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賽麗亞果你住在一套廉價的公寓房裡,房門是用廉價的松木做成的,門鎖是古老的單保險式門,鉸鏈搖搖晃晃;如果你體重一百九十磅,不至於手無縛雞之力,那麼你就可以抓住門柄,把門擠向鉸鏈,繞過彈簧鎖,門就打開了,然後,出來時再以同樣的辦法鎖上門。史林姆。瓦爾西就曾經住在這樣的地方,或許是因為無聊吧,他就干過這樣的事。那時,他的一個助手用一把十四英寸的扳鉗打了他的太陽穴,根據醫生的X光透視的情況,公司讓他停職休息三星期,並作進一步的檢查。他琢磨著如果可以拿病假工資,他就儘可能地延長假期,如果還能得到一大筆賠償金,那就再好不過了;住在這樣簡陋的地方能使賠償顯得尤其合理。現在他感覺好極了,成天悠閒自得。「史林姆並不是不誠實,」他母親幾年前就對少年法庭說過,「他只是生性好奇而已。」她完全正確。要是史林姆借用你家衛生間就不可能不查看你的藥品櫃。讓他到你家廚房去拿只盤子,一分鐘後他出來時肯定已經清點過你的冰箱,你的儲藏室。他身高六英尺三英寸,所以他知道你架子頂上放著一瓶已經變質的義大利櫻桃酒,而你卻早已經把它忘得一乾二淨。或許史林姆覺得對你的一切了如指掌是一種優勢,比如你偷偷地用生髮劑,或者你屬於那種把亂七八糟、五顏六色的襪子堆放在某個抽屜里的怪人。他覺得這不算優勢也算安全感吧,或者是一種補償,因為自己總被別人說成是靦腆的呆子。不管這叫什麼,你會發現他跟你說話時,他對你無所不知:他知道你的衣櫥里掛有幾件外衣,你的電話欠費單來了多長時間了,你把照片藏在哪裡。另一方面,史林姆總堅持否認他知道你任何不光彩或者難堪的事情。他只是想知道你的某些事而已。他目前的住所對他而言簡直是天賜良機。一排排搖搖晃晃的門,每一扇對他來說都是一種誘惑。他什麼也沒有碰(如果碰了,他也會小心翼翼地恢復原樣),什麼也沒挪動,就這樣,他一周之內對所有房客的了解程度遠遠勝過了房東太太克泊爾所知道的一切。每一次秘密行動都有讓他吃驚的發現,次數越多發現得越多。他不僅知道這些人有什麼,還知道他們乾了些什麼,在哪兒乾的,干過幾次,為了多少錢,多長時間干一次,當然他也知道幾乎做每件事的緣由。幾乎每件事……賽麗亞來了。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方,史林姆在其他人的房間裡都發現了很多奇特的東西。有一位老太太在自己的床腳放著電動玩具火車,而且還玩過。樓里還住著一位喜歡收集瓶子的老處女,她收集的瓶子有大有小,容量各異,但是瓶身都是低矮的圓形,並且都有長長的瓶頸。二樓的一個男人把一支卸了膛的。25口逕自動步槍和半盒。38口徑子彈藏在寫字檯的最上面一個抽屜里,用於保衛自己的財產。還有一個女孩偷偷在她的某個房間的桌子上的一張相片前擺放著鮮花,其實,
是一個像框,裡面疊放著八張相片,每天只有其中一張「粉墨登場」。一周七天,八張相片,史林姆琢磨著其中的奧妙:每天都有「新寵」,每星期都有不同的容顏。他們都是影星。不同的房間有著不同的痕跡,留下不同的印象,披著不同的外衣,折射不同的情趣。一個女人衣冠楚楚地回到家,當她洗掉臉上污濁的化妝粉後,整個房間就成了她的天地:鏡子裡擠進了變形的身軀,廢舊的煤氣噴嘴上掛著衣物,房子就像它的占有者希望的那樣變得親和起來,變得那麼舒適,安逸,如同一層肌膚包裹住自己的身體但是賽麗亞。薩通的房間就不是這樣。她跟克泊爾太太上到三樓時,史林姆。瓦爾西瞥見了她。克泊爾太太走路慢慢騰騰,這樣儘管別人沒有一點興致,她也可以堵在前面,從而給跟在她後面的人足夠的時間仔細地欣賞她。只有史林姆對什麼都感興趣。但一連幾天,史林姆的記憶里賽麗亞。薩通的輪廓總很模煳,仿佛她是透明的,或者是如同變色龍一般,只是單調地折射出牆壁的顏色、地毯的顏色或者木頭的顏色。她多大了?反正到繳稅的年紀了。多高?夠高了。穿的是……所有女人都會穿的東西:鞋、長筒襪、襯衣、外衣、帽子。她背著包。當你走到賣包箱的櫥窗前時,你會看到各式各樣的手提箱,還有周圍高高堆放著的大大小小的、形狀各異的行李包,沒有哪一件特別吸引你的注意力,那種包,賽麗亞的包就是其中一種。克泊爾太太常說,租廉價房多帶一些東西不為過;你總能在一群人嘈雜的聲音中分辨出克泊爾太太的聲音。她是那樣的默默無聞,那樣不起眼,所以人們除了知道她早出晚歸外,其他一無所知。史林姆是在兩天後才進了她的房間,他幾乎把她忘了。他終於想起她的時候,是在他已經心滿意足的把房間都巡視了一遍,手已經握住門柄,就要離開時,這才意識到這屋子原來是有人住的。那一刻之前,他都以為自己是在巡視一間空房子(他常這樣做,因為這樣才能做出對比)。他又倒回去,視線掃過房間,首先,他得確信自己沒有弄錯,男人在這方面的直覺是不同尋常的。然後,又那麼一會兒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切都不可思議。一會兒過後,他驚詫地站在那兒,琢磨著直覺和視覺之間的矛盾,這是他的愛好教給他分析人的方法。抽屜空空蕩蕩,煙灰缸乾乾淨淨。沒有牙刷、牙膏、香皂。衣櫥里只有兩個金屬衣架和一個木製衣架,木製衣架上覆蓋著骯髒的棉絮,在沒有別的東西。淋浴間、藥品櫃里,除了吝嗇的克泊爾太太提供的那點東西外,什麼也沒有史林姆走到床前,仔細地把已經褪色的床單翻過來。或許她睡過,但也很有可能沒有。克泊爾太太只提供這種沒有熨過的床單,而且是一種很難描述的灰塵色。史林姆眉頭緊鎖,他把床單鋪好,還原。忽然,史林姆恍然大悟,拍了一下額頭,這一拍弄疼了他的傷口,他居然忘了那個包。包就在床下面,是放那兒,而不是藏那兒。他先沒有碰它,而是仔細地看了會兒,這樣能確保精確地還原。然後,他把包拉了出來。這是個黑色的輕型旅行包,不新,也不昂貴,皮革製成,由於磨損變成了一種古怪的紅棕色。拉鏈壞了,所以包沒有鎖上。史林姆把它打開,裡面有一個嶄新的紙盒子,裝著厚厚一疊沒有用過的列印紙。紙的周圍繞著一條發亮的淺藍色帶子,上面印有:作家無與倫比的摯友,棉15%,商標已註冊。史林姆從盒子裡面把紙拿出來,看了看盒子底部,翻了翻前面幾頁和後面幾頁,搖了搖頭,放回原位,蓋上盒子,放進背包,一切都恢復成剛看到時的樣子他在屋子中間停了一會兒,覺得沒有什麼可看的了。他走出去,鎖上門,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坐在床邊,最後斷言:「沒有人會這樣生活。」他的房間是在這棟老樓的四樓,也是最高的一層樓。又小又暗,破爛不堪,而且又很高,誰都說這是最差的房間,但對他來說卻很合適。他的房間對面有一個氣窗,上面的玻璃多多次用油漆刷過。他在油漆上面刮出一個小孔,這樣他就可以站在床前,透過小孔看到三樓樓道拐角處的平台。平台上廢舊的煤氣管上掛著一麵灰蒙蒙的鏡子,鏡子上方是一隻鍍金的鷹,上面蓋滿了灰塵。鏡子四周洛可可式地刻滿了花的圖案。史林姆不知上上下下跑過多少次,做過多少次試調,才調整好角度,使他能通過鏡子的折射看到二樓的平台正如雷達探測器能夠分辨大大小小的發光點是飛行物還是氣候變化一樣,史林姆也成了專家,能判斷出鏡子裡那些模煳而且遙遠的身影是誰。他足不出戶就能監視一半房客的行蹤。六點十二分,他的眼睛一亮,他從鏡子裡看到了賽麗亞,看到她上了樓陌生感蕩然無存。她一步跨過兩道樓梯,腳跟就像上了彈簧。上到平台候選風一樣地拐到走廊,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外。史林姆一面聽著她開門的聲音(急不可耐地把鑰匙插入鎖眼,勐地把門推開,「砰」地把門關上),一面琢磨著她的面部表情。所有的表面現象都只不過是敷衍。她的眼睛掠過汽車、圍欄、樓梯和門,表露出的無非是假裝的興趣,實際上她的心早已躲進房間,只是等著軀體跟上而已裡面一定有什麼東西,或者她得在那兒做什麼,她迫不及待。那種急切猶如是要去見久別的愛人,或是即將謝世的親友。只是一種需要,而不是慾望史林姆扣上襯衫,輕輕把門開了一條縫,側著身子走了出去。他在平台上鎮定了一會兒,就像一隻碩大的駝鹿踩進水坑前會感覺一下空氣中有沒有異樣,然後,他下樓去了。走廊北面住著賽麗亞。薩通唯一的鄰居——那個收集瓶子的老處女——她晚上是不出門的。她是那種生活極有規律的人,史林姆對此了如指掌。確保自己不會被人看見後,他閃到賽麗亞門口,站在那兒。她在裡面,一點沒錯。那扇老朽的門四周都透出燈光。即使屋裡鴉雀無聲,史林姆也能感覺出有人和沒人的區別……這裡面就是一片寂靜。天知道為什麼她會那麼迫不及待地回來。回來後做她想做或者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時,他居然聽不見一點聲音,察覺不出一絲動靜。史林姆站在那兒大約有六七分鐘,喉嚨很緊張,因為他得藏住唿吸的聲音最後,他只得失望地撤退,上了樓,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百思不解他只有等待。反正他可以等。沒有誰做一件事會花很長時間,尤其是在靜止狀態下做一件事情。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五個小時過去了。十一點半時,樓下微微一聲響動,已經昏昏欲睡的史林姆馬上從床上彈起來,衝到氣窗上那個小孔前。他看見賽麗亞慢慢地走到走廊上,站在那兒,環顧四周,就像憋在船艙里太久的人登上甲板一樣,為了唿吸新鮮的空氣,更為了釋放視野。她下樓時顯得不緊不慢,輕鬆自如,以後的事情就不那麼重要了,可以慢慢來。史林姆的手握住自己房門的門柄,但他決定一定要等待。當然,直奔她的房間的誘惑是很大的,但謹慎也很重要。他以前不知道她有半夜外出的習慣,所以他不知道她會什麼時候回來。為此去冒險是很愚蠢的,要是被人捉住,一切就完了。他嘆了口氣,衝動屈服了理智,他回到床上。十五分鐘後,他聽到了賽麗亞上樓時緩慢的腳步聲,他露出了一個充滿睡意的微笑,慶幸自己沒有冒失。接著睡著了。衣櫥里什麼也沒有,煙灰缸里什麼也沒有,藥品櫃里什麼也沒有,床底下只有那個廉價的背包,裡面只有一個裝滿厚厚一疊列印紙的盒子,紙周圍只纏著一根發亮的藍色帶子。史林姆翻了翻紙,上下都翻過。他搖搖頭,非常機械地,當然也是非常細心地把一切都還原了。「不管這女孩晚上幹什麼,」他沮喪地說,「就像一定會發出聲響一樣,她一定會留下痕跡。」他離開了她的房間。這天接下來的時間史林姆都很忙。上午他約了醫生,下午他得花幾個小時應付律師,律師似乎已下定決心:(1)否認有任何頭部損傷;(2)向史林姆和全世界證明傷痕一定是幾年前留下的。他簡直不知所措。如果說史林姆除了對什麼都有極大的好奇心外還有什麼特點,那麼就是靦腆了。兩者此消彼漲,但凌駕於兩者之上的還是他的決心。他下決心是有目的的,也是需要時間的。他回家時已經七點過了。他在三樓的平台停下腳步,看了看走廊,賽麗亞的屋裡靜靜的,但是有人她一定又是急不可耐地沖回去,然後悄無聲息做著什麼。管她做什麼……史林姆早就明白推測毫無用處,只會把自己弄煳塗。可能性總是成千上萬千差萬別,但事實只是其中一種。他得等待,也可以等待。幾小時後,史林姆再次看見她走出來。她四處望望,但他知道她沒有看見什麼;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毫無戒備。她沒有出去,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間半小時後,史林姆熘到樓下,耳朵貼在門上,笑了笑。她在洗手池裡洗著內衣。做這點判斷雖只算小事一樁,但史林姆覺得事情也有進展。這雖然不能解釋為什麼她會這樣生活,但說明了為什麼她連一塊多餘的手帕都沒有也照樣過日子也許……唉,等早上再說吧。到了早晨,沒有什麼「也許」發生。他發現了,他發現了,雖然他並不知道他的發現是什麼。他只是冷笑,沒有勝利的喜悅,只覺得自己像一個小丑。然後,在地板的中間蹲了下來(他敢不坐在床上,生怕把克泊爾太太的床單壓皺了),小心翼翼地把紙盒子從手提箱裡拿出來,放在面前的地板上。他翻了一下那疊列印紙,迅速瀏覽了一下最上面和最下面的一疊,全部都是空白,什麼也沒發現。他把盒子放回到手提箱裡,又看了一下,不過是從最上面取出了一些,以便將印著「作家無與倫比的摯友」的捆紙帶子往上提一些。幾乎是不由自主地,他的眼睛快速掠過那個淺藍色的剪影。輕輕地,他解開了紙帶,把它從紙包里抽出來,動作很小心翼翼,生怕把光滑的包裝袋撕裂了。現在他可以很放肆地翻看那些紙張了。翻了一下,他發現,除了最上面和底下的大約一百來張以外,其餘的都在中間有個一模一樣的矩形缺口,在周圍只留下了很窄的邊。這些缺口疊在一起形成了個矩形的洞,裡面放了點什麼東西。他不能斷定那東西是什麼玩意兒。淺棕色的又帶了點淡淡的粉紅,看上去好像平滑的人造皮革。它數目很多,但摺疊的方法非常的巧妙,所以可以完美地緊緊裝在紙中間挖出的洞裡。他沒敢再碰它,苦苦思考了幾分鐘之後,用襯衫使勁擦洗他的指尖,擦得手指基本上沒有濕氣和油了,才捏著那些東西最上面一層的一角,慢慢地揭開。他發現,下面是更多一樣的東西。他把解開的那一層放回去,確定他還能照原樣疊起來。然後接著揭開下面的。他很快發現那物質有一個不規則的形狀,幾乎可以肯定是整個一大塊;所以將它摺疊成一個緊緻的長方形是需要相當的耐性和偉大的技巧。因此他非常緩慢地著手打開,偶爾停下來把它再疊起來試試。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從已經打開的部分來看,他足以斷定這是個什麼東西了。確定嗎?它根本不像他以前所看到的任何東西。它是一張仿人皮,由一些非常類似的物質做成。最上面一層,也就是最先被揭開的那塊,是後背上的一塊,這也是它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原因。如果可能的話,可以將它被看作是一個氣球,唯一的不同是氣球癟的時候比膨脹起來要小得多。史林姆僅僅能做出這樣的判斷:這是個超過五英尺長,等比例的人體模型。特別是頭髮,很讓人驚嘆,如果不是皺巴巴地粘在一起,它看上去就像是真的它有一張賽麗亞的臉。史林姆閉上了眼。當他再次睜開之後,他發現這的確是事實。他屏住唿吸,伸出食指,小心的慢慢地把那張人皮的左眼皮推開。在它的下面有一個眼睛,是的,淺藍色的眼睛,表面上有些潮濕,但卻是平的。史林姆鬆了口氣,合上了那隻眼睛,向後一仰,坐在了自己的腳後跟上。在地板上跪了這麼長時間,不知不覺他的腳已經有些麻木了
他再一次環顧四周,趕走腦子裡的不真實幻覺,然後再一次開始把那玩意兒疊起來。疊它要用好一會兒時間,但是當他疊好的時候,他確定這麼疊是對的。他把列印紙放回到盒子裡,再裝進手提箱,塞回到床底下,最後呆呆地站在了房間的正中央。當他深深陷入思考的時候,就是這副模樣。片刻之後,他開始查看天花板。像很多的老式房子一樣,天花板是用帶有花紋的馬口鐵做成的。很多鐵皮都剝落而且生鏽了;到處都是鐵鏽,而且有一兩個地方的鐵皮邊緣已經耷拉下來。史林姆在門口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滿意地對自己點了點頭,拉開扶手走了出去,反身鎖門,回樓上去了。他回到自己那層,在走廊中站了一會兒,又開始計算著門、門廳窗戶的位置,
以便精確地定位樓下相同的事物。然後他走進自己的房間。他的房間雖然比大多數的房間要小一些,但幸運的是擁有一個真正的衣櫃,而不是一個搖搖晃晃的懸空壁櫥。他鑽進去,跪下來,發現那個古老的、沒上漆的地板是那麼的鬆散,不由地滿意地發出一陣胡嚕聲。挪開一邊的腳板,他發現從那兒很容易就能抵達三四層之間的空隙里。他取出板子,直到有了個大概十四英寸寬的空間。然後,幾乎是寂靜無聲地,他開始清理污垢和石灰。他極度細心地做著這些,因為當最後打穿了房頂上的馬口鐵時,他得保證沒有一絲灰塵掉進下面的房間裡。他整天都在做這個,一直到下午才做好了準備工作。他開始用小刀撬那裡的馬口鐵了。它比他最壞的想像中還要更薄、更軟一些;所以第一次嘗試的時候幾乎就切破了。他小心地握緊尖銳的小刀,插進剛才劃開的小槽里,慢慢往下劃。當劃了不到一寸長的時候,他把刀提起來,將刀尖按在鐵皮上轉了一個小角度,劃了大概十六的分之一的寸的長度然後再轉一次,沿著剛才划過的痕跡重複的切,直到他覺得寬度已經足夠達到需要了。他看了下時間,然後回到賽麗亞。斯通的房間裡停留了很久,來看他剛剛在另一邊所做的工作的外觀。他感覺非常滿意。那個小孔自始至終離床上方的牆角只有一步之遙,如同一根細小鉛筆線一樣,淹沒在灰塵和鐵鏽給馬口鐵造成的複雜花紋中。他回到他的房間,坐下來等著。他聽到老房子恢復了傍晚奔流的生命,這裡喊一聲,那兒關一扇門,樓梯上不時響起腳步。當他在他的床邊坐下的時候,他全部忽略了它們。他的手在膝之間扣起來,眼睛半睜著,一動不動的就像一部加滿燃料的、塗過油的、調試好的機器,就差在開關上輕輕一按了。就像那麼按了一下,賽麗亞。薩通微弱的腳步聲讓他震了一下。為了使用他的新窺視孔,他必須趴在地板上,一半身子在壁櫥里,一半在外面,以便他的頭在洞裡,恰恰看到樓下的地板。由於他是完全自願的,就算多大的不方便也值得去麻煩——這心態可以同許多其他熱心玩家共享,比如攀岩家,洞穴探險家,獵野鴨人或鳥類觀察家……當她打開燈的時候,他滿意地看到了她,絕大部分的地板、門下面的三分之一,浴室的臉盆。她已經匆忙地進來,像他以前已經熟知的一樣匆忙和煩躁。在她打開燈的同時,她顯然已經將手提包扔到床上;因為當燈亮起的適合,它是在半空中的。她甚至沒有去注意包去向,只是匆忙地摸索著從床下拉出那箇舊手提包,打開,拿走盒子,取出紙,捋下藍色帶子,拿開蓋在表面的一疊紙,露出裡面挖出的洞她挖出藏在那裡的東西,像一個雜貨店的售貨員打開紙袋那樣抖了一下,所以那個長長的柔軟的東西就伸展了起來。她把它小心地鋪在油氈地毯上,擺成胳膊在兩邊,兩腿稍微分開,臉朝上,脖子筆直的姿勢。然後她也在地板上躺下,和那個癟了的氣囊頭對頭。她把手放在自己頭的上方,捏住自己平塌塌的畫像上應該是耳朵的地方,調整了一會兒,讓它正對著自己的頭頂。史林姆隱隱聽到了清脆的「啪」的一聲,就像有人突然把一個長指甲從拇指指甲的邊緣彈出去一樣。她的手滑到另一個的臉頰處,用力拉那個空空的腦袋,好像在嘗試建立一個連接。現在另一個的腦袋看樣子已經粘在她頭上了。然後她也躺下了,疲倦地把手放在身體兩側的地板上,閉上眼,就像她剛才給「另一個」擺出的姿勢一樣。過了很久,什麼都沒有發生,除了她唿吸的奇怪方式外。她深深地唿吸著,但是頻度非常慢,就像人們在進行長跑之後劇烈氣喘的慢鏡頭。這個樣子過了大概十分鐘,她的唿吸變得更淺和更甚至比以前更慢,直到在過了半小時後,他幾乎一點也感覺不出來。史林姆一動不動地在那兒呆了一個多小時,直到他的身體尖叫著發出了抗議,
並且他的頭因為眼睛疲勞而疼得厲害。他討厭挪動,但是他必須動一動了。他靜靜地退出壁櫥,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舒服地充分享受這種奢侈。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剛才到底看到了什麼。但是他清楚地認識到,不能這麼做——總之,現在不能。當放鬆了一點之後,他又爬回壁櫥里,把頭放在洞裡,眼睛正對著窺視孔一點兒變化也沒有。她仍然安靜地躺著,完全地放鬆,以至於她的掌心已經翻成向上的狀態。史林姆繼續看。就在他正要得出結論,這女孩整晚都會這麼躺著,再看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收穫的時候,他看到她的太陽穴突然攣縮一下,然後又是一下。這樣持續了一會兒,然後她頭頂上的那個空皮囊開始充盈起來。賽麗亞。斯通開始癟下去。史林姆徹底地震驚了,不自覺停止了唿吸,直到憋不住。整個過程一旦開始,就迅速地進行著。就像有「什麼東西」從女孩穿衣服的身體到赤裸身體傳遞著。那「什麼東西」,無論它可能是什麼,必須是液體,因為只有液體才能自由地以這種方式填充一個柔軟的容器,或使一個柔軟的容器慢慢地均勻地變平。史林姆看到,那些手指本來是疊放在手掌上的,因為膨脹的移動,它們慢慢地伸展開,像一隻正常的手放鬆時那樣稍微彎著。肘部移動了一點,靠著身體更正常地放著。是這樣,它現在是一個身體。另一個已經不在是一個身體。它可笑地軟塌塌地放衣服里,那張睡著的臉被展平後顯得稍微地扭曲。手指太軟了,撐不起自身的重量而落在了手掌上。鞋子松垮地向兩邊轟然倒下,腳後跟疊在了一起,腳趾指向相反的方向。整個交換過程不足十分鐘,然後新填充的身體動了起來。它試驗性質地彎曲了手,曲一下膝蓋再把腿伸開,背朝地板坐了起來。眼睛顫動著睜開。它把胳膊放在頭頂上,做一些敏捷而熟練的處理。史林姆聽到另一種的軟硬對接「喀噠」聲,現在排空的腦袋直掉到了地板上。新的賽麗亞。斯通坐了起來,嘆息著在她的身體上輕輕的擦了擦手,好像要使發冷皮膚加快循環,恢復知覺。她伸了個懶腰,舒服得如同史林姆幾分鐘前剛剛做過的那樣。她看上去休息充分,生氣蓬勃。在她的頭頂,史林姆瞥見有一個裂縫,裡面露出些濕潤的白色東西,但是它正在合攏。片刻之後,頭頂上除了頭髮當中的一個小溝,什麼都沒有了。她又嘆息一下,站起來。她拎著脖子把穿衣服的另一個從地板上撿起來,幾下子抖掉了衣服,揚手扔在了床上。她小心地拾起衣服,展開並布置在房間裡內衣放在臉盆里,上衣和裙子用衣架掛在了衣櫥。出於某種目的,她從容地走到盥洗室,於是史林姆就只能看到她的小腿了他聽到房內傳來一樣的微弱的聲音,跟他曾經在她的門外聽到的一樣,聽起來好像她在洗內衣。她在適當的時候出現,去衣櫥拿了些衣架到浴室。回來的時候內衣褲吊在衣架上,她把它們掛在了開著的衣櫥門上。然後她從床上拿起那個皺巴巴的空殼,又抖了抖,把它捲成一團,拿進浴室。史林姆聽到更長時間的流水聲和搓洗聲,聽起來好像打過了一次肥皂洗,又沖洗了兩遍。然後她抖著那個東西出來,看起來明顯是擰過水的,穿過一個木頭衣架,展平後把腰部搭衣架上的橫杆上,和其他的衣服一起掛在了衣櫥的門上之後,她在床上躺下,不去睡覺,也不看書更甚至不休息——她看起來已經非常充分地休息過了——她只是等著該做些什麼。這個時候,史林姆全身的骨頭又一次抱怨了起來,他只好靜悄悄地蠕動著後退,從窺視孔旁移開,穿上夾克和鞋子,到外面去找點吃的。一個小時後,當他到回家時,她已經關燈了,什麼都看不到。他把夾克鋪在衣櫥里,以防光線從他的房間通過窺視孔漏到樓下的天花板里,關了門,看了一陣子漫畫,就上床睡覺了。第二天,他開始跟蹤她。不管她可能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或者她可能揭示什麼隱含的秘密,他都不去猜。他只是堅定地收集證據,之後再談分析考慮的事。他發現她的白天的活動,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比任何最瘋狂的猜測都讓人吃驚。她在東邊上的一個小便利店的工作。她的午餐是在便利店的用餐區,吃一份綠色的沙拉和數目驚人的牛奶中吃,傍晚下班後,只在一個熱狗攤旁喝了一小杯牛奶,別的什麼都沒吃。她的步伐在這個時候慢下來,而且走得很疲倦。只有在快到家的時候才又加快速度,壓抑著內心極度的迫切衝進房間,然後……進行某項更為舒服的行為她這一活動的全程都被看到了;史林姆雖然第一次看的時候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這一次,他不得不相信了。一個星期過去了,史林姆花了三天時間暗中跟蹤她,另外每天傍晚都窺看她的奇怪儀式。每過24小時,她就會換一次身體,小心地洗濯,晾乾;她不在家時就把另一個疊起來放好。這一周內,她只在午夜出去過兩次,公寓前面散步,或小區的周圍遊蕩——顯然更像是例行公事,而非有別的什麼意圖。工作時,她一貫沉默,但並沒有顯得不自然;別人跟她說話時,她會用很小的、難聽的聲音回應。她沒有朋友;她藉口沒興趣、找不到人、不需要誰,來維持她的超然。她沒有表現出個人興趣,從不去看電影或逛公園。她沒有約會,甚至和女孩子都沒有。史林姆猜想,她晚上也不睡覺的,只是安靜地在黑暗中等待該是起床上班的時間。史林姆想了很久,最終得出結論:在我們生存的這個社會,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很多陌生的生命體,都在小心翼翼地嚴格保守著某些奇妙的秘密,如果它們不被允許公開的話。如果一個人喜歡像蝙蝠那樣倒掛起來睡覺,而且他可以設計得沒人能見到他的睡姿,或他睡覺的地方,當然,這個蝙蝠一樣的人有可能整天都在睡覺。如果不能夠完全模仿人,它們也不一定非得像人一樣生活;就算人類自己也都是千差萬別的。賽麗亞。斯通的奇特並沒有嚇到史林姆,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了他古怪的性格。他還是那樣,如果非說有什麼區別不可,他現在比觀察她之前要安分點了他知道她在房間中做了什麼,如何生活。在這之前,他什麼都不知道。現在他知道了。這使他更加快樂。他依舊很好奇。不過他的好奇心沒有讓他在樓梯上或在街道上跟她搭訕,就像別的男人有可能做的那樣,去認識她,深入了解她。他太靦腆了,不敢這麼做。他也不會跑去告訴任何人每個傍晚所看到的古怪行為,那不是他的做法。在他看來,她沒做什麼壞事。他認為,如果可以,每個人都有權利生活並為之奮鬥然而,他的好奇心卻發生了一些變化。他不想去琢磨這是一種什麼生物,是否它的祖先以前像人類一樣,也經過穴居時代,和人類一起發展和進化,進化到現在,它們披上了人類小職員的外衣。他還不能得出這樣的結論,認為在生存的挑戰中,一個物種如果想和人類並存,最佳的方式不是與之對抗,而是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不,史林姆想的遠沒有那麼複雜。他只關心比這些東西更簡單,更基本的事情。他把思考的範圍從「是什麼」改變為「會怎麼樣呢」。所以在第八天,那是一個星期二,他再次進入她的房間,拿出包,打開,拿出盒子,打開,拿出紙,移開藍色帶子,拿開蓋在表面的一疊紙,拿出第二個賽麗亞。薩通,把她放在床上,然後原位放回紙、藍色帶子、盒子蓋子、包。他把這包疊起來的東西放到自己的襯衣底下,走了出去,以他特殊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把門鎖上,然後上了樓。他把戰利品放在最後一個抽屜的四件襯衣下面,坐下來,等待賽麗亞。薩通回家。她那天回家遲到了一會兒——大約二十分鐘。遲到似乎增加了她的疲憊,也增加了她的急切;她局促不安地衝進屋,步伐快得瘋狂。她看上去蒼白憔悴,手在發抖。她胡亂地把包從床下拖出來,抓出盒子,打開,與她以往的動作所不同的是,她把盒子翻過來,把裡面的東西全倒出來。看見裡面只有紙,有的中間挖了一個矩形,有的很完整,她驚呆了。她畏縮在床邊,這兩分鐘對她來說似乎是無止境的。然後她慢慢地站起來,環顧四周她再次翻了翻紙堆,一無所獲,她絕望了,發出了一個微弱的聲音,是一聲嘆息,也是悲傷的嗚咽,那以後,屋裡一片死寂。她拖著腳步慢慢走到窗戶前,肩膀疲憊地垂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她一直看著外面的城市,看著夜幕降臨,城市披上黑色的外衣,街燈搖曳,每一盞都是生命的象徵,也兆示著生命的必然耗盡。她把窗簾拉起來,回到床邊。她用鬆軟的手指把紙堆起來,然後把紙抱到化妝檯上。她把鞋脫下,平平整整地放在床邊的地板上。她仍然以那種極其放鬆的方式躺在床上,手臂張開平放著,兩腿微微張開。她的臉像戴了面具,面部組織已經開始下陷。臉色發紅,顯得很病態。有一陣唿吸,但只有一陣。上腹抽動了一會兒,但也只有一會兒。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史林姆離開窺視孔,退出來,坐在地板上,他對此感到很不安。他只是好奇罷了,他不想讓她生病,更不想讓她死。他肯定她快死了。他怎麼會知道這種代睡眠生物的需要?他怎麼會知道延遲交替軀體會發生什麼後果?他怎麼會知道這種生物的機構?他本想第二天趁她不在時悄悄熘下去物歸原主。他只想看看而已,只想知道會怎麼樣,只想滿足好奇心。他應該叫醫生嗎?她沒有叫醫生。她連試都沒試過,她對自己的處境應該很了解。(如果一個物種的生存得依靠恪守秘密,那麼為了群體的生存,個體就應該默默地死去。)
好吧,或許不叫醫生就意味著她會沒事。而且,醫生肯定會問很多愚蠢的問題。很可能還得向醫生將她另一件皮膚的事和盤托出……如果是史林姆把醫生叫來,那就得是史林姆受到盤問。史林姆不想牽連進去。他只是好奇而已。他想:「再去看看。」他又爬進衣櫃,頭貼近小孔。他馬上就意識到,賽麗亞。薩通肯定挺不過來了,她的臉腫起來,眼睛向外凸,舌頭髮紫,已經垂下來——順著嘴角長長地垂出來。就在他看到的時候,她的臉變得更黑更皺,就像複寫紙被揉成一團再展開一樣。他又一種衝動,想把他藏起來的東西拿出來,衝下去還給她,然而這種衝動很快就消失了,因為他看見她的鼻孔里冒出一縷煙,然後——史林姆大叫一聲,勐地離開小孔,頭重重地撞到地板上,他用手捂住眼睛。如果你拿一隻特大的燈泡,在離你一英寸的地方使它燃燒,那麼你就會聞到史林姆透過錫皮天花板上的小孔所聞到的味道。他疼痛難耐,眼前浮現出火苗跳動的景象,過了一陣,他很費勁地睜開眼睛,
很疼,眼前浮現出小孔的形狀,但至少他可以看見東西了。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他聞到了燃燒後煙霧的的氣味,是一種他從來沒有聞到過的油膩難聞的氣味。有人在喊叫,有人勐烈地敲門,接著是一陣陣尖叫第二天這件事就見報了。報道說得很神秘,查爾斯。伏特曾經報道過多次同類事件——有人被一股勐烈的的熱浪燒焦,但是衣物和床單卻完好無損,這使驗屍無法進行。報紙上說,這或許是一種人類還未認知的熱浪,或許是一陣非常強勁、非常迅速的熱浪才能造成這樣的後果。報道說,死者沒有親屬,沒有留下線索,麼有任何疑犯,警方因此遭遇團團迷霧。史林姆沒有跟任何人說起任何事情。他對這件事也不再好奇。他當天晚上就把小孔封起來,第二天看完報道後,就用報紙包起他藏在襯衣抽屜里的東西,它散發著腐爛的氣味,而且也打不開了。星期三去律師事務所的路上,他把它扔進了垃圾箱。他的訴訟了結後,當天下午他搬了家。【全文完】[本帖最後由shinyuu1988於編輯]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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