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續坐在鏡子前面絞頭髮。
她的頭髮從耳根開始卷,一直垂到腰際。她操著剪子一統亂剪,把所有帶卷卷的都弄在地上,地上一個一個圓形的圈。剩下來亂七八糟的短短直發,像個鳥窩。
我再也看不下去,過去奪過剪刀,幫她修理。勉強學著理髮店英俊店員的手勢,一縷一縷地削,弄出說不出來像與不像的層次,終於看上去好了一點點。
「媽的。」短髮的張續看起來陌生,而有吸引力。「男人都是豬。」
我拿著剪刀,坐下去她的大腿上,和她接吻。吻完,附和她一句,「對,都是豬。」
滿身碎頭髮的張續抱著我洗澡。水流在胸口,讓乳頭堅挺。
張續摸摸我,然後用塗滿肥皂的手滑向我的下陰。我微微張開嘴唇地笑,抬頭伸長脖子,像一隻想飛的天鵝。然後張續在我脖子上啃了一口。
我抓住她豐滿的乳房,貼在我的乳房上面。
女人和女人。一樣的身體,多麼誘人。能夠抓著別人的乳房做愛,多麼美好。
臥室里,張續拿出器具狠狠地捅進我的身體。
我還沒做好準備,不夠濕潤。器具的巨大帶來一陣澀痛。我像小鹿一樣瑟縮起來。然後張續俯下身子深吻我,開始把弄我的敏感部位,然後慢慢開始操控這器具。
「張續。」我眼睛迷濛。「我不喜歡插入。……我只喜歡你抱著我,摸我,親我。我不喜歡插入。」
「但是我喜歡。」
我的身體不理我喜歡與否,開始回應那抽動。慢慢地,那動作帶著水聲。
「這和男人玩弄我們,又有什麼不同?」我問。睜大了眼睛,假裝出無辜的樣子,心中流轉著快樂和不解。
「當然不同。男人不是我。雅納,現在玩弄你的,是我。這就是最大的不同。」
張續強迫我分開了腿,讓東西進去得更深。我非常地不舒服。肚子脹脹的,渾身沒有力氣。
「張續,你在做生意的時候,都想些什麼呢?你在被那些男人插的時候,會想起我嗎?」我喃喃地問。
我總是在賺錢的時候忍受,一昧忍受,閉著眼睛,想像那些骯髒的身體,是張續。我愛的女人張續。
「我麼……我只是常常想,總有一天,會換成我征服他們。會是我張續,征服那些臭豬。換我插入他們。征服他們。讓他們像個洞,待在那裡,什麼也不能做。」
「而你就變成一根自由的雞巴。」我笑著,痙攣了身體。
多半是因為張續揉捏我下陰的手,而不是那跟器具。
器具跟男人,我都不喜歡。
但是我愛張續。
看見她,我的陰道就會收縮。被她吻的時候,我會感到迷醉。
男人都是豬。
我愛張續。
但是,第二天,張續做了豬做的事情。
她揍了我。
如果認真打架,我不知道我會贏,還是會輸。但是張續打我的時候,我完全沒有能力反抗。就好像18歲的時候被繼母用皮帶抽打,我完全沒有意識到其實我可以反抗。我只是選擇了,和她的姘夫,上床。
總是這樣。我總是用些消極的方法來抵抗。用些傷人傷己的手段來報復。把明明可以正常進行下去的事情弄得一團糟。
比如,捱完張續那頓打的夜裡,我割了手腕。
她打我的起因是,我拒絕了跟她做愛。器具實在弄得我不舒服。然後她強烈要求查看我的下體,看完之後上來就是一耳光。
「你幹嘛?」
「我告訴過你,出去做生意的時候,必須戴套!」
「什麼意思?」
「你發炎了。染上病了。為什麼不要求客人戴套?為了多賺那點錢?——賤人。」她又打了我一巴掌。
然後把我拎去了醫院。
檢查結果是,宮頸糜爛加宮頸炎。
也沒人告訴我為什麼會得,只是很冷漠地開藥,叫我付錢。檢查前醫生照例問我有沒有結婚,我直接告訴她我不是處女,於是那個老女人的手指伸進了我的陰道。
然後又從後面伸進來,弄得我生疼。我叫了一聲,她拋來斥責的眼神。
普通的婦科三合診而已。我卻有一種又接了一客的錯覺。
張續付了錢。
簡單的消炎藥而已,要了她三百多塊,幾乎抵得上一晚上的收入。
回到家裡她就開始動拳腳。
當時我很迷茫。我記得我沒有不戴套的客人。但是又記不清楚。也許有呢?有天晚上我喝醉了。還有一天我連出了四份外賣。每次都低頭撅臀地站在某個奇怪的柜子前面,撩起超短裙,然後一直等到自己腰酸背痛以後,就能收進兩三張花花綠綠的票子。
張續用皮帶抽我。
我抱著頭。
嗚嗚地逃,逃到牆角蹲下來,一下一下地捱著。
她打累了,去洗臉。我趕緊躲進小間,把門反鎖。
然後她在門外跟我說,如果我不開門的話,她就走,不會再回來,也不會再管我。
我趕緊開門,脫了裙子把手撐在床上,撅起屁股讓她打。
跟出外賣的感覺很像。
她一皮帶一皮帶抽下來。我抽抽搭搭地哭。
終於到她手酸得抬不起來,才停止了這場暴行。她勒令我在家待著,她出去做生意,然後買東西回來給我吃。
其實皮帶離開身體之後就已經不疼了。我很想也出去上班,但是看看鏡子裡面一條青一條紫的自己,放棄了這個念頭。
然後我坐在電腦前面上網的時候,才發現屁股痛得坐不下來。
站在那裡上網。我想搜一搜關於我的炎症。
然後我忽然明白過來。
宮頸的問題,不是我的客人戴不戴套子可以解決的。
是張續,她買二十厘米的器具,每次進得都太深。太深,就碰到了宮頸,帶入細菌,導致發炎。
是她的問題,她還打我。
她跟那些使用我們身體然後付我們錢的男人,究竟有何分別?
我抿著嘴角哭。
然後就衝到廚房,拿水果刀割了手腕。
割脈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簡單。在左手上劃了好幾次,都只是血痕而已。然後換刀到左手,劃右手。一狠心,深深割下去,也不知道究竟割到了什麼。這次皮肉翻綻了開來。血往外流。終於有點割脈的樣子了。可是不疼,一點也不疼。
這個時候電話響。
張續可能有點後悔這樣對我。她說她做了一份不錯的外賣,今天晚上不用繼續上班,叫我到樓下一起吃夜宵。
聲音溫柔的張續。
我匆匆忙忙跑下去。
我愛的張續,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短髮,看起來性感又美麗。
她牽著我的手向著小館子走。路燈一閃一閃地跳。我忽然覺得安心。
「雅納,你洗了手?怎麼那麼濕?」她隨口問。
我含煳地嗯了一聲。
再走出幾步。
她忽然意識過來,抓起我的手來看。
明滅的路燈下面,血流蜿蜒下來。我傻傻地笑著。
「申雅納。」
掙扎著死也不去醫院差點跟張續打起來,然後被拖出一百米扔到到計程車上,再然後看著張續跟司機為了我手上的血弄髒了座椅怎麼辦而吵一大架,我已經沒力氣再作怪。
張續湊在我耳朵邊上叫我名字。「申雅納,堅強點。」
一天之內第二次來這家醫院。
麻醉針真的是用來給人減輕痛苦的嗎?
——明明就是製造痛苦吧。
針頭打進來的時候,我嗷地一聲,抱緊了張續,淚水簌簌而落。
我很怕痛啊!
然後就看著針穿過來穿過去。
倒是真的不痛了。
卻很清楚地感覺到針穿過皮膚的觸覺,很奇妙。
涼涼的,牽動我的皮膚和血管。
血管很醜,像條毛毛蟲。「張續……會不會留疤?留疤了怎麼辦?張續,給我買塊表好不好?……」
張續緊緊抱著我,說不會的,沒關係,好。
「好。張續,你欠我一塊表。」我嘿嘿笑。
身上的血擦在她的身上。
我的麂皮短裙。她的條紋短裙。
隨時隨地,撩起來就能讓人上的短裙。用來賺錢的短裙,我們的制服。
「一個星期之內不要沾水。」男醫生照章宣科,然後瞟一眼我腿上露出來的皮帶印子。
我忽然在想,要是現在去接那些變態的SM客人的話,一定會很受歡迎。這樣的傷痕就算在普通人的眼裡,也是香艷性感的吧?
張續……張續。
我忽然開始了解那些受虐狂的心態。
張續,要是能讓你永遠這樣緊緊抱著我,我願意永生永世帶著遍體鱗傷,同你做愛。
插入我。
但是也請施捨給我我要的擁抱。在一起,不分開的那種暗示。假裝信以為真,或者真的能夠很久很久地待下去。
久到沒有男人會再來光臨我們。張續拿著器具插著申雅納。申雅納用服從讓張續心滿意足。
我養傷的那幾天裡面,張續壓力很大。她一個人工作,然後要應付醫藥費用,還有這周要交的三個月房租。
還要給我買豬肝補血。
於是她終於也一個晚上做四份外賣。
她身材比我好。張續,性感而出色的街女,胸有36C,腰細腿長,逼緊活好。
申雅納就是一個34B,個子不高,臉盤清秀的平凡街女而已。
三年以前這兩個人相識在一個共同客人的飯局裡。
我上次問張續,這個客人現在如何?張續說,要麼升官了,要麼死翹翹了。那人是個警察頭頭,天天跟本地的夜總會、高利貸公司甚至幫派的頭頭吃飯喝酒。張續後來跟我說,這傢伙差點準備包她,但是被她拒絕了——張續當時說,「要是個陽痿就算了,大不了老娘自行解決。可丫是個早泄,每次一百下,每下一秒鐘。你說叫人怎麼活?」
被人批發的夢想仍然只是夢想,我們的主要生涯還是零售。在我們租的房間,或者出外賣,或者遇到好的主顧,請吃請喝酒店開房,還能撈一頓自助早餐。
但這種待遇不常有。那種客人一般青睞大學生。我們兩個,都是笨孩子壞孩子。她從小學高年紀開始逃課說謊抽煙喝酒,我從中學一年級開始陷入被體罰的噩夢。大學對我們來說,是太過遙遠的夢想。張續不是沒想過去弄張假的學生證試試,可惜最終還是在某天夜裡路過某高校女生寢室後門的時候放棄了念頭。
「她們的確氣質好。」張續也會羨慕人。「纖細清瘦,穿及膝褶裙,襯衫毛衣。」
「記得有個客人也叫我穿校服出場過。」我煳里煳塗地回想。「好像是那次在波特曼……要麼就是海神諾富特。」
張續瞪我一眼。兩個地方相隔遙遠,名字里不過都有一個「特」字而已,這也能混淆?
我就是混淆了。記不清楚。哪個酒店都差不多。那些我看不太懂的英文指示牌。刺骨的冷氣。穿套裝化妝精緻開口就三國語言的服務小姐。
我每次都很注意標價牌。每次都在想,要是能把房費折現給我,該多好。結果客人小氣,一夜歡資,不過是房費的七八成,還累我化了百多塊買了套校服。
所以還是外賣好。
甚至包夜都不如外賣。那天那個猥瑣男人把精液射在了張續的頭髮上。所以她恨起來絞了那些卷卷。她短髮也很美,襯托得五官洋氣硬朗,可惜客人不吃這一套,這幾日阻街生意漸差。
「雅納,要不我還是找個夜總會上班算了。」
「……其實去掉夜總會扣的分成,相差真的不多,而且被人管著很難受。以前我們不是打算過麼?所以才出來自己做。」
「夜總會可以預支薪水。」
「怎麼,」我驚。「湊不齊房租?」
「你說呢?申雅納小姐。」她咬著紅唇看著我。「你上醫院一共花了我兩千七。加上我買了件貂兩千二,你買了一套SISLEY兩千九。這三筆就是八千了!」
「嗯……」
「以後沒事,不要折騰自己玩了,OK?你玩得起,我們的預算玩不起!」
「可是,你這麼熱的天買貂……這筆難道不是額外支出啊。」
「就是熱天買才便宜,到了冬天,沒有五六千怎麼拿得下來?」
「那你沒事不要打我玩,不是也沒事了嗎!」
「怎麼了?」張續格格笑,捏緊我喉嚨。「不爽?想造反?」
她壓倒我,開始侵略。
我有點感動。
一個禮拜裡面,我手不能沾水,她全包家務。還因為下身的炎症,她一直沒有碰我。今天忍不住動手,也是用的手指,不是那該死的器具。
一頓打,四針,換來這麼一個結果,我覺得幸運。
「張續……不用去夜總會。我還有以前存的八百塊美元,去換了夠房租了。」
「……美元是你爸爸留給你的,那麼一點點,你還是好好收著吧。乖,聽話,不然打你屁股!」
我噘嘴。
欺到她身上,用力拍她彈性十足的臀。
「明明打你的手感比較好……」我笑著躲進了毯子。
我去取那八百塊美元的時候,輸錯了很多次密碼。時日久遠,我實在想不太起來。
幸好運氣好,為我服務的是個年輕男孩,不厭其煩地幫我試一串又一串數字。
「小姐,你再想一想……會不會是你親近的人的生日之類的數字?」
我支著腦袋想。
最親近的人的生日,張續的生日。那是我其他所有卡的密碼。包括我的電子郵箱,我的MSN,我的一切需要密碼的地方。
但是這張存摺辦的時候,我還不認識張續。記得是爸爸帶我去的銀行,教我怎麼填單子,怎麼領號排隊,怎麼設置密碼。
密碼……是爸爸跟我講,然後我設的。
是什麼呢?
我下意識地按了自己的生日。
「這次沒問題了。」年輕的男孩子露出笑容。「八百六十七塊五毛。全部取出來嗎?」
我的生日……爸爸說,用女兒的生日吧,永遠不會忘記。
「取八百五十塊。」我甩了甩頭髮,把那個死鬼老爸從記憶里趕走。
那個只知道自己死,卻不知道女兒要怎麼維生的自私的老爸。
還有那生了我出來,卻不活下來保護我照顧我,讓我被另外一個女人欺負了十六年的自私老媽。
現在他們可能在天堂XXOO……留我一個人。
還好有張續。
我的嘴角勾了起來。
給她買那條MORGAN的裙子吧。現在六折,錢應該夠了。
她披那條黑貂披肩,配輕紗裙子,一定靚絕。
買了裙子,回到家。
張續不在。
我好奇地看見冰箱貼下面難得地壓著留言條。這年頭,還有什麼事情不能通過手機聯絡?
留言條上寫,「你別取那八百塊啊!我已經把房租交了。我在金碧輝煌俱樂部,很遠的,不用來找我。沒事你自己上街轉轉攬些口活,下面沒好之前不要出外賣。」
我靠!
找家夜總會上班也就算了,至於橫穿半個城市跑到那麼遠的夜總會去嗎?不過我也知道,那家金碧輝煌年內新開幕,據說業內待遇最佳,抽成最少,後面又有實力人物撐腰,安全牢靠。
可是搭上上班下班近三個小時的路程哎!
難道要換房子?哪裡再去找現在這麼價廉物美的好房子啊……死張續。
坐了一個小時二十分鐘的車,我終於到了金碧輝煌。
手上才拆線,蟲子爬一樣醜陋,暫時戴了一個護腕遮掩。身上的傷痕早好了,兩三天即退,人的恢復能力可算無窮。
我才不會讓張續一個人上班。我不認為她應該獨力支付我們兩個人的生活成本。以我的經驗和條件,金碧輝煌應該也不會不要我……不過據說這裡競爭激烈,不少鬼妹、日妹、韓妹都在這裡坐檯,還有小明星客串。萬一沒人點,我會很自卑……
現在這個時間已經不太適合見工。我買了張門券走進去,權充一下消費者上帝。門券不貴,還送飲料,夜總會賺錢的方式並不在此。
進去以後還是嚇了一跳。這地方簡直像個商場,各色各樣風格氛圍的消遣場所各占一方,安靜的茶室,喧鬧的卡拉OK,擁擠的酒吧,淫亂的包房。指示牌上標明,在彎曲隱蔽的角落,還隱藏了三個不同的舞台表演區域,真人三十六式,鋼管熱舞,和人妖男歡表演。每逢周六還有所謂的神秘主題表演,我估計就是些SM,或是美少女互舔之類的玩意。記得以前我跟張續討論過這個問題:賣,或者拍A片作表演,選擇一樣的話,選哪樣?
我選賣,理由是不喜歡被那麼多人看。
張續也選賣,理由卻是不喜歡規定POSE規定劇情的性愛。
她喜歡把手腳放在她自己喜歡的地方。
比如……我的陰道里。
晃了一圈,我終於發現,要找到張續具體在哪裡上班是件不可能的任務。
在酒吧坐了下來。
一個英俊的男孩子向我靠過來。
「小姐,不開心?」他用纖長的手指輕輕敲我面前的玻璃杯。
我苦笑。我也是賣的,我沒可能買他,估計也買不起他。這個行業里男人比女人辛苦,也比女人昂貴很多。
「我是來找工作的。」我實話實說。
「哦……」他的眼光從我上半身比較正常的襯衣晃到了下半身的超短迷你裙上。
迷你裙裡面是職業習慣的TBACK,還是可以分開的那種,不用脫就可以直接被上。
男孩子忽然湊到我的耳邊。我一驚。我當然不抗拒男人,我每天都在跟男人廝混賺錢。但是我不跟男人做朋友。
男人都是豬。
……也許,男妓稍微可愛一點點?
「幫個忙好嗎?」男孩子很可憐兮兮地哀求。「帶我出場。我會幫你推薦工作……拜託你帶我出場。錢我會自己付。」
我被完全地迷惑了。
男孩子換了個姿勢,曖昧地貼在我身體側面。「我不舒服,不想跟男人走。但是故意不接客這邊不允許的。所以,拜託啦!」
啊……我吐了吐舌頭。
原來他做的是更辛苦的那種男妓。
「好。對了,我想問下你,我有個朋友叫張續,今天剛來你們這裡上班,你認識她嗎?知不知道在哪裡?」
「我們一共有一千一百多名員工哎……哪能都認識。」男孩很委屈地看著我。
「我隨便問問而已。」這傢伙看起來年紀好像比我小,我忍不住給他一個溫暖的笑容。「好啦,走吧。」
看了看周圍。一個胖子正盯著我們。認真說來,是盯著他。
於是我從皮包里拿出幾張鈔票,想了想,塞在了他高出牛仔褲的內褲褲邊里。
仿佛聽到那胖子忿忿地哼了一聲,走開了。
「你叫什麼名字?」
「張榕。」
哦,跟張續一個姓氏……我開心地抓著張榕的手,跑出了酒吧。「接下來怎麼辦?你們這裡有房間,我們假裝上去開房間麼?」
「當然不去這裡。同樣這點錢,可以去波特曼開一晚上了!幹嘛被他們白賺?我請你吃夜宵去。」男孩抓著我出門,跳上了等待已久的計程車。
「去貓街,啦啦!」張榕對著計程車司機唱歌。
我還沒回過神來,計程車一個急轉彎,再轉,再轉,上了一座橋,再下來——急停。
到了。
我看錶,「喂,才三分鐘的路程而已……幹嘛不走路?」
「難走。」張榕把我拖下來。
我嚇了一跳。好……好親民的一條街。
金碧輝煌那條路,是全市有名的餐飲娛樂黃金街,四家大型夜總會,十來家豪華酒樓,再加上路口的高級酒店和商場,構成了一片名車美人,霓虹夜影的奢靡交際之地。
沒想到相隔三分鐘車程的地方,竟然還有一條這樣的路。
滿眼都是地攤,地攤,地攤的海洋。有賣銀飾的,賣廉價皮鞋的,賣盜版光碟的,賣卡通人偶的,甚至賣小貓小狗小鼠的。間雜的一些小鋪位賣奶茶,冰淇淋,或者魚丸肉串之類的小食。「你是要請我吃這個嗎?」我傻傻地問。
「當然不是。」張榕歡快地蹦進了一條小弄堂,然後回頭看我沒跟上來,像條魚一樣折回來。「跟著我哦,小心錢包手機。」
小弄堂里是個電子遊藝室,黃毛紅毛的孩子們打格鬥遊戲發出霍霍的聲音,讓我一下子回到我的童年。不至於吧,多少歲月過去了,我從140公分長到164公分,可是遊戲室一點也沒有變化。叮叮噹噹的遊戲幣敲在閃爍的彩燈裡面,連那些手勢都是我熟悉的A和B。
「喂,看什麼哪?這裡走!」張榕用力把我向另一個方向拖。「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呀?」
「ANA。」
我出街時候的名字。這個發音,大部分人會記成安娜。我自己把它理解回「雅納」。
從電子遊戲室旁邊的樓梯上去,世界陡然安靜下來。
活潑的,親民的,廉價的,仿佛是一場夢境已經過去。
低低的窗戶垂著紫色的窗簾。幽幽暗暗的燈,斑斑駁駁的桌子。桌子上的菜單很古老,用鋼筆手寫。坐下來翻,我吃了一驚,好便宜!
我第一次見到裝潢如高級餐廳樣清雅,價格比路邊攤稍微不足的店鋪。
「一塊五一杯咖啡……」我困難地吞咽口水,「真的能喝嗎?」
「能啊,速溶咖啡,一盒一盒買的話,平均每包才幾毛錢。」張榕笑嘻嘻地點了咖啡,土豆色拉,炸豬排和羅宋湯。「這裡的價格,已經三十年沒有變化過。知道為什麼嗎?」
當然不知道。三十年前人們每月開銷不過是現代女子一枝眉筆的價錢。
「因為這家店的老闆,他從前開咖啡店,後來做生意發了家,現在退休了仍然回來打理咖啡店。他的身家最多的時候有十幾億,所以捨得每年賠幾十萬在咖啡店上,就當是……一個遊戲吧。」
「你認識老闆?」我好奇地聞了聞端上來的咖啡。
一點也不像速溶的樣子。貌似是燒煮出來的。
「我以前的客人。現在他信了耶穌,不光顧了,卻號稱把我當朋友。」張榕用手撕炸豬排的肉,香氣四溢。「條件是我不能帶太多人過來這裡……以免虧損得叫他吃不消。嘿嘿,我才不理他呢,就是要帶人來啊!」他嘩地撥開窗簾。「這裡多好。我小時候就長在這裡。」
我們一起俯身往下看。攤販上的貨物誘人之極。被整個城市的霓虹映照至濕漉漉的地面上,幾個女孩子試戴耳環的笑聲恍如天籟。乾淨的空氣里有油炸食物的味道,奶油的味道,還有皮革的味道,種種煙火氣味,很難把握,卻妥帖地包圍起我。
「我家樓下也是這種味道……不過沒這裡熱鬧。啊,下次要叫張續一起來!」我忍不住微笑。
張榕神秘兮兮湊過來,「要喝啤酒嗎?先來一打好不好?」
我又嚇了一跳。「咖啡店還賣酒?」
「這裡以前很荒涼,有很多野貓聚集。」喝得半醉的時候,我記得張榕告訴我這條街的來歷。「後來前面黃金街紅火了,連帶著這裡也熱鬧了起來。黃金街為有錢人服務,這裡為那些為有錢人服務的人服務。」張榕說話很繞。我卻聽懂。
「後來那些貓呢?」我問。
「貓?」
「對啊,原來聚集的野貓,去了哪裡?」
「去了別的荒涼的地方。城市到達不了的地方。再怎麼樣,荒地廢墟,總是存在的。」
「好可憐。」我喃喃地說。一直很喜歡貓,也想要養。可是張續不喜歡。她害怕毛茸茸的東西。
「不可憐的。」張榕酒量不比我差,果然都是場面上的人,都頗有職業素養。「那時候我家收養了兩隻,一隻瞎,一隻跛,現在連它們的孫子孫女都出世了。……對了,你要不要?可以送你兩隻,才三個月的小貓,很健康的,還很漂亮。」
啊……我眼睛裡的火開始燃燒。
小小的……漂亮的……貓。貓爪子撓啊撓。好癢。
可是張續不喜歡……
「沒關係啦。」張榕安慰我。「先考慮一下好了,反正以後是同事,想要隨時來找我。對了,有一隻是全身白的,有一撮黃毛,你肯定會喜歡的。還有一隻很滑稽,上半身是黑的,下半身是白的,特別誇張,哈哈哈……」
我撐著頭看著他。
這男人一半帶著小孩的味道,一半帶著成人的味道,很開朗,很活潑。
原來男人也有這麼不令人討厭的。
比學校里那些往我脖子裡扔毛毛蟲的男孩子可愛。也比現在那些往我腿中間塞雞巴的男人可愛。
恩,決定了,我要介紹張續和他認識。
或者,還可以拜託他問問附近的房子。
「不行啦,再喝我就要醉了……沒法坐公車回家。」還剩了兩瓶酒,我為難地看看張榕。
「我這裡有客人給的計程車券。」張榕得意地揚一揚皮夾。「後天過期。」
我一把搶過來。
服務生推醒我。
我半夢半醒。「怎麼了?」
記憶隱約回來……一打之後又叫了一打……真荒唐。我用力揉太陽穴,看見對面的座位沒有人。
「小姐,我們快要開門做生意了,你換個地方睡,讓我收拾一下桌子好不好?」
我茫然地看著服務生。
然後忽然反應過來。
拉開窗簾,早晨的光線照進來。我啊地尖叫了一聲。「幾點鐘?」
「八點四十。」
還好……張續應該還沒回家。我試著撥了一下她的電話。恩,很好,是關機。無論街女還是小姐,做生意的時候都不會開電話。我心急火燎地衝出去,不停計算計程車的路線,以及萬一被撞正的話,是要說出去做事接客了呢,還是說去金碧輝煌找她結果跟個小男孩喝了一宿酒?
要命。坐在計程車上看數字不停跳。我翻遍手提包也不知道張榕聲稱的計程車券到底被我放在了哪裡。或者,他根本沒給我?這傢伙。除了名字以外,我沒有他的任何聯繫方式,就算有,也不可能電話去追討醉時的一張車券。只好任心滴血一樣,看著車輪一點一點在路上爬。好不容易爬到了樓下,拿出一張大鈔,咬牙切齒看著司機,司機有點害怕地找給我幾張零錢。那麼少……真是欲哭無淚。看錶,九點十五。開車門,下車,衝進大樓,看見電梯停在那裡,趕緊跳上去。老式電梯搖搖欲墜的,嘎拉嘎拉關上門。
哦,SHIT。
伸手到口袋拿鑰匙,結果拿出來整整一本計程車券。
但是鑰匙卻不在。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在……床頭柜上。
我猛敲自己腦袋。
然後去敲鄰居家門。
穿著高跟鞋和超短裙,在十八樓爬陽台的偉大壯舉,不知道有沒有被出入的人群驚詫。
反正我抖到不行,蹲在那裡不敢往下看。好心的鄰居扶著我,鼓勵我,「站起來,跳一下就過去了。」
下面看上來,應該會因為過於遙遠而看不清楚我的下體吧……我胡思亂想,頭皮發脹。如果是平地,這點距離不過是半個踉蹌,但是在這個高度上,怎麼就好像腳裡面灌了鉛水一樣呢?
「快點啊!」鄰居有點不耐煩了。
我慢慢慢慢站了起來。
風好大!
好怕!
我立刻想再蹲下來。
結果鄰居居然在我屁股上捏了一把。「好香艷……快跨過去,不然全被我看光了哦!」
啊……討厭!
不收錢就被調戲,張續會生氣!
一怒之下我向前一衝,終於平安落在了自己家裡。
對面鄰居嘿嘿笑,打了個呵欠。「沒事了,那我去洗頭了。」她甩甩長發。
「賤人。」我喘著氣罵。
她也不生氣。「彼此彼此。」
鄰居叫吳恩寶,一般都叫她寶寶。
她算是我們的同行,不過性質稍有不同。她是專業陪伴,經常陪人遊玩附近山水然後到處開房做愛,副業則是在網絡上品評各地星級酒店好劣,洋洋洒洒地混了個某旅遊網站的高級評論員出來,每個月能收到一本期刊,然後年終有T恤洗髮水等小禮品若干。這個工作集導遊和小姐於一身,頗有些難度,好處則是沒有生意的時候可以徹底在家休息。
我和寶寶認識了有十七年了。她是我小學同學裡面唯一一個跟我從事同一行業的。對面的房子也是我介紹她搬進來的。
張續一般不喜歡我的朋友們,只有寶寶除外。張續討厭男人。同樣張續也討厭女人。她害怕我被那種很有男人味的,短髮平胸的女人追走。她也害怕我被那些很精明,很俏麗的女人欺負。只有寶寶讓人放心——「她跟你一樣,都是煳里煳塗,亂七八糟的。」這是張續的評價。「不過她不會算計你,也不會害你。」這句是後來的補充。張續看人很準,跟寶寶認識十七年,她的確連一塊橡皮也沒有搶過我的,反而被我搶過兩支好看的香水原子筆。
衝進房間,我也洗頭,然後洗澡。
一身的啤酒氣味。
貓街……嘻嘻。忍不住就想起來那種親切的空氣里的味道,和路面上假裝濕漉漉的光澤。我在想,要不今天就和張續一起去那裡逛逛吧?叫她穿上那條MORGAN裙,推薦她喝那家店的咖啡和羅宋湯。她一定會高興,會喜歡。
哦,之前要先說服她讓我一起去見工。
不對……再之前要先聯繫房東,交房租。
再再之前,我一面擦頭髮,一面犯困。就先……先睡一會吧。
雖然張續說頭髮沒幹就睡覺的話,老了以後會得偏頭痛。可是吹風機壞掉已經三個月,我還是沒想起來去修理……這又有什麼辦法?
撲上可愛的床。床單和被子枕頭上都是熟悉的氣味,讓我能夠很快入睡的體味的混合。張續的體味,和我的體味。我趴在那氣味里,沉沉睡了過去。
這次醒來,是下午四點。
很餓。
張續沒回來。也沒來電話。
手機……仍然是關機。
我愣愣地坐在床上。心裏面有點慌。
(2)
張續失蹤了。
自從那天以後,她的手機號碼就再也沒有開過機。
我每個月去繼續交她的手機費,每個月都是乾乾淨淨的50塊錢的月租費,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
我去了金碧輝煌,他們告訴我從未有過一個叫做張續的女人來上班過。在我的哭聲下,他們甚至拿出員工的照相冊給我看,以證明他們絕無拐賣人口之嫌疑。
但是一個第一天上班的新員工又怎麼會留下照片呢?
一個人要消失,竟然可以消失得那麼容易。我去了交通局,然後是警察局。警察很曖昧地看我,我陪著媚笑,用胸脯去蹭他們的手臂。然後,沒有,還是沒有。
我不是張續的誰,只是一個室友。我甚至沒有資格報案。誰知道她是不是忽然厭倦了,背上包去了另外一個地方生活呢?原來通過一間房子和一個手機維繫的關係是如此不牢靠。
一個月以後,我身心俱疲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出了事。
忘記關門的我,引來了小偷。
小偷偷走了我的手機,照相機,一根值錢的項鍊,兩條不值錢的手鐲,還有唯一一張存摺,裡面有繳納了房租以後剩下的,我的最後一點點錢。
我沒有報案。
報案還有什麼意思呢?
吳恩寶從隔壁探頭進來,看見我坐在床上哭。
她進來東看看,西看看,然後搖晃我。「還有錢吃飯嗎?這樣吧,把烤箱和DVD機賣了吧。」
寶寶是好人。她幫我找到買家,然後自己用原價買下來我的一套只用過一次的昂貴護膚品。
我坐在我那個家徒四壁的家,看著那個家徒四壁的四壁。空蕩蕩的牆壁有一點點的回聲。我們有一間溫暖的臥室,一個漂亮的廳,一間寬敞的廚房,一個有浴缸的衛生間,還有一個能看到公園的陽台。我們的地方。現在剩下我一個人。
怎麼會這樣呢?
黑貂披肩在柜子里。MORGAN的裙子新的,還永遠地塞在我包里。我預備著每一次可能的張續的回歸,然後把禮物從包里拿出來給她驚喜,讓她歡愉。
安全套在抽屜里。她的充電器也在抽屜里。那跟假陽具也在抽屜里。
被子上的味道濃得一點也不像是不見了一個主人。
我整天神情恍惚,直到開始習慣。
然後我又去了金碧輝煌。這次我得到一份工作。
我不會跳舞。我唱歌唱得不錯,所以在KTV包房裡面工作。有些時候我不用出賣我的陰道,只需要幫人吹簫或者打手槍就能拿到一點小費,但是要先交給金碧輝煌,再由他們返回一部分給我。張續是對的,的確不自由。我不能像阻街時候那樣稍微挑選一下客人,也不能對客人不好。他們有時候要求我用陰道或者肛門夾住香煙,然後點燃,關燈,讓我在房間裡面來回走動。等香煙拿出來,他們爭相搶那支帶了我體味的香煙抽,娛樂興致濃厚。以前出外賣的時候大家從來不這麼做,根本沒人摸我的乳房,也沒有親我的嘴,只是趴下,然後插入。包夜的時候略強,總算有肢體接觸,但我沒有遇見過幾個以為我口交為樂趣的客人——現在的卡拉OK里,他們用猜拳勝負來決定誰擁有給我口交的權力。
我無所謂。有些女人一輩子都不能接受為男人口交。有些女人不能接受男人為自己口交。下意識里,生殖器與羞恥掛鉤。而我沒有這種概念,我是個什麼都會的街女。我只要被插進來,抽動一會,身體就會自動濕潤,身體在自己保護她自己,無須我過於操心。至於什麼冰火九重天之類,我也能運用純熟。我是一個受歡迎的K房小姐。客人帶我出場的比率相當高。我每個月的收入比過去上升了大概40%,好處其實還不止,聽說公司正準備為我們這些員工繳納社會保險——我的正式頭銜叫做公關經理。
真是金碧輝煌的時代。
房東再一次催我交房租的時候,我恍然發現,我過沒有張續的生活,已經三個月整。
那天晚上我又遇見了張榕。
在同一個娛樂場所里工作的我們,過了三個月,才又相見。
我忽然覺得,總有一天,我和張續,也會在某個地方遇到。
那天在洗手間的偶遇毫無驚喜浪漫可言,只是仿佛遇見了很久的朋友,趕緊抄下來手機號碼。
然後下一個休息日,張榕送了兩隻貓過來。
「白的叫公主,半黑半白的叫影子。」張榕笑嘻嘻地站在陽光下,俊得可愛。「你也可以叫它們『主主』和『子子』。」
我被那可愛的發音逗得笑了起來。「那天早上你怎麼走掉了?」
「其實我半夜就走掉了,屁股疼,回家睡覺了。那幾天犯痔瘡,卻還要接客,好可憐的。」
「哎……你酒量真的比我好。」
「我有托那邊的人照顧你。第二天早上起來,忽然想起來沒有你的聯繫方式,趕緊跑回店裡去,結果兩手空空。」
公主跳到了我的手上。
「三個月,都快長成大貓了。」張榕把貓屋搭在了我家的陽台上。「會養嗎?」
我誠實地,「不會。」
「要買貓砂,貓糧。下次我把家裡的貓玩具帶過來,就不必買了。記得,貓糧分好幾種,買小貓吃的那種……」
「你家在哪裡?」我忽然問。
張榕帶我去了他家。
貓街的邊上,舒服的一間房間,古老的樓梯。
樓梯間裡躺著幾隻貓。還有一些到處流竄。我在陰暗的日光照射進來在地上留下鏤空的花影的時候,吻了他。
我抱了張榕。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只是不想回家。休息日還不如平常,不能在包間裡被客人遊戲的我,像一件失去主人的物,不知道何去何從。
我很賤。其實我的眼睛裡面根本沒有貓。我和張榕第二次見面,一個男妓和一個妓女,上床,也是正常的事情。他比我的大部分客人漂亮可愛得多。我比他的大部分客人美麗性感得多。「你的胸一點也不像背米的空麻袋……」
「那像什麼?」
「像小西瓜。」
我們彼此使用技巧在對方身上。兩個人氣喘吁吁之間,一半是炫技,一半是興奮。情愛從身體表面流過,我們逐漸變得容光煥發,皮膚晶瑩剔透。
我高潮的時候,射出了陰精。
他一震。
控制不住,也射了,然後臉色如死灰。
我們沒有戴安全套。
「我應該沒有生病。」他可憐兮兮地望我。「你也沒有吧?」
「我沒有。」
但是我忽略了一個很大的問題,很重要,重要到我的街女K姐生涯中,好運到了從來沒有遇見過這個常見的問題。
我懷孕了。
懷著孕被客人瞎捅,沒有嘔吐反應,卻脾氣暴躁如火。
「ANA,我要用你後面那個洞。」客人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拔出來那根細火柴棒就往上摳。
「老娘不賣屁股。」我忽然無名火起,啪地轉身,面對面看著他。
他立刻軟得像條鼻涕蟲。「幹嘛,你造反啊?」
我討厭這句話。
就算是張續說,我也不喜歡,何況是這猥瑣男人。「不賣就是不賣,我從來不賣屁股,你想要的話,我給你推薦位功夫很好的先生,保准你喜歡。」
「你神經病啊?老子又不是同性戀!髒死了,噁心死了,誰要操男人啊?」
「那你要不要男人操你?我也可以幫你介紹位功夫很好的先生……」
話沒說完,臉上挨了一巴掌。
反正夜禮裙和高跟鞋還在身上。我沒理他就轉身往外走。
他抓著我頭髮。
我怒火上升,回頭,伸手,回給他一個大耳刮子!
又重又狠,悶悶的響聲。那人痛得號叫了一聲。我趁機閃身逃出包房,躲進了旁邊的女洗手間。
然後聽到走廊上咋咋唿唿的聲音。
靠著洗手間的門,我忽然覺得肚子有點痛。
想起來包還在客人的房間裡。包里有口紅,儲物櫃鑰匙……和一份化驗報告。那份讓我鬱悶之極的化驗報告。不行,我要去拿回來。
小心翼翼看了看外面。走廊安靜下來,領班和媽媽桑陪著那個客人往下走去,貌似不停道歉的樣子。我幸災樂禍地笑。
然後閃身回到房間。糟糕。包不在了。一定是那個爛人拿走了。
化驗單上還好沒寫真名字。但是儲物櫃鑰匙怎麼辦呢?
好鬱悶好鬱悶。我下樓,去找張榕。
他不在。
再晃兩圈,就看到領班面色不善地在面前出現。「ANA,你的真名是不是叫『張娜』?」
「不是啊。我叫『申雅納』。」我勉強笑了笑。
「你知道有誰叫張娜嗎?」
「不知道。」
「你的客人呢?」
「他叫我拿水果給他。」
我隨便胡謅,然後知道事情已經鬧大。張娜正是我化驗單上的假名字。那個客人多半投訴到了總經理室。
怎麼辦?丟工作?賠錢?
趕緊熘回洗手間,仔細想。卻怎麼也想不清楚。我太知道我智商之有限。想了半天,決定承認錯誤,保住工作,大不了扣點基本工資,或者幾天不許出場……
然後我知道自己太天真。
出門又看見領班。領班這次面含怒意。「ANA,你的儲物櫃鑰匙呢?」
「……丟了。」
「丟了?」他冷笑。「剛才在314包房唱歌然後帶出場的小姐我都問過一圈了,不用假裝了,打了客人的那個就是你吧!」
「這個這個……領班大人,你聽我解釋……」
「不用解釋了。你慘了。」
我翹翹嘴唇。「我願意道歉……」
「你知道那個客人是誰?他拿的是供應商的招待券。」
「供應商?什麼玩意?」
「那個客人參股的貿易公司是整個金碧輝煌所有洋酒的供應商。對了,他還是公安局程局長的小舅子。現在他說他被你打得視力模煳,要求驗傷。」現在輪到他幸災樂禍。
我張著嘴巴呆在那裡。
這件事情的結果是,我自願跟那個爛人發生了肛交的性關係,還沒有收錢。
在那之前,被他狠扇了幾十個耳光。像個豬頭一樣繼續笑,眼淚汪汪。而肛交的前戲是腰上腿上屁股上全是踢打的傷痕。像個性奴一樣忍著不哭不叫,真是辛苦。
肛交不太痛,以前被金錢誘惑做過兩次,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借著安全套上的潤滑就可以。何況這爛人的那玩意實在是又細又短又不持久,感覺上跟手指頭也沒什麼區別。至於我說我從來不賣屁股云云,純粹是孕期反應,肝火過旺,脾氣煩躁所致。
善良如我也有胡說八道找茬的時刻,可見世上無不說謊的人。
為了讓他爽,我裝出一副站不起來的樣子,可憐兮兮地縮在床上。
縮著縮著我便真的縮了起來。
好痛。
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面墜了下來的感覺。
血……我看見了血。
那個爛人嚇了一跳。
他可能跟我同時想起來那張化驗單。「你……你不會是……流產?」
我大聲呻吟。
好,很好。省了打胎費用……也算實惠……可是越來越痛到無法抑止。血把整個床單染紅。
「要不,我送你去醫院?」爛人小心翼翼地問我。他心裡一定很不想去醫院。如果醫生問我的臉和我的屁股,不知道他要怎麼答?
我也不想去醫院。公司的醫療保險還沒有辦下來。
這個時候張榕沖了進來,抱我去了醫院。
後來醫生說再晚來點我可能會因為大出血而死掉。我因為這件事情而感激張榕,反而把他沒有戴套射在我體內造成我懷孕他才是罪魁禍首這件事情忘在了腦後。
同時也忘記問他為什麼忽然那麼勇敢那麼耳朵尖知道我在哪裡受苦把我拉拔出來。
在刮宮的時候,我選擇了局麻。但是麻藥沒有很顯示出效力來,我還是有很重的痛覺。那金屬的器械台被空調的風吹得觸感奇怪。上面薄薄一層暖,下面都是冰冷嚴寒。
我死死抓著張榕。「幫我去問問看能不能報銷……就說是接客的時候懷上的啊。」
然後張榕被趕出去,器械就開始強姦我。
我閉著眼睛享受。恍如被張續強姦時候的奇妙感覺。悲哀而勇敢,假想自己是一個奉獻身體的聖女。張續……我忽然難以忍受地想張續。
這奇妙的思念,在我自以為堅強卻軟弱的一刻徹底爆發。我在手術台上哭得撕心裂肺,嚇壞了醫生。
醫生看見了我的豬頭,看見了我手腕上沒消退的毛毛蟲疤,看見了我被打傷的屁股,看見了我被插入過的肛門。然後看見我痛苦崩潰。
我不知道要是我是醫生的話,我會怎麼想。
我只是聽到醫生開始在罵,叫我收聲,爾後在討論,小聲猜測我的隱私。最後他們竟情急地安慰。「乖,不哭了好不好?好乖……」
我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醒來的時候,屬於我的第一個小孩已經徹底報銷。我手心裡抓著醫生溫柔哄我的一句話,逼迫自己笑出來。
之後沒什麼特別的痛苦。只是如程度重的痛經,來那個來了一個多禮拜,天天血流成河,然後一直腰酸,沒有力氣,走不動路。
張榕很負責任地照顧我。
他最後搬來我這裡。叫外賣湯給我喝,幫我洗衣服。沾染了血跡的內褲也洗。
最好的,是講笑話給我聽。
「ANA,你的屁股真好,要是我跟你一樣輕鬆的話,肯定能多賺很多錢。可是我老是長痔瘡。ANA,你怎麼保養屁眼的?」
「真難聽……請叫那個地方——肛門。」
「那怎麼保養的?」
「塗瑞士護膚品。」
想到瑞士護膚品就想到吳恩寶。她來看過我一次,我在睡覺。她跟張榕打了個招唿,就急急忙忙走掉了。她要出差去泰國,當然,是筆好生意。
「我跟你的鄰居講下次帶她去貓街喝咖啡。」張榕永遠笑著。
「對了,你住在這裡,那麼你的貓呢?」
「放心,有好多人爭著照顧的。我管好你這裡兩隻就好。」公主又跳上來,張榕把公主抱到我懷裡,讓我暖手。
影子總是連影子也不見,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
我在家休息了一個月,才再出去上班。
金碧輝煌看在我流產的份上,發了我一個月的病假工資,而之前的那件事就沒跟我追究。我已經這樣了,估計也沒人那麼狠心再來個通報批評或者記過什麼的。模範員工本來也輪不到我。因為病假工資只是聊勝於無,於是我抓緊重新開始賺錢。
張榕沒有要搬出去的意思。我也沒有。
我開始和另一個人同居,一個談不上愛不愛,不過相處得很自然的朋友性伴兼同事同居。不是和張續。
愛太奢侈了。
我發現我可以嘗試挑戰。不為了張續而活著。不過那些有感情銘刻入心的生活。不做那些矯情至死的事。
接客。
我專心地接客。
大概一個月會有一次,我和張榕做愛。
我們平時做愛做得很辛苦,遇到休息日大部分選擇休息,偶爾來練練手,放鬆一下,等於互相享受服務了。我們做愛的時候很像拍AV,互相的口交,然後頻繁更換姿勢的抽插,全套水準,滴水不漏。張榕的那個SIZE不錯,樣子也秀挺,難怪可以出來做事。張榕彈贊我的下體有歐美之風,我笑著擺手——張續的才是極品。那個緊緻,那個喇叭形狀,才叫男人銷魂哩。有時候我把這些張續的事情對張榕說,他不怎麼在意聽,也不問。對於張續這個女人的存在,他選擇了無視,不管是女人也好,是男人也好。每天總是開開心心,聊天吃飯,一起睡覺。
逐漸我把張續的衣服收起來。專門買了個箱子。然後把張榕的分門別類擺進衣櫃。他的行頭有些頗為妖艷華麗,吸引男人用——吸引男人也好,吸引女人也好,我也選擇無視,每天開開心心,吃飯聊天,一起睡覺。
再然後,我開始記住張榕愛吃什麼。他的鞋碼。他小時候喜歡哪個女明星。
不知不覺,離開張續失蹤,已經八個月了。
第八個月,公主死了。
那天,我從金碧輝煌回來已經是紅日高照。很累,自從流產之後我身體差了很多,動不動就腰酸背痛。我有時候跟張榕抱怨:「要死了,三十歲不到就更年期了。」他好心安慰我,「不會不會,我陽痿的那天你也不會更年期。」但是我依然疑神疑鬼,自怨自艾。
想了片刻我沒有選擇上樓,而是轉身走進了馬路對面的洗髮中心。那是個正經地方,小男生穿著黑圍裙給女客人們燙頭髮。我坐下來,叫了一個洗頭。
頭髮不怎麼髒,但是身體酸痛,想享受一下平價按摩。張榕也會,不過他忙,而且貴,懶得煩他。
小男生高高興興過來,爪子溫柔有力撓我的頭皮,一面推銷打折的冷燙精。我微笑敷衍他下次一定來燙頭髮,然後閉上眼睛,半睡了過去。
骨骼很舒服。身體很重。我陷入到短暫的夢魘里。張續的圈圈頭髮落在地上,一個一個圓。我拿著剪刀幫她修剪。她眼睛凹陷,鼻子突出,下巴微微前翹,美艷無雙。她聲音低沉性感,從我耳後罵我小賤人,然後一下一下按我的陰蒂。
「小姐,頭還癢嗎?沖水好嗎?」小男孩溫柔地叫醒我。
我感覺到自己的陰蒂在一下一下跳。幸好女人的生理反應無明顯視覺徵兆,不然好尷尬。「嗯。」站起來,鞋跟沒踩穩,心神渙散雜亂之下,竟然跌了下去。
小男孩滿手泡沫,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我可能是他見過第一個在洗髮時候跌倒,然後打翻連鎖三張椅子的狼狽客人。我腳跌得痛極,笑也笑不出來。這個時候旁邊的領班和收銀小姐才想到來扶我,洗頭的小男孩手足無措。而原本堆在頭頂的一頭泡沫和頭髮也到處散下來,差點迷了我的眼睛。
這個時候手機響了。
「公主在陽台上玩,跌了下去……」張榕跟我講。
我帶著一頭泡沫從洗髮店裡跑出去。
張榕就在不遠處。他蹲在那裡,面前一隻貓的屍體。
三兩行人駐足觀看。我迅速把眼神轉開,然後跑回到洗髮店。
「小姐,你的腳沒事吧?」
沒事。烏青塊已經出現,骨折無望。
「沖水吧。」我閉目,任人宰割地躺下來。水聲嘩嘩。
手機又響。我手上還是黏黏滑滑的,去拿,拿不穩,掉在了地上。再拿起來,已經摔壞。
我很自私地把一堆後事全部推給了張榕。
我忽然開始害怕貓。
是我說喜歡貓的嗎?我已經忘記了。我沒有這麼有能力,去照顧,去愛。養貓是必定要送終的,就好像跟張續在一起必定要分開?在這命中命中,再去愛惜你又有何用?難道未必落空?什麼我都有預感。這是我唱熟的一首歌。
曾多麼想多麼想貼近。林夕必定愛黃耀明。
張榕幫我去買了一個新的手機。然後我們一起安葬了公主。我養了五個月的貓。活潑可愛的貓,就此,死了。
「其實名字一開始取錯了,主主是男孩子。」張榕用手托著下巴。
「男孩子?」我驚異。貓咪拿回家也是張榕照顧,我負責抱負責玩負責暖手負責有空沒空喂喂而已。我一直以為公主是漂亮的母貓。「可是,影子一直舔它後面。」
「它們是同性戀。」張榕微微開朗了一些些。「貓經常這樣。」
它們的確是同性戀。公主死後的第三天,影子不見了。再怎麼找也找不到。我不知道它是不是選擇了同一個地方跳了樓,還是乾脆回去貓街找同伴敘舊。我沒有能力養貓。我沒有給它們多少愛,它們只好愛彼此。我的愛呢?我的可以不管不顧燒開水燒乾海的愛呢?
全給張續帶走了。只是世界那麼大,我想知道帶到了哪裡。張續在哪裡呢?
吳恩寶用一百塊買走了我的貓屋和貓玩具。她忽然對貓感了興趣。她說可能過幾天去市場買一隻波斯貓來養,這次陪去泰國那個客人願意給錢。
我問她,可有希望嫁人,從良?
她說她正在努力。我捏她瘦瘦胸脯,大罵她賤人。她唯一比我強的地方就是英文好而已。我也好想英文好啊……英文好可以多賺很多錢。
張榕會點英文。但是張榕寧願不會。有一天他回來以後趴在床上滾來滾去的,然後跟我描述黑人恐怖的大雞巴。我扒他的褲子看,明明沒什麼事情,只是後門張成了接近一塊錢硬幣那麼大的黑洞而已,一點損傷也無。
「可是以前只有一角硬幣那麼大的!」張榕委屈抗議。「我覺得總有一天我走著走著,大便就會漏出來。」
「不會的,你要多做提肛運動。」
「為什麼我沒有陰道呢……」他大嘆。
「我還在想我為什麼沒有小雞雞呢。想了很多年。小時候這個問題困擾我好久。」
「你有陽具崇拜。」
「……」
我有陽具崇拜吧。
我在KTV唱歌的時候,經常伸出舌頭微舔上唇。未經人事的少女永遠無法理解這個動作具有的誘惑力和殺傷力。她們也不理解為什麼女人會有舔的慾望,這麼大的棒棒糖,難道很甜麼?
其實只是一種習慣。一種心理暗示。歸根結底在討好人。不討好人怎樣才能過得上好日子呢?我唱得粵語標準之極。多虛妄,仍放肆追趕。你是傳說那種絕世的風光。唱了一半,陽具在面前,我放開話筒,握住它,假裝它是話筒,唱得很陶醉,博來稀稀落落的笑聲。然後有人按我的頭。我下意識地吞。一邊吞,一邊擼,客人喉頭悶悶呻吟。
客人射完,大字型攤在沙發上。今天我陪的這個似乎是同來的三四個人裡面的主客。風韻不錯,應該是那種平時也不缺女人投懷送抱的人。
「你唱歌唱得不錯啊。」
「啊?」我遲鈍地轉頭,「您說我嗎?」
「再唱首國語的來聽聽。」
「國語的我唱不好。」我紅著臉低下了頭。
「唱一首吧。」
我唱了一首很普通的新不了情。K房必備單曲,琅琅上口,誰唱也不難聽。客人露出失望的神色。靠,他還真是來聽歌?的確,我唱這首不太好聽,平淡得很。
我陪笑。「還是唱粵語吧。飛女正傳怎麼樣?」
「你是廣東人?老唱粵語。」
「不是啊,只是覺得粵語歌好聽。」
沉默了一會,客人忽然撥弄我的臉,然後叫旁邊的人開亮點點燈。
「長得滿清秀的。」他說。「多大?」
「34B。」
「問你年紀!」旁邊的人狂笑著罵。
「24。」
其實是26。少報兩歲,圖個美滿青春。
「嗯……有希望。虛報兩歲,填個22歲,你們看沒問題吧?」他抓著我的下巴,把我展示給四周。這個動作讓我有點不舒服。
旁邊的人說,「也要她先把國語歌唱好才行。」
我開始的時候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意思,後來也不知道。但是後來的後來知道了。客人又一次來找我。這時候我正在繼續接待那次弄得我流產的爛人。他現在小心翼翼地迷戀上了我,常常找我唱歌,摸摸捏捏,也不提上床,點酒大方無比,給我帶來豐厚回扣。
「咦?……我出去一下下。」我跟爛人說。
爛人小心翼翼看我眼色。「你朋友啊?」
「普通客人。說有很重要的事情,大概是拉了什麼東西在我這裡?我去看一下,馬上回來。」
他依依不捨地抓著我的手,搖了三搖才放開。
「ANA。」上次那個客人今天一點猥瑣氣息也無,倒有幾分藝術家的清雅。「我是華氏公司秋陵。你有沒有意向當明星?」
我眨眨眼睛。「不好意思,我不想拍小電影。」
「不是小電影。」秋陵笑出來。「是歌星。我們有一個平民選秀活動,想找一些各種類型的選手參加。我覺得你身上有滄桑和清純並存的味道,歌也唱得不錯,願不願意參加看看?」
我?歌星?
「好啊。」
不知道為什麼,我答應了。「能保證我到第幾名?能上電視麼?」
要是能上電視的話,說不定我以後可以混個小明星身份……收入大漲……沒有人會拒絕錢。
「不過你現在這段經歷要改一改。」秋陵說。
「你怎麼說,我怎麼做。」我不怯場的。穿著衣服唱歌而已,裸體跳舞也勉強做過,還怕人看什麼。
回家告訴張榕。
張榕想了半天。「萬一你一舉成名了怎麼辦?那就不能接客了,會被報紙寫的。」
「一舉成名了有一舉成名的接客方式。再說了,說不定一舉成名了就不用再接客了。我終於找到我能做的,除了接客以外的別的職業了。」
「來來來,準備唱什麼歌,唱給我聽聽?」
我輕輕笑,不好意思地跑開,去電腦前面,下載了一些新歌聽。
我是一個要去參加歌唱比賽的K姐。我的那些客人不知道會怎麼想。好歹現在我也有三五八位常客了。
常客爛人在我要去排隊參加選拔的前一天來光顧。他吞吞吐吐,好像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嗯……說嘛。要說什麼?明天我請假,不來了哦。」我拿他點的洋酒鼓勵他。
「ANA。」他猛然大力抓住我的手,親我的嘴。
「嗚……去上面開房間吧……」
「不……不是……」他放開我,端正坐好,臉色通紅。
「到底怎麼了?」我真的疑惑了。他又有什麼變態要求?
他的要求足夠變態。「ANA,我……我老婆去年死了。」
「我知道。」
「ANA,嫁給我吧。」
我滿頭冷汗地拒絕了。
算命的說,我這輩子最好的命格,是妾命。而妾命中最好的一種,是續弦。
我挑了最壞的一種,花落花開總無主的命。妓命。怎麼樣?好的沒有,我可以無限壞。我信命,我總是信。就好像張續總是不信。總是要挑戰命。我柔順雌伏。我們真是天生一對。
可是張續一定不是這樣想的。不然她就不會消失……我很久以前已經想通了她不可能出什麼災禍意外。警察說得才是真理。她只是離開了,不回來了。她離開的人只有我一個而已。她和世界,必定在別的部位打得火熱。
我們這些無父母無子女無夫妻無朋友的人。
「為什麼?我是真心的。」爛人捧出一把粉紅的玫瑰。
「可是……」我不停傻笑冷笑,瞬息千變。「我身上不幹凈。我有婦科病。」
他有點失望地看著我。「我不需要你為我生孩子。」
「可是,我是只雞啊。」我無奈。「上次的事情,真的沒關係的,你不用老放在心上。……要不,今天我再用後面的洞為您服務一次?求您別鬧了好嗎?」
我是只雞啊。
我愛的是張續啊。
我跟鴨子同居啊。
我我我……
我身邊的人除了賣的,就是買的。批發的,恕我做不起這個生意。售後保證,銀貨交訖,我一竅不通。
「張榕,有人要我當明星。有人要娶我。是不是轉運的時候到了?我的人生會不會發生改變?」
張榕摸摸我額頭。「你想不想變呢?」
「不想。我想做到做不動了,去當媽媽桑。」
「還是乖乖去唱幾場歌唱比賽吧。我會幫你錄像的!」
專門買了一個很多年前就沒人用的錄像機。張榕像個女兒要登台的緊張媽媽。
「到時候把錄像帶拿到金碧輝煌去……ANA,你會紅的。」
他說的意思是在金碧輝煌紅。毫無歧義。
然後幾個月後,歧義無端端產生了。
後來我很後悔當時答應了歌唱比賽而拒絕了婚姻。
我應該接受求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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