第二個。」
孫騎說,「哦。」
我說,「你要是再『哦』一次,我立即結束和你的對話。」
孫騎問,「那我不高興了應該怎樣表達?」
「直接說。」
「我不高興。」
「哦。」
只有在極端無聊的時候,我才會幻想一下孫騎在現實中會是什麼樣子。
這樣的機遇大概有兩次,但得出的結論都是一樣的。無非是胖、宅、相貌普通或醜陋,亦或者沒錢。
沒錢是一定的吧,有錢人哪會天天泡在網上呢。
但這並不影響和孫騎聊天的性質。他說話總是稀奇古怪,且鋒芒畢露,稍不留神就會被刺到,時不時充滿新鮮和刺激。
像他這樣的人,太熟悉網上的套路與規矩,現實中他可能一無是處,但是隔著電腦和網線,他就成為了任何事都遊刃有餘的人。
請他遠程修過電腦,那感覺猶如天神下凡。
他的網名就叫孫騎,讓人一眼看去就興致全無的名字。
沉寂了幾天,便開始為生計奔走。
四處求職,八面碰壁。雖然預計走這一步的時候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猛不丁吃到冷言冷語,還是會不舒服。
在學校四年,我與老師、同學、室友的關係無不親密融洽,對外知書達理,對內賢良淑德,大家也都熟知校園的規矩,彼此以好換好;在家更不必多說,十幾年的乖孩子,從無流露半點叛逆之心。
所以在我眼裡,善人居多,或者通俗說,這世界上還是好人多,雖無絕處亦逢生,這些年一直都這麼堅信著。只是才剛剛脫離校園與家庭的保護,便遇到了這人吃人的社會。
只聽聞險惡,未曾想如斯血腥。
短短几個月,周遊列國般,見識了各種奇怪的嘴臉。齷齪的、下流的、死皮賴臉的,或者根本不要臉的。
就好像坐公車一定要搶才會有座位這個道理,人們都熟悉成人世界的規矩,為一己之利,可殺人全家。
我滿腦子都是空無的大道理,卻沒有一條可以幫我脫離險境的辦法。我好像被一群吸毒患者包圍,為了不被發現我是異端而遭到打擊,唯一能做的,就是拾起針管,扮作和他們一樣的人。
就在快要溺水時,遇到了鄭陽。
幾經周折的被一個小公司入取,見到的第一位同事便是他。
女人會在第一眼便知道會不會與對方發生些什麼,這不是直覺,是天性。天生會被先入為主,天生遵守先來後到的規矩。
鄭陽一米七多,各方面一般。我對他的第一印象竟然在猜測,「我會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嗎?」
這念頭稍瞬即逝,怎麼可能呢,周文可是系裡籃球隊的,一米八多,論外觀,鄭陽給周文提鞋都嫌矮。挽著周文的胳膊從籃球場下來去食堂的路上,我永遠記得其他女生艷羨的眼神。所以我只是本能的懷疑一下。
鄭陽很大氣,不卑不亢,儘管也是個普通職員,但和其他人比起來,總覺得鄭陽更搶眼一些。
他幫我收拾些材料文件,幫我安頓好,囑咐若有其他事便叫他後,就忙自己的去了,留下我一個人面對嶄新的環境與人,暗自心下墜墜。
孫騎問我,「公司有看上去適合上床的男性嗎?」
我當機立斷,「沒。」
孫騎嘆,「那你們環境還真是悲哀。」
我問,「你們呢?」
孫騎一愣,乾笑數聲掩蓋過去,我就想他可能連工作都沒有。
孫騎很喜歡突如其來的插入一些尖銳又躲不開的話題,話鋒一轉,兩人的對話就赤裸裸了。
孫騎當頭一刀,「你上一次跟人發生關係,是什麼時候?」
我第一感覺是這話題很露骨,且侵犯我個人隱私,所以稍微有些生氣。平靜了一下,第二感覺是好奇,因為對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充滿了未知。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回答了他。
只不過孫騎聽了以後未知可否,古怪的勸我該找男朋友了。
想起周文與列車,月台和秋雨,一些往事的碎片拼也拼不起。夜風瑟瑟,心下一陣悵然若失,對萬事都提不起興趣。
我說,「我好像喪失了主動出擊的慾望,任憑對方是誰。」
孫騎問,「吳彥祖呢?」
我說,「別鬧了,說真的呢。」
孫騎說,「被動也不錯啊,還可以百里挑一。」
我說,「我哪有這麼多追求者。」
孫騎就笑,「二選一也可以啊。」
我在想,他說的是哪兩個人,會不會在暗喻他和鄭陽。結果我還在想,他又跳了別的話題,好想之前提到的從未發生過。
孫騎的這種若即若離很讓人討厭,進不來又出不去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又一次次在周文相伴的那些年裡反覆體驗,直到和鄭陽上過床才得以解脫。
不記得哪一天答應了鄭陽出去吃東西,也忘了哪一天開始看電影。以往在學生時代里必須刻骨銘心的紀念,步入社會後變得一文不值。我和鄭陽都是成年人了,彼此做著成人世界裡的遊戲,規矩雙方熟知,無需詳解。
所以,和鄭陽的第一次,也不知道那天為了什麼去的他家。
鄭陽沒什麼前戲,大抵是因為他對自己自信。周文就不一樣。周文喜歡極盡所能的表現自己,把人翻來覆去的折騰,這大概也是因為他對自己的不自信。
周文雖然是籃球隊的,身材高大魁梧,可是另一方面卻不盡人意。
這是種無法抱怨的委屈,我和周文都知道。所以我倆都默許周文拍電影似的折騰。最後當他進來時,那種難以言喻的失望總是去而復來。
鄭陽就粗獷的多,他應該也見識了不少女生,所以深知自己與眾不同。
鄭陽像草原上牧馬的野人,盡情的耀武揚威,似乎要對著地平線暢吼,來證明他是雄霸一方的人物。
這樣的錯覺周文也有。似乎每個男人進入狀態後,都覺得自己的床技是天下無雙的。他們熱切的盼望回應,渴望求饒,期望屈服。這是成人世界的潛規則,既然事已至此,無妨陪他們盡興到底。於是我學會如何扮演淫娃蕩婦,如何飾演教師空姐,在一次次回想起來都荒誕可笑的場景里,我和不同的男朋友過著同樣的家家。
鄭陽的尺寸雖然好於周文,但又缺乏周文的細膩呵護。而且鄭陽時間很短,感覺上自己就像A片演員,在他面前竭盡撩人,供他自慰罷了。
有一瞬間是愉悅的,但腦中想的,皆不是眼前人。
鄭陽急匆匆跳下床去洗澡,我自己在陌生的房間找紙巾揩拭自己。
看著熟悉卻不親切的皮膚與身體,總會想著這些年有沒有糟蹋了自己。從一張床流連到另一張床,輾轉過一個又一個胸膛。心存僥倖的希望遇上一絲清歡,給我片刻的新鮮,但終歸大失所望,麻木的後遺症是被動,我可能失去了對任何事抱以興致的心情。
我想鄭陽不應該把我自己留在房間裡,雖然有些難為情,但是我覺得他應該邀請我一起洗個澡或者什麼的。周文是在與我同居半年後才自顧自去洗澡的,那代表著我和他之間的激情告一段落。可是我和鄭陽相識才不過兩個星期,他多少應該表現的紳士一點。
轉念再一想,其實我也不必這麼斤斤計較,畢竟我也沒有遵守正規的戀愛合同,包括約會牽手看電影之類的儀式。想來這就是代價了。
所以我突然對這段已經開始的戀情有了不幸的預感。只是希望不要太過難堪。
鄭陽自以為很帥氣的裹著浴巾出來,笑著問我,「晨晨想去吃點什麼?」
他的身材雖然算不上臃腫,但四處透露著臨近中年男人的發福感。腰間的贅肉,松垮的胸。一瞬間周文健碩的影子在眼前晃過,上籃或者帶球,還有常常把我攬在懷裡的肱二頭肌。
我賠笑,「什麼都好。」
鄭陽斬釘截鐵道,「那帶你去吃雞煲吧!五愛街有一家特別正宗!」
我面露微笑說好,看上去很滿意的樣子,可是有哪個女生會想和認識不久的男生去吃雞煲呢,雞肉又生又硬,無論怎樣吃都無法獲得美感,而且煙霧騰騰,吃過以後那味道好幾天在身上揮發不出去。
後來孫騎問我,「然後你們就去吃雞煲了嗎?」
我說,「是啊,不然還能怎樣。」
孫騎說,「你可以提議,去吃一些看起來乾淨一點的食物啊!」
我說,「別提了,你不知道,鄭陽是個性格很怪的人——比如每次吃東西前,他都會誠心誠意的諮詢你『想吃什麼』,但是如果你也實打實的告訴他『我想吃漢堡』的話,鄭陽就會思考一番,然後告訴你『吃漢堡沒營養,我們還是去吃雞煲吧』——我只是舉個例子,但大致就是這樣的。」
孫騎說,「控制欲很強啊!」
我說,「差不多吧。」
孫騎分析,「他心裡早就有了預期的目的,所謂諮詢只不過是走走形式,而你卻當了真。」
我不服,「可是他的態度很誠懇啊!」
孫騎笑,「所以說啊,你傻的也透徹,這都看不出來。」
我問,「我是不是該去讀一讀厚黑學什麼的?」
孫騎問,「你感興趣?」
我說,「起碼可以提高智商啊!」
孫騎說,「不必,就四個字,臉厚,心黑。」
我問,「完了?」
孫騎說,「完了。」
吃飯的時候鄭陽很亢奮,手舞足蹈的說著一些見聞和趣事,有些挺有意思,但更多的聽的雲里霧裡,又不好意思面癱,於是不停賠笑。飯吃了沒一半,臉都僵了。鄭陽的興致絲毫未減,依舊滔滔不絕的說些奇怪的話題。不得不佩服他暖場的本領高強,每次都要強弩之末了,他硬生生轉到了另一個話題上,宛如堵車時強行變道,他一下子又上了高速公路。忽然奇想,他若在床上也有這本領就好了。
鄭陽的薪水是我的一倍,若是將來運氣好,遇到更好的男人,鄭陽在回憶里的一席之地大概只能是一個名字。眼前的這個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每一次笑容,或者每一個動作,都透露著庸俗。雖然我不敢奢求會遇到吳彥祖那樣的人,但是起碼不要這麼隨波逐流。
偶爾他的手機會響,他調成靜音,擱置一旁。這讓我對他頗有好感,認為這是禮貌和修養,再看鄭陽,似乎又不那麼普通了。
我跟孫騎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特別冷血,跟沒有感情似的。」
孫騎說,「那不叫冷血,叫理智。」
我說,「我面對鄭陽的時候,無時不刻都在雞蛋裡挑骨頭似的尋找他的缺點,或者一些讓我難以忍受的小習慣。」
孫騎說,「但是,即使被你找到了,你依然無法做出選擇,還是要留在他身邊,因為目前沒有更好的。」
我說,「是啊,所以我總在問自己,我到底喜不喜歡他。」
孫騎想了一會兒,說,「大概是惰性思維使然吧,一不小心被他闖進你的生活,然後又覺得趕走他太累,順水推舟的在了一起,到後來連是否懷疑自己的感情都懶得想。」
我說,「別無選擇,唉。」
孫騎問,「和周文比起來怎樣?」
我認真的想了想,答道,「應該還是鄭陽吧,雖然各方面都輸於周文,但起碼有固定的收入和不錯的家底,周文像個孩子,還沒從學校里走出來,缺乏值得依靠和信賴的籌碼。」
孫騎問,「那你怎麼不多給周文一些時間?」
時間?
很久以前,周文常常和我互相交換誓言,關於愛情的期限,關於生命的恆久。我們對這種遊戲樂此不疲,雖然內心知道這是逢場作戲,但在感情燃燒的年齡,這種盲目的契約好似天長地久。
那時候刻意迴避現實,儘管內心時不時會問自己,「我會等周文多久?」大多都轉移注意力忽視了,直覺告訴我,船到橋頭總是會直的。
是的,畢業的時候,周文還沒來得及問我這個問題,我就率先做出了決定。
對不起,周文,我沒辦法等你。
我最好的年齡,一多半給了你,剩下的,幾乎類似打折促銷,如果不能在有限的時間裡把自己推銷出去,我會滯銷很久很久,直至下架。
周文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現出男人的一面,相處那麼久,他也很了解我了。當我的抉擇告訴他時,他出奇的平靜,我以為他會做出一些歇斯底里出格的事情,哭泣或吵鬧,但是他沒有。只是長舒一口氣,好像放下了什麼負擔。也許他的內心也早就知道,與我一起的海誓山盟,不過是家家酒,煳弄那段時光的。可是他始終掩飾不住難過的神情,儘管我們最後依然保留著戀人之間的權利,他的笑和歡鬧,無不透露著失望和沮喪。他大概還是愛我的,只是他知道留不住我。
因此我一直感激和虧欠周文。
和鄭陽交往第三個月的時候,我很想過一個紀念日。譬如我們相識第多少天,我們在一起第多少天等等。女人終歸會渴望一些零星的安慰,來塞滿對生活不滿的縫隙。
可是鄭陽從來不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我也從來沒提過。鄭陽以為我處處得體大方,就不是小女人,可我至今清晰的記得某個紀念日周文給我買的巴掌大的小蛋糕,廉價的飾品,或者一束開焉了的陳色玫瑰。
鄭陽的話題開始往訂婚這方面繞,我心裡排斥,表面卻不敢反駁。一昧的順從,是我當前的生存之道。在預期的目的沒有達成以前,我必須偽裝成鄭陽心裡十全十美的適婚對象。
我不知道我能堅持多久,起碼目前一帆風順。
鄭陽口沫橫飛的鼓吹玉龍雪山的壯觀和巍峨,好似他結過多少次婚似的。我們都心下明亮,去雲南度蜜月還不是為了省錢。
校內好友里,時不時有人冒出來炫耀,這個去了巴厘島,那個去了香港台灣。到了這個年齡,校內里千篇一律都是同學朋友曬婚紗曬結婚。看著朋友幾年不見的臉,偶爾會懷念她們兒時或青春時年的模樣,和眼前照片里笑容僵硬的人,宛若兩人。
似乎到了這個年齡,婚姻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拍好了照片,發布在公共網站,通過攀比來告訴大家我過的很好,亦或者是一個必然的程序,只有這樣,才能正式宣布,曾經不知天高地厚的青春,至此結束了。
我曾堅信我會打破這個僵局,以我獨有的方式來證明我的生活。這種信念和「我會和周文永遠在一起」雙雙崩塌。我甚至來不及反思,就灰頭土臉的奔向了社會,成為了我曾嗤之以鼻的一份子,過著提線木偶般的生活,盲從的便結識了新的男友,煳里煳塗的就上了人家的床,隨隨便便的就嫁了人。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胸悶,需要認真的深唿吸許久才能平復。
後來我騙自己,這應該不是我的錯。
孫騎說,「明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加以付出實踐,獲得並珍惜,果斷割捨廢棄品,這是十分正確的行為。」
我說,「可很多時候會內疚。」
孫騎說,「會內疚就證明有感情,有感情就不是冷血,你這叫理智。女生在這個年齡段,大多都這樣。」
我問,「那男的呢?」
孫騎說,「煳塗,或者揣著明白裝煳塗。都是成年人了,有幾個真的傻?——不過不拆穿罷了,這是遊戲規則。」
我說,「被你一說怪害怕的。」
孫騎說,「煳塗的人最可惡,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也不知道該放棄什麼,優柔寡斷的結果是傷人傷己。」
我說,「你好像戀愛專家啊!」
孫騎說,「別鬧了,在這方面我是一片空白,只不過理論大於實踐,鑽研的多罷了。」
我問,「你為什麼不交女朋友?」
孫騎一愣,一反平時的尖牙利齒,半天想不出合適的答案。我也忽然覺得很尷尬,想把話題岔開,這時孫騎說,「應該是緣分還沒到吧。」
我當時就笑了場,真的,誰會相信這樣迂腐的話能從他嘴裡說出來呢!緣分?千禧年過後這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簡直都快忘了它的使用方法。
我問孫騎,「你所謂的緣分是什麼呢?」
孫騎這次毫不猶豫,「從天而降吧。」
「從天而降?」
「恩,就是『唿啦』一下子闖進來的感覺。」
「比如我這樣嗎?」
「嗯……」孫騎沉吟了一會兒,「差不多。」
「那你覺得我怎麼樣?」
「挺好的。」
「不會覺得我冷血嗎?」
「你那叫理智,不叫冷血。」
「那你覺得我理智嗎?」
「理智啊。」
「所以呢……?」
敲完這幾個字,我心裡也慌了一下子,不知道為什麼就說出了這樣的話。如果孫騎跟著笑笑也就罷了,萬一他當了真,那我可能要失去一個很好的聊伴了。
可是孫騎迅速回復我了。
他頗為漫不經心的答,「所以就繼續等啊。」
我就沒敢再問下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鄭陽是非常理想的戀人。他每天會在固定時間給我打電話,即便再忙也風雨無阻,就算是剛剛約會完,亦或者剛從他床上下來回到家裡,他的電話也會如影隨形的跟來,虛虛渺渺的說一通話,令人倍感呵護。
他從不叫我的全名,永遠都是「晨晨」「晨晨」的喚,像哄小孩子般。有那麼一瞬間彷佛真的激活了我的少女心,便貪圖片刻被捧在手心的驚艷。
到後來,竟隱約察覺,鄭陽對我的無微不至,已經履行到了強迫的症狀上。他似乎在以某種偏執的理解方式,用這樣的套路和手法,藉以表達戀人之間應有的義務。
像機器人般雷打不動,他難道就沒半點厭倦嗎?
我仔細想了很久,忽然得出一個戰慄的答案:會不會打一開始,他就不是那麼喜歡我?而這一切,都是他刻意偽裝出來的?
我質疑,再反駁,再懷疑,再堅信。
我覺得應該不會有人如此專於城府,或者說不至於。
我和鄭陽是戀人,如果一帆風順,過些時間會結成夫妻。
兩個即將相守一生的人,竟然從邂逅的開始就戴上了面具,如果是這樣,那麼整條嵴梁都寒的徹底。
所以這種事情不會發生。
這世上還是好人居多,我堅信。
時間飛快,眼看在一起半年了,我曾希望得到的紀念日之類的安慰也逐漸淡忘了。這就是生活,任何充滿歡愉的欣喜,在日久磨礪後,都鈍器銹置,從流連的彩玉暗淡成粗糙的頑石,而後便被拋棄,那些浪漫又突發奇想的願望,再也不會提及。
等我有天開始反省我倆之間,什麼時候開始原本最為神秘的性事已成為家常便飯時,已經為時已晚。
鄭陽失去了表演的慾望,我也失去了矜持的態度。上床成了一件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瑣事,有時好幾天接連呆在一起,沒有一方會有占有對方的慾望。他無意進兵,我亦不想挑釁。同時也失去了前戲和對話,即使確定要做這件事時,兩人都自顧自脫自己的衣服,他甚至連我的胸扣都懶得解。
有個很經典的例子:一個男人說到類似問題時,表示他在和他太太結婚前,有一次去飯店吃飯,他們點了基圍蝦,他太太吃一隻,他就剝一隻,那天他太太吃了三十多隻,他就剝了三十多隻——談到結婚後,他爽朗的笑著說,「現在別說給她剝蝦,我連她的衣服都不想脫!」
我又冷汗涔涔,明知這樣不對,卻又沒有任何辦法破解。
我並不是怕被厭倦,只是想跳出這個怪圈,不想年紀輕輕就鎩羽在婚姻的死循環里。
與鄭陽比起來,周文顯得有血有肉多了。高興了會怪叫,生氣了會不說話,雖然幼稚,但卻真實。而鄭陽無論什麼時候看到都是榮辱不驚的撲克臉,很難看出他心裡陰晴還是雨雪,久而久之,就連他哪句話真、哪句話假也分辨不出來了。
我問孫騎,「我突然有種推翻對鄭陽所有認知的想法。」
孫騎說,「好可怕。」
我說,「是啊,很可怕!但又忍不住不去想。」
孫騎勸我,「如果你確定他不想讓你知道某些事,你最好就假裝順從他的意思。」
我說,「我知道,可是不甘心。」
孫騎說,「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水落石出就是好的。」
我說,「那也不能煳里煳塗的生活在虛情假意中啊。」
孫騎說,「你知道有個詞叫『惱羞成怒』嗎?這是專門來形容男人的。」
孫騎的話聽起來很刺耳,可是想到鄭陽有朝一日被拆穿後翻臉不認人的樣子,仍然後怕的緊。是不是男人到了這個年齡都如此工於心計?還是鄭陽也像周文一樣,年少輕狂時把所有的情感都揮霍給了某個註定被辜負的女人,而後自己結出了這種畸形的痂。
去鄭陽家做家務也是家常便飯了,周日上午天氣不錯,約了在他家碰面然後去吃東西,打開房門時鄭陽不在家,打過電話才知道他有公事會晚回來一會兒,我就自顧自開始忙活。
交往四個月的時候鄭陽給了我一把他家的鑰匙,銅的,狹長冰涼。鄭陽笑著說,「以後你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了。」我也跟著笑,沒答話。後來每次給他整理床單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猜想曾經哪個女人在這上面睡過。
開了電腦,放一些喜歡的歌,還特意點了《愛情買賣》。雖然這是一首爛大街的通俗歌,可就是會莫名其妙的喜歡,四下無人的時候總會哼一兩句,覺得旋律挺好的。只是在鄭陽面前我從沒表達過我聽過此類歌曲,曾聊起過音樂,我說我喜歡的是日本二十弦古箏大師宮西希的作品,就算去ktv,我也只點陳綺貞或莫文蔚這些無傷大雅的女歌手。獨處的時候,終於不用刻意偽裝什麼,一陣輕鬆。
跳到了黃小琥的《沒那麼簡單》,歌里唱:總是不安,只好強悍,誰謀殺了我的浪漫。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覺得很難聽,古怪的腔調和上世紀的曲風,排斥了很久。後來某個加班結束的夜晚,一個人在街角買東西充飢,不遠處就放著這首歌,怔怔的站在冬夜裡聽完了,自此陷入了喜歡的漩渦。能把一個女人堅強的外殼都敲碎的詞人,字字誅心。
鄭陽家裡的環境十分安逸。
安逸是個怎樣的詞呢?對我來說就是吃喝不愁。怎樣才算吃喝不愁呢?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溫飽,好比鄭陽,iphone出了5,他一高興,就換了個5,雖然也會肉疼,但那點錢總算不傷元氣。而我就不行,我兩年前買的iPhone4,到現在已經用的很卡了,但它沒有其他毛病,沒必要換,也沒閒置資金去換,所以我還將就著用它。我家裡的電腦也是三年前買的,這種東西淘汰的太快,現在雖然不算慢,但跟新電腦比起來還是會欠缺一點。鄭陽就不同了,他上個月新換了電腦,裝了win8的系統,簡直吃喝不愁。
好多時候我都偷偷的艷羨鄭陽,許多次我都幻想如果這一切都是我的該有多好。我並不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我渴求的無非也就是諸如此類的安逸罷了。但是我能力和運氣都不足,所以只好藉助於別人來實現。我想,如果我能和鄭陽一樣安逸,是不是一開始我就不會和他在一起。
也許介時我會奢望更加卓越的生活品質和條件,這是人性,無法避免。
直到鄭陽的禮貌不再被我理解時,我才知道原來一直杞人憂天的我是多麼幼稚,而成熟如鄭陽,早就打點好下一站的旅途。
說來也巧,平時鄭陽的iphone5都不離身,若是有簡訊他也會打到靜音。偏偏這一天,仿佛一切都是註定了要被我看到似的,像精心排練過,就這麼發生了。
依舊是個天氣不錯的周末,我在鄭陽枕邊醒來,叫醒我的是鄭陽的手機,他卻不在身邊,似乎正在廁所。我下意識拿起鄭陽的手機,是一條微信,迷迷煳煳的劃開,跳出大段大段的聊天記錄。
初看有些礙眼,仔細看來卻觸目驚心。
我以為我看錯了,因為那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正是以往甚至現在都對我講的。那關懷無微不至,那呵護細膩柔滑,理應是身為鄭陽女友的我而享受的。而現在正出現在另一個人的對話框里,說著和我一模一樣的話。
我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手在發抖,卻分不清是憤怒還是害怕。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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