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頭年清明,直芋帶著筱夕回了趟老家。臨走前,直芋特地往車上拎了一打染髮劑,包裝老氣,看起來在市面上應該絕跡多年了,也不知他是從哪裡弄來的。
「挺有心的嘛,孝敬奶奶的?」
「我奶奶你不是見過嗎?前兩年老伴死了就煥發了第二春,現在新長的頭髮比我還黑。」「那你是要留著自己用咯?」
「嘿嘿,嫌我老啦?你不是說我頭髮白點你心裡才踏實嗎?行了,別問了,待會在車上好好睡一覺,到了湖城你就知道啦。」「過了婺源叫醒我,你那個破頸椎,連著開上一天車還不得讓我幫你揉上半月?」「得令!還是老婆知道疼人。」
等筱夕醒來,遠山如墨,近處的油菜花田卻把中西畫合作一出,美得讓她以為還在夢裡:「誒呀,老公,你快停車!都到婺源還不換我來開?」「睡神,你看看日頭,婺源早就過了,這是咱老家。我早就說過婺源不如咱家美,現在信了吧?」「哇塞,這真的是湖城?可是咱結婚的時候沒見過有這麼漂亮的地啊?」「這裡叫木瀆,是我老爹出生的地兒,剛才高速封道了,我就繞道從這裡走了。」「老公你快停車,我要下去拍張照!」
「過幾天還要帶你來呢,就在車上拍吧。」
「那你也停車!剩下的路我來開,反正有導航。」「開車就看不了風景了,你想清楚哦。」「那……那就再等等吧,你就是想讓我幫你揉肩是吧?」「嘿嘿,今天前面開得快了,這段咱們開慢點,老婆大人慢慢欣賞喲。」和木瀆一比,之後路旁的白楊樹顯然再難入眼,於是筱夕把直芋拉下駕駛座,一腳油門踩到了直芋奶奶家。
老人家住在湖城郊區一個四層洋房裡,一樓是廚房、客廳和書房;二樓是原先二老的臥室;三樓是客房加一張桌球桌;四樓是雜物室與天台。小樓的前院花草不少,可惜兩壟菜圃已經荒廢了;院外是鄱陽湖的內湖,湖水常泛波光。
知道今天孫子孫媳婦要回來,老人家一早就在湖邊候著,可是看見開車的是孫媳婦,立刻吹眉瞪眼,擰著直芋的耳朵就往車下拽:「臭北瓜(當地方言里芋頭的意思),跟那個死老頭一樣,天天就知道使喚婆娘!」直芋連聲求饒,老人家鬆開手後便飛一般地把所有行李獨自抬上了三樓。可望著院子裡兩女聊得歡實,他心中實在忐忑:自己這個奶奶顛倒黑白天下第一,筱夕可千萬別跟著學壞咯。
收拾妥當,老人家端來煲了一天的雞湯,直芋一口乾了,大聲贊道:「這滋味絕了!」老人家笑迷了眼睛,連忙要給直芋再盛一碗:「比死老頭做得好吧?」直芋心中直罵自己嘴賤,爺爺在的時候,自己這個奶奶壓根就沒進過廚房,最近兩年苦練煲湯,手藝卻未必有筱夕好(某隻會做西紅柿炒蛋的職業女性)。
卻還是笑容不減地把那鍋雞湯兜了底。
筱夕有感而發:「直芋對您真好哩。」
老人家聽完居然有些吃味:「那是你沒見他跟他爺爺。兩人好得都要拜把子了,他那些個叔叔伯伯喝醉了酒都喊直芋叫二爹,你說他兩得好成啥樣?」筱夕咋了咋舌頭,雞湯雖然有點涼了,可是喝完卻心裡暖暖的:「咱爸也叫啦?」老人家的臉笑成了菊花:「小斌也叫啦,第二天酒醒了把這個小兔崽子吊起來打了一天!」從來偷懶的直芋奶奶這次聽說孫媳婦要來特地曬了兩天被子,於是乎筱夕昨天晚上睡得香甜無比,醒來才發現直芋已經到早市上把香燭黃紙置辦齊了。
「誒呀,你怎麼也不叫醒我?這樣被老人家看見多不好……」直芋壞笑:「老人家說你昨個開車太累,讓你多睡會。」筱夕紅著臉起床,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這個味道……」「清明粑,上次你來的時候說最愛吃這個,不過味道肯定沒這次好,現在正是水芥草最肥的時候。」「老公,你偷偷喂我一個~」
「懶豬,快去刷牙,刷完牙我喂你。」
湖城最好吃的小食當屬清明粑,這裡毗鄰鄱陽湖,水草最肥。靠水吃水,本地飲食都跟湖產有關:把春天的水草打碎成汁,什麼都不用加,直接和進麵糰里蒸熟,就有了這滿室生香的清明粑。
筱夕連吃了十個,撐得走不動路,便撒起嬌來要晚點動身,沒想直接被直芋抱進了車裡。
見孫媳婦滿臉的彆扭,直芋奶奶笑道:「關著他爺爺的事,北瓜誰的面子也不給。老頭走的那天,他自己哭得都講不出話了,卻不讓我們哭,就因為老頭說過:老頭子走了是喜事,誰敢哭誰就是我孫子!」筱夕噗嗤笑了出來,直芋卻轉過頭來一臉惆悵:「我的老佛爺哦,我哪有你說的那麼霸道……」老人家卻莫名其妙地掏出了一個假髮:「北瓜啊,以後別再買那麼多染頭髮的,我給老頭挑了個假髮,以後就不愁白頭髮啦!」「您的東西都太高端,我怕老頭用不慣,我這邊染髮劑都跟廠家訂好貨啦,假髮您就留著自己用吧,現在都流行中性美……」「瞧瞧,還說自己不霸道?」「行行行,都聽佛爺您的,這次咱把假髮也都給老頭捎過去,等他來託夢,您看成不?」筱夕心想這都什麼呀,可一老一小卻煞有其事地聊了一路。
路上再次經過了木瀆,油菜花還沾著露水,笑意燦然,筱夕突發奇想,下車采了一捧油菜花要給那個傳說中的老頭送去。直芋說:「老頭看了半輩子,早不稀罕啦……」「你知道個屁,那時候木家集種的全是棉花,哪有油菜?!這是孫媳婦的心意,老頭指定喜歡!」筱夕看著手裡的油菜花一愣:自己什麼時候也變得和他們一樣沒熘了,又是假髮又是油菜,這還象是去掃墓麼?
過了木瀆,艾草如林,半個山頭的路卻開了小一鐘頭,車漆不知道被掛爛了多少,目的地終於是到了。
「李家叔,李家嫂子!瘸子伯在不?」
一棟鄉下小洋房前坐著一個黝黑蒼老的男人和一個豐腴的中年女人,手中正在修補著漁網。見到來人忽然熱情得撒開了網繩,就像見著了一條大魚。
「誒喲,北瓜啊!瘸子伯今早沒下地就在屋裡等你哩!」直芋奶奶下了車:「春紅啊,你家狗子實誠,年前還來看過老太婆哩!」「喲,嬸子誒!你咋個越活越年輕哩,城裡水土是養人哩!」直芋奶奶與一眾女人開始吹噓起自己「二次發育」的秘訣,筱夕就跟在奶奶後頭。
「李叔好,李嬸好。」
李家叔如臨大敵:「這是哪家的仙女來咱村了?快把董永關住咯!」「董永是村裡的花痴,見到漂亮姑娘口水能流到背上!」直芋從旁引薦:
「叔,嬸,這是筱夕,俺媳婦!」
李叔猶豫著伸出了左手——他的右手有六個指頭,筱夕雙手攥上去狠狠握了一下:「叔,俺就是女北瓜!」「北瓜,這個女娃不錯!」
屋裡走出一個拿著鐵掀鐮刀的瘸腿男人,聲音低沉。
「瘸子伯,還從沒聽你誇過人哩!」直芋接過農具往車裡裝。
「瘸子有一說一,這女娃是不錯。」
一番寒暄結束,瘸子伯上了副座:「狗子在省城混得不錯,等會別聽李家婆娘瞎說。他們家人不厚道,今年給往年的數就得啦,別跟去年似的,被人當成傻子笑話了一年。」「嘿嘿,瘸子伯,你咋胳膊肘老往外拐?」
「瘸子有一說一,他們家是不厚道。」
車子開了不到十分鐘,眼前出現一個小山包。
筱夕和直芋奶奶拎著大包小包,架勢象是去給領導送禮;可一旁的直芋和瘸子伯拿著整套鐵器,場面又象是黑幫拋屍。
「這就是那老頭,旁邊是我阿太和太婆。」
筱夕小聲念出了那個名字:「荊重……」
兩個男人大肆修剪著四周的樹枝野草,兩個女人細心地把「財禮」排開。
「老頭子啊,這是咱家的孫媳婦,你終究還是沒我有福氣……那時候北瓜發了昏要立馬找個女的結婚,差點沒把你氣死,現在你看到了,這就是女北瓜,我們三代人見了她第一眼都說你會喜歡!你看看,這家裡的大事我從來就沒做上過主……行,行,北瓜不讓我們在你面前哭,待會讓他來說,孫媳婦,你喊這老頭一聲。」「爺爺,我是林筱夕,林是雙木林,筱是……」「老頭,你別聽她瞎說,你不是總讓我找個日本妞嗎?她就是日本的,叫松島喲西,喲西你知道吧,就是電視里太君經常說的……」看到筱夕撿起園藝剪不安好意地看著自己下體,直芋趕忙閉上了嘴。
瘸子伯收拾妥當了,走到一旁抽起土煙,雲霧同樣飄到了墓前。
「老頭,這是你的」死老太婆「非要我給你捎去的假髮,我指著你戴著肯定不得勁,所以最好今天就給我託夢,要是你敢戴上我保證不認你!」「現在你走了,也就北瓜敢這麼叫我,我現在耳朵還好使的很,就怕我耳朵聾了,那些兔崽子們都得這麼喊……老頭,咱家還出了對新人,小洪他啊,重婚啦……行,北瓜又在瞪我了,都是些喜事,我哭什麼?還有不少好事我夢裡跟你說,到時候給我戴上假髮聽到沒有?不戴我明個就找隔壁老王去……」筱夕把油菜花擺到了身前:「北瓜爺爺,聽起來你也挺忙的,不過有空能不能給我托個夢,告訴我你喜歡什麼花,我家是開花店的,准能給你整個香噴噴。」「死老頭愛俏,我估計今晚我兩都沒戲,他得到孫媳婦那裡討花去。」直芋奶奶把假髮扔進火里,臉上居然真的寫著幾分闌珊。
直芋一臉死灰地把那打染髮劑推進火坑,嘆氣道:「我就不該嘴賤跟老頭說筱夕是日本妞的,以老頭的尿性……現在看來是真沒轍了。筱夕,你夜裡記得幫我看看老頭戴了假髮沒?沒準我以後就不用每年來污染環境啦。」黑煙沖天,直芋趁著眾人迷著了眼睛偷偷朝著墓碑豎起了中指。
回來路上,筱夕問直芋為什麼對染髮劑這麼記掛。直芋藉口說來話長,專心開車。
直芋奶奶無奈地搖起頭:「直芋這孩子,爸媽忙,總沒空管他,又怕被老人家寵壞不肯讓我們帶,所以有好些事都是他自己學會的。你看他現在拿筷子的手勢都是錯的,繫鞋帶也比別人慢。小學畢業的暑假,他終於在我們這裡長住了兩月,老頭髮現他居然連頭都不會洗!」「不會洗頭?!」
「是哩……真不知道北瓜他媽是怎麼帶孩子的,連洗頭都沒教她,那個時候北瓜洗頭沒等頭髮淋濕就往上打肥皂,老頭看見了差點沒氣死!」「那是小哥哥我天賦異稟,這樣洗了十多年不也沒事?」「放屁!老東西頭髮白得早,最怕你頭髮跟他一樣,當時還專門開了個家族會議要把北瓜搶過來自己養!」「那是老頭自己魔怔了,要是當年我跟他混了還能有今天?」「誒……最後事沒成,但是那兩個月北瓜的頭髮都是老東西來洗的。那天老東西走了,直芋就說……」車廂里沒了聲音,直芋停下車:「咱走回去吧,我現在滿腦子肥皂味,再開怕掉溝里。」「瘸子有一說一,前面真有條溝。」
「瘸子伯,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等到一行人步行到李叔家,陰霾已散,直芋給小輩們補發完紅包,又被李嬸拉到一邊討論「正事」。
「大外甥啊,嬸娘從來沒把你當過外人啊,去年你給的錢確實多了……」「嬸,俺沒有弟弟,狗子就是俺親弟弟,狗子路走不通暢,俺……」「北瓜,嬸就知道自個沒看錯人,以後狗子有了娃,就得喊你叫乾爹!」見著了李嬸的吃相,直芋心中一嘆:「嬸,不怕您笑話,筱夕從小在城裡長大,沒見過咱村這麼好的風景,想在這裡留幾天……老宅那邊……」李嬸一下子慌了神:「誒喲,那裡偏僻的緊,清明節里住不得人哩!」「哈哈,我也是煳塗,奶奶還在這兒呢,老人家的寒腿最近又犯了……」「是滴是滴,大外甥啊,明年來,明年你們小兩口來這住,飯菜只管從嬸這裡拿!」「嬸娘您真是太客氣了,那明年咱們啥時候來好哩?」「清明唄,山里不好開車,免得你多走一趟麻煩……」自知失言,李嬸一下子急出了眼淚:「大外甥,你說啥時來就啥時來!嬸這裡不含煳你了,給嬸一周,就一周,嬸給你規整好!」「嬸娘說的哪裡話,您啥時候含煳過俺。就是筱夕在那裡胡鬧,俺多哄哄就成了,過不了幾天俺就拉她回去。」「不!不!外甥你後個來,後個來就成!」
「那就聽嬸娘的!」
回來路上,直芋奶奶一直迷瞪著眼,看來這一早上把他折騰得夠嗆:「北瓜啊,一個鄉下女人,何必跟她一般見識?」「奶,我是真想帶著筱夕在這呆上幾天,筱夕說木瀆風景好,卻不知道咱老宅才叫仙境哩!」「切,屁大點見識,閨女啊,別誤會,我不是在說你。你知道北瓜剛才差點搞得咱家沒人看墳不?」筱夕一臉茫然:「啊?就見著李嬸拉著直芋走了自己卻沒回來,我以為李嬸有事忙活去了……」「咱家裡在山裡有間老宅,風水好的皇上都紅眼,李家人是替咱在這照料老頭後事,老宅也順便借給人家了。可是咱終究不來住,那就相當於是送嘛。北瓜剛才肯定是找人討房子去了……」「老人家,你講講理。當年你和老頭來這裡,李家人給你們分了塊最貧的地,田裡連苜蓿都養不活,門前是茅房,門後是贛江。老頭說你那會天天被熏得想跳江!」「你懂個屁?!我是到了後來才知道原來糞是農家的寶貝哩!老頭那些年偷了幾百斤糞,這才把小洪小斌養大。北瓜,你忘記咱家家訓啦?情義千斤重,就沖這幾百斤糞,咱把老宅送給他們也是應當的。」筱夕心想老人家的理是對的,可話怎麼聽怎麼彆扭啊……「那李家人就真當我們是傻子啦!去年給了他們那麼多錢,我就是想讓他們能記著點咱家的事!可我看啊,要不是有瘸子伯在,老頭的墳可能早叫野狗給刨了!」直芋奶奶朝著筱夕使了個眼神,仿佛在說:「瞧見沒,事關那個老頭,這北瓜倔得像條驢。」回到家,已是午後。大家都餓得夠嗆,直芋終於說動奶奶讓出廚房,然後飛快地煮了鍋面。
銀魚肉絲麵。
筱夕以前也吃過直芋從湖城帶來的銀魚,可是遠沒有這次的鮮美。
「瘸子伯獨家的秘方,鄱陽湖的魚味可都在這裡面了,多吃點,這次帶你來來就是享口福的。」直芋奶奶吃了兩口停下了筷子。
直芋嘗了一口也停了。
「怎麼不吃啊,這麼好吃的……」
「我就不該讓北瓜進廚房的……」
直芋吱熘一口把碗里的面吸完,便一言不發走進了院子裡,筱夕一頭霧水:
「奶奶,直芋這是他怎麼了?」
「這孩子每年假期回來就給老頭當幫廚,所以做出來的味道和那個老東西一模一樣。」「那他現在去院子裡幹嘛?」
「老頭走了,光留下了一院子的花草,我哪裡養的活?還好洪子時常來幫我照看,還留下了幾棵老樹。你看,北瓜對著發獃的那叢竹子就是老頭生前最稀罕的東西。閨女啊,銀魚肉絲麵是老頭的看家菜,你慢慢吃,這一院子的老樹有的北瓜忙活呢……」筱夕看著院裡那個對著竹子發獃的男人,忽然忍不住眼圈發紅:「奶奶,有這樣的菜來看家真好……」看著直芋操持著園藝剪在院裡橫掃落葉,筱夕不知不覺把一鍋麵全都吃完了,發現鐵鍋已空空如也,心中不禁忿恨:這麼會做飯有個屁好的,萬一把老婆撐死怎麼辦?!
於是筱夕跑到三樓和奶奶打起了桌球。
直芋奶奶今年七十六了,可是眼不花,耳不聾,每天準時收菜,qq農場等級冠絕寰宇,功勞全在這張桌球桌上。
以筱夕大學院隊女乒主將的水平,硬是和奶奶殺得難解難分。倒不是直芋奶奶真的有多強,只是這張桌球桌子著實透著詭異,不僅長寬不符,而且坑坑疤疤。
奶奶仗著地利,總是把球殺在坑洞上,線路突變,神仙都接不著。
「誒喲,老啦,這個東西荒廢不得,幾年沒動,就叫年輕人趕上啦!」見筱夕已經慢慢摸清自己的套路,開始占據上風,奶奶乾脆扔了球拍,裝起球壇宿將對著小輩倚老賣老。
「奶奶,這個球桌也挺老了,怎麼不叫北瓜給換一個?」「閨女,這話可不敢叫北瓜聽著,不然他肯定跟你來事!」「難不成……這個桌子也是直芋爺爺做的?天啊……他怎麼什麼都會……」「那個老東西會做的可比你想像的多。剛到鄉下,他跟著村裡的木匠當了兩個月學徒,回頭給咱家新蓋了所房子!」「哇塞,那個房子現在還在嗎?」
「閨女,你真是實誠。我當時是死活不敢往裡面住,結果他賣水(方言里裝逼的意思),一個人就住了進去,你才怎麼著?下陣雨房子就塌了,我那個時候還懷著北瓜他爸,聽著響聲只感覺天都塌下來了!」「那……後來呢……」「後來那個死人出現了在了老家門口,原來他住了一晚之後也不敢再住,後來都是借宿在木匠家裡!」兩女的笑聲從三樓一直傳到院裡,不知為何,爬在柚子樹上直芋也開始笑,那棵柚子樹便在這笑聲里起舞,落下了一地柚子,仿佛是笑出了淚水。
老人家常說,竹子最有根性,人要是染上了竹葉的味道不過上半個月是消不掉的。
夜半,筱夕聞著直芋身上飄出的清新氣味,忽然雙腿一緊:「老公,今天掃了墓,我們現在來沖沖喜吧。」直芋狡黠一笑,大喊了聲:「老太婆,你再不走我就要把你農場裡的菜偷光啦!」門外果然傳出匆忙下樓的腳步聲,筱夕一陣暴汗:「你怎麼知道奶奶她在外面?」「沒辦法,金家的媳婦在這老太婆身上吃過的虧都可以寫本書了……」「你們一家都是強人啊……」「能陪老頭那樣的人過上一輩子,又怎麼可能是個泛泛之輩?」「那你說我是個泛泛之輩麼?」「瘸子伯一輩子只說實話,今天他說什麼來著?」「老公我愛你!」「噫……他要是說這話我今天就把車開溝里去了……」「討厭啦,人家難得表下忠心……你說奶奶會不會殺個回馬槍?她現在該不會還在外面吧……」「難說……要不你去看看?」
筱夕躡手躡腳地湊到門邊,一個健碩的身子忽然把她壓到了牆上。春寒料峭,牆壁的冰冷與那個男人的火熱讓她忍不住叫出了聲音,又連忙捂住了嘴,可是那個男人只是不以為意地說:「反正早晚要被她占便宜,不如現在先吸取點教訓……」男人的聲音是沁涼的,可筱夕聽完卻全身發熱,小腹有一種快要被烤焦地感覺,接著……這個女人的本性爆發了:「老太婆!我和你的孫子在做愛,現在門打開了,歡迎你隨時進來看!」門開了,外面沒人。筱夕說:我們去桌球桌上做!說完就轉過身,雙腿夾住了男人的胯部掛了上去。直芋默念了聲「阿彌陀佛」,心想今天真是造了大孽了,可下半身還是完全不受控制地走到了球桌前面。
窗外星光如晦,仿佛都羞澀閉上了眼;月亮也翻起白眼,只待雲遮。
「老公,你換個位置,這裡有個疙瘩,膈著不舒服……」「你說去哪?太黑了看不清楚。」「去奶奶發球的那個位置,老兩口肯定在那裡沒羞沒臊過,平得跟鏡子似的。」「我靠,你別亂說!」「你去摸摸不就知道?」
筱夕引領著直芋的手摸向了一片平原,那裡前方有兩座高山,後方是一片深潭。馬兒想去往深潭,騎士卻強拉著它襲向了山峰。
「給我乖乖聽話!老娘今天興頭高,把我伺候爽了你也有的爽!」直芋強忍住蛋蛋磕在木桌上的酸麻感,抻直手臂,開始在筱夕上身漫遊。
「用盡捏……對,親我,姆……哈!叫我死老太婆!」「你有病啊?!」「死老頭,快叫我死老太婆!我要跟你一起變老!」「奶奶人就在樓下!」直芋望向筱夕,那一瞬間,她的眼裡盈滿了鄱陽湖的波光,1957,曾經有個男人也在一個女人眼裡看到過這些,於是兩條毫無可能交匯的線段被那個男人硬是擰到了一起,一直到他死都沒有再分開過。
這波光溫柔得讓直芋喘不上氣,就像沉入江底,直芋爆發出了心底里最壓抑的瘋狂:「死老太婆,你孫媳婦是不是比你厲害?以後別給我耍花招!小心最後怎麼連死得都不知道!」樓下的奶奶終於大吼一聲:「兩個死北瓜!老太婆要睡覺,你們給我安生點!」情到濃處,什麼東西都能助興,此刻筱夕小老太婆眼裡的鄱湖翻起潮汐,但是直芋小老頭是這片湖的兒子,又如何會懼怕?於是他一個勐子扎進浪花之中。
「啊!死老頭我愛你!我這輩子都愛你!以後我們一定要同一天死,然後約好下輩子一起投胎!……恩噫,我愛你啊!死老頭子!啊啊!」鄱湖的兒子破浪向前,直取湖心,那裡有一個秘密,一個約定。是的,有一個坐在湖心的女人說她要和他同一天死。
「好的!死老太婆,那一天我們會一起消失在……嘶嘶……湖裡!我答應你!」筱夕閉上眼睛,從湖面上跳了起來,用一個異常扭曲地姿勢把直芋反壓在了桌球桌上:「那個疙瘩真膈人,我們既然要同甘共苦。現在就換你嘗嘗!」直芋眼前一花,一塊圓滾滾的東西已抵在自己的腰上:「你是白痴嗎?這是顆桌球誒!」筱夕正在興頭上哪管得了這些,一屁股坐在直芋身上,「彭卡」一聲,某球類應聲而碎——直芋現在知道這桌子上為啥忒多疙瘩,而老頭又為啥老是要買新的桌球了……「死老頭子!醒醒!奶奶把昨晚上那個桌球拿走了?!」沒有耕壞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啊……直芋揉著眼睛看著紅光滿面的筱夕心中悲嘆。
「主公莫慌,小子收藏的平面桌球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在這事上咱實在不算吃虧!」「叫我老太婆!」
「筱夕,咱兩昨天那樣玩完得了。哪有女孩喜歡被人叫老太婆的?我就叫你老婆成不?」「你不愛我了……」
神經病人果然思維廣……直芋想起了老頭床下無數的「平面藝術品」,不知是否每個都意味著這樣一個令人崩潰的早晨?
「臭老娘們!這樣成不成……那個稱唿現在已經被我奶奶專屬了,要是被長輩聽到我那樣叫你估計會被逐出家門啊,女王陛下……」「既然你這麼可憐……那我就勉強答應啦,死老頭子……」等等,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對勁……直芋發現這種這強烈的不祥之感上次出現還是在二十多年前,那年他大伯像個白痴一樣往直芋褲襠里扔進了一個炮仗……昨晚上是清明……老頭?……我操!!
直芋儘量使自己的眼神看起來顯得無害:「你,老實,交代……昨天老頭是不是給你託夢了?」「是啊……」筱夕說完立刻捂住了嘴,面上閃過潮紅。
「奶奶!我要開家族會議啊啊啊啊啊!!!」
老人家不慌不忙地上了樓,她畢竟是吃過見過的,一眼就明白了大概:「怎麼?老頭昨個給孫媳婦託夢了?……」直芋眼神仿佛要吃人:「說!你昨天夢見了什麼?」「夢挺長的,可是一下子就是想不起來……只記得,我問爺爺他喜歡什麼花?
他說……他不喜歡花,他喜歡……」
筱夕羞得說不出口,直芋已然喪失理智:「他喜歡什麼?操,說啊!」老人家呵呵一笑:「你們爺孫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啥?」「閨女,老頭說的就是那個吧,他喜歡草。四十年前他就是這麼對我說的,然後就有了洪子。」直芋在清明節的第二個早晨遭遇了人生最大打擊,人生觀完全崩潰:自己的女友居然在夢裡和自己爺爺上了床!!!直芋甚至覺得如果昨晚上筱夕懷孕了他都想驗驗看這個孩子是不是自己的……接著,就在直芋試圖從靈魂出竅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時,夢境里的隱藏角色出現了。
「老北瓜!臭北瓜!你不會是要我喊你二爹你才肯開門吧?」洪子,因為那個老頭的一句輕佻話而誕生,曾經在直芋三歲那年企圖毀滅他男性尊嚴的,直芋親伯伯;一個自詡江湖百曉,再過幾年就要抱孫子了,卻沒點根性,只知道抽煙、喝酒、燙頭的不靠譜男人。
順帶一提,在生活節奏慢到離譜的湖城,這種男人遍地都是,方言里叫做「水果佬」。
直芋站在大門前,眼裡全是仇恨的火光,終於他還是決定要相信科學,打開了大門:「老北瓜!你把那棵桂樹給養死了!」老北瓜是兩個年齡相差三十歲的男人對彼此共同的稱唿,算起來,雖然兩人在二十多年前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可是在家族裡,除了那個老頭,直芋就和這個這個「老北瓜」最親。
「誒呀,生蟲子啦,怎麼殺都殺不完!」
「放屁,奶奶說你是來剝桂皮的時候,順手來了個」環切手術「!」「你聽媽瞎說,她又不懂養樹,你看咱家那個柚子樹長得多好!結了一樹柚子,多喜慶!我可一個都沒捨得摘走!」「算你天良未泯……」
「筱夕哩?叫筱夕出來,洪伯可帶了一車子清明粑!」別誤會,洪子的車就是輛電瓶車,所謂的一車清明粑也就籠統等於四個人的早飯。
「筱夕啊,現在是鄱陽湖水草最肥的時候,這次的味道比上次你來吃到的好吧?那個時候水芥都是從冷庫里拿出來的,香味只剩三分啦!怎麼樣?香吧!多吃點,大伯的這份都給你……」望著洪子笨拙地示著好,直芋地心裡有點傷感:這個男人就像老頭襪子上的一個洞,可是這個洞卻老頭自己穿出來的——五八年,老頭知道自己要被下放到鄉下,可手邊的嬰孩嗷嗷待哺,已是養不活,於是過繼給了一個無兒無女的老紅軍。
「還是洪伯想的周到,我都忘了筱夕最愛吃這個……」見到筱夕表情誇張地埋頭狂吃,直芋只好強行入戲。
「小場面。你大伯我是江湖中人,想的自然比學生仔周全。」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知不知道昨天筱夕在夢裡模擬了你從無到有的全過程?!
直芋咬碎銀牙,發誓今天都不會再給「老北瓜」好臉色看了!
「老大,老頭定的報紙呢?拿過來……我現在眼神越來越不行了,報紙上的字也越印越小……搞不好再過幾年我就幹不了這個了,趁著沒瞎多剪點吧。」直芋奶奶戴上老花鏡,拿著報紙走進了老頭的書房。
老頭一直有剪報的習慣,書房裡有一個櫥子,裡面全是他貼剪報用的簿子。
最開始的本子只要七分錢一本,後來漲到五毛錢時富有經濟學頭腦的老頭就花了一輛自行車的錢買了一書櫃的本子。老頭走了,不僅留下滿院子的花草,還有半柜子的空本子,這個活被奶奶接下了,並表示自己死了之後一定把本子全燒了,千萬不能傳給直芋,那個小混蛋讀報紙從來不看內容,是個標標準準的「標題黨」。
上次來,筱夕能夠獲得家族全票通過的原因就是她搞定了洪子。
這是連老頭都沒能做到的事情。
1968年,老紅軍死了,已然過了多年少爺生活的洪子忽然被送到鄉下,被告知自己的親爹原來是個「亂搞破鞋的階級敵人」——命運玩弄了他,他的心裡全是仇恨。
所以老頭讓他練大字他就在上面畫連環畫;輪到他去江里打水了他就往水缸里撒尿;最後他在學校里還大搞「革命活動」,準備大義滅親、依靠舉報老頭回歸組織懷抱。
但是這個偉大計劃很快被他的革命小跟班出賣了,那個人就是直芋的父親,所以他很快仇恨轉移,想盡辦法要將這個革命叛徒扼殺於萌芽之中。
比如帶著不諳水性的小斌去游泳,見他不肯下來,又找了一個有洞的南瓜讓斌子抱著……比如帶著小斌去蓮花山里探險,蓮花山盛產山菌,可惜直芋爹福緣太淺,嘗盡百草也沒變成神仙……還有一次直芋父親得了傷寒,他也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碗豆漿給他喝。
那一次,小斌真的差點就沒了。老頭懷抱著奄奄一息的老二,對洪子算是徹底死了心。
總之,大家公認洪子是直芋爺爺的命里剋星,一直到老頭走了,他心底依然不肯真心喊老頭聲爸。
幫二人融化堅冰一直是荊家的歷史使命,在老頭和直芋前後倒在沙灘上後,筱夕出現了,他搞定洪子只用了兩句話:「都說老大長得最像父親,看到大伯,我就知道爺爺年輕時候的樣子了。」洪子浪蕩一生,早不知羞恥為何物,卻在一個女娃面前紅了臉:「老北瓜才是照著老頭模子刻出來的,想要知道老頭啥樣多看看北瓜就成。」筱夕嫣然一笑:「你也是老北瓜嘛。」輕輕一句,牽動了洪子在那個老頭走後,自已對於他的所有歉意。親人勸他,他聽不進去,可是一個旁人無意間說起,他終於騙不了自己:他到底是那個老頭的兒子。
老頭襪子上的那個洞被輕輕掩上了。
不久後,洪子和自己前妻復了婚,堂姐給直芋打來電話:「你要是敢對筱夕不好,我第一個就廢了你!」直芋說:「老北瓜肯定比你先下手,他的鬼點子當年在我爸身上沒用全乎,一直手癢呢。」掛掉電話的直芋看向一旁若無其事的筱夕,悚然一驚:這個女人連洪子都能制住,拿捏起自己還不像捏死個臭蟲?
「洪伯,筱夕嚷著要去老宅玩,我學生仔沒有屁用,奶奶寒腿犯了去不了鄉下,你明天有空沒?帶著我和筱夕去漁父冢轉兩天唄。」「魚浮腫?爺爺的建的房子叫怎麼叫這個名字?」「筱夕啊,當年有個漁夫為了幫大俠保秘,所以懷抱千金自沉江底,傳說沉江的地方就是咱老荊家的發源地,漁夫的衣冠冢就是咱老宅旁邊的山頭,有不少人都愛去那裡挖寶呢!」直芋深深嘆了口氣:「好歹你也是讀過幾年書的,怎麼千古流傳的伍子胥渡江的故事居然被你說的像《海賊王》似的……」「真的嗎?好神奇呀,大伯你一定要帶我去哦!」「小場面。洪伯就是在那裡長大的!筱夕你喜不喜歡釣魚?洪伯釣魚的手藝可是在湖城裡排得上號的!」「好誒!我和直芋平時在W市都有去釣魚的呢,都是每次都釣不上來。這次可得跟著洪伯學學!」直芋幽怨地看了筱夕一眼:我每次釣魚都是滿框滿簍,是你自己釣不上來,總撒氣把我的魚簍一腳踢進河裡的好嗎?
「老北瓜你真是不長進,我教你的你就一點沒學著嗎?我看筱夕就比你靈光,我教她一天就能抵過你一年。啥也別說了!明天就看大伯的吧!」直芋「咕咚一聲」把滿口碎牙全都咽進肚子裡,和筱夕異口同聲道:「那就聽大伯的!」洪子拉著筱夕絮叨了一天,三餐更是主動下廚。做菜,他和直芋爺爺的路數不同。老頭參考了老太婆的蘇南口味,所以入菜主攻清淡營養,洪子手下的絕活卻樁樁是重鹽重油的硬菜。
藜蒿炒臘肉,來湖城不可不吃的名菜。鄱陽湖獨有的水草藜蒿,滋味神妙,號稱水中雞樅。配上臘肉紅椒爆炒,色香味皆為絕品,只恨藜蒿極難保鮮,你惟有在這才能吃上。
糖醋鱖魚,鄱陽湖的湖鮮之首。黑魚雖與它一樣無刺,可惜肉質不如他叩彈,鮮美更是插了十萬八千里;鱖魚之鮮,河裡只有洄魚能比,可洄魚那肉質?鬆緊只差就像鞠躬盡瘁的老鴇子和二八年華的小媳婦!可惜鱖魚如今聲名不顯,都怪市面上儘是些養殖貨。可你猜怎麼著?洪子今天真是下了血本,花了一條九五至尊跟人換了條真貨!
米粉蒸肉。各地都有,可是公論湖城是第一家,因為湖城的稻米才是蒸肉的頂配!傳說當年贛州糟了旱災,有位聖人以血飼稻,救下了一方百姓。故而這裡的稻米自帶肉味,與二刀肉水乳交融,不僅香氣獨異,而且入口就化,可恨洪子還放了很多本地土產的干辣子,爽快得讓筱夕好幾次咬到舌頭!
野雁煲。想吃上這個需要機緣,前陣洪子剛好從狐朋狗友那裡順來一隻野生大雁,用鹽腌了一個月,正是肉質最緊俏、鮮香最濃郁的時候,斬成大塊,扔進煲里用文火燉上三盅,最後用白蘿蔔收汁,土產干辣子提味。出鍋那一刻,院外野貓叫聲不絕。
筱夕已經把自己的臉埋進了碗里,可是直芋和奶奶的口味早教那個老頭嬌慣出來了,只能聞,不能吃。
「老大啊,孫子孫媳婦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就忍心把他們全拐跑了,留我一個老太婆獨自看家?」得虧洪子一生混帳慣了,昏話張嘴就來:「媽,老頭的報紙在我那堆了一堆呢!明天就給您送來!您好好看書,兩天眨眼就過!」食色性也。
一天時間,筱夕把自己吃成了大肚婆,到了晚上自然需要找人來運動減肥。
可是直芋仍在介懷昨日她到底夢著了什麼,抓緊腰帶,原則至上。
「說了不記得就是不記得!大不了姐姐我今晚上就當是被你包了,還請小哥哥憐惜……」筱夕用玉足一下下點弄直芋的小頭,換做平日,他準會化身人狼,可原則就是原則:「搞不好我還得管您叫聲奶奶,事情不弄清楚,我絕對不會碰你!」「哼!那我去找我的死老頭子去!」筱夕倒頭就睡,剩下直芋大頭望著小頭,心裡比誰都苦。
輾轉反側,慾火難消。直芋還是決定把肚子裡一口碎牙運到了腸子裡,犧牲小頭要大頭,當著裝睡的筱夕擼起管來以示決心。
筱夕拿捏起直芋來還不是跟玩似的,胡亂夢囈著:「老頭子不要!」、「爺爺,好舒服!插得孫媳婦好爽!」、「爺爺,您比您那個擼管綠帽男強多了~每次都進到人家最裡面!」直芋大腦瞬間溢血,更崩潰的是一種變態快感正在自己下體漸漸醞釀噴薄、差點就讓他有了把這煩惱根割了的衝動。
「臭老娘們!算你狠!」精神崩潰的直芋去廁所沖涼,卻發現一樓書房的燈還亮著,心中一苦,慾念已然全消了。
直芋走進書房,看到奶奶正眯著眼睛專心剪報,桌上放著一個好不誇張的放大鏡,而那隻拿剪子的的手哆哆嗦嗦,剪下的已不知是今夜第幾個新聞了。
「老佛爺誒!我算是明白老頭為啥一輩子蹦不出您的手掌心了。得,您快去睡吧,明個讓老北瓜去陪筱夕去得了,我留在家裡陪您。」奶奶摘下老花鏡,搖了搖頭:「我原本想著那個老頭每天剪報紙是個輕便差事,原來老大那個混小子一開始給我的報紙就不全!以前我總擔心這一櫥子的簿子我貼不完,結果你猜怎麼著,我今天一晚上就剪出了半本!」「您摘的那些新聞老頭根本就不愛看,不信您把這個差事讓給我兩天,到時候咱兩把自己摘的本子一起給老頭捎過去,看他給誰託夢!」「放屁!這些本子你壓根你就沒用心看過!別以為自己和老頭像就能幫他剪報了,也不想想你陪他的時間都不夠我一個零頭!」「胡扯!小哥哥我天賦異稟,讀書有神,老頭這些簿子我八歲就看遍了~咱幫著老頭挑新聞的時候,你還在痴迷qq農場不肯下樓呢!」「哼!你沒發現你挑的那些新聞老頭都專門貼在一個本子上了麼?老頭說:
北瓜挑新聞只看標題,現在把這些新聞攢起來,以後好糗糗他!」「不可能!」直芋魔怔般地翻閱起那本老頭不安好心的冊子,仔細讀完不禁倒抽冷氣:我他媽真是個天才,八歲的時候就慧眼獨具,達到了《知音》的主編水平!
「信了吧?」奶奶深深地望了直芋一眼,轉頭又剪起報來:「這事只有我才能幹,老大,小斌,你,你們加起來陪在老頭身邊的時間都沒有我多。你啊,去陪陪老大吧,他是個苦命孩子,比我更需要人陪……」直芋渾渾噩噩地從書房走了出來,那篇全是標題黨的新聞集子不停盤旋腦海:
原來我一直都不了解老頭麼?原來我看到的老頭只是他的標題,而不是真正的他麼?
不可能!!!
老頭七十大壽的時候,直芋上去祝酒,五個字總結他的退休生活:「訪舊半為鬼」,那天老頭也喝高了,瞬間就把直芋引為知己,激動得立馬要跟自己孫子拜把子!
老頭說:「全場的老兄弟,以後你們就要多個老弟了,別說老哥哥我這是醉話,你說咱們寂寞了,總會忍不住想去尋見那些見不著的鬼兄弟不是?所以啊,多個小老弟就是多份牽絆,咱也能多活幾年。所以,認了我這個小老弟、還想多活幾年的兄弟就給我把這酒給干咯!」場面爆炸,碩果僅存的幾個老兄弟不少吃起了救心丸……老頭又說:「我這個小老弟,在坐的都認識,是我的孫子。以前我每次跟你們喝酒就愛帶著他,你們這些鳥人說的總是:誒呀,那個陳局長死了啊,那個王廳長也死了啊!狗屁!眾人皆醉,只有我這個小老弟懂我,來,老弟,你告訴他們,哥哥我心裡是怎麼想的?」直芋從小和這些前廳長前部長混的蔫熟,一點也不怯場:「老頭你一肚子壞水,心裡肯定偷著樂唄:誒呀,小陳死了啊,喲,小王也死了。哥哥我這算是揀著了啊!」老頭一拍小老弟的肩膀:「說的真他媽和老哥哥的心意!老兄弟們啊!咱們這是揀著了啊!想想咱們是怎麼過來的?不就是我們揀著了,別人沒揀著嗎?這是喜事!以後老頭子我要是死了,那也是喜事!誰哭誰是我孫子!」老頭給直芋倒了杯酒:「來,小老弟說說,咱們荊家的家訓的是什麼?」直芋大吼一聲:「情義千斤重!其他全是屁!」說完就把二兩白酒一口乾了,全場老兄弟也跟著喊了聲「全是狗屁!」開始豪飲,場面算是徹底收不住了。
而至於什麼直芋這個小老弟硬逼著自己的老爹叫他二爹,碩果僅存的那幾個老兄弟又當場喝死過去幾個,這都是後話。
總之,直芋一度以為自己是最了解老頭的那個人……可是今天,一切好像又全然不是那麼回事……神思不屬地回到三樓,筱夕看到他第一眼就尖叫起來:「你這個死變態離我遠點!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會去找那個死老太婆!以後不許碰我!」這個夜晚,註定無眠……第二天大早,洪伯就像特技表演般地來到了直芋奶奶家門口——那架破電瓶車上裝著一個胖子,兩捆報紙,三套漁具。
「老北瓜,你咋個精神這麼差,想到今天要跟」湖城飛魚洪「比釣魚一晚上沒睡好覺吧?」直芋感覺自己再忍那口碎牙就要被屁崩出來了:「我要陪奶奶,你帶筱夕去就成了,兩個老北瓜一邊一個,誰也不吃虧……」奶奶冷笑了聲:「你們兩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老太婆才不惜的,北瓜,去把兩捆報紙搬進書房,老太婆就當你們是陪到我啦……」荊家大事老頭做主,小事老太婆做主。看起來老太婆對老頭言聽計從,其實老頭一輩子光燒飯洗衣服伺候老太婆,根本就沒碰上什麼大事。直芋和洪子見老人家搬出「老太婆」的口吻說話,便不吭聲一人一捆把報紙全搬進了書房。
「老太婆要看報了,北瓜們快滾吧。閨女啊,直芋昨晚上肯定沒睡好,今天車就由你來開吧。」筱夕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從直芋手裡接過車鑰匙的時候,手都在發抖:
「死變態,居然是真的!」
洪伯在重婚後自認為能協調一切感情問題:「床頭吵架床尾合,這事洪伯見得多,筱夕,你聽我說啊,跟著你洪伯去釣趟魚,回來就啥事都沒有了……」筱夕朝著洪子甜甜一笑:「哥文恩,滾!」洪伯窩囊一世,只有臉皮最受鍛鍊,不露痕跡地哼起小曲,開始對著老頭家前面的小湖練習甩魚竿。
「你給我解釋清楚,你到底怎麼回事?」這一次筱夕是動了真怒,她生氣那個與自己約定同天去死的男人居然有事瞞著自己。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怎麼跟你解釋?」「你就是有事瞞著我!」直芋忽然感覺靈光一閃:「對,老頭不是騙了我,他是有事瞞著我。筱夕,那天夢裡老頭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我感覺事就出在那個夢裡。」「你放屁!你就是死心眼,我跟老頭在夢裡真的什麼都沒做!就算做了又怎麼樣?我和你爺爺在夢裡上了床,怎麼了?又能怎麼了?都是夢而已!」洪伯開始後悔自己沒帶泳衣來,不然他這個時候應該一邊練習著蛙泳,一邊去向了遠方……「老頭托的夢一向很靈的。我感覺他一直有件事想告訴我,卻不小心托到了你的夢裡……」「狗屁!什麼狗屁事情?!說我是你奶奶,你大伯他媽嗎?」洪伯覺得天旋地轉:現代女孩子這種「操你爺爺,我是你奶奶」的攻擊方式真是傷人,人心不古啊……江湖已經不是自己當年那個江湖了……不行……得現在就回去告訴閨女千萬別這樣和老公吵架,誤傷面積實在太大。算了,咱沒有快艇,乾脆練習一下電瓶車特技表演吧……就在洪伯跨上電瓶車準備開熘的時候,筱夕甜甜的聲音傳來:「大伯,你等等我啊,我跟你一起走~」說完,筱夕把直芋的車鑰匙徑直扔進了魚塘……洪子不愧是老江湖,江湖中人總是能在最危急的關頭做出最正確的選擇,於是他一個勐子扎進了湖裡,然後撞了一頭大包……直芋和筱夕都是人精,平時從不彆扭,可一旦彆扭起來就不是人。
普通江湖中人解決不了的事情,自然需要江湖中人他媽出場。
老人家一句話就讓三人老實上路:「年輕人總不按時睡覺,昨晚上老頭一直等不到你兩,就只好託夢給了我,他說啊:一切事情,去了漁父冢自然就明白了。」接著老人家又給狼狽不堪的洪子找來一身老頭最體面的衣服:「老大啊,這次去見李家人要威風點,以後我遲早也是要去那裡的人……老二老三都搬去了外地,鎮不住他們。所以你這次去,給我殺殺李家人的鬼心思,以後我和老頭想要不被野狗刨了可就靠你了啊……」姜還是老的辣,三人被這老薑一嗆,最後都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上了車。
車行漸遠,老不死的老太婆慢悠悠回到了書房,望著一書櫥的本子發獃:
「死老頭子啊,你這一輩子都活得太苦,就因為所有事情你都想一個人扛著,可是大事你做了一輩子主,我從來沒說過半句不是,就這一次,你也讓我做一回主吧……」江湖人懂江湖事。
洪子明白,老人家的那番話等於是讓他簽下了個生死狀。
賭上的是父母泉下安寧,執行者卻是自己這個不肖兒子。
慣愛耍寶扯淡的洪子一路上很安靜。
兩個各懷心事的人精更不願搭理對方。
一路無語,直到車開進了李家村,洪子才很悲壯地開口:「李家這邊交給我,老北瓜,你就帶著女北瓜先去老宅子吧。」聽出來這個男人全無底氣,只是想憑著血勇以報親恩,兩個人精異口同聲道:
「放屁!」
洪伯搖了搖頭,說:「這不是放屁,你們要敢是跟上來,我,荊洪剛,在你們眼裡就等於是個屁了。」沒見過有人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逞英雄的……兩個人精無耐地搖上了車窗:
等著被灌迷魂湯吧。
「接下來怎麼走?」
「我來開吧,路不好指。」
「萬一你進開溝里怎麼辦?」
直芋勉強笑了一下:「那老頭也能把我從溝里拖出來。」「他有這麼神?」「這是他的地盤,自己孫子和孫媳婦在自己地盤上莫名其妙死溝里了,這讓他還怎麼有臉見鬼?老頭最愛面子,要是有人做了丟他面兒的事,他准能能從山包里爬出來……」「那大伯他……」
「估計是老太婆想老伴想瘋了,準備把老頭從山包里詐出來……」直芋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從前說起關於那老頭的事情,他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筱夕和直芋吵架無數,見他如此低迷還不忘打趣示好,自己脾氣也消了一半:
「你不是覺得老頭有事瞞著你麼?要不我幫你捋捋?」「先去老宅吧,我現在腦子全是亂的,搞不好真能把車開進溝里,上次去小山包的路還記得吧,先往那裡開。」沒有發動,筱夕指出了一條線索:「去問問瘸子伯吧,他不會騙你。」「他知道的事情都是老頭被下放之後的,版本和大家說的差不多。老頭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這些事情上蒙了所有人。所以我猜一些58年之前的事情,老頭沒說實話。」「就是他在反右大會上因為衝著領導吐痰而被暴打,後來在醫院認識了你奶奶,接著被人舉報亂搞破鞋給下放了?」「恩,玄幻吧……當時經歷過那些事的人都不在了,老頭愛怎麼吹怎麼吹,奶奶對那些事態度也很微妙……」「那你現在把那些事從頭給跟我說一遍,我是局外人,看得能比你清楚。」「先往老宅開吧,事情路上說。本來就是帶你來度假的,這些破事遲早會弄清楚,可老太婆讓大伯而不是我去交涉李家的事情,卻八成是為了一件事。」直芋心中微苦,心想以後真得多回來陪陪老太太:「她想用老宅來換得自己和老頭的生後安寧。所以啊……老宅那裡今天不去以後怕去不了啦……」「那我開車啦,你說事的時候記得看著點路!」直芋還在想著一人走了留另一人獨活的殘忍,聲音聽來戚戚:「掉進溝里了也好,咱兩總算死一起了。」「我才不要被埋溝里!要是真掉溝里了,我一定會爬出來,然後跟你奶奶一樣,用生前最寶貴的東西換一個好陰宅……然後再死。」「其實都一樣,你們女人就是想不開,換做要是你先死了,我就撐條船,帶著你一起去鄱湖裡喂魚。」才結婚不到一年,就在談論這些有的沒的,筱夕也覺得荒唐:「你真是想得開,老娘不要喂魚,說說老頭當年的事情吧,還有,給我好好看著點路!」老頭,也就是荊重,是咱們老荊家三代單傳的獨苗。
我曾曾祖父奮鬥不息,在他那一代將荊家從漁父冢帶到了城裡。
老頭上過私塾,先生說他天生就有官運,果不其然,二十歲之前,他就是國家的人了。
那個時候當官跟現在不一樣,不用考試,全靠關係……啊,不是,那個時候叫做組織推薦。總之是一個姓蔣的老頭推薦我爺爺進了省廳的教育部。
教育廳那時算不上什麼肥差,可裡面的人都自詡是知識分子,為人正派。老頭那種人和他們對路,沒幾年就官升三級,大約是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就已經是很大的官了。
但那個時候公務員系統很亂,大家見面都叫同志,所以老頭自己也說不上自己是個啥官。但約莫和當時推薦自己的蔣老頭平級:身後小弟千百人,在省廳里有獨立辦公場所。
接著就到了57年,偉大的紅太陽說中國有百分之九十的好人。
聽起來不錯吧,可是那百分之十的階級敵人是誰呢?必須揪出來!各地奇招百出,我省的方法很荒謬,湊十個人在一起投票,選出一個壞人,而且投票是當場唱名的,也就是說如果你選的那個人得票最高還好,要是他沒被選上,行了,你算是徹底把那人得罪死了。
57年僅僅只是一個開始,畢竟還有百分之九十的人能在這次鬥爭中毫髮無傷,倒霉的人也在之後幾年大都把帽子摘了。
但作為一場全民性的道德拷問它卻實實在在,但凡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在那樣一次投票過後感到迷茫,醒來時,已是膽小如鼠。
我說過,教育廳沒錢沒勢,唯獨思想超前的知識分子多到爆棚,於是所有人都盯向了那裡,希望他們多吐出一點人來勻自己這邊的比例。
當時廳里在老頭那一級以上的剛好有十個大佬。其中的頭頭找到他們一起開了個會:咱們之中得選出一個。
筱夕停了車,問:「接下來呢?」
「聽上癮了吧,當時我聽到這裡也是迷住了,心想老頭這下可得倒霉了!」「老頭那麼有本事,選誰都選不著他,我問的是老頭的墳到了,接下來我們應該往哪走?」「先不急,以上的故事我認為有些疑點,你先幫我分析一下。」名偵探筱夕煞有介事地問道:「那我先確定一下,你有見過那十個人中的其他人麼?」「沒有……那十個人除了老頭個個思維超前、聰明絕頂,按當時的標準,都是不折不扣的」極右分子「,所以就算他們熬過了57年,那十年里他們也不好熬,所以兩個自殺了,七個失蹤了。」「所謂的失蹤也就是死了的意思麼?」
「差不多,總之,這些都是大背景,可是我總在想,十個像他們那樣的人,56年紅太陽號召大家」鳴放「的時候,肯定或多或少都說過右派言論,可是為什麼那十個人只倒霉了一個呢……」筱夕沒好氣地嘆了一聲:「你究竟是多想讓那個老頭倒霉啊……」「反正都一樣,老頭還不是在58年的時候栽了,而且之後帽子一直沒拿。
不過現在看來這也算幸事,不然那十年里老頭的性子……所以我常會有種很荒謬的想法:那些人如果當時都被下放到了農村,說不定最後結局反而會更好……」「事情都發生啦,再想也沒用,你還有什麼別的疑點麼……」看到筱夕單手撐著下巴,恍如沉睡的毛利小五郎,直芋也配合地摸了摸臉,深沉道:「可老頭的故事到那就只剩二十個字了——結果他們選了老蔣,老子不幹,衝上去和廳長乾了一架!」筱夕被雷的不行,下巴直接跌到方向盤上,重重按響了車喇叭。
「嘟——你這等於什麼都沒說啊!白痴都知道那二十個字後面還藏著兩萬字吧?!結果你現在才起疑?」「但是那二十個字老太婆幫著圓上了,可惜畫風也陡然一轉,成了少女漫畫……」筱夕再次按下了喇叭:「嘟——出發!後面的事你現在不許說,我已經被這個故事迷住了……等我們到了老宅再說!現在往哪開?」「開進左邊那條小路,見到贛江之後一路沿江走。」車一開動,層林掩映下的墳丘顯出全貌,筱夕忽然尖叫起來:「啊!!!老頭的墳!!!」直芋還以為老頭真被自己的窩囊大伯給氣得爬出來了,往出一瞧,原來那天燒的染髮劑冷卻下落後將那座青灰色的墳丘漂染成了黑灰色,殺馬特貴族氣息十足。
「大驚小怪,老頭最討厭白髮,我總覺得之前阿太和太婆的墳慘白白的禿頭樣子他會不喜歡,堅持要用黑色大理石重新修一個,長輩們都說我胡鬧,可是小哥哥我聰明絕頂,略施小計,就把老頭的禿頭治好了!而且我挑的染髮劑生態環保,最多三個月就能自然降解,誰都發現不了。」「李家人呢?他們沒跟你長輩說?」「李家人?兩年里我這樣燒了五六次,除了瘸子伯,李家就沒一個發現的。
至於瘸子伯嘛……自己人啦~」
雖然覺得直芋是在胡鬧,可是對於那對從來不忘「情義」二字的爺孫來說,有些常人無法理解的事情他們卻非做不可。筱夕不禁感嘆萬千:直芋這幾天來開始重新認識自己的爺爺,自己在這幾天又何嘗不是在重新認識直芋?說「重新認識」其實並不妥當,應該說是:加深了自己心中對於他的信賴。
車向前開,傳說中堪比人間仙境的「荊家老宅」越來越近,筱夕相信在那裡他們能找到一個歡樂結局。
貢水婉轉,章江浩瀚;滔滔匯九曲之淵,熠熠揮三春之練。
說贛江是貢水絕對抬舉,但春天的江水還是值得一看,那是一條在很輕聲流淌著的龐然大物。雖然這幾年水量降得厲害,可是98年內地大澇的時候唯有湖城倖免,你就知道……這水有多深。
老宅就在贛江的一條無名支流邊上,靜水流深,那條水聲很小的無名支流卻在分出無數溝渠後沒有變細一絲。
茂林修竹,清流湍激,映帶山陰。
直芋帶著筱夕下車,爬了段山路,老宅就坐落在山腰平地上。
「誒……和十年前一比真是不能看了……」
山水之間,綠竹環繞,一間很有古意的老木屋,周圍籬笆圍了很大一圈荒廢的菜圃,平添歲月之感。
時間宛如逆轉,筱夕開啟cosplay模式:「死老頭子,進去給我把故事說完咯!」屋裡的陳設雖齊,卻很惡俗,顯然是李嬸的手筆,只有那個大通鋪因為和木屋連為一體沒法搬走,所以看起來還算合眼。
「本來還想吹吹老頭的木匠本事,可如今也只剩下這床啦……」筱夕十分自然地躺了上去,然後張開了雙腿,甜聲道:「行啊老頭,那就來展示一下你的床上本領吧!」直芋性趣缺缺,勉強坐上了床,然後虛空打了兩拳:「哼!哈!展示完畢,謝謝大家!」「喂!你這是在丟你爺爺的臉啊!」
「你能不能別在做愛的時候總想著那老頭?」
「人家是為了助興嘛……你也可以做的時候想著你奶奶嘛……」直芋好想就此躺在床上一睡不起:「困死了……看我打功夫和聽我講故事只能選一樣。然後我就睡覺!」「那……我要聽故事……」
性和愛,女人果然會選後者,直芋陰謀得逞地一笑:「老頭那個戰五渣被一拳打進了醫院,然後認識了老太婆,結果58年的時候兩人被說是亂搞破鞋,扔到山裡勞動改造。故事講完,睡覺!」發覺被騙的筱夕勐然攥住直芋的小弟,熟練地套弄起來:「老頭子……我現在幫你口,你把這個故事說多久,我就幫你口多久,射了繼續哦~」直芋再一次大頭望著小頭:什麼射了繼續?你肯定不會把我搞射的,最後故事和功夫還不都是你的,我又不傻!
可惜這一次直芋的腰帶沒抓緊,先一步被筱夕扒了下來,然後那張全是蜜糖的小嘴便吻了上去。為表誠意,直芋慷慨吟道:「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痛!誒呀!痛痛痛……別咬,姑奶奶,我說,我說……」知道當時那種折磨人的投票大家最希望看到的是什麼嗎?
缺席。既然連這種選舉都不來,那大家肯定目標一致,選他沒商量,可謂皆大歡喜。
所以當時有句笑話,右派一般膀胱不好,因為選右派就是比憋尿,一般投票的時候誰先憋不住去上了廁所,回來就會發現自己全票當選。
(啊呀呀呀!痛痛痛痛!我保證再也不說廢話了!)總之投票那天蔣老頭媳婦臨產,他自己也是昏了頭,非要待在醫院,卻不知道這樣會讓自己的妻兒遭上大醉。
情義千斤重,姓蔣的對老頭有知遇之恩,所以老頭堅決要改天投票,頭頭不讓,堅持要今天選出來,兩人於是吵了起來。結果頭頭唾沫星子濺到了老頭臉上,面兒是老頭的逆鱗,他也光棍,一口痰直接吐了回去。
紅太陽教導我們說,不打沒有準備的仗。
老頭沒想到這個頭頭是軍伍出身,於是一拳被揍進了醫院。
然後……老頭就在醫院認識他的「死老太婆」。好好的熱血畫風瞬間轉型成了少女漫畫,雖然老太婆是喝太湖水長大的,可老頭卻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整座鄱陽湖。
(喂,別停啊,這樣我會把後面的故事忘掉的啊!)老頭年輕時候一表人才,又身居高位,對付起女人還滿嘴火車,是那種可以用馬克思主義把女人說高潮的禍害。所以老頭進醫院的時候是一個人,出來的時候變成了三個人。
沒錯,老北瓜就是那個時候生的,所以你看,安全措施是多麼的重要,當年大天朝可是號稱「一個妓女都沒有」,性觀念保守,未婚先孕法理不容,於是三人以「亂搞破鞋」罪被扔到鄉下。
什麼?你問我這有什麼浪漫的?我操,你想過沒有,如果老頭不說,誰會知道孩子是誰的?
說得再難聽點,當初天朝並不是沒有妓女,而是「沒有姦夫」!因為男人除非是被抓到了現行,一般把女人肚子玩大之後都逃了。尤其是越有權勢的人推得越乾淨!
可是當時老頭帶著一大一小一起出了院,然後橫笑一聲:「狗日的,大的小的我都要保!」可惜老頭從來帥不過三秒,所以誰他也沒保住,光把自己搭進去了。
情義千斤重,老頭先是為了義進了醫院,後來為了情進了山里。
老頭從來愛俏,但是為了肥田,那些年他從茅房偷了幾百斤糞;老頭清高,不愛財,可自打知道了贛江兩岸竹子與木頭有差價,大冬天的他在江里遊了無數個來回,用一張竹票換了一山毛竹;老頭最好面子,可是為了情義,特大饑荒的那三年,他為了口糧,對著多少自己向來不齒的人下跪磕頭?
一個省廳高官,為了自己所愛之人,變成了農夫木匠,你說,這樣的故事是不是只有少女漫畫里才有?
(讀者們請將以上情節腦補為同字數的口交畫面……)筱夕的口交技術很好,每次在直芋快要射出來的時候,都會及時停住,然後等小頭蔫了再好好安撫。故而直芋不上不下地說完故事,一段少林功夫已在腦中演練百遍。
「死老頭子,我愛你!」
直芋說話,嘴酸的卻是筱夕,等故事終於說完,她便惡意地大吼一聲向直芋擁吻上去,讓他嘗嘗自己的「羊奶味」。
忘了天下功夫唯快不破,直芋還沒擺開架勢就被人制住,只好一邊嘗著自己的奶味,一邊扮演著自己爺爺的替代品。好在筱夕師出名門,一套觀音劍法使得行雲流水,披散的劍穗隨風飛舞,劍波如雲令人目不暇接,讓直芋大飽眼福。
「叫我死老太婆,不然我就不動了!」
觀音劍法擁有惑亂人心的功效,直芋漸漸接受了自己是那個老頭的「設定」:
「喂!死老太婆!當年我為了你掏糞冬泳,現在你還不給我動作利索點!」「嗚嗚……」「喂!身子動起來了,嘴上卻在裝哭,這算什麼啊?當年我為你里到處下跪磕頭,你喊點好聽的行不行啊?!」「啊!死老頭子你好棒!雞巴比毛竹還粗……唔,你看看人家的水流的比外面的贛江都多……」「死老頭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床上的表現是我所有男朋友里最差的,可是每次都能讓我忍不住叫成個蕩婦……嗯,我要做你一個人的蕩婦!這輩子你為我受了多少苦,我就要讓你在床上有多麼爽!」「啊,我不行了……可是真的好想你能永遠都在我裡面上上下下的,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哦哦,還有每一秒!!」永動機顯然是不科學的,筱夕在直芋身上忘我地表演完整套觀音劍法,卻發現睏倦已極的直芋早在吼完那兩句之後就睡著了——大約自己剛才的那些淫浪動情的呻吟只是他的一場春夢吧……窮極無聊,筱夕決定四處逛逛。
老宅的後門掛著橫豎兩個竹牌,上聯寫著「情義千斤重」,少了下聯,橫批是「漁父冢」。
直芋說過,自家家訓是「情義千斤重,其他全是屁」。大約是奶奶覺得後一句有辱門風,所以特地給摘了吧……想到當年這家人的門聯上居然帶個「屁」字,筱夕不禁笑出了聲。
後院一字排著水缸、雞舍、土灶,盡頭有一條小路穿入竹林。因為聽多了直芋爺爺的故事,筱夕尤為喜歡竹子,只覺得成年毛竹氣味清新,新長的少竹筍憨態可掬。如此小行了十幾分鐘,眼前忽然一片空闊——小半山的竹子居然被採伐一空了!
又是李家人的手筆……待會還是別讓直芋知道為妙,不然肯定會鬧得沒法收拾……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回到木屋筱夕也睏了,便緊緊摟住自己的「死老頭子」酣然睡去,醒來時卻聞見了竹筍的香味:鍋都沒有直芋怎麼做的菜?
走進後院,才發現直芋原來在土灶上烤著筍尖。
「哇,老公你好厲害!」
直芋聽到筱夕沒喊自己「死老頭子」臉上居然有幾分失落。筱夕冷笑:男人果然都是賤東西。只是美食當前,她只好忍下鄙夷,滿臉是萌:「這是什麼東東,可不可以吃啊?」「這樣的做法我也是第一次,山裡的竹筍不多,你現在不多吃點以後就被別人吃完啦……」見李家做的好事果然還是被直芋發現了,筱夕慷慨勸道:「老公,那你就化悲憤為力量再多去挖一點吧!」「沒啦,筍是驚蟄時候的東西,現在挖有點晚了,山里剩下的能吃的只有這麼多。來,吃飽了咱們去找李家算帳!」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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