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人玫瑰手留余香,希望您高抬貴手點一下右上角的舉手之勞 。
您的支持 是我發帖的動力,謝謝 !
*** *** *** ***
第一章
半月狀的水潭透出微弱的光芒,隨著水波的搖晃,細微的光影在洞窟嶙峋的 石壁上映出層層漣漪。程宗揚抬手撫摸著洞窟的岩石,石壁又濕又涼,殘留著湖 水的痕跡,顯然不久之前,這裡還被湖水淹沒。
洛都水溫偏高,冬季極少封凍。廖扶施展法術,使得氣溫劇降,以至於永安 宮旁這處大湖冰封尺許,冰層厚得足以跑馬。
可現在冰層與下方的水位幾乎相差丈許,也就是說,湖中水位在冰封之後的 一夜之間降低了幾乎近丈……
程宗揚抱住肩,一手摸著下巴,望著壁上的水痕。
「大笨瓜,在看什麼?」小紫趴在水潭邊一塊岩石上,她兩手支著下巴,半 身浸在水中,紫色的羅裙像魚尾在水中微微搖曳。
「你怎麼又跑水裡了?」程宗揚伸手道:「快點出來,小心凍著。別看都是 水,這裡的水溫和南荒可不一樣。」
「水裡一點都不冷啊。」小紫靈巧地打了個轉,「在想什麼?」
「我在想,水都去哪兒了?」
「大笨瓜,當然是流走了。」
「對啊。流走了。」程宗揚皺眉道:「永安宮是洛都地勢最高的地方,水往 下流,這麼說,湖底有條暗渠……」
小紫往旁邊一指,「有沒有暗渠,問她好了。」
呂雉軟綿綿伏在岸邊,她渾身是水,紅唇抿緊,濕淋淋的長髮貼在蒼白的臉 頰上,眼神猶如刀鋒,冷冷盯著朱老頭。
為了能誅殺殤老賊,她不惜一切代價,費盡心思在北寺獄布下殺局,甚至為 此捨棄了永安宮。
誰知一向辦事可靠的蔡敬仲這次卻看走了眼,被他買通的石敬瑭貌似英雄, 卻是個口是心非的無恥小人,骨頭比麵條還軟,白拿了自己一大筆定金,見勢不 妙,竟然翻臉不認帳。當初應諾過的太乙真宗更是連人影都不露。
這些倒也罷了,蔡敬仲在南宮漏出馬腳,被綁上高樓活活燒死,死得活該。
最讓呂雉惱恨的是自家弟弟。呂冀豢養多年的死士本該為呂氏效死,豈知會 為一個布衣草莽背棄主家——何其荒唐!
難道真是人心向背?自己的呂家真的是人心盡失?
這種說法呂雉根本不信。人心算什麼?世上盡多愚夫愚婦,無知而又怯懦, 幾則所謂的秘辛,就能讓他們如同掌握了什麼了不得的內幕。再加上幾個下流的 字眼當點綴,就足以讓那幫蠢貨要死要活。
人心就是這麼容易蠱惑。呂雉從來都不在乎。帝位所屬何曾與那些子民有半 點相關?能夠染指帝位的,無非是劉氏宗室。
定陶王劉欣一個乳臭未乾的稚子,江都王太子劉建一介妄人,至於太平道、 黑魔海、晴州商會——不過泥沙而已。在呂雉眼中,真正能夠威脅自己權力,乃 至呂氏生死存亡的,唯有一人:那個北寺獄中的囚徒劉病已;挾書求學的太學生
劉次卿;仗劍而行的遊俠兒劉謀;曾經離帝位只有一步之遙的陽武侯劉詢;令人
聞名色變的鴆羽殤侯殤振羽。
時光荏苒,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已經成為垂暮老人。可他只要存在一天,就 始終如同一根利刺,讓呂雉坐臥不安。除卻殺父弒母的不共戴天之仇,更讓呂雉 忌憚的是他的身份:武帝的嫡重孫,血脈最純正的劉氏宗室。無論劉欣、劉建, 還是劉蒜等一眾諸侯,都只能爭論近支宗室,唯有劉詢是無可爭議的嫡系。
沒有人知道呂雉多少次在深夜中驚醒,只因為她夢到那個人坐在御座上,用 冰冷的目光看著自己。永安宮富麗堂皇的宮殿,精美厚重的帷幕,數以萬計的宮 人內侍,都無法阻擋她心底的寒意。
唯有殺死劉詢,除去這個對天子之位最大的威脅,她才能免除憂懼。
可是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程宗揚看著呂雉,忽然間心頭一動,想起趙飛燕。永安宮湖水突然下降,幾 乎同一時間,遠在長秋宮的暗道莫名其妙被水淹了,只要稍微聯想一下,真相便 唿之欲出。
片刻後他輕輕唿了口氣,「兩位爺,別顧著吃了,咱們恐怕碰到什麼了不得 的東西了。」
「長秋宮的暗道?」曹季興聽過他的猜測,沉吟片刻,「出口位於何處?」
程宗揚道:「永和里。一處破宅子的枯井裡頭。」
「永和里啊。」曹季興摸了摸乾巴巴的下巴,「原來是劉端那處宅子。」
劉端?這名字聽著有點耳熟……
「劉端?」程宗揚道:「膠西王?」
程宗揚想了起來,劉端這個名字自己不止聽過一次。那個不修宮室,不近婦 人,連租賦都不收,身為諸侯,卻熱衷於以乞丐身份雲遊天下的大奇葩啊。
「沒錯。」曹季興道:「永和里的破宅子,除了膠西邸還有哪兒?」
洛都一眾里坊之中,尚冠里以權貴雲集聞名遐邇,但洛都威勢最盛的里坊還 不是尚冠里,而是永和里。趙王的趙邸,江都王的江都邸,定陶王的定陶邸……
諸侯王邸皆在永和里,坊內王侯雲集,威勢之盛僅次於南北二宮,華宅豪邸 鱗次櫛比,一座比一座富麗堂皇。至於破宅子,唯有一處,就是那位膠西王,難 怪曹季興一聽就知道是劉端。
程宗揚心頭一動,從腰囊中取出一隻油布包,「這東西你們認識嗎?」
油布包內是八塊潤若羊脂的玉牌,正是程宗揚費盡手腳,好不容易才湊齊的 岳帥遺物線索。
「咦?」
朱老頭和曹季興兩個腦袋同時湊了過來,盯著那些玉牌。旁邊的呂雉一眼掃 過,同樣露出一絲驚異。
曹季興道:「瞧這質地、紋飾、尺寸……像是哪位宗室的玉牒啊……咋會切 成這模樣了?」
朱老頭道:「上面刻的啥玩意兒?大爺瞅瞅啊,伊闕出雲台……」
「干!」
程宗揚突然大叫一聲。
朱老頭一手哆嗦著捂住胸口,顫聲道:「小程子,你這是弄啥咧?大爺這心 肝肺喲……」
程宗揚這會兒終於看明白了,最後找到的那塊玉牌上,刻的既不是膠西國, 也不是膠西城,而是膠西邸!
那個「邸」字刻了幾遍都沒刻對,單從劃痕就能看出岳鳥人惱羞成怒,最後 胡亂劃了幾下了事,難怪秦檜和嚴君平絞盡腦汁都認不出來。
後面的「西井」不是別處,正是長秋宮暗道出口的那口枯井,正好位於廢棄 的膠西邸西側。「白石下」,岳帥的秘密就藏在井內一塊白石的下方。
自己多少次與秘藏擦肩而過,竟然一無所覺,程宗揚只想仰天長嘯,岳鳥人 這個該死的文盲,簡直是坑爹啊!
「那鳥人的寶藏?」朱老頭撇了撇嘴,「他有個屁的寶貝,還寶藏?八成是 蒙人的。」
「說不定有呢?」程宗揚還抱有一線希望。
「你找到啥了?」
玻璃馬桶?王炸?臥石綠?說出來都丟臉。程宗揚揀出膠西邸那塊玉牌,心 下百般猶豫。
永安宮的湖水,長秋宮的暗道,岳鳥人的遺物,都指向那座廢棄的王邸,也 許其中真有什麼秘密。
曹季興一直眯著眼睛打量著那些玉牌,良久才了唿了口氣,「這是先帝的玉 牒。」
「你能確定?」程宗揚道:「這上面的字全被刮掉了。」
曹季興用指腹摩挲著玉牌上的紋飾,「我以前在東觀當值,整理過帝室的玉 牒。這一塊的紋飾……是先帝劉奭的。」
劉奭?呂雉的老公?程宗揚琢磨了一會兒,半點兒摸不著頭腦,「談正事, 先不說這個。這條暗道是怎麼回事?」
朱老頭對曹季興道:「宮裡頭的路數你不是熟嘛,說說,永安宮的湖水咋會 流到永和里呢?」
「我哪兒知道?」曹季興琢磨道:「興許是永和里的暗道從長秋宮一直通到 永安宮?」
程宗揚忍不住道:「那也不會通到湖底啊。開一次淹一次,那得多蠢?」
曹季興一拍大腿,「哎,程哥兒,你說得有道理啊。」
程宗揚才不信他會想不到,「就算永安宮湖底和永和里那口枯井相通,可是 一直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水就流了出去呢?這裡面肯定得有機關吧?那麼機關在 哪兒?又是誰動了機關呢?」
曹季興頭搖得撥浪鼓一樣,「不知道。沒聽說過。」
程宗揚扭過頭,「老頭兒,宮裡你不是也熟嗎?」
朱老頭揪了揪鬍子,誠懇地說道:「牢裡頭我熟。」
程宗揚越想越納悶,一般的暗道也就罷了,可這條暗道從永安宮到長秋宮再 到永和里,途經南北二宮,直抵諸侯王邸,造價和工程量可想而知,這麼大的陣 仗,建造時根本不可能瞞過人。朱老頭和曹太監居然都不知道。
小紫撥著水,對呂雉道:「你不是特意跑回來的嗎?」
「你肯定知道內幕,對吧?」程宗揚蹲下來,溫言道:「聽說娘娘常喜歡臨 湖遠眺,夏天還好說,大冬天湖上連個毛都沒有,看什麼呢?」
「想知道嗎?」呂雉淡淡道:「把殤老賊殺了,我就告訴你。」
「我說過不殺你,可娘娘也要為自己的家人考慮吧?比方說呂冀呂大司馬, 還有呂不疑呂侯爺……」
呂雉冷笑道:「你敢放他們生路嗎?」
「至少我能讓他們死得痛快點。」
「除死無大事。」呂雉道:「何必饒舌。」
「娘娘很豪氣嘛,難道我把姓呂的全部殺光,你也不皺一下眉頭?」
呂雉嗤笑一聲,對他的威脅無動於衷。
呂雉顯然知道些什麼,但擺明了不肯合作。能讓朱老頭吃癟,她就足夠開心 了。
咬死不開口,神仙難下手。碰見這種的,程宗揚也沒轍,只好扭頭道:「死 丫頭,該你了。要是連她都拿不下來,以後就少在我面前吹牛。」
小紫從水中站起身來,無數水珠仿佛在玉石上流淌一樣,從她身上、衣上滾 落。她一邊挽起髮絲,一邊笑吟吟道:「刑訊逼供這種壞事,人家才不幹呢。」
「刑訊逼供你都不幹?」程宗揚哂道:「那你喜歡幹什麼?」
「當然是逼良為娼了。」
「……你這是要給漢國祖墳上刷綠漆啊。」
朱老頭手一擺,「儘管刷!」
大爺,你還真是看得開。程宗揚壓低聲音對小紫道:「別鬧。」
小紫蹲下身子,笑吟吟伸出手指,把呂雉散亂的髮絲撥到耳後,然後順手一 撥,將她肩後那幅羅帔扯落下來。
那條羅帔上同樣用極細的絲線繡著雲氣、山河、稻禾、還有繁複的鳳紋,繡 工極為精美,但深黑色的質地,透出濃濃的死寂意味。扯下羅帔,程宗揚赫然看 到,呂雉的宮裝背後有一道尺許長的裂隙,被小紫玉指一挑,露出裡面白生生的 肌膚。
程宗揚還以為死丫頭動了什麼手腳,仔細一看,才發現那道裂隙是原本就有 的。怪不得呂雉一直披著羅帔,她的羽翼想要張開,必須從衣內伸出,這條羅帔 正好用來掩飾。
此時呂雉的羽翼已經消沒不見,只能看到光潔的肩胛。
小紫伸出小手,在呂雉背上撫摸著,笑吟吟道:「程頭兒不就是最喜歡這種 熟婦人妻嗎?她年紀正好啊。」
程宗揚憤然道:「胡說!我明明喜歡你這種嫩的!」
寒意侵體,呂雉微微打了個哆嗦,面色卻一如平常,似乎對小紫的威脅無動 於衷,淡淡道:「殤賊門下,也不過如此伎倆。」
「我瞧著吧……」曹季興捋起袖子,「不動刑是不行了。」
呂雉冷笑道:「好膽。」
「求娘娘體諒,奴才也是沒轍。」曹季興用商量的口氣道:「要不,咱們先 上個拶刑?」
曹季興彎腰撿了幾塊石頭,一邊在手裡「卡卡」的搓著,一邊用謙卑的口氣 道:「這地方沒木棍,做不了拶子,只好拿幾塊石頭湊合。奴才無能,求娘娘千 萬多擔戴著些。」
呂雉面沉如水,冷冷看著他。
曹季興嘮嘮叨叨說道:「娘娘還記得吧?當初有幾個妃嬪不聽話,娘娘降旨 用了拶子,嘖嘖,險些連指骨都夾碎了。有道是十指連心……」
話音剛落,身旁忽然傳來一聲氣泡破裂的悶響,接著一股氣流湧入洞窟,隨 之而來的,還有一陣廝殺聲。
程宗揚驚道:「怎麼回事?」
石潭的水位不知何時已經消退,沒有湖水的阻隔,冰層上方的聲音一下湧入 洞窟,外界軍士的鼓譟聲夾雜著羽箭破空的銳響,一片嘈雜。
程宗揚暗罵自己昏了頭,竟然把郭解和陶五等人扔到一邊。他剛要開口,石 潭處突然「嘩」的一聲水響,一隻死人般蒼白的手掌探出水面,伸進石窟。
程宗揚剛拔出刀,又停了下來。
一隻戴著墨鏡的妖物濕淋淋從水裡爬出來,束髮的金冠歪到一邊,衣袍貼在 身上,活脫脫像只落湯雞,還他媽是只粉色的。
蔡敬仲上了岸,摘下金冠,「嘩」的把水倒出來,一邊抖開摺扇,扇著身上 的水,一邊抱怨道:「瞧你們躲的這地方。找得我一身汗……」
眼看著蔡敬仲從水裡鑽出來,眾人的表情都像見了鬼一樣。這是哪兒來的妖 精?吃人嗎?
等他開口出聲,呂雉和曹季興同時變了臉色。呂雉先是疑惑,緊接著勃然大 怒,她剛張開嘴,齒舌間突然一痛。
蔡敬仲一把將摺扇塞到呂雉嘴裡,堵住她的喝罵。轉過身,就看到一張笑得 跟菊花一樣的老臉。
曹季興掏出一塊帕子,一邊撲過來替蔡敬仲擦乾身上的水跡,一邊滿臉堆歡 地說道:「哎喲!這不是小蔡嗎?有日子沒見了,在哪兒發財呢?」
蔡敬仲壓根就沒興趣搭理他,一邊哼哼哈哈地敷衍幾聲,一邊自顧自打量著 石窟。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出口原來在這裡啊。」
「出口?」程宗揚精神一振。
蔡敬仲道:「外邊被圍了,救人去吧。」說著在石邊坐下。那意思是他老人 家已經把話帶到了,跑腿這種力氣就不是他的事了。
…………………………………………………………………………………
冰層上方,郭解等人已經陷入重圍。
眼見著程宗揚掉入冰窟,眾人都趕來相救,誰知道那麼個大活人掉下去,半 晌連個泡都沒冒,冰下的情形更是出乎眾人的意料,水位劇降不說,有些地方還 能看到湖底伸出的亂石,猶如叢生的石林。這麼一耽誤,反而被劉建抓住機會, 逃到永安殿,轉頭帶來大軍,將眾人堵在湖上。
劉建這一次學聰明了,遠遠躲在陣後,連頭都不露。那些軍士沿著湖岸列成 陣勢,也不上來搏殺,只用弓弩遠射。
冰上箭如飛蝗,郭解立在最前方,雙掌或拍或接,獨自一人將襲來的羽箭擋 下大半。他的三名追隨者分列左右,揮舞兵刃,將餘下的羽箭磕飛。罌粟女與蛇 夫人靠在側後方,攔截遺漏的箭矢,再往後是趙飛燕、趙合德姊妹,還有昏迷不 醒的盛姬,重傷的陶家世仆楚雄等人。尹馥蘭披著陶弘敏的外衣,抱著身子想往 後躲,卻被蛇夫人一腳踢到前面。單論修為,她比蛇夫人也差不了多少,論鬥志 卻是天差地別,若非身後的冰層斷裂,無路可退,她早就丟下眾人逃之夭夭。
「郭大俠!」陶弘敏守在另一側,他一邊揮刀撥開箭矢,一邊叫道:「冰上 連個遮擋都沒有,咱們待在這兒,只能給人當活靶子!」
郭解沒有回頭,他對面的劉建軍陣勢雜亂,連旗號也不統一,是典型的烏合 之眾,但架不住人多,而且幾乎人手一把勁弩。出自武庫的漢國軍用強弩犀利異 常,無論誰面對這數百張勁弩,也不敢掉以輕心。
郭解旁邊一名大漢長聲朗笑道:「某家做夢也想不到,能在天子宮中大殺四 方!今日追隨郭大俠一戰,死而無憾!」
陶弘敏臉一黑,這些市井強梁,壓根兒不拿自家的性命當回事。我可是陶家 少主,身家億萬,不是爛命一條啊。
他扭頭道:「蔡公子呢?還沒回來嗎?」
蛇夫人攤開手,表示愛莫能助。主人掉下冰窟,蔡敬仲和雲丹琉聯手去救, 此時音信皆無。
郭解盯著對面亂鬨哄的劉建軍,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走不了了。」
陶弘敏一眼看去,頓時頭皮發麻,驚道:「大黃弩!」
岸上的劉建軍越聚越多,甚至能看到有人抬來了大黃弩。陶弘敏心裡一陣一 陣發毛,這玩意力道足以破牆,根本無法硬接,一旦布置停當,就是必死之局。
他使勁咬了牙,「說不得!只能沖一把了!」
以郭解的身手,此時突圍不在話下,罌粟女等人也有一半機會,不過趙氏姊 妹和盛姬等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一旦劉建軍架好大黃弩,恐怕能走的只有一個 郭大俠。
忽然幾名內侍縱馬從永安宮方向奔來,大聲說了幾句什麼。岸邊的亂軍一陣 騷動,隨後內侍撒下大把金銖,數十名軍士搶過金銖,揣進腰裡,然後爭相跳上 冰面。
對手勝券在握,卻突然改變戰術,這是要上來貼身肉搏?他們哪兒來這麼大 的膽子?莫非是要抓活口?陶弘敏心念電轉,正思量間,那些軍士接下來的動作 讓他如墮冰窟。
「糟糕!」陶弘敏大叫一聲。
那些軍士並沒有靠近,他們只往前走了兩步,就停下來,藉著弓弩的掩護, 用兵器奮力鑿擊冰面。
眾人都在冰上,一旦冰面鑿穿,下面有水還能靠浮力勉強支撐,可此時冰層 下的水面下降了遠不止一丈,冰層斷裂,大夥全都得掉進湖裡,再想突圍,難比 登天。
「殺吧!」陶弘敏回頭叫道:「我和郭大俠向東,把他們引開!你們往北!
能逃一個是一個!「
郭解沒有作聲。
陶弘敏叫道:「衝出去再回來救人!」
郭解對三名追隨者道:「你們一起往東,殺出去。」
三人互視一眼,齊聲應下。
陶弘敏一馬當先,往東衝去,三名追隨者緊跟其後。
尹馥蘭也想走,卻被蛇夫人拽住發梢,一把按在冰上,「早盯著你呢!又想 丟下主子逃命?」
尹馥蘭又急又氣,尖叫道:「留在這裡等死嗎?」
蛇夫人啐了她一口,「沒有主子的吩咐,你就老實死在這兒!」
陶弘敏等人去勢極快,轉眼就與劉建軍交上手,他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 豪少爺,動起手來也不含煳,七八名軍士衝上來,竟沒有留住他,反而被他窺到 空處,一個閃身殺進陣中。
混亂中,一支弩箭近距離射在陶弘敏身上,只見他皮甲上符紋微轉,一道幽 藍的暗光閃過,那支足以穿透鐵甲的弩箭被生生磕飛。
郭解回過頭,「你們往北,郭某在這裡擋著他們。」
罌粟女心懷猶豫,不由看了趙飛燕和趙合德一眼。有郭大俠掩護,她與蛇夫 人盡可脫身,這對姊妹花卻是顧不得了。
趙合德心下瞭然,若是帶上她們,大夥只能一起死。自己與姊姊能從寢宮逃 出來,已經是僥倖,何苦連累他人?
她握著姊姊冰涼的手掌,「郭大俠和姊姊們趕快走吧,我和姊姊……從這裡 跳下去!」
趙飛燕嫣然一笑,姊妹倆相擁著往冰層的裂隙跳去。
「先別跳!」冰層下方傳來一聲嬌叱,接著一個人影躍上冰面。雲丹琉渾身 是水,龍刀背在身後,她一手一個挽起趙氏姊姊,說道:「下邊有出路!我帶你 們下去!」
…………………………………………………………………………………
湖水已經下降兩丈,湖底大半還浸在水中,但不少地方露出了大片大片烏黑 的淤泥,不知道出於哪位先帝的趣味,在湖底堆積了無數奇石,高低不一,形狀 千姿百態,此時水落石出,宛如一片參差不齊的怪石叢林。
白朦朦的光線從頭頂的冰層透入,在石林間折射出光怪陸離的紋路,令人彷 彿置身於一處巨大的水晶內。
雲丹琉挽著趙氏姊妹,像魚一樣在石叢間的湖水中遊動。她水性極佳,而且 似乎有天生的感知力,不用眼睛去看就知道水下的狀況,不僅輕易就避開水底嶙 峋的亂石,反而在石上頻頻借力,雖然帶著兩個人,仍然游得輕鬆自如,趙氏姊 妹就像坐在她臂彎上一樣,只有裙角和小腿浸在水中。
郭解水性遠不及雲丹琉,但修為深厚,他把楚雄托在臂間,在石林上大步如 飛。那些岩石在水底多年,本就光滑無比,水退之後表面又結了一層薄冰,更是 滑不熘手,郭解卻步履從容,如履平地。
相比之下,尹馥蘭就狼狽多了。陶弘敏的外衣是件夜行衣,披在身上只能聊 勝於無,腳下更是連鞋子都沒有。罌粟女和蛇夫人對她屢次棄主求生十二分的看 不過眼,苦活累活全都打發給她,這會兒就讓她去照顧盛姬,還專門吩咐不能讓 盛姬浸了冰水——「若是她受涼生病,仔細你的皮!」
尹馥蘭不敢反抗,又逃不掉,只能委委屈屈地抱著昏迷不醒的盛姬,赤腳趟 著冰冷的泥水,勉強行走。一路上滑倒數次,妖嬈白艷的雙腿粘滿污泥,狼狽不 堪。
石窟仿佛一個斜扣的酒瓮,朝下傾斜的洞口一半浸在水中,在亂石叢林的遮 掩下,極難發現,若非如此,蔡敬仲和雲丹琉也不至於找了這麼久。
離石窟還有十餘步,頭頂轟然一聲巨響,一大片冰層仿佛天塌一樣,崩碎掉 落,墮入湖中,濺起無數碎冰泥水。
聽到聲音,程宗揚從石窟中探出身來,遠遠向眾人招手。幸好冰層墜下的位 置已遠,只是有驚無險,為避免被劉建軍看到蹤跡,眾人加快腳步進入石窟。
趙飛燕和趙合德衣裙略濕,別無大礙。盛姬陷身火場,雖然沒有被燒到,但 被煙氣嗆暈,此時還未醒來。罌粟女與蛇夫人一見到小紫,頓時有了主心骨,上 前施禮問安,殷勤服侍,順便狠告了尹馥蘭幾記刁狀。尹馥蘭見到紫媽媽,連大 氣也不敢喘一口,只乖乖跪下,認命地等候發落。
小紫沒有理會這些侍奴的勾心鬥角,倒是拉著雲丹琉的手,饒有興致的左看 右看,把豪爽過人的雲大小姐看得俏臉飛紅。
雲丹琉甩開她的手,氣鼓鼓道:「算我欠你的好了!」
小紫笑吟吟摟住雲丹琉的手臂,在她耳邊說了幾句。雲丹琉玉頰愈發紅了, 卻沒有再甩開她,而是拉著小紫走到暗處,交頭接耳的小聲嘀咕起來。
第二章
程宗揚沒見到陶弘敏,問道:「陶五呢?」
郭解將楚雄放在地上,「他們往東突圍了,我去接應他們。」
「哎,郭大俠!」
不等程宗揚說完,郭解便抱拳拱手,腿不弓足不抬,身子往後飛去,轉眼消 失無蹤。
程宗揚追不上他,只好作罷。楚雄這名陶家世仆服過大還丹,進入胎息的境 地,他傷勢嚴重,一時半會兒只怕醒不了。
程宗揚回過頭,只見打扮風騷的蔡爺正坐在一塊大石,跟兩個老傢伙推杯換 盞,相談正歡。
「蔡公子,再來一杯!」曹季興殷勤勸道:「天兒冷,暖暖身子。」
蔡敬仲身上的粉色錦袍已經不見半點水痕,只不過臉上的脂粉洗去大半,露 出死白的膚色,倒是那兩撇小鬍子粘得還緊。
他一手接過杯子,慢慢啜飲。
朱老頭在旁敲邊鼓道:「小蔡啊,老曹賺點錢不容易,那倆錢可是他的棺材 本啊。」
「別!別!別!」曹季興擋住他,賠著笑臉對蔡敬仲道:「我沒那意思,千 萬別誤會,我可不是問你要錢的。來!來!來!
我給你滿上!「
添滿酒,曹季興豎起大拇指,對朱老頭道:「小蔡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 就一個字!仁義!心腸好,為人厚道!忠厚老實!沒得說!」
聽到曹太監居然夸蔡爺「忠厚老實」,程宗揚實在不能忍了,「行了,少說 兩句吧。蔡爺把他的帳都轉給我了,你就是把他馬屁拍穿都沒用。」
曹季興一聽,趕緊拿起朱老頭的酒盞,用衣袖抹乾凈,「小程子,你也來一 杯?」他拿起酒葫蘆斟上酒,眼巴巴道:「還有這一說?你可別蒙我啊。」
蔡爺都造的什麼孽?連人家的棺材本都摳走了,乾的是人事嗎?
程宗揚道:「帳的事全包在我身上,這會兒先不說了。蔡爺,你剛才說的出 路,在哪兒呢?」
「什麼出路?」
程宗揚一聽就急了,「你剛才說的啊。」
「哦,」蔡敬仲想了起來,「我猜的。」
「猜的?」程宗揚臉都青了。
剛才蔡敬仲進來,板著那張死人臉一臉深沉地說,此地別有出路。自己信了 他的鬼話,把人都接了下來。結果這會兒他告訴大伙兒,都是他猜的?萬一這妖 物猜錯了,大夥都待在這石瓮裡頭,劉建的亂軍在外面一堵,就是瓮中捉鱉,誰 都跑不掉。
這也太坑人了!
蔡敬仲道:「我猜吧,八成是有。」
程宗揚黑著臉道:「你把那八成找出來。」
蔡敬仲放下酒盞,低頭看著呂雉。
呂雉用冰冷的目光盯著這位自己曾經的心腹,眼底流露出無窮怒意。蔡敬仲 打扮得跟妖精一樣,但沒有刻意掩飾聲線,一開口就被呂雉認了出來,知道自己 上了他的惡當,被這個死人臉的奸賊騙得死死的。可惜蔡敬仲動作更快,拿摺扇 塞住她的嘴巴,把她的一腔怒火全都堵了回去。
這會兒呂雉已經冷靜下來,知道怎麼怒罵痛斥都是白費力氣,平白被人看了 笑話,於是緊閉著紅唇,一言不發。
呂雉秉性堅毅,想撬開她的嘴巴可不容易。這會兒她打定主意不說話,程宗 揚倒想看看蔡爺有什麼手段。
只見蔡敬仲收起摺扇,理了理衣冠,神情凝重地長嘆聲道:「奴才乃刑餘廢 徒,但自負才智,無論朝中重臣,還是八方名士,在奴才看來多是些酒囊飯袋, 土雞瓦狗,不值一哂。」
接著他話鋒一轉,鏗鏘有力地說道:「蔡某這一生之中!能傾心敬服的,唯 有三個半人!」
他豎起四根手指,小指還屈下一半,語帶傲然地沉聲道:「世間芸芸眾生, 何止億萬?奴才所欽服的,唯此而已。而娘娘在這三個半人中名列第二。」
呂雉沉默半晌,冷笑道:「能讓你這奴才敬服,莫非還是哀家的榮幸?」她 用揶揄的口氣說道:「區區一介閹人,竟能把兩宮玩弄於掌股之上,蔡公公如此 了得,真不知你欽服的是哀家哪一點?」
「娘娘最讓人欽服的,莫過於弒君了。」這話說出來簡直是打臉,可蔡敬仲 臉上絲毫沒有挖苦之色,倒像是死人一樣波瀾不興,平淡地說道:「堂堂天子, 九五之尊,口含天憲,手握乾坤,卻在深宮之中,死得不明不白——娘娘如此果 敢勇決,奴才豈不傾心敬服?」
呂雉冷冷道:「天子駕崩於昭陽殿內,禍水實為昭儀趙氏,與哀家何干?」
程宗揚插口道:「呂大司馬都已經招供了,娘娘以為幾句空口白話,就能把 自己洗脫乾淨?」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襄邑侯是天子阿舅,弒君再立?又有哪位天子能比 外甥更親?」呂雉冷笑道:「何其荒唐!」
呂雉這一下推得真夠乾淨的,直指呂冀是被屈打成招。從親緣角度講,劉驁 毫無疑問與呂冀最親近,弒君再立,新天子的親緣與呂冀可差得遠了。以人之常 情而論,最應該護住劉驁的恐怕就是呂冀了。
呂雉拿親緣說事,饒是程宗揚深知內情,一時也被堵了回來。此刻他深切感 受到趙充國、單超等人當時尷尬的窘境,這位太后娘娘口齒之利尤過於刀劍,即 使已經淪為階下囚,言辭間也不退讓分毫。
蔡敬仲乾巴巴道:「奴才說的不是聖上,而是先帝。」
石窟內一瞬間變得針落可聞。程宗揚怔了一下,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明 明在說天子,怎麼扯到先帝了?
寂靜間,只見呂雉蒼白如雪的臉頰透出一抹妖艷的血色。片刻後,她無聲地 笑了起來。
程宗揚目瞪口呆,隨即一陣毛骨悚然。
呂雉笑容中的意味再明顯不過,蔡敬仲沒有說錯,自己也沒有聽錯。她所弒 的君王可不止劉驁一個,連先帝之死也與她脫不了干係。虎毒尚不食子,可呂雉 兒子也殺,丈夫也殺,這份狠毒當真世間少有。
曹季興用力往石上一拍,驚嘆道:「原來如此!」
朱老頭長舒了一口氣,點頭道:「果然如此!」
趙飛燕瞠目結舌,喃喃道:「竟然……竟然……」
「竟然如此!」蛇夫人雙目異光連現,讚嘆道:「夠毒!夠狠!這位太后娘 娘的心腸,連奴婢也有幾分敬服了。」
小紫與雲丹琉已經說完悄悄話,兩人手拉著手,就像親密無間的小姊妹一樣 走來。小紫笑道:「聊什麼呢?這麼熱鬧。」
蛇夫人和罌粟女立刻湊上去,像兩隻搖著尾巴討好的小狗一樣圍著女主人, 七嘴八舌把才才的事情說了一遍。
「好個蔡常侍,哀家卻是小看了你。」呂雉已經恢復平靜,從容道:「淖方 成已死,世間除了哀家,再無知情之人,你是從哪裡知曉的?」
蔡敬仲道:「猜的。」
呂雉臉色也和剛才的程宗揚一樣為之一青,良久才不敢相信地說道:「這種 事你也敢猜?」
「也不算難猜。」蔡敬仲道:「先帝當日在玉堂前殿突發重病,奴才正在殿 中當值,還記得先帝一病不起,不過兩日便即駕崩。娘娘當時在長秋宮,聞訊趕 來,召群臣入宮,奉先帝遺詔,由太子繼位。當晚娘娘懷抱孺子登基,隨即垂簾 聽政。若是奴才沒記錯,娘娘所發的第一道詔書,就是命殿中當值的宮人以及先 帝的心腹親信全數為先帝殉葬。」
呂雉冷冰冰道:「你怎麼沒死呢?」
「奴才運氣好,當時正好在宮外,才逃過一劫。」
「你在殿中當值,如何去了宮外?」
「忘了稟報娘娘,」蔡敬仲道:「先帝臨終之前,曾詔命陽武侯入宮,奴才 就是去傳詔的。可陽武侯已然去國多年,無從尋找,奴才還未回宮,先帝便已駕 崩。也是娘娘詔令下得太急,奴才連殉葬都沒趕上。」
「你撒謊!」呂雉寒聲道:「宮中所有印璽當日都未曾動用,哪裡有什麼詔 書!」
「是先帝的口諭。」
呂雉臉色愈發冰寒,一字一字說道:「是?何?口?諭?」
「聖上詔諭:著令陽武侯劉詢即刻入宮。」蔡敬仲仰起臉,尖細的嗓音抑揚 頓挫,將二十年前的天子口諭一字不漏地背誦下來,「陽武侯劉詢,繫世宗武皇 帝嫡脈,人品貴重,可堪大任。朕若不起,著命陽武侯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布 告中外,咸使聞知。欽此。」
「哎喲,詢哥兒……」曹季興偷偷捅了捅朱老頭,「還有這事?」
朱老頭眉頭微微皺起,顯然他也頭一次聽說。
小紫看了程宗揚一眼,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程宗揚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朱老頭,做了個同情的表情。算上這一回,老頭兒 有兩次半個屁股都坐到天子的御座上了,結果還混得跟野鬼似的。
趙飛燕吃驚地瞪大眼睛,天子駕崩以來發生的一切,每一樁每一件都是她平 生未曾接觸過的,種種眼花繚亂的變故已經讓她覺得耗盡心血,計拙技窮,難以 支撐,不曾想昔日還有這等秘辛,波譎雲詭之處,尤過於今日。
「撒謊!」呂雉被人觸到逆鱗,頓時像被激怒一樣厲聲喝道:「先帝自有太 子,何以傳位於陽武侯這個不知底細的外人!」
蔡敬仲看了她一眼,等她怒氣稍斂,才淡淡道:「還用奴才說嗎?」
呂雉沉默片刻,忽然間恍然大悟,大笑道:「劉奭這個蠢貨!哈哈!沒想到 他居然蠢到了這種地步!連自己兒子都信不過!」
呂雉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半晌她才止住笑聲,鄙夷地說道:「他竟以為劉 驁那廝不是他的親子?果然是個傻瓜!」
「奴才倒是聽過一點風聲。」蔡敬仲仍然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死人臉,口氣平 淡地說道。
呂雉打斷他,「把你的鬍子扯掉!看著噁心!」
蔡敬仲抽出一條帕子,把口鼻纏住,然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傳聞世宗武 皇帝曾留下一件帝室秘寶,可驗子孫血脈。太子幼時曾經跌傷,據說有人取走了 他的血跡……這件秘物娘娘想必知曉,若是不信,盡可一試。」
呂雉譏諷道:「說他蠢,還真是蠢。」
「可先帝畢竟是一國之君,無論如何,終不該落得屍骨無存。」
片刻後,呂雉微微挑起唇角,「這也是你猜的嗎?」
「不敢。」蔡敬仲道:「先帝出殯,奴才奉梓宮入陵。裡面有沒有屍骸,奴 才還分得出來。」
呂雉仰天大笑,半晌才收起笑聲,感慨道:「蔡常侍如此人才,理當裂土封 侯。令君委居下陳,都是本宮之失也。」
蔡敬仲倒是很淡然,「明珠暗投,所在多有,也算不得委屈。」
「你忍了這麼久,就是為了報複本宮?」
「娘娘誤會了。」蔡敬仲道:「在奴才眼裡,咱們那位先帝就是個大號的廢 物。若非娘娘垂簾聽政,力挽狂瀾,漢國早就天下大亂了。」
呂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道:「把我解開。」
無數宮闈秘辛早讓程宗揚聽得目眩神馳,呂雉先後殺了兩位天子,前一位天 子駕崩前居然想讓劉詢繼位,原因居然是他以為自己唯一的兒子劉驁並非親子, 這會兒又聽到有一件祖傳的寶物能驗證宗室血脈,而那位天子弄得連屍體都沒有 了……
程宗揚定了定神,「幹什麼?」
「你們不是想看那件秘寶嗎?」呂雉道:「我帶你們去。」
紫鱗鞭從小紫袖中飛出,在呂雉身上連觸數下,解開她的穴道。
呂雉手腳恢復自如,但真氣仍然被制。她站起身,一手拂了拂鬢髮,然後看 著蔡敬仲,「哀家從來都看不透你,但還是收你為心腹,委以重任。哀家到現在 還不明白,既然你與先帝無恩,為何要背叛我?」她瞟了趙飛燕一眼,「難道是 攀上高枝了?」
「趙皇后出身寒微,雖然有幾分剛強,但內里是個實心眼的婦人。」蔡敬仲 道:「說白了,就是個軟弱可欺的老實人,不頂半點屁用。蔡某瞎了眼才會攀她 的高枝。」
程宗揚一邊使勁咳嗽,一邊拚命使眼色。蔡敬仲這死人!一點都不給趙飛燕 面子,當著人家的面就噴上了,還真是欺負人家老實啊?
趙飛燕被這一番話說得漲紅了臉,想辯解卻又張不開口,只能低下頭,避開 眾人的目光。倒是趙合德聽到有人這麼編排姊姊,心裡大為不忿,氣惱地瞪著蔡 敬仲,「憑什麼這麼說!姊姊是好人!」
蔡敬仲道:「她來長秋宮是當皇后,可不是當好人來的。」
呂雉道:「你既不肯為我盡忠,又看不上這位皇后。漢國還有什麼高枝可以 讓你攀的?」
蔡敬仲一直板著的死人臉上忽然多了些異樣的情緒,眼底流露出一抹深刻入 骨的柔情,連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娘娘可曾真心愛過什麼嗎?」
呂雉毫不遲疑,「有。」
「那娘娘多半能夠明白——奴才也是一般,遇到了生平摯愛。如今我已經心 有所屬,再不願回頭。」蔡敬仲轉過頭,用火辣辣的目光看著程宗揚,深情無限 地說道:「我們什麼時候一起去江州?」
程宗揚一陣惡寒,死太監!我知道你深愛著江州的實驗室,可你這樣說很容 易讓人誤會啊!瞧瞧!呂雉看我的眼神都變了吧!
雖然心裡堵得慌,可蔡爺的話不能不回,程宗揚一手揉著胸口,好不容易順 下這口氣,咬牙道:「辦完事就走。」
「那得快點了。」蔡敬仲精神一振,對呂雉喝斥道:「正事要緊,少囉嗦!
趕緊些,別耽誤!「
呂雉啐了這對狗男男一口,然後從髻上拔下一根碧玉簪子。
那根碧玉簪尾部嵌著一顆珠子,珠身光澤黯淡,毫不起眼。她將珠子捧在掌 中,低聲道:「去找它。」然後反手丟下。
那顆珠子懸在半空,然後滴熘熘轉了一圈,「嗒」的一聲,掉在朱老頭面前 那塊巨石上。
不等吩咐,曹季興便抬掌按住巨石,往上一提,那塊牛犢大小的岩石被他生 生提起,露出下方一個黑沉沉的洞口。
珠子飛進洞口,卻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擋,只能在洞口滴熘熘亂轉。
雲丹琉奇道:「這什麼珠子?看起來好奇怪。」雲家財勢雄厚,府中珠寶車 載斗量,耳熏目染之下,雲丹琉自小就見慣了各種珍玩,卻從未見這樣的珍珠, 表面色澤斑駁,看上去還有些凸凹不平。
小紫道:「這是銀鰭比目魚的眼珠,據說比目相連,即便分開,也會想盡辦 法連在一起。」
「原來是魚眼啊,好稀奇。」
程宗揚伸頭朝洞口看了看,「不會是陷阱吧?」
呂雉這種女人實在太陰險了,指個陷阱坑人這種事可不得不防。
呂雉道:「外面的水位到哪裡了?」
罌粟女踢了尹馥蘭一腳,「掌教夫人,去看看。」
尹馥蘭無奈,只好探身出去看了看,回道:「湖底都露出來了。」
「秘境入口已然開啟。」呂雉道:「接下來,只需要拿出一條人命獻祭,就 可以入內。」
她看了眾人一眼,唇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哪位願意以身為祭?」
眾人面面相覷,想進去要拿一條人命來換,下面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尹馥蘭悄悄往後退了一步,在場這麼多人,真要挑出一個該死的,她覺得自 己恐怕要中。
她身子一動,就被蛇夫人盯上,「蘭兒,為主子盡忠的時候到了。」
尹馥蘭跪在地上,可憐兮兮地哀求道:「姊姊饒命……媽媽!」她抱住小紫 的腿乞求道:「奴婢以後一定聽話,求媽媽饒奴婢一命……」
「再叫就把你丟下去!」雲丹琉嚇住尹馥蘭,然後道:「外邊那麼多追兵, 我去抓一個來。」
「等等!」程宗揚越看越覺得不對,呂雉這妖婦多半是指了一條黑路,要把 他們全埋在裡面。問題是幹嘛她指個坑,自己就非要往裡跳呢?自己入宮,又不 是來探險的!
程宗揚正要開口,小紫卻扭頭笑道:「你睡了這麼久,也該起來啦。」
紫色的長鞭從她袖中游出,靈蛇般捲住一人的雙足。
一直昏迷不醒的盛姬霍然張開眼睛,驚叫道:「不!」話音未落,她便被長 鞭捲起,飛到空中,接著頭下腳上地落進洞口。
這一下兔起鶻落,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著那個宮裝美人被黑沉沉的洞口 吞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哀叫聲還在石窟內迴蕩。
尹馥蘭打了個寒噤。這位紫媽媽,實在是……太兇殘了……
「啪!啪!」,耳邊響起鼓掌聲。
蔡敬仲一邊撫掌,一邊讚嘆道:「好一個七竅玲瓏心!果然是慧質天成,手 段神妙,心若蓮花,不染纖塵!」
「醜態畢露。」呂雉冷笑道:「這般賣力地拍一個小丫頭馬屁,你竟也拉得 下臉來?」
蔡敬仲不以為然地說道:「奴才以往拍娘娘馬屁,娘娘可沒嫌過奴才什麼丑 態。」
小紫笑道:「拍得很好。我喜歡。」
蔡敬仲躬腰抬起一條手臂,讓小紫扶著,殷勤道:「紫姑娘,您辛苦。」
蔡敬仲這番作態,程宗揚心裡只剩下一個大寫的「服」字。怪不得這死太監 一臉死相,還能深得呂雉信重。拍起馬屁來,猶如行雲流水,一點都不含煳。
忽然間,眾人只覺一陣清風透體而過,冥冥中仿佛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隨 後地面微微一震,無數細小的螢光從黝黑的洞口內飛出,仿佛數不清的螢火蟲一 樣,輕盈地飄舞著盤旋而起,在洞口上方凝聚成一道瑩白的光柱。
程宗揚張大嘴巴,這東西給他一種很眼熟的感覺,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啊?這不是……」首先開口的居然是尹馥蘭。她指著那條光柱,期期艾艾 地說道:「太泉古……」
程宗揚腦中「嗡」的一聲,自己努力去忘掉的那些往事,一瞬間泛上心頭。
沒錯,這種光柱自己見過,太泉古陣裡面就有,尹馥蘭當時還進去過。只不 過那根光柱體積比這個大得多,顏色也略有區別。
自從得知太泉古陣的真相,程宗揚就努力想把自己經歷的一切全都忘掉,可 沒想到會在漢宮的地下又見到類似的遺蹟。難道這裡與太泉古陣相通?是太泉古 陣另一處不為人知的傳送入口?
「和太泉沒有關係,」朱老頭仰首望著光柱,「是世宗武皇帝留下的。」
朱老頭說的是那位在六朝歷史上留下深刻印跡的的漢武帝,平生遠征四夷, 武功赫赫,也是朱老頭嫡親的祖爺爺。
雲丹琉好奇地伸出手,想去觸摸光柱,卻被程宗揚攔住。
「都別動!」程宗揚張開雙手,擋在光柱前面,「咱們入宮是來與秦會之、 單常侍等人會合的,能遇到皇后殿下和朱大爺純屬意外。現在秦會之他們沒有找 到,反而又和郭大俠等人失散。眼下漢宮之變已經到了最要緊關頭,我覺得我們 應該與眾人會合,至少先把皇后殿下送到金車騎軍中。」
「這處秘境大家很好奇吧?坦白地說,我也很好奇。」程宗揚道:「可現在 不是探險的時候。一來這是死了一個人才升起這道光柱,拿人命來祭祀,太邪惡 了對不對?誰知道裡面是什麼呢?說不定是一個對人類極其不友好的存在,兇險 無比!」
程宗揚大聲道:「二來反正秘境就在這裡,又不會跑!劍玉姬失蹤,叛軍只 剩下劉建那個篡逆之輩,正是我們穩定局面的大好時機!真要想進去,等平定劉 建之亂,局勢穩定之後,我們再回來也不遲。」
媽的!跟太泉古陣沾邊的鬼地方,打死我也不來!程宗揚心裡暗暗發誓。
「小程子這話,說得不錯。懂大局,識大體。」朱老頭繞著光柱走了一圈, 說著舉步入內。
「哎!」程宗揚還沒來得及叫住他,只見眼前光柱微微一閃,朱老頭的人影 便消失無蹤。
剩下眾人大眼瞪小眼。
合著自己剛才那番話全都白說了?程宗揚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半晌才冷靜下 來,「有朱大爺進去就夠了。咱們走!」
小紫望著光柱,一臉認真地說道:「不好。不能讓他吃獨食。」
「撐死他!」
「反正不能讓他自己去。」
程宗揚左右看了一圈,「要不……曹爺,你進去看看?」
「哎喲!」曹季興捂住膝蓋,一臉痛苦地說道:「還……還是小蔡去吧,老 奴年紀大了,腿腳不好使。」
蔡敬仲抖開摺扇,在胸前慢慢搖著,「還是曹老去吧。蔡某身上有傷,不便 於行。」
程宗揚黑著臉道:「你們是有多怕死啊?」死太監那點破傷也好意思拿來說 嘴?自己掌骨都斷了,還不是該幹嘛幹嘛?
「這裡頭的路數你是不知道。」曹季興苦著臉道:「武皇帝啥都好,就是殺 起太監來不含煳。你們進去沒事,我們倆要是進去,當場就得死裡頭。」
「至於嗎?」
「真真的,老奴不蒙你。我打小剛入宮,前輩就交待過,跟武皇帝沾邊的東 西都碰不得,一個不當心就沒命了。」
話音未落,「叮」的一聲,一枚金銖掉在石上,滴熘熘往洞口滾去。曹季興 低頭一看,一個餓狗撲食撲了上去,隨即光芒一閃,消失在光柱中。
「好了。」小紫拍了拍小手,「曹老頭已經進去了,你呢?」
蔡敬仲刷的收起摺扇,「義不容辭!」說著豪氣干雲地踏進光柱。
好吧,現在已經進去仨了。老東西真要死在裡頭,還有兩個陪葬的。
「人家也要進。」
程宗揚一陣頭大,眼看著死丫頭又拉上雲丹琉,嬌聲道:「雲姊姊,你陪我 好不好?」
「好啊!」雲丹琉一口應下,然後對趙合德道:「妹妹,你怕不怕?」
趙合德望著程宗揚,眼中充滿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趙飛燕輕聲道:「我想去看看。」畢竟事關天子,而劉驁確實對她很好。
「都別進了!」程宗揚道:「如果有緣,大家以後還有見面的機會。事不宜 遲,我們先殺出去再說!蛇奴!」
蛇夫人從外面閃身進來,臉色難看地說道:「主子,只怕走不了了。那些亂 軍已經下來了。」
「沒關係!我帶你們殺出去!」程宗揚寧願跟劉建軍血戰一場,也不想進那 個類似太泉古陣的鬼地方。
「差不多有一千來人,都拿著軍弩。」
程宗揚看著呂雉,「還有別的出路嗎?」
呂雉抬手指向光柱。
「別耍花招!」程宗揚道:「劉建那個瘋子什麼德性你也知道!太后娘娘, 你也不想落在他手裡吧?」
呂雉道:「你若想死中求活,唯有這一條生路。」
「湖底的暗道呢?那些水從哪裡流走的?」
呂雉笑了起來,「我找了二十年都沒找到,公子若有間,盡可以慢慢找。」
第三章
程宗揚以手覆額,無語良久,最後心一橫,「紫丫頭,雲大小姐,你們帶上 太后,咱們四個先進去。如果沒有異常,蛇奴、蘭奴,你們兩個再帶著皇后娘娘 和合德姑娘進來。罌奴,你看好陶家那位。」
小紫招了招手,雪雪立刻跑過來,跳進她臂彎里。
雲丹琉挽起呂雉的手臂,認真道:「你很厲害。是我見過的太后裡面,最厲 害的一個。」
呂雉望著她,然後笑了起來,「我知道你,雲家的大小姐。」
四人踏進光柱,隨即身體一輕,仿佛失重一樣飄浮起來。程宗揚暗暗吸了口 氣,等待轉送。誰知那道光柱像是不堪重負一樣連閃數下,然後猛地擴散開來, 瑩白的光芒如同奔涌的潮水,席捲了整個石窟。
危急關頭,程宗揚一手一個,將小紫和雲丹琉緊緊抱住。眼前的景物扭曲起 來,一切都變得模煳而遙遠,最後陷入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猛地一沉,重重跌在地上。程宗揚清醒過來,趕忙左右 一摟,感受到臂間兩具熟悉的玉體,才鬆了口氣。
耳邊傳來輕微的唿吸聲,聽覺已經恢復;鼻端的氣息飄來兩女淡淡的體香, 嗅覺也已經變得正常;兩具玉體一個嬌小玲瓏,一個修長婀娜,溫香軟玉在懷, 抱著實在很爽……說明觸覺也沒有問題。可唯獨眼前黑沉沉的,始終看不到任何 光線。
程宗揚心裡怦怦直跳。干!不會是瞎了吧?自己早該知道,亂穿沒好下場!
自己一個人瞎倒也罷了,可偏偏還帶著死丫頭和雲大妞……
程宗揚不敢再想下去。
耳邊傳來一陣輕響,接著「嗒」的一聲,一道雪亮的光柱猛然亮起,幾乎閃 瞎了他的眼睛。
雲丹琉在旁邊吐了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自己瞎了呢。」
程宗揚朗聲一笑,坐起來用力拍了幾下胸口,「別怕!有我呢!」接著他壓 低聲音,「死丫頭,你帶著手電筒,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誰知道這裡會這麼黑?」
小紫握著手電筒左右照了一遍。眼前是一條又寬又長的隧道,平坦整齊的路 面足有八車道,高不見頂。漢宮的地下暗道和它相比,就像蚯蚓與巨蟒的差別。
在漢宮狹窄的暗道待久了,陡然見到這樣一條寬闊的大道,程宗揚沒有半點 喜悅,反而提起心來。他用力吹了聲口哨,以此掩飾自己心頭那一絲說不出口的 恐懼。這鬼地方一看就是那種超時代的遺留,不會和太泉古陣一樣,也是用來畜 養人類的囚籠吧?
前面進來的朱老頭、曹季興和蔡敬仲不見蹤影。有過太泉古陣的經驗,程宗 揚知道傳送地點很可能是隨機的,他們幾個多半正在哪個角落裡瞎轉呢。至於罌 奴、蛇奴和趙氏姐妹,同樣不見下落,不知道她們被光柱吞沒之後是一同傳送過 來,還是留在原地。
呂雉被雲丹琉挽住手臂,傳送時也沒能掙脫,此時正掙扎坐起身,不動聲色 地將羅帔扶正。
隧道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程宗揚俯身往地面拍了一掌,手上傳來的力道顯 示,下面的水泥不是一般的厚。
他直起腰,對呂雉道:「怎麼走?」
「我怎麼知道?」呂雉淡淡道:「哀家從來都沒來過。」
這話讓程宗揚心裡不祥的預感愈發濃重,她不會是想拉著自己一起死吧?
「那就隨便走咯。」小紫抱著雪雪,當先舉步。
程宗揚一邊跟上,一邊對呂雉道:「傳送入口就在你的永安宮,你怎麼會沒 來過?」
「這是帝室秘境,進入的方法,先帝到死也沒有說。而知道的人又不肯告訴 我。」
「誰?」
呂雉諷刺地一笑。
程宗揚心頭疑雲大起。呂雉知道秘境入口開啟,卻不知道怎麼開啟,這聽起 來就不像真的。可反過來想呢?秘境入口的開啟顯然與湖水下降有關,而水位下 降的時候,呂雉正在北寺獄。接著她一路逃亡,卻始終沒有擺脫小紫和朱老頭, 根本沒有開啟入口的機會。那秘境的入口是誰開啟的?
如果聯想到水位下降時,占據永安宮的是誰,那答案只有一個……
程宗揚感覺像是生吞了一隻刺蝟一樣。
劍玉姬!果然是這賤人!難怪她接連拿下南北二宮,已經勝局在握,卻莫名 其妙地消失不見,甚至連擄走的趙飛燕都棄在半路。可見在她眼中,這處帝室秘 境比太后和皇后加起來還重要。
這樣要緊的地方,自己居然毫無防備的一頭闖了進來——呂雉這妖婦心腸真 夠毒的,這是要讓自己和劍玉姬那幫人火拚啊。雖然自己跟劍玉姬早已是你死我 活,不死不休的局面,可起碼讓自己也多做點準備,把四哥、五哥、奸臣兄、吳 三桂、卓美人兒、郭大俠、趙充國那幫人都帶來吧?
「死丫頭!」程宗揚叫住小紫,打算先想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可嘴巴剛張 開,就忘了合上。
小紫拿著手電筒,一路照著四周,在隧道一閃而過的水泥壁上,程宗揚清楚 看到一個利器刻下的圖案。那圖案自己在太泉古陣的雁過石上也見到過,與岳鵬 舉親手留下的畫押一模一樣。
「喂!」程宗揚提醒道。
「有什麼好看的。」小紫腳步不停,絲毫沒有回頭去看一眼。
程宗揚心下疑雲驟起,這地方岳鳥人也來過?他來這地方幹嘛?他是怎麼進 來的?
程宗揚回頭對呂雉道:「你知道對吧?」
雲丹琉不樂意地說道:「你在幹嘛?打啞謎呢?」
「我是說岳鳥人。對,武穆王岳鵬舉。他進來過,是不是?」
呂雉道:「是啊。可他不告訴我怎麼進來的。」
程宗揚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跟岳鳥人有一腿?」
呂雉冷笑道:「你太看得起他了。如果有一腿,他會不告訴我嗎?」
程宗揚莫名地鬆了口氣,「那他是怎麼進來的?」
「我有兩個弟弟。」
程宗揚盤算了一下,「不行。」
呂雉痛快地說道:「那我不知道。」
小紫道:「你不用問她。她自己就肯說。」
「小姑娘,你很聰明呢。」
「是啊。做了這麼大的事,卻在心裡埋了幾十年,你也很想找人傾訴吧。」
呂雉笑道:「你看我像那種長舌婦嗎?」
程宗揚道:「坦白說吧,即使我說我能保住呂冀、呂不疑兩個,你也不會相 信對不對?不管誰勝誰負,至少你已經失勢了,為了斬草除根,漢國的諸侯、宗 室、重臣,絕不會放過他們。但我可以答應你,襄城君的性命可以保下來。」
呂雉沉默半晌,「也罷。昔日岳鵬舉……」
「等等!」程宗揚打斷她,「你敢說我還不敢聽呢。」
呂雉氣得笑了起來,「你要怎樣?」
程宗揚對小紫道:「拿一張禁音的符菉。」劍玉姬那賤人很可能就在此地, 不能不防,再小心也不為過。
小紫取出一張小小的符菉,拿雪雪的爪子一按,激活符文。四周仿佛扣上一 個罩子,與外界聲息隔絕。
呂雉道:「岳鵬舉昔時與家母有一面之交。我晉位皇后不久,他找到我,想 取天子鮮血一合為引。」
「取天子的血當引子?他要幹什麼?」
「他不肯告訴我。」
「開什麼玩笑?那可是天子血,他不說幹什麼用的,你就幫他取了?」
「為什麼不?」呂雉道:「先帝內寵數以百計,只是迫於呂氏勢大,不得不 立我為後。當時呂氏女子在宮中的,有六人之多,先帝立我為後,是因為我父母 俱亡,兩弟尚幼。我剛立後不久,先帝就又有了中意的美人兒,想另立他人。而 呂氏族中同樣推波助瀾,想另立呂氏女子。」
「岳鵬舉正在這時候找到我,可惜他只要一合鮮血。」呂雉口氣平靜,卻能 聽出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
漢國一升等於十合,一合差不多鮮血相當於二十毫升,並不算多。
「那晚天子夜宿玉堂前殿,我與淖夫人入殿。淖夫人施藥,迷倒天子,本宮 親手執匕,切開天子的血管,取了一升鮮血。」
程宗揚心頭微震,這婦人心真夠狠的,岳鳥人只要一合,她直接給了一升。
二百毫升鮮血,相當於正常獻血量的一半,那位天子應該能撐住吧?
「你們殺死了他?」
呂雉道:「我當時還真沒想到要弒君,取血之後就離開了。天子醒後,自覺 龍體睏倦,召伶人以娛耳目。」
「那他怎麼死了?」
「因為岳鵬舉又來找我,說一升鮮血不夠。我前後取了三次,岳鵬舉還說不 夠。這時天子漸覺不起,便讓人封了長秋宮。」呂雉輕笑起來,「所以岳鵬舉第 四次來找我時,我給了他十升血。」
程宗揚心下一寒。十升!合著劉奭那倒霉鬼是給抽血活活抽死的。
呂雉淡淡道:「天子駕崩,太子繼位,依漢室慣例,哀家垂簾聽政。後來的 事,你都知道了。」
「那先帝的屍體呢?」
呂雉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岳鵬舉又來找我,問能不能再取點血,我就把天 子的屍體給他了。」
岳鳥人乾的這鳥事!要點鮮血當引子,活活把一個天子都給弄沒了。
「後來呢?」
呂雉放聲大笑,「沒過多久,岳鵬舉又來找我。說他終於搞清楚了,不是血 量不夠,而是因為劉奭那廝根本不是漢室嫡脈!」
程宗揚瞠目結舌,這個消息太勁爆了,堂堂漢國天子居然被人鳩占鵲巢,這 事傳揚出去,漢國立馬就要大亂。程宗揚忽然發現,母系社會還是有優點的,至 少當媽的不會生錯孩子,不會搞出這種糟心事。
雲丹琉聽得入神,忍不住道:「再後來呢?」
「後來岳鵬舉就去了南荒,」呂雉輕笑道:「去找世宗武皇帝的嫡脈。」
程宗揚道:「漢國這麼多諸侯,就沒一個真的?」
「當然有。但他總不能把每個諸侯都抽一遍,挨個去試吧?」
呂雉沒有明說,但程宗揚也能猜出來。朱老頭固然是武帝嫡脈,但除了這個 原因,還有私怨,這麼好的機會,能讓行事囂張霸道的岳鳥人跟朱老頭槓上,呂 雉求之不得。
程宗揚看似無意摟住小紫,原來岳鵬舉的南荒之行就是衝著朱老頭去的,結 果遇上碧姬……
小紫道:「那顆比目魚珠,是在天子身上嗎?」
「果然讓你猜到了。天子大行,當口含珠玉。劉奭那廢物無德無能,含顆魚 眼珠就夠了。」
「好個魚目混珠。」程宗揚冷笑道:「你是想等岳鵬舉走後,自己去找秘境 吧。」
「蠢貨才不這麼做。」呂雉冷冷道:「若非秘境關閉之後,比目魚珠也失去 感應,哀家豈有今日。」
「你怎麼知道秘境開啟的?因為比目魚珠?」
「那次岳鵬舉來時,永安宮湖水一夜之間消失殆盡。只不過當時北宮閒置, 沒有驚動太多人。假若你知道自己腳下有一個與漢室休戚相關的秘境,只怕也會 想盡方法弄清湖底的細節。」
何止要摸清細節?少不得還得設下法陣,時時監控水位變化。程宗揚明白過 來,呂雉知道武帝秘境就在湖下,於是遍尋湖底,找到那處可疑的石窟。但比目 魚珠失去感應,無法定位。一直等到今日,湖水才再起變化,本來已經振翅遠颺 的呂雉不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評論(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