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蒲團》卷之一 覺後禪–春】

湖上笠翁李漁(1611-1680)著

第一回 止淫風借淫事說法 談色事就色慾開端

詞曰:黑髮難留,朱顏易變,人生不比青松。名消利息,一派落花風。悔殺少年不樂,風流院,放逐衰翁。王孫輩,聽歌金縷,及早戀芳藥。世間真樂地,算來算去,還數房中。不比榮華境,歡始愁終。得趣朝朝,燕酣眠處,怕響晨鐘。睜眼看,乾坤覆載,一幅大春宮。

這一首詞名曰《滿庭芳》。單說人生在世朝朝勞苦事事愁煩,沒有一毫受用處,還虧那太古之世開天闢地的聖人制一件男女交媾之情,與人息息勞苦解解愁煩,不至十分憔悴。照拘儒說來,婦人腰下物乃生我之門,死我之戶。據達者看來,人生在世若沒有這件東西,只怕頭髮還早白幾年,壽還略少幾歲。不信單看世間的和尚,有幾人四五十歲頭髮不白的?有幾人七八十歲肉身不倒的?或者說和尚雖然出家一般也有去路,或偷婦人或狎徒弟,也與俗人一般不能保元固本,所以沒壽這等。請看京里的太監,不但不偷婦人不狎徒弟,連那偷婦人狎徒弟的器械都沒有了,論理就該少嫩一生,活活幾百歲才是,為何面上的皺紋比別人多些?頭上的白髮比別人早些?名為公公實像婆婆?京師之內,只有掛長壽匾額的平人,沒有起百歲牌坊的內相。

可見女色二字原於人無損,只因《本草綱目》上面不曾載得這一味,所以沒有

一定的註解。有說它是養人的,有說它是害人物。若照這等比驗起來,不但還是養人的物事,他的藥性與人參附子相同,而亦交相為用。只是一件,人參附子雖是大補之物,只宜長服,不宜多服;只可當藥,不可當飯。若還不論分兩,不拘時度飽吃下去,一般也會傷人。女色的利害與此一般。長服則有陰陽交濟之功,多服則有水火相剋之敝。當藥則有寬中解郁之樂,當飯則有傷筋耗血之憂。世上之人若曉得把女色當藥,不可太疏亦不可太密,不可不好亦不可酷好。未近女色之際,當思曰「此藥也非毒也胡為懼之,」既近女色之際,當思曰「此藥也非飯也胡為溺之」。如此則陽不亢陰不郁,豈有不益與人哉。只是一件,這種藥性與人參附子件件相同,只有出產之處與取用之法又有些相反,服藥者不可不知。人參附子,是道地者佳,土產者服之無益。女色,倒是土產者佳,倒地者不惟無益且能傷人。何謂土產?何謂倒地?自家的妻妾,不用遠求不消錢買隨手扯來就是,此之謂土產。任我橫睡沒有阻橈,隨他敲門不擔驚恐。既無傷於元氣,又有益於宗祧。交感一翻,渾身通泰。豈不謂之養人?艷色出於朱門,嬌妝必須繡戶。家雞味淡不如野鶩新鮮,舊婦色衰,爭似閨雛小艾,此之謂倒地。若是此等婦人,眠思夢想,務求必得,初以情挑,繼將物贈,或逾牆而赴約,或鑽穴而言私。饒伊色膽如天,倒底驚魂似鼠,雖無人見似有人來。風流汗少而恐懼汗多,兒女情長而英雄氣短。試身不測之淵,立構非常之禍,暗傷陰德,顯犯明條,身被殺矣。若無償命之人,妻尚存兮。尤有失節之婦,種種利害慘不可當。可見世上人與女色二字斷斷不可舍近而求遠,厭舊而求新。

做這部小說的人原具一片婆心,要為世人說法,勸人窒慾不是勸人縱慾,為人秘淫不是為人宣淫。看官們不可認錯他的主意。既是要使人遏淫窒慾,為甚麼不著一部道學之書維持風化,卻做起風流小說來?看官有所不知。凡移風易俗之法,要因勢而利導之則其言易入。近日的人情,怕讀聖經賢傳,喜看稗官野史。就是稗官野史裡面,又厭聞忠孝節義之事,喜看淫邪誕妄之書。風俗至今日可謂蘼盪極矣。若還著一部道學之書勸人為善,莫說要使世上人將銀買了去看,就如好善之家施捨經藏的刊刻成書,裝訂成套,賠了貼子送他,他還不是拆了塞瓮,就是扯了吃煙,那裡肯把眼睛去看一看。不如就把色慾之事去歆動他,等他看到津津有味之時,忽然下幾句針砭之語,使他瞿然嘆息道「女色之可好如此,豈可不留行樂之身,常還受用,而為牡丹花下之鬼,務虛名而去實際乎?」又等他看到明彰報應之處,輕輕下一二點化之言,使他幡然大悟道「姦淫之必報如此,豈可不留妻妾之身自家受用,而為惰珠彈雀之事,借虛錢而還實債乎?」思念及此,自然不走邪路。不走邪路,自然夫愛其妻妻敬其夫,周南召南之化不外是矣。此之謂就事論事以人治人之法。不但座稗官野史當用此術,就是經書上的聖賢亦先有行之者。不信且看戰國齊宣王時孟子對齊宣王說王政。那宣王是聲色貨利中人,王政非其所好,只隨口贊一句道「善哉信乎」。孟子道:「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宣王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貨。」孟子就把公劉好貨一段去引進他。宣王又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他說到這一句已甘心做桀紂之君,只當寫人不行王政的回帖了。若把人道學先生,就要正言歷色規諫他色荒之事。從古帝王具有規箴:「庶人好色,則亡身;大夫好色,則失位;諸侯好色,則失國;天子好色,則亡天下」。宣王若聞此言,就使口中不說,心上畢竟回復道:「這等,寡人病入膏肓,不可救藥,用先生不著了。」誰想孟子卻如此反把大王好色一段風流佳話去勾住他,使他聽得興致勃然,住手不得。想太王在走馬避難之時尚且帶著姜女,則其生平好色一刻離不得婦人可知。如此淫蕩之君,豈有不喪身亡國之理?他卻有個好色之法,使一國的男子都帶著婦人避難。太王與姜女行樂之時,一國的男女也在那邊行樂。這便是陽春有腳天地無私的主。化了誰人不感頌他,還敢道他的不是?宣王聽到此處自然心安意肯去行王政,不復再推「寡人有疾」矣。做這部小說的人得力就在於此。但願普天下的看官買去當經史讀,不可作小說觀。凡遇叫「看官」處不是針砭之語,就是點化之言,須要留心體認。其中形容交媾之情,摹寫房帷之樂,不無近於淫褻,總是要引人看到收場處,才知結果識警戒。不然就是一部橄欖書,後來總有回味?其如入口酸嗇,人不肯咀嚼何?我這翻形容摩寫之詞,只當把棗肉裹著橄欖,引他吃到回味處也莫厭。

攤頭絮繁,本事下回便見。

第 二 回

老頭陀空張皮布袋 小居士受坐肉蒲團

說話元朝至和年間,括蒼山中有一個頭陀,法名正一,道號孤峰。他原是處州郡學一個有名諸生。只因性帶善根,當其在襁褓之中不住的咿咿晤晤就像學生背書一般。父母不解其故。有個行腳僧上門抄化,見了鬟抱在手中,似啼非啼似笑非笑。僧人聽之說他念的是《楞嚴大藏真經》,此子乃高僧轉世。就回他父母乞為弟子。父母以為妖言,不信。大來教他讀書,過目成誦。但功名之事非其所願,屢次棄儒學佛,被父母痛懲而止。不得已出來應試,垂髫就入泮,入泮就幫補。及至父母亡後,他待二年服闕,將萬金家產盡散與族人。自己縫一個大皮袋,盛了木魚經藏等物,落去頭髮,竟入山修行。知道者稱為孤峰長老,不知道的只叫他做皮布袋和尚。與眾僧不同,不但酒肉淫邪之事戒得甚堅。就於僧家本等事業之中也有三戒。那三戒是:不募緣,不講經,不住名山。人問他為什麼不募緣,他道:「學佛之事大抵要從苦行入門。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使饑寒之慮日迫。饑寒之慮日迫則淫慾之念不生,淫慾之念不生則穢濁日去,清靜日來。久之自然成佛。若還不耕而食,不織而衣,終日靠著施主拿來供養。腹飽則思閒步,體暖則爰安眠。閒步而見可欲,安眠即成夢想。無論學佛不成,種種入地獄之事不求而自至矣。我所以自食其力,戒不募緣。」人問他為甚麼不講經,他道:「經懺上的言語是佛菩薩說出來的,除非是佛菩薩才解得出。其餘俗口講經,尤如痴人說夢。昔陶淵明讀書不求甚解。夫以中國之人讀中國之書,尚且不敢求甚解,況以中國之人讀外國之書,而再妄加翻譯乎?我不敢求為菩薩之功臣,但免為佛菩薩之罪人而已。以此知愚守拙,戒不講經。」人又問何不住名山,他道:「修行之人須要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天下可欲之事不獨聲色貨利。就是適體之清風,娛情之皎月,悅耳之禽鳥,可口之薇蕨,一切可愛可戀者皆是可欲。一居勝地,便有山靈水怪引我尋詩,月姊風姨攪人入定,所以如名山讀書者學業不成,如名山學道者名根難凈。況且哪一處名山沒有燒香的女子隨喜的仕官?月明翠柳之事乃前車也。我所以撇了名剎來住荒山,不過要使耳目之前無可沽滯的意思。」問者深服其言,以為從古高僧所未發。他因有此三戒,不求名而名日彰。遠近之人發心皈依者甚眾,他卻不肯輕收弟子,要察他果有善根絕無塵念者,方才剃度。略有一毫信不過,便拒絕不收。所以出家多年,徒弟甚少,獨自一個在山澗之旁構幾間第屋,耕田而食,吸泉而飲。

一日,秋風蕭瑟,木脫蟲吟。和尚清晨起來,掃了門前落葉,換了佛前凈水,裝香已畢,放下蒲團,就在中堂打坐。忽有一少年書生,帶兩個家童走進門來。那書生的儀表生得神如秋水,態若春雲。一對眼睛比他人更覺異樣光焰。大約不喜正觀扁思邪視,別處用不著,唯有偷看女子極是專門。他又不消近身,隨你隔幾十丈遠,只消把眼光一瞬,便知好醜。遇者好的就把眼色一丟。那婦人若是正氣的,低頭而過,不著到他臉上來,這眼光就算是丟在空處了。若是那婦人與他一樣毛病的,這邊丟去,那邊丟來,眼角上遞了情書,就開交不得了。所以不論男子婦人,但生下這種眼睛就不是吉祥之兆,喪名敗節皆由於此。看官們的尊目若有類此的不可不慎。彼時這書生走進來,對佛像拜了四拜,對和尚也拜了四拜,起來立在旁邊。和尚起先在入定之時不便回禮,待完了工課方才走下蒲團,也深深回了四拜。敘坐已定,就問其姓名。書生道:「弟子乃遠方之人,游蘇浙中,別號『未央生』。聞師父乃一代高僧兩間活佛,故此齋戒前來,□仰說話。」

你道那和尚問其姓名他為何不稱名道姓,卻說起別號來?看官要曉得元來之時士風詭異,凡是讀書人不喜稱名道姓俱以別號相唿。故士人都有個表德,有稱為「某生」,有稱為「某子」,有稱為「某道人」。大約少年者稱生,中年者稱子,老年者稱道人。那表德的字眼也各有取義,或是情之所鍾,或是性之所近,隨取二字以命名,只要自己明白,不必人人共曉。書生只因性耽女色,不善日而喜夜,又不喜後半夜而喜前半夜,見《詩經》上有「夜未央」之句,故此斷章取意名為「未央生」。

當時和尚見他稱譽太過,愧不敢當,回了幾句謙遜的話。其時瓦鐺之中齋飯已熟,和尚就留他吃了晨齋。兩個對坐談禪,機鋒甚合。原來未央生性極聰明,凡三教九流之書無不流覽。這禪機裡面別人千言萬語參不透的,他只消和尚提頭一句就徹底瞭然。和尚心下暗想道,好個有知識的男子,只怪造物賦形有錯,為何把一副學佛的心胸配一個作孽的相貌?我看他行容舉止分明是個大色鬼,若不把他收入皮布袋中,將來必到鑽穴逾牆,釀禍閨閫。天地間不知多少婦人受其塗毒。我今日見了這悖亂之人而不為眾人彌亂,非茲悲之道也。就對他道:「貧僧自出家以來閱人多矣。那些愚夫愚婦不肯向善的固不足道,就是走來參禪的學士,聽法的宰官也都是些門外漢,能悟禪機的甚少。誰想居士竟有如此靈明,以此學禪不數年可登三味。人生在世,易得者是形體,難得者是性資。易過者是時光,難過者是劫數。居士帶了作佛的資性來,不可走到鬼魅的路上去。何不趁此朝氣未散之時,割除愛欲,遁入空門。貧僧雖是俗骨凡胎,猶堪作他山之石。果能發此大願,力注此大因果,百年後上可配享於僧伽,下亦不至聽命於羅剎。居士以為何如?」未央生道:「弟子歸禪之念蓄之已久,將來少不得要歸此法門。只是弟子尚有二願未酬,難於擺脫。如今年紀尚幼,且待回去畢了二事,安享數年。到那時然後來摩頂皈依,未為晚也。」

和尚道:「請問居士有哪二願?莫非是要策名天府,下酬所學?立功異域,上報朝廷麼?」未央生搖頭道:「弟子所願不是這二事。」和尚道:「既不是這二事,但所願者畢竟是何事?」未央生道:「弟子所願者乃是自己力量做得來的,不是妄想的事。不瞞師父說,弟子讀書的記性,聞道的悟性,行文的筆性,都是最上一流。當今的名士不過是勉強記誦,移東換西,做幾篇窗稿,刻一部詩文,就要樹幟詞壇,縱橫一世了。據弟子看來那是假借,要做真名士畢竟要讀盡天下異書,交盡天下奇士,游盡天下名山,然後退藏一室,著書立言傳於後世。幸而掛名兩榜,也替朝廷做些事業,萬一文福不齊老於墉下,亦不失為千古之人。故此弟子心上有私語二句道:要做世間第一個才子,……」和尚道:「這是第一句了。那第二句呢?」未央生待開口又復吞聲不好說出的意思。和尚道:「第二句居士既然怕講,待貧僧替說了吧。」未央生道:「弟子心上的事師父那裡說得出?」和尚道:「貧僧若說不著,情願受罰。只是說著了,居士不要假推不是。」未央生道:「師父若說得著,不但是菩薩又是神仙了,豈敢遁詞推託?」和尚不慌不忙道:「是『要娶天下第一位佳人』」。

未央生聽了不覺目瞪口呆,定了半晌,方才答道:「師父真異人也!這兩句私語是弟子心上終日念的,師父竟像聽見了一般,一口就著著了。」和尚道:「豈不聞人間私語天聞若雷乎?」未央生道:「論起理來,情慾之言本不該對師父講。今師父既猜著,弟子不敢瞞師父說弟子道心尚淺,慾念方深。從古以來『佳人才子』四個字再分不開,有了才子定該有佳人作對,有了佳人定該有才子成雙。今弟子的才華且不必說,就是相貌也不差。時常引鏡自照,就是潘安、衛介生在今時,弟子也不肯多讓。天既生我為才子,豈不生一個女子相配?如今世上若沒有佳人則已,倘或有之,求佳耦者非弟子而誰?故此弟子年過二十尚未定親,是不肯辜負才貌的意思。待弟子回去覓著佳人成了配偶,生一子以繼宗祧,那時節良願已酬無復他想,不但自己回頭,亦當勸化室人同登彼岸。師父以為何如?」和尚聽了冷笑道:「這等看來居士的念頭一毫不差,只是生人造物的天公有些不是。若把一副醜陋形骸付與居士,居士具一點不昧之靈,或者能於正果。所以古來之人常有瘌疾癇症,手摺足翹,因受天刑而成仙。仙人也就是這種道理。居士只因賦形之時天公忒驕縱了些,就如父母愛子一般,幼少之時唯恐損傷皮肉,惱壤性情,不忍打他一下,罵他一句。兒子大來,只說皮肉性情是天地生成的,父母養就的,所以任意去為非作歹。犯下罪來受官府之鞭笞,遭朝廷之邢戮,方恨父母驕縱太過,至有今日。這副細異皮肉、驕縱性情不是好祥瑞也。居士因你的相貌是第一個才子就要去尋第一位佳人,無論佳人可得不可得,就使得了一位,只恐這一位佳人額角上不曾注寫『第一』的兩個字。若再見了強似他的,又要翻轉來那好的。這一位佳人若與居士一般生性,不肯輕易嫁人要等第一個才子,居士還好娶來作妾。萬一有了良人,居士何以處之?若千方百計必要求遂所願,則種種墮地獄之事從此出矣。居士還是要墮地獄乎?上天堂乎?若甘心墮地獄,只管去尋第一位佳人。若要上天堂,請收拾了妄念,跟貧僧出家。」

未央生道:「師父說『天堂地獄』四個字,未免有些落套,不似高僧之言。參禪的道理不過是要自悟。本來使身子立在不生不滅之處便是佛了。豈真有天堂可上乎?即使些有風流罪過亦不過玷辱名教而已,豈真有地獄可墮乎?」和尚道:「『為善者上天堂,作惡者墮地獄』果然是套話。只是你們讀書人事事俱可脫套,唯有修身立行之事一毫也脫不得。無論天堂地獄,明明不爽。即使沒有天堂,不可不以天堂為向善之階。即使沒有地獄,不可不以地獄為作惡之戒。你既□明套話,我今不說將來的陰報,只說現在的陽報,少不得又是套話。古語有云『我不淫人妻,人不淫我婦。』這兩句是極平常的套話,只是世上貪淫之人不曾有一個脫得套去,淫人妻女,妻女亦為人所淫。若要脫套,除非不姦淫則已。若要姦淫,少不得要被套話說著。居士還是要脫套乎,要入套乎?若要入套,只管去尋第一位佳人;若要脫套,請收拈了妄念跟貧僧出家。」

未央生道:「師父所言講的樣樣透徹。只是為愚蒙者說法,不得不講個盡情,使他聽得毛骨悚然,才知警戒。若對我輩說理亦未必如此。天公立法雖嚴,行法亦未嘗不恕。姦淫必報者雖多,姦淫不報者亦未嘗不少。若挨家逐戶去訪緝姦淫,淫人妻女者亦使其妻女償人淫債,則天公亦其褻矣!總之循環之道,報施天理,大概不爽,為人不善者不可不知道,就是勸化的大題目了,何必如此納柱?」和尚道:「照居士這等說來,世上的姦淫亦有不報的麼?只怕大公立法並不曾使人漏網。或者居士忠厚,略有使人漏網處。據貧僧看來,淫人妻女而不報者古今並沒有一個。書史所載,俗口相傳者,盈千累萬。居士請試想之,淫人妻女是得便宜的事,肯對人說,故知道的多。妻女被淫是失便宜的事,不肯對人說,故知道的少內中還有妻瞞其夫,女瞞其父,連自家也不知道,還說姦淫之報必無此事。直到蓋棺之後,方信古語不誣,到那時節這了悟的話又對人說不出了。無論奸人的妻女,才以妻女償人淫債。只姦淫之念一動,此時妻女之心不知不覺也就有許多忘了。譬如自家的妻女生得醜陋,夜間與他交媾不十分起興,心上想著日間所見的標緻女子,把妻子權當了他,自取其樂。焉知此時妻子心上不嫌丈夫醜陋,想著日間所見的標緻男子,把丈夫權當了他,自取其樂?此等事人人有之,雖無損於冰霜之操,頗有傷於匪石之心。亦男子好淫之報也。舉心動念尚且如此,何況身入其室,體壓其層而鬼神不見,造物不嗔,使妻子為全節之婦乎!貧僧此言卻不是套話。居士以為然否?」未央生道:「極講的入理,只是還要請問師父,妻女者淫了人的妻女還有妻女相報,倘若無妻女者淫了人的妻女,把甚麼去還債?這大公的法度也就行不去了。還有一說,一人之妻女有限,天下之女色無窮。譬如自家只有一兩個妻妾,一兩個兒女,卻淫了天下無限的婦人,即使妻女壞事,也就本少利多了。天公將何以處之?」

和尚聽了,知他大塊頑石推移不動的人,就對他道:「居士談鋒甚利,貧僧就不敢當。只是這種道理口說無憑,直待做出來方見明白。居士請自待娶了佳人之後,從肉蒲團上參悟出來,方得實際。貧僧觀居士有超凡入聖之具,登岸造極之資,實不忍舍萬一到豁然大悟之後,還要來見貧僧,商量歸路。貧僧從明日起終朝拭目以待。」說罷,取出箋紙提起筆來,寫五言四句的一首偈道:

請拋皮布袋,

去坐肉蒲團。

須及生時悔,

休嗟已蓋棺。

和尚寫完遞與未央生道:「粗笨頭陀,不識忌諱,偈語雖然太激,實出一片婆心。屈居士留之,以為後日之驗。」說完立起身來,竟像要送他的意思。未央生知道見絕,又念他是個高僧,不敢悖悖而去,只得低頭陪罪道:「弟子賦性愚頑,不受教悔,望師父海涵。他日重來,尚祈收納。」說罷依舊拜了四拜,和尚也一般回禮送他出門,分別而去。那和尚的出處言之已盡,後面只說未央生迷戀女色事,不復容敘孤峰,要知孤峰結果到末回始見。

評曰:

未央生是一本戲文的正生,孤峰乃末腳也。他人執筆,定將未央生 說起,引孤峰作過客。此獨敘孤峰,極其詳悉,使觀者疑孤峰後來 或有淫行,誰料卻又不然。直到打座參禪才露出正意來,使人捉摸 不定。此從來小說之變體,乃作者辟盡窠臼處。即使他人用此法必 至題旨錯亂,頭緒紛然,使觀者不辨誰賓誰主。此獨眉眼分明,使 人看到入題處俱自瞭然。末後數語又提清線路,不復難為觀者,真 老手也。

第 三 回

道學翁錯配風流婿 端莊女情移薄情郎

卻說未央生別了孤峰,一路嘰嘰噥噥的埋怨道,好沒來頭。我二十多歲的人,一朵鮮花才開,就要教人削髮修行,去尋苦吃。世上那有這樣不情的人。我今日見他不過是因他是由名士出家,胸中必有別樣見解,要領略他禪機,好助我的文思。誰想竟受他許多怠慢,又做一首烏龜偈贈我,教我怎當得起?我一個昂藏的丈夫,若做了官還要治天下,管萬民,難道自家妻子就管不下?我今遇著好婦人,偏不肯當面錯過。略做幾樁風流罪犯,把自家閨門嚴謹,看有個男子來討得債去。況且有婦人嫁我這樣標緻丈夫,就有別個男子來引誘他只怕也看不上眼。那失節之事料定是沒有的。他方才那一首偈,論理就該扯碎了丟還他。只是後來相見要塞他毒口沒有憑據,我且留在身邊,看他後來見了悔過不悔過。思量已定就將偈語折好藏在衣帶中。

回到家裡,分咐幾個伴當各路去傳諭媒婆,要尋世間第一位佳人。他原是個閥閱之家,又兼才貌雙全,哪一個男子不願得他為婿,哪一個婦人不願得他為夫?自從傳諭之後,日日有幾個媒婆尋他說親。小戶人家任憑他上門去相,若是大戶人家要顧體面,或約在寺院中,或定在荒郊外,倆下相逢,以有心裝作無意,相得分明。惹了多少婦人回去害相思,他卻個個都看不上眼。有個媒婆對他道:「這等看來別的女子都不是你的對頭,只有鐵扉道人的小姐名叫『玉香』,才配得你上。只是他父親古怪,定不肯使人相,你又定要相,這事又是做不來的了。」未央生道:「他為何叫做『鐵扉道人』?你為何見得他小姐標緻?既然標緻,為何不肯使人相?」媒婆道:「這老者是有名的宿儒,做人孤介。家中有田有地無求於人,生平沒有一個朋友,獨自一個在家讀書,隨你甚麼人去敲門,他只是不開。有一個貴客慕他的名去訪他,敲了半日門,莫說不開,連答應也不答應。那貴客沒奈何,題詩一首寫在門上而去。中間有兩句道:

但知高士篷為戶, 誰料先生鐵為扉。

他後來見了詩句道:『鐵扉兩字道得不差,』他就把做別號叫做『鐵扉道人』。生平沒有兒子止得一女,生得如花似玉,無人可比。又且讀了一肚子書,都是父親所教,凡詩詞歌賦皆做得出。他家的閨門嚴謹,又不走去燒香,又不出來看會,長了一18歲不曾出頭露面,至於三姑六婆飛不進門。因昨日那老者立在門前,見我走過叫住問道:『你莫非是做媒的麼麼』我答道:『正是。』他就請我到家中指著女兒對我道:『這是我的小姐,要招個像樣的女婿當兒子養老。你可留心替我訪擇。』我就把相公說上,他道:『我也聞得他的才名,但不知德行何如?』我又道:『相公少年老成,毫無破綻。只是一件,他要親眼相一相才肯下聘。』他聽得這句話就放下臉道:『胡說!只有揚州人家養的瘦馬肯與人相,那有正經女兒許男子見面之理。』我見他說了這話不好再講,竟自出來。故此知道這頭親事定做不成。」

未央生聞言心中暗想道:「我如今上無父母下無兄弟,明日娶了妻,心性哪一個拘管?就是自己行監坐守難道沒有出門的時節?這老兒的古板如此,我若贅在他家,不消我去提防,他自家的女兒自然會照管,我就出門一世也不妨事。只是不得相一相究竟不放心,媒人的口那裡信得。就對他道:「照你說來親事是極好的,畢竟求你設個法子使我窺見些影響,只要大段不差也就罷了。」媒婆道:「這個斷斷不能。你若不信,只好去求籤問數,卜之於神。該做就做,不該做就罷。」未央生道:「也說的是。我有個朋友,請仙判事及其靈驗,待我請他來判斷過了,然後回你的話。」媒人答應而去。

次日未央生齋戒沐浴,把請仙的朋友延至家中。焚香稽首,低聲祝道:「弟子不為別事,只因鐵扉道人之女名喚玉香。聞得他姿容絕世,要娶為妻,但屬耳間未曾目擊,所以請問於大仙。果姿容絕世,弟子就與他連姻稍不然即行謝絕。伏望大仙明白指示,勿為模煳之言,使弟子參詳不出。」祝完又拜四拜,起來扶住仙欒,聽其揮寫。果然寫出一首詩道:

紅粉叢中第一人, 不須疑鬼復疑神。

只愁艷冶將淫誨, 邪正關頭好問津。

右其一

未央生見了這一首,心上思道:「這等看來姿色是好的,只是後一句明白說他冶容誨淫,難道這女人已被人破了瓜去不成?詩後既有『其一』二字,畢竟還有一首,且看後作何如。」只見仙欒停了一會,又寫出四句道:

婦女貞淫挽不差, 但須男子善齊家。

閉門不使青蠅入, 何處飛來玉上瑕。

右其二 回道人題

未央生見了「回道人」三字知是呂純陽的別號,心上大喜道:「此公於酒色二字極是在行,他說好畢竟是好的了。後面這一首是□我心中之疑不通,要我堤防的意思。我想這古板丈人替我拘管,料然無事。後兩句明明說他鐵扉之中無人鑽得進的意思,不必再疑惑了。就望空拜謝了純陽,叫人喚媒婆來。分咐說:「仙詩判得甚好,如今不消去相瞞,竟去說親罷了。」

媒人甚喜,走到鐵扉道人家,把未央生求親的意思述了一遍。道人道:「他起先要親眼相親,就是重色不重德的人了,輕薄可知。我要招個有品行的女婿,不要這等務外之人。」那媒婆要趁媒錢,只得把巧話回復道:「他要相的意思不是為色,只怕舉止輕佻,沒有福相,後來不得夫人。故今訪得府上的閨訓甚嚴,小姐的閫德又備,故此心安意肯,特地央我來求親。」道人道見他說的近理,就許了親約,定吉日過門完姻。

未央生雖聽了媒人之話,信了仙詩之言,只因不曾相得,到底狐疑。直到成親之夜,拜堂已畢,同入繡房,定睛細看,方才歡喜。怎見得新人的好處?有新詞一首為證:

人窈窕,渾身滿面都堆俏。

都堆俏,愁容可掬,顰眉難效。

還愁不是新人料,腰肢九細如何抱?

如何抱,柔如無骨將又驚靠。

右調《憶秦娥》

怎見得新郎與新人成親的樂處?也有新詞一首為證:

星眸合處差即盼,枕上桃花歌兩瓣。

多方欲閉口脂香,卻被舌功唇已綻。

嬌啼歇處情何限,酥胸已透風流汗。

睜開四目互相看,兩心熱似紅爐炭。

右調《玉樓春》

卻說玉香小姐姿容雖然無雙,風情未免不足,還有一二分不中丈夫的意。只因平日父訓既嚴,母儀又肅,耳不聞淫聲,目不睹邪色,所讀之書不是《烈女傳》就是《女孝經》,所說的話都與未央生心事相反。至於舉止,不免有乃父之風,丈夫替他取個混名叫「女道學」。對他說一句調情的話就滿面通紅,走了開去。未央生極喜日間幹事,好看陰物以助淫興。有幾次扯他脫褲,他就大喊起來,卻象強姦他的一般,只得罷了。夜間幹事,雖然承當,都是無可奈何的光景與見。行房的套數隻好行些中庸之道,不肯標新立異。要做「隔山取火」,就說犯了背夫之嫌。要做「倒澆蠟燭」,又說倒了夫綱之禮。要搭他兩腳上肩,也費許多氣力。至於快活之時不肯叫死叫活,助男子的軍威,就喚他心肝命肉,竟象啞婦一般,不肯答應。

未央生見他沒有一毫生動之趣,甚以為苦。我今只得用些淘養的工夫,變化他出來。明日就書畫鋪中買一副絕巧的春宮冊子,是學士趙子昂的手筆,共有三十六幅,取唐詩上三十六宮都是春的意思。拿回去與玉香小姐一同翻閱,可見男女交媾這些套數不是我創造出來的,古人先有行之者,現有趙文敏墨卷在此,取來證驗。起初拿到之時,玉香不知裡面是甚麼冊,接到手中揭開細看,只見開卷兩頁寫著「漢宮遺照」四個大字。玉香想道,漢宮之中有許多賢妃淑媛,一定是些遺像,且看是怎生相貌。及到第三頁,只見一個男子摟著一個婦人,赤條條在假山上幹事,就不覺面紅髮起性來道:「這等不祥之物,是從那裡取來的?玷污閨閫,快叫丫鬟拿去燒了。」未央生一把扯住道:「這是一件古董,價值百金。我問朋友借來看的。你若賠得百金起只管拿去燒,若賠不起,好好放在這邊,待我把玩一兩日拿去還他。」玉香道:「這樣沒正經的東西看他何用?」未央生道:「若是沒正經的事,那畫工不去畫他,收藏的人也不肯出重價去買他了。只因是開天闢地以來第一件正經事,所以文人墨士拿來繪以丹青,裱以綾絹,賣於書畫之肆,藏於翰墨之林,使後來的人知所取法。不然陰陽交感之理漸漸淪沒,將來必至夫棄其妻妻背其夫,生生之道盡絕,直弄到人無焦類而後止。我今日借來不但自己翻閱,也要使娘子知道這種道理絕好受胎懷孕,生男育女,不致為道學令尊所誤,使夫妻後來沒有結果的意思。娘子怎麼發起惱來?」玉香道:「我未信這件勾當是正經事。若是正經事,當初立法的古人何不教人明明白白在日間對著人做?為何在更深夜靜之時,瞞了眾人就像做賊一般,才行這件勾當?即此觀之,可見不是正經事。」

未央生笑道:「這等說來怪不得娘子,都是你令尊不是。把你關在家中,沒有在行的女伴對汝說說風情,所以孤陋寡聞,不曉人事。你想,世上的夫妻那一對不在日裡去幹事?那幹事不是明公正氣使人知道的?若還夫妻日裡不行房,這畫畫之人怎麼曉得這些套數?怎麼描寫得這樣入神,使人一看就動興起來?」玉香道:「這等,我家父母為甚麼不在日間做事?」未央生道:「請問娘子,怎見得令尊令堂不在日間做事?」玉香道:「他們若做事,我畢竟撞著。為何我生長一18歲並不曾撞著一次?莫說眼睛不曾看見,就是耳朵也不曾聽見?」未央生笑道:「好懵懂婦人!這樁事只是兒女看見不得,聽見不得。除了兒女,其餘丫鬟使婢哪一個不看見?哪一個不聽見?他們要做事必竟曉得你不在面前,把門閉了,然後上場。若被你看見就怕引動春心,思想男子,生出郁病來。故此瞞著你做。」玉香想了一會道:「他們日裡也常關門睡覺,或是干此事也未可知。只是羞人答答的,你看我我看你,如何做得出來?」

未央生道:「日裡行房比夜間的快活更加十倍。其間妙處正在我看你你看我,才覺得動興。世間只有兩種夫妻斷不可在日間幹事。」玉香道:「哪兩種夫妻?」未央生道:「醜陋丈夫標緻妻子,此一種也。醜陋妻子標緻丈夫,又一種也。」玉香道:「為何這兩種人日間做不得事?」未央生道:「做這事全要你愛我我愛你,精神血脈彼此相交,方才會快活。若是妻子生得肌膚雪白,又嬌又嫩,就像美玉琢成的一般,丈夫把他衣脫了摟在懷中,一面看一面干,自然興高十倍。那陽物不覺又堅又硬,又粗又大了。只是女子看見男人就像鬼怪一般,身上皮肉又黑又粗。穿了衣服還不覺,此時脫了醜態畢露,掩飾不來。況與雪白肌膚相映,八分醜陋就覺有十二分。妻子看了豈不憎嫌?心上既然憎嫌就要形與詞色,男子看見不知不覺堅硬的也軟了,粗大的也細了。快活事不曾做得,反討一場沒趣。不如在夜裡行房,還可以藏拙。這是標緻妻子與醜陋丈夫幹事的樣子。那標緻丈夫與醜陋妻子行房的情敝也與此一般,不消再講。若是我和你這樣夫妻,白對白紅對紅,嬌嫩對嬌嫩,若不在日間取樂,顯一顯皮膚,終日鑽在被窩裡面暗中摸索,可不埋沒了一生,與醜陋夫妻何擇?娘子不信,我和你試一試,看比夜間的滋味何如?」

玉香倒此處不覺有些省悟,口裡雖然不肯,心上卻要順從,但覺兩腮微紅,騷容已露。未央生暗想,他有些意思來了。本要下手,只是此女欲心初動,饑渴未深,若就與他做事譬如饞漢見了飲食,信口直吞,不知咀嚼,究竟沒有美處。我且熬他一熬然後同他上場。就扯一把太師椅,自己坐了,扯他坐在懷中,揭開春宮冊子一幅一幅指與他看。那冊子與別的春意不同,每一幅上前半頁是春宮,後半頁是題跋。那題跋的話前幾句是解釋畫面上的情形,後幾句是贊畫工的好處。未央生教他存想裡面神情,將來才好模仿,就逐句念與他聽道:

第一幅乃縱蝶尋芳之勢。

跋云:女子坐太湖石上,兩足分開。男手以玉麈投入陰中,左掏右摸以 探花心。此時男子婦人俱在入手之初,未逢佳竟,故眉眼開張,與尋常 面目不甚相遠也。

第二幅乃教蜂釀蜜之勢。

跋云:女子仰臥錦褥之上,兩手著實,兩股懸空,以迎玉塵,使男子識 花心所在,不致妄投。此時女子的神情近於饑渴,男子的面目似乎張惶, 使觀者代為之急,乃化工作惡處也。

第三幅乃迷鳥歸林之勢。

跋云:女子倚眠銹床之上,雙足朝天,以兩手扳住男人兩股往下直舂。 似乎佳竟已入,能恐復迷,兩下正在用工之時,精神勃勃。真有筆飛墨 舞之妙也。

第四幅乃餓馬奔槽之勢。

跋云:女子正眠榻上,兩手纏抱男子,有如束縛之形。男子以肩取他雙 足,玉麈盡入陰中,不得纖毫餘地。此時男子婦人俱在將丟未丟之時, 眼半閉而尚睜,舌將吞而復吐,兩種面目一樣神情。真化工之筆也。

第五幅乃雙龍斗倦之勢。

跋云:婦人之頭倚於枕側,兩手貼伏,其軟如綿。男子之頭又倚於婦人 頸側,渾身貼伏,亦軟如綿,乃已丟之後。香魂欲去,好夢將來,動極 近靜之狀。但婦人雙足未下,尚在男子肩臂之間,尤有一線生動之意。 不然竟像一對已斃之人,使觀者悟其妙境有同棺共穴之思也。

玉香看到此處不覺騷性大發。未央生又翻過一頁,正要指與他看,玉香就把冊子一推,立起身來道:「甚麼好書,看得人不自在。起來你自己看,我要去睡了。」未央生道:「還有好光景在後面,一發看完了同你去睡。」玉香道:「難道明天沒有日子,定要今天看完?」未央生知他急了,就摟住親嘴。往常親嘴把舌頭送過去,他的牙門緊閉不開,若要他伸過來一發不能夠了。做過一月夫妻還不知舌長舌短。此翻才靠朱唇,他的舌頭已不知不覺度過兩重牙門來了。未央生道:「心肝,我和你不消上床就把這太師椅當了假山石,照冊上的光景摹擬一翻何如?」玉香假意惱道:「這豈是人乾的事?」未央生道:「果然不是人乾的事,乃神仙乾的事。我和你權做一刻神仙。」就手解他褲帶。玉香口雖不允手卻允了,搭在未央生肩上,任他把著褲子脫下。只見褲當之中濕了一大塊,乃看畫之時淫水流出的原故。未央生把自家褲子也脫了,扯他坐在椅上,兩腳分開,將玉麈插入陰中,然後脫他上身的衣服。為甚麼起先不脫衣服,直到脫褲之後才解上衣?要曉得未央生是個在行的人,若先脫他上面衣服,他心上雖然著急外面還要怕羞,必竟有許造作。故先把要害處據了,其餘的地方自然不勞而定。這是行兵擒王搗穴的道理。

玉香果然憑他把一身的衣服脫得精光,唯有腳上的褶褲不脫。這是何故?原來褶褲裡面就是足腳,婦人裹腳之時只顧下面齊整,十指未免參差,沒有十分好處。況且三寸金蓮必竟要褶褲罩在上面才覺有趣。不然就是一朵無葉之花,不耐看了。所以未央生得竅只除這一件不脫。替他脫完之後把自己的衣服也盡脫下,然後大整旗槍,分開小腳架在椅上,挺起玉麈向陰中左掏右摸,也像第一幅春宮探覓花心的光景。掏摸了一會,玉香就把兩手伸直抵住交椅,把陰戶湊上來迎合玉麈。玉麈往左,以左承之。玉麈往右,以右承之。忽然抵著一處,覺得裡面似酸非酸,似癢非癢,使人當不得又使人離不得的光景,就對未央生道:「如今只是這樣罷了,不要左掏右摸,搔壞了人。」未央生知道花心已得,就依了他。并力只攻一處,由淺入深,由寬而緊,提了數百提。又見玉香的兩手不覺來在身子後面扳住兩股向上,直湊與第二幅春宮的光景自然相合。未央生就把他雙足提起放在肩上,以兩手抱住纖腰,盡根直抵。此時玉塵更覺粗大,塞滿陰中。又提了數百提,只見他星眼將朦,雲鬢欲墜,卻像要睡的光景。未央生撲兩撲道:「心肝,我知道你要丟了。這椅上難為人,到床上去完事罷。」

玉香正在要緊頭上,恐怕走上床去未免要取出玉麈來,把快活事打斷了。況且此時手酸腳軟動彈不得,要走也走不上床。聞他一說這一句只是閉了雙眼搖頭不應。未央生道:「心肝,你莫非走不動麼?」玉香把頭點一點。未央生道:「待我抱你上去就是。」竟把他雙足架在手臂上。玉香雙手抱住未央生,口裡含了絳舌。未央生抱將起來,玉塵留在陰中並不抽出,一邊行走一邊抽送做個走馬看花的勢。抱到床上,把玉香放倒,架起雙足從頭干起。再抽數百抽,玉香忽然叫道:「心肝,我要不好了!」雙手緊緊摟住未央生,口裡哼哼嚇嚇就像大病之人要絕命的一般。未央生知道陰精已生,把玉麈頂住花心用力一揉,也陪他似死。

兩個抱住睡了一刻,玉香醒轉來道:「我方才死了去你知道麼?」未央生道:「我怎麼不知道,這不叫死叫做丟。」玉香道:「怎麼叫做丟?」未央生道:「男有陽精女有陰精,干到快活盡頭處那精就來了。將來未來之時,渾身皮肉連骨頭一齊酥麻起來,昏昏沉沉竟像睡去一般,那精才得泄。這就是丟了。那春宮第五幅就是這個模樣。」玉香道:「照你說來丟過之後還會活,竟是不死的麼?」未央生道:「男子與婦人干一次丟一次,還有陰有來得快的婦人,男子丟一次他丟幾十次的。這叫做快活,那裡會死!」玉香道:「既是如此,從今後我日日要丟,夜夜要丟了。」

未央生大笑道:「何如我勸你不差麼!這副春宮冊子可是件寶具麼?」玉香道:「果然是件寶具。若買來放在家裡常看看也是好,只怕那朋友要來取去。」未央生道:「那是哄你的話,其實是我自己買的。」玉香聽了歡喜。兩個說完起來穿了衣服再看春宮,看到興高之處重新又干。夫婦二人從這一日起分外相投,愈加恩愛。

玉香自看春宮之後,道學變做風流。夜間行房不行中庸之道,最喜標新立異。蠟燭也肯倒澆,隔山也容取火。幹事之時騷聲助興的狂態漸漸在行。未央生要助他淫性,又到書鋪中買了許多風月之書,如《繡塌野史》、《如意君傳》、《痴婆子傳》之類,共有一二十種。放在案頭任他翻閱,把以前所讀之書盡行束之高閣。夫婦二人枕席之歡就畫三百六十幅春宮也還描寫不盡。真是:琴瑟不足喻其和,鐘鼓不能鳴其樂。

未央生至此可謂快樂之極矣,只是一件,夫婦裡面雖然和諧,翁婿之間甚覺不合。為甚麼原故?只因鐵扉道人是個古執君子,喜質樸惡繁華,忌說風流愛講道學。自從未央生入贅之夜見他衣服華麗,舉動輕浮,心上就覺有懊惱。嘆一口氣道:「此子華而不實,必非有成之器。吾女失所規矣。」只是聘禮已收,朱陳已結,不可改移,只得將錯就錯,等他成親後以嚴父拘管,把他磨鍊出來,做個方正之士。所以詞色之間毫不假借,莫說言語舛錯,做事差池定要呵斥他教訓他,就是行起坐臥稍有不端正處,亦要聒絮一番。未央生少年心性,父母早亡,不曾有人拘束,那裡受得這般磨難?幾次要與他相抗,只怕妻子有所不安,有妨琴瑟之樂,沒奈何只得隱忍。忍到後來忍不過了,心上思量道,我當初不過慕他女兒,因他不遣嫁定要招人,我所以來就他。他如何竟把太山勢來壓我。他那樣一個腐儒我不去變化他也罷了,他反要來變化我。況且我這一個風流才子將來正要做些竊玉偷香膾炙人口的事,難道靠他一人女兒就勾我終身大事不成?都像這等拘管起來,一步路也不許亂走,一句話也不容多說,若還做出分外事來倒不問我一個死罪?我如今思量與他拗又拗不得,忍又忍不過,只有一著,除非把女兒交託與他,只說出門遊學,且往別處走走。如今世上第一位佳人已被我娶著,倘若遇見第二位縱不能夠娶他,便做幾夜露水夫妻,了了夙緣也是好的。

主意定了,要先對玉香說過然後請問丈人,又怕玉香貪戀枕席之歡不放我去,若先受他一番阻撓就不好再對丈人說了。只得瞞了玉香背後告丈人道:「小婿僻處山邑,孤陋寡聞,上少明師下無益友,所以學問沒有長進之日。如今要拜別岳父,遊藝四方,使眼界略寬,胸襟稍大。但見有明師益友之處就在那邊下帷,遇了場期就到省中應試,或者博得一科兩榜也不枉岳父招贅一場。不知肯容小婿去麼?」鐵扉道人道:「你在我家做了半年女婿,只有這一句話才堪入耳。肯離家讀書是極好的事,我為甚麼不肯?」未央生道:「岳父雖然見允,只怕令愛怪小婿寡情,新婚未幾就要遠出。如今照小婿的意想,只說出自岳父之心非干小婿之事,方才沒有牽帶,可以率意逕行。」道人道:「極說得是。」

商量定了,道人當著女兒勸未央生出門遊學,未央生假意不肯,道人正顏厲色苦說一番,未央生方才依命。玉香正有得趣之時,忽然聽得丈夫要去,就像小孩子要斷乳一般,那裡苦得過?連出門以後的欠帳都要預支了去。未央生也曉得長途寂寞,一時未必有婦人到手,著力承奉。就像辦酒席的一般,雖然是為客而設,也落得自家奉陪。一連幾夜的綢繆,真是別人替他說不出,只好夫妻自家知道而已。到臨行之時,未央生別了丈人妻子,帶了家童隨身而去。此後未央生奇遇尚多,靜聽下回分解。

評曰:

說道理勸人使聽者毛髮俱竦,說情慾動人又令觀者神魂俱盪。不知 者以首鼠兩端為作者病,殊不知委曲動人處正是刻意勸人處。但思 玉香未看春宮以前是何等正氣?既觀題跋以後是何等淫慾?貞淫貴 賤判於頃刻之間,皆男子導淫之過也。為丈夫者可不慎哉?

第 四 回

宿荒郊客心悲寂寞 消長夜賊口說風情

未央生別了丈夫妻子,出門遊學。信足所至,沒有一定的方向,只要有標緻婦人的所在就是他安身立命之鄉。每過一府一縣,定要住幾曰。他是個少年名士,平日極考得起,又喜結社,刻的文字最多。千里內外凡是讀書人沒有一個不知道他的,所以到一處就有一處朋友拉他入社。他把作文會友當了末著,只有尋訪佳人是他第一件要緊。每日清晨起來,不論大街小巷定去尋歷一邊。所見的都是尋常女子,再不見有天姿國色。

一日在荒郊旅店之中,兩個伴當一齊生起病來,動身不得。要出門走走沒個跟隨的人怕婦人家見了不象體面,獨自一個坐在下處甚覺無聊。忽見隔壁房裡有個同下的客人走過來道:「相公獨坐未免寂寞,小人有壺酒在那邊,若不棄嫌請過去同飲一杯何如?」未央生道:「萍水相逢,怎好奉擾?」那人道:「我聞得讀書人是極喜脫略的,相公為何這等拘執?小人雖是下賤之人,極喜結朋友,只是相公前程遠大,不敢高攀。如今同在旅店中也是難逢難遇,就屈坐一坐何妨?」

未央生正在悶極之中,巴不得扯人講話,就應允了。同他過去,他把未央生送在上面,自己坐在旁邊。未央生再三不肯,扯他對坐,那人就問姓名。未央生把自己的別號說了也問他是何尊號。那人道:「小人是個俗子,沒有別號。只有個渾名叫做『賽崑崙』。」未央生道:「這個尊稱來的異樣。為何取這三個字?」那人道:「若說起來只怕相公害怕,不屑與小人對飲了。」未央生道:「小弟也是豪俠之人,隨你神仙鬼怪立在面前也不怕的。至於貴踐賢愚一發不論,只要意氣相投,有甚麼不屑!」賽崑崙道:「這等就不妨直說了。小人平日是個做賊,能飛牆走壁,隨你幾千丈的高樓,幾百層的厚壁,我不消些氣力就直入他臥榻之中,把東西席捲出來。不盜第二日也不使他知道。人說當初有個崑崙,能飛入郭令公府中盜取紅綃出來。他一生一世不過做得一次,我不知做了幾百次,故此把我叫做『賽崑崙』。」

未央生大驚道:「你既然久做此事,又出了名,人人曉得,難道不犯出事來?」賽崑崙道:「若犯出事來就不為豪傑了。自古道『拿賊拿髒』,髒拿不著,我就對他說,他也不敢奈何我。遠近的人沒有一個不奉承我,惟恐得罪了我要算計他。我生平有些義氣有『五不偷』:遇凶不偷,遇吉不偷,相熟不偷,偷過不偷,不提防不偷。」

未央生道:「這五種名目來的有意思了,請逐件說明。」賽崑崙道:「人家有凶事,或是生病或是居喪,或是有飛災奇禍,他正在急難之中,我若去偷他,如火上添油,他一發當不起了。我所以不去。人家有喜事,或是嫁娶或是起蓋,或是生子壽誕,他正在吉慶頭上,我若去偷他,使他沒有好彩頭,將來做事就蹭蹬了。我所以不去。那一面不相識的人我去偷他不為過。若是終日相見拱手作揖的人,我去偷他,他總不疑我,我見了他也覺得有些慚愧。我所以不去。那財主人家金銀甚多,我去下顧一次,只當打他的抽豐,何為之過?若偷過一遭得了甜頭只管去騷擾他,就是個貪得無厭之人,這樣事我也不做。那提心弔膽的人家夜夜防賊,口裡不住的說賊。他以不肖之心待我,我就以不肖之心待他。偷他一遭使他知道我的見識,不容易防的。若是寬胸大度之家,知道錢財是身外之物,不以為意,或是大門忘了不閉或是房門設而不關,我若去偷他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人了,我豈肯做他。這就叫做『五不偷』。遠近之人見我有這些好處,所以明知我是賊,不以為賊待我,反與我相處不以為辱。如今相公若還不棄,就在這裡拜個弟兄,以後有用著小人處,只管效勞,就是死也

肯替的。」

未央生聽他說話,不覺心上嘆息道,不意盜賊之中竟有這般豪傑,我若同他相處與別處還用不著,倘若遇了佳人如紅綃、紅拂之類,在高門大宅之中,或有消息不能相通,或身子不能出入,我就托他當了崑崙何等不妙?思量到此不覺手舞足踏起來。後來聽說要同他結拜,心上就有些躊躇,口裡雖應道「極好」,心內不十分踴躍。賽崑崙知道他心思就開口道:「相公口裡決了,心上還未決,莫非怕有連累麼?無論小人高強,做賊斷然不犯,就是犯了出來,死便自家死,決不扳扯無辜之人。相公不消多慮。」

未央生見他參破機關又解了疑慮,滿口應承。兩人各出分資辦了三牲祭禮,寫出年月日,就在店中歃血為盟,誓同生死。賽崑崙年長,未央生年幼,序了兄弟之稱。又同享祭物,吃到半夜。要分別去睡,未央生道:「兩處睡了大家都寂寞,不如同在小弟床上,抵足談心,消此長夜何如?」賽崑崙道:「也說得是。」兩人就脫了衣服,同床而睡。

未央生才爬上床不覺就露出慣相來。口中說道:「怎麼這樣好所在,沒有看的上的婦人!」賽崑崙聽了問道:「賢弟為何說這兩句,莫非不曾娶弟婦?要各處求親麼?」未央生道:「弟婦是娶過了。只是一個男子怎麼靠得一個婦人相處到老?」必竟在妻子之外還要別尋幾個相伴才好。不瞞長兄說,小弟的心性是極喜風流的,此番出來名為遊學,實是為訪女色。走過了許多州縣,看見的婦人不是塗脂抹粉掩飾他漆黑的肌膚,就是戴翠項珠遮蔽他焦黃的頭上,那裡有一個婦人不消打扮,自然標緻的?所以小弟看厭了,不覺說這兩句。」賽崑崙道:「賢弟差了。天下好婦人決不使人見面,那見面的決不是好婦人。莫說良家子女,就是娼妓裡面除非是極丑極陋沒人愛的,方肯出來倚門賣笑。略有幾分身價就坐在家中等人去訪他方肯出來,何況好人家子女,肯立在門前使人觀看?你若要曉得好婦人,只除非來問我。」

未央生聽了就昂起頭來道:「這又奇了。長兄又不在風月場中著腳,為何曉得我那事?」賽崑崙道:「我雖不在風月場中著腳,那風月的事卻只有我眼睛看得分明,耳朵聽得分明。我且問你,天下標緻的女子還是富貴人家多,貧賤人家多?」未央生道:「自然是富貴人家多。」賽崑崙道:「這等富貴人家標緻的女子還是臉上搽了脂粉身上穿了衣服才看的仔細,還是洗了脂粉脫了衣服才看得仔細?」未央生道:「自然是洗脫去了才見本色。」賽崑崙道:「這等就明白了。我們做賊的人那貧賤人家自然不去,去走動的畢竟是珠翠成行的去處,自然看見的多了。去的時節又是更深漏靜之時,他或是脫了衣服坐在明月之下,或是開了帳幕睡在燈影之中。我怕他不曾睡著不敢收拾東西,就躲在暗處,把雙眼盯在他身上看他,響不響動不動,直待他睡著了方才動手。所以看得仔細,不但面貌肌膚一毫沒有躲閃,就是那牝戶之高低,陰毛之多寡,也看得明白。這數百里內外的人家,哪個婦人生得好,哪個婦人生得不好,都在我肚裡。你若要做這樁事,只消來問我。」

未央生起先還在被窩中側耳而聽,及至說道此處,不覺露出胸膛坐起來道:「有理。大人家女隨你甚麼人不得見,就見也不分明,惟有你們相得到。還有一說,你看了標緻的婦人又見了豐滿的陰戶,萬一動起興來都怎麼處?」賽崑崙道:「起先少年的時節見這光景也熬不住,常在暗地對著婦人打手銃,只當與他幹事一般。後來見得多了,也就不以為意。看著陰戶就象尋常動用的傢伙並不動情。只是見他與丈夫干起事來,口裡哼哼唧唧陰中即即作作,未免有些動興起來。」

未央生見他說到至妙處,就撥轉身子睡到一頭去聽。賽崑崙道:「你若不嫌褻瀆,待我說一兩樁為你聽,未知肯聽否?」未央生道:「妙極!如得如此,真是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快講講來。」賽崑崙道:「我生平看見的事甚多,不知從那裡說起。如今隨你問一件,我就說一件罷了。」

未央生道:「請問婦人是喜乾的多,是不喜乾的多?」賽崑崙道:「自然是喜乾的多。大約一百個婦人只有一兩個不喜干,其餘都是喜乾的。只是這喜乾的裡面有兩種。有心上喜干,口裡就說要乾的。有心上喜干,故意裝作不要干,待丈夫強他上場,然後露出本相來。這兩種婦人倒是前面的一種好打發。我起先躲在暗處見他催丈夫幹事,我想是個極淫之婦,通宵不倦的了。誰想抽不下幾下就丟,一丟之後精神倦怠只想睡覺,隨丈夫干也罷不幹也罷。惟有心上要干假說不幹的婦人,極難相處。我曾去偷一家,見丈夫扯妻子幹事,妻子不肯。丈夫爬上身去,反推下來。丈夫只說是不要干,竟唿唿的睡了。那個婦人故意把身子翻來復去,要礙他醒來。見礙他不醒,又把手去搖他。誰想丈夫睡到好處,再不得醒。他就高聲喊起來道:『有賊!』若把別個做賊的,就被他嚇走了。我知道他不是喊賊,是要驚醒丈夫,好起來幹事。果然不出所料,只見丈夫嚇醒之後,他又把巧話支吾道:『方才是貓捉老鼠跳一下響,我誤聽了,只說是賊,其實不相干。』就把丈夫緊々摟住,將牝戶在陽物邊挨挨擦擦。丈夫才動起興,上身去干。初時抽送還免強熬住,不露騷聲。抽到數百上,漸漸哼哈起來,下面淫水流不住。干到半夜丈夫丟了,他的騷興正發,又不好叫丈夫再干,只得裝聲嘆氣卻像有病的光景。葉丈夫揉胸摸肚,不容他睡。丈夫睡不著,只得又爬上身從頭干起,直到雞鳴方才歇息。累我守了一夜,正要收拾東西天又明了,只得潛身而出。所以曉得這種婦人極難相處。」

未央生道:「請問婦人幹事的時節,還是會浪的多不會浪的多?」賽崑崙道:「自然是會浪的多。大約十個婦人只有一兩個不會浪,其餘都是會浪的。只是婦人口中有三種浪法,惟有我們聽得清楚,那幹事的男子反不知道。」未央生問:「哪三種?」賽崑崙道:「初乾的時節,不曾快活,心上不要浪外面假浪起來,好等丈夫動興。這種聲氣原聽得出大約,口裡叫出來的字字清楚。此是一種浪法。干到快活的時節,心上也浪,口裡也浪,連五官四肢都浪起來。這種聲氣也聽得出,叫出來字字模煳,上氣不接下氣。又是一種浪法。干到快活盡頭處,精神倦了,手腳軟了,要浪浪不出。這種聲氣在喉嚨裡面,就有些聽不出了。我曾偷一家,見他夫妻幹事,起先亂顛亂聳,響聲如雷。干到後面,那婦人不響不動,宛如被男子入死了一般。我走到近處去聽,只見喉嚨裡面咿咿呀呀似說話非說話,似嘆氣非嘆氣。我聽了這光景知道他快活極了,不覺淫興大動,渾身酸麻,又不曾打手銃,自己的精竟流出來。所以曉得婦人又再有這一種浪法。」

未央生聽到此處,也就渾身酸癢,不覺的陽精竟流了一席。還要問他別的,不想天已大明。兩個起來梳洗畢,依舊對坐說些妙話。兩個綢繆幾日,交情愈密,未央生就對他道:「小弟生平以女色為性命,如今得遇長兄可謂三生有幸了。若不以心事相托,豈不當面錯過?要求兄長把見過的婦人揀第一個標緻的,生個法子使小弟經一經眼,若果然是絕色,不瞞長兄說,小弟的賤造是有紅鸞照命的,生平一見了婦人我不去尋他他自然來尋我。到那時求長兄顯個神通,成其好事何如?」賽崑崙搖頭道:「這個使不得。我生平有偷過不偷之戒。偷過了他財物尚不忍再偷,何況於有關名節的婦人?只好從今以後留心為你尋訪,走到人家見有標緻婦人就不偷他財物,竟走回來與你商量,做成好事,這還使得。」未央生道:「小弟有眼不識義士,方才的話唐突多了。只是一件,既蒙金諾要替小弟留心,若果見了絕色婦人,千萬不可偷他財物,忘了今日之言。諾做得事成,小弟後來自然圖報。」賽崑崙道:「這等看來,你果然有眼不識義士。我若是想你圖報的人,又不如拿現在的穗了。就是你日後做官,許我打幾次抽豐,那打抽豐的銀子也看得見,不如我做一次盜。這樣的報也可以不圖。我如今許你一個標緻婦人,少不得明日還你一個標緻婦人。你如今既遇了我不消到別處去,且在這邊賃幾間房子讀書。也不要靠我一個,你若看見有好的,就自己去做事。我若看見有好的,走來報你。兩路搜尋,自然遇著,決不至落空。」

未央生大喜,就央人去尋寓處。臨別之時,又扯住他拜了四拜,方才分別。畢竟未央生的奇遇如何,下回便見。

評曰:

賽崑崙的人品高於未央生十倍!不是未央生結交匪類,還是賽崑崙結 交匪類耳?

第 五 回

選手姿嚴造名花冊 狗情面寬收雪鬢娘

未央生自賽崑崙別後,搬在一個廟中作寓。這廟是送子張仙的行宮,裡面房間甚少,往常是不寓客的。只因未央生不惜重價,別處一兩一月他情願出二兩,道士貪圖微利所以租與他住也。為甚麼肯出重價?只因本廟的張仙極其靈驗,遠近婦人來求子者極多。未央生要在此處做個選場,所以謀在這邊作寓。自進寓之後,每日定有幾班婦女進來燒香。那燒香的婦女又與別處燒香的不同。十個之中定有一兩個將就看得。這是甚麼緣故?原來各處燒香的婦人大抵老中年的多,少年的少,所以沒一個看得上眼。此處燒香的婦人都是求嗣而來,老年的經水已絕,必無生理。中年的經水將絕,子興以闌。所以進來求嗣都是少年女子,不過有一二個老成的陪來。但凡女子十四歲至二十歲這五六年中間,無論好歹,面上都有點桃花色艷,隱隱動人。所以十個之中定有一兩個看得。

未央生每日早起,打扮得整整齊齊,在神座前走來走去。望見有婦人來就躲在張仙的背後,聽道士替他通誠,又看他拈香禮拜,把面龐態度看得無遺。然後攻其不備從裡面闖出來。那婦人見他姿容絕世,都吃一驚,疑是自己至誠把泥塑的張仙拜活了,下來送子與我。直待他走下階前搖擺一會,方才曉得是人。那靈魂已被活張仙勾去了。弄得那些女子心花意亂,眼角傳情,都戀戀不肯回去。也有故意[扌章]下汗巾子為表記的。

自此以後未央生舉止分外輕佻,精心愈加放蕩,竟說世間標緻女人該是我受用的。自起先入廟之時就釘下一本袖珍冊子,藏在夾袋之中,上面題四個字「廣收春色」凡是燒香女子有幾分姿色就登記入冊。如婦人某人,年歲若干,良人某某,住居某處,都細細寫下名字。旁又用硃筆加圈,以定高下。特等三圈,上等二圈,中等一圈。每一名後面又做四六批語,形容他的好處。那未央生怎麼曉得許多婦人並丈夫姓名住處?只因婦人入廟燒香定有個香火道士立在旁邊替他通誠,就問他姓甚麼名甚麼,年紀多少,系那一位信士之妻,住在何坊何里。那婦人就不說,定有個家人使婢替他答應。未央生此時就記在腹中,待他去後,取出冊子登記上去。不上數日,把一方的女色收羅殆 放大文字 縮小文字 這文很贊(0) 一般般啦(0) 收藏此文(0) 分享此文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本網站內容18歲以下不宜觀看! 本網站內容18歲以下不宜觀看,請自行退離本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