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科羅拉多中部偏西的地方,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地圖上都不容易找到。

東部的平原到了這裡,陡然升高,變成巍峨壯麗的崇山峻岭。鎮子本來很小,只有一條馬路,連紅綠燈都沒有,外帶一個加油站,兩家小吃店,還有三間雜貨鋪。

這裡民風驃悍,樸實而又粗野。幾百戶人家散居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記不清是哪一年的某一天,山外忽然來了一群人,帶著叫不上名字的機器,說是來開採油頁岩。鎮子開始繁華起來,一批批的外鄉人遷了進來。他們挖礦井,建工廠,修馬路,還蓋了一家醫院和一所社區學院。小鎮越來越興旺,路面也越來越寬,還加了紅綠燈,人口陡增到好幾千。可惜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去年秋天開始,油價一路狂跌,油頁岩公司死扛硬挺,到了年初,終於支撐不住破産了。

潮漲得快退得也快,外鄉人下崗沒了工作,一批批地離開,小鎮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鎮子裡本來沒有中國人,油頁岩最興旺的時候搬來一對夫婦,帶著兩個孩子,後來又生了一個。男主人姓趙,加拿大卡爾加里大學的博士,學的是煉油,可不知為什麼,在加拿大就找不到工作,兩年前被油頁岩公司招來做研發,拿的是北美自貿區簽證,沒有綠卡。趙博士是上海人,卻娶了一個北京太太。趙太太祖上是旗人,姓佟,名婉茹,英文名字叫安娜,是個漂亮女人,溫柔賢惠,臉上總帶著笑意。婉茹已經快四十歲了,可看上去只有三十四五。她人如其名,和藹可親,做人安份,所以在鎮子上名聲很好。不過,婉茹並不是家庭婦女,她有正式工作,在鎮信用社做事,拉外鄉人開戶,兼管發放房貸,客戶群是丈夫公司里的中國人。

自從趙博士搬進小鎮,陸續又來了許多中國人,而且無一例外,都在趙博士家的新區里買了房。有人說這是因為婉茹人緣好,聚人氣,大家都願意住得靠她近一些,也有人說這只是巧合,反正小鎮上也沒太多選擇。有一點可以肯定,婉茹確實受人歡迎,鄰裡間的中國男子,已婚的,未婚的,都喜歡和她聊上幾句。

鎮子上的本地人,也注意到有一個叫安娜中國女人,美麗端莊而又風姿綽約。信用社裡的男同事們,老的,少的,白的,黑的,更是近水樓台,有事沒事總要跟她套點兒近乎。有一年的情人節,她竟然還收到過一束玫瑰。婉茹做為三個孩子的母親,是傳統的賢妻良母,對人總是溫婉親切,即使個別男人有出格的言行,她也能讓人不傷面子地知難而退。婉茹不疏遠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走得太近,除了鄰居錢太太。

(趙太太是個漂亮女人,溫柔賢惠,平靜安詳,臉上總帶著笑意。)錢太太名叫吳莉,沒有英文名,三十四歲,也是個漂亮女人,而且性格開放,比婉茹更具風情。她可不是平常人,據說在國內時很活絡,結婚出國後也挺能折騰,但是運氣不太好,折騰來折騰去也沒弄出什麼名堂。吳莉總說自己是上海人,其實是蘇北遷過去的。錢家和趙家的情況差不多,只是少一個孩子。錢先生是北京人,也是學石油化工的,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的老博士後。他是被趙博士招進油頁岩公司的,來了之後又是趙太太幫忙開戶,貸款,買房,整個一條龍服務。

錢太太看趙太太有些本事,就求她幫人幫到底,再給介紹個工作。那時候中國人大批湧進小鎮,婉茹確實忙不過來,就把吳莉弄進信用社幫忙,也是做會計。這樣,兩家大人是同事,小孩又在一起玩兒,自然越走越近,如果沒有這次經濟危機,他們自以為都快要進入主流社會了。

年初的時候,油頁岩公司抗不住,申請了破産保護。趙博士,錢博士,還有孫博士李博士們,一夜之間都丟了飯碗。小地方沒有別的專業工作,於是中國人一家家地搬走了,只留下孤零零的趙家和錢家。這兩家堅持留下來是有原因的,一是兩家的太太都有工作,家裡還沒有斷頓兒,二來他們也沒有什麼更好的去處。

兩位博士已過不惑之年,又做過多年的博士後,早就沒了闖勁兒,不論是另找工作,還是換專業,或者乾脆海歸,都沒什麼勇氣和信心。趙博士是上海男人,還算現實,在加油站家找了一份兼差,晚班,白天在家洗衣做飯輔導孩子功課,倒也過得去。錢博士沒有那麼大度,剛下崗的頭幾個月,還抱著一絲僥倖,想在社區學院裡謀份教職,不料社區學院生源銳減,沒熬過春天就關張了。錢博士的失業金領完了,就業形勢更加糟糕,完全看不到希望。北京人抹不開面子,不可能像上海人趙博士那樣去做小工。他一時想不開,得了抑鬱症,認定自己是失敗者,整天唉聲嘆氣,抱怨世事不公。

現代社會裡,男人通常是家庭經濟的頂樑柱,而女人則是其它事物的主心骨。

頂樑柱丟了工作,主心骨的擔子就更重了。兩位太太在信用社做事,工資本來就不高,過去靠拉客戶放貸款提成,現在外鄉人都走了,哪裡還有多少業務!錢太太吳莉的壓力更大,白天應付著工作,晚上回家後,還要面對不懂事的孩子和無所事事的丈夫。錢太太還有一個擔心,就是她的直接老闆,信貸部經理喬尼。喬尼是本地人,四十來歲,高大粗壯,寬肩膀,紅臉膛。他早先在鎮外開了家汽車旅店,賺了點兒錢,後來入股這個信用社,一來二去當上了小頭目。應該說,喬尼這個紅脖子有些粗魯,但本來並不是壞人。油頁岩公司破産後,他開始膨脹起來,覺得手下員工的飯碗都是他賞賜的。最近喬尼常常騷擾吳莉,希望她識相,對老闆親近一點,還多次暗示,如果她願意滿足老闆的生理需求,就可能得到一些好處。這件事吳莉當然沒有告訴丈夫,只對同事兼朋友婉茹抱怨過。婉茹告訴吳莉,喬尼對自己有過類似的暗示,但也沒有強迫什麼。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經濟形勢這麼糟,孩子們又小,有些事只能忍一忍,得過且過。

其實,喬尼也只是個打工的,婉茹和吳莉真正的老闆叫傑瑞。傑瑞五十多了,身材高大,體格健壯,是個黑人,受過教育很聰明的那種。九一一的時候他進入股市抄底,在隨後的幾年裡賺了兩貨櫃的錢。零八年鎮里的信用社受大環境牽連,斷了現金流。傑瑞再次出手抄底,把信用社連人帶債一併接了過來。傑瑞又賭對了,三年後美國房市回暖,又趕上油頁岩熱,大量外人湧入小鎮開戶借貸購房,他一下子成了方圓百里最富有的人。二十一年前,傑瑞娶了鎮外村裡的白人女孩兒安娜。安娜出身在傳統的清教徒家庭,父母都是老派農民,勤勞,耿直,安分,保守,還有些迂腐和遲鈍。婚後一年,傑瑞太太生下一個兒子,取名薩姆,小地方的普通名字。安娜生産時不幸受了傷,無法繼續生養,便把心思都放在獨子身上。她不願讓兒子在街上跟其他野孩子混,就沒有讓薩姆去鎮上的公立學校,而是放在家裡親自管教。安娜沒受過太多正規教育,只勉強讀到十二年級,所以在兒子十二歲的時候,把他送進了州府的私立寄宿中學。那年冬天特別冷,可憐的女人又生了場病,來年開春就撒手人寰了。

傑瑞悲痛欲絕,要知道,在美國的偏僻小地方,種族歧視還沒有絕跡,安娜嫁給黑人是需要勇氣的。現在,他雖然成了富翁,仍然孤身一人,沒有再婚。方圓百里內,願意嫁給傑瑞的女人,足可以組織起一隻壘球隊。傑瑞空閒寂寞的時候,當然會和她們當中的某一位上床,但他從未考慮過長期關係,一來害怕將來財産上起糾紛,二來這些現代女人實在是不能和亡妻比。美國人通常把家人的照片放在桌子上,傑瑞卻把亡妻的遺像掛在辦公室的牆上,每天陪伴著。這段時間裡,信用社的生意很不好,但對他個人資産並沒有太大影響,因為他在別的地方還有不少投資。傑瑞唯一真正苦惱的是他二十歲的兒子。薩姆從小衣食無憂,已經上了大學,科羅拉多礦院,可是他並不快樂,而且搞不清自己到底是黑人還是白人,所以非常自卑和內向,總是陷在對母親的懷念之中,不能和人正常交往。

傑瑞看在眼裡,急在心上,可又毫無辦法。有時候傑瑞會埋怨亡妻,假如當年她不是那樣過分管教和保護薩姆,讓孩子在街上適當混一混,現在根本不會有這麼多問題。

這些年一直乾旱,到了初夏的時節,遠處隱隱地有了雷聲。大家都說暴雨快要來了,得趕緊把雨傘找出來。

(二)

夏天到了,經濟形勢沒有好轉,趙家和錢家還是老樣子。他們已經把開支壓到最小,連孩子們也好久沒有穿到新衣服了。白天已經熱得不行了,可家裡還沒有開空調,因為捨不得電費。大家都只能寄希望於經濟復甦,不管怎樣,還得頑強地生存下去,即使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們著想。

最近一段時間,吳莉對丈夫越來越失望了。錢博士整天愁眉不展,對家務事敷衍潦草,也不再積極上網發簡歷。每天吳莉下班回家,總是看到一張哭喪的臉,還有兩個學齡前的孩子,蜷縮在沙發上對著電視,沒完沒了地看免費頻道。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夫妻生活了,偶爾交談幾句,很快就變成相互指責,最終不歡而散。吳莉開始時還能容忍,可時間長了難免抱怨幾句,說丈夫沒擔待,不像個男人。錢博士則回擊說,這些年他為家庭已經犧牲得太多,現在該輪到吳莉了。

每次吵完架,吳莉只能找婉茹控訴,有幾次差點兒哭出來。趙博士家情況好一點兒,他們夫婦一個白班一個晚班,共同在家的時間不多,又有三個孩子需要照顧,實在抽不出空吵架,但基本上也是無性婚姻。

這天早上不到八點,吳莉就紅著眼睛來到辦公室,因為頭天晚上又和丈夫吵了一架,幾乎動起手來。她沒精打采地坐下,剛剛打開電腦,老闆喬尼就匆匆走了過來,俯身對她說:「錢太太,我有一個不好的消息。昨晚傑瑞通知我,咱們的業務越來越少,撐不住了,必須減少支出,三分之一的員工放長假,等形勢好了再回來。我真的很抱歉,你和你的朋友趙太太,都在那三分之一的名單上。你知道,這是一個痛苦的決定,但也是必需的決定。你會得到一周的遣散費,醫療和牙醫保險到月底結束。」

吳莉擡起頭,迷惑地望著老闆,一聲不吭。雖然她早就有思想準備,可這一天真的來臨時,她還是有些震驚和不敢相信。喬尼當然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情,他繼續說道:「錢太太,相信我,一旦形勢好轉,我一定把你第一個招回來。」

「喬尼,安娜還沒有來。一會兒她來了,你去通知她的時候,是不是也會說,你一定把她第一個招回來?」吳莉終於開了口。

喬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尷尬地站在那裡,一面搓著手一面漲紅了臉。

「喬尼,我在這裡快三年了,遲到過嗎?早退過嗎?我連一天病假都沒用過!

我耽誤過事情嗎?我出過紕漏嗎?我比別人的業務量少嗎?光去年上半年,我拉來七十個新戶,賣了五十份保單,簽了二十筆房貸!」吳莉越來越激動,她騰地站起來,逼視著老闆,憤怒地問道:「喬尼,告訴我,到底為什麼要解僱我?為什麼是我?」

「是這樣,錢太太,你說的都是去年上半年,那麼去年下半年呢?還有今年呢?我再問你,你的那些客戶都保住了嗎?你怎麼不回答?好,我來替你回答,他們都跑了,離開鎮子,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喬尼的聲調也越來越高。好在離九點上班還有一個小時早,辦公室里沒有其他人。

吳莉的眼睛垂了下來,她再也硬氣不起來了:「可是老闆,別人的客戶也丟了的呀。這經濟危機又不是我的錯,為什麼我不在那三分之二裡面?」

「莉,我知道,你和安娜做得很好,可是還不夠。」喬尼的口氣也緩和下來,他的一隻手,看似不經意地搭在了女下屬的肩上:「大家都抱怨,你們兩位中國女士,和大家交流不夠,缺乏團隊精神,你們一下班就回家,從不和同事們去酒吧,也很少參加社裡的公共活動,包括慈善活動,難道不是嗎?」

吳莉沉默著,無言以答。

喬尼觀察著吳莉的表情,他的那隻手,在女人的肩上慢慢摩挲著,語氣也越來越曖昧:「還有,莉,你應該知道,團隊精神還包括服從老闆,支持老闆,接受老闆交給的任務,我是說各種任務。這一點你和安娜做得很不好,你們總是敷衍我,對我保持距離,不願意滿足我的需要,我不是指工作需要,你明白了嗎?」

吳莉不是剛出道的小姑娘,她當然明白。過去老闆也幾次三番暗示,想和她發生肉體關係,但如此明目張胆的威脅,還真是第一次。吳莉回想起出國前的許多事,心中不由得一聲長嘆。當年結婚出國,就是因為厭倦了這些事,沒曾想到底還是躲不開,這世界也真奇怪,不論在哪兒,每次危機,總有人興高采烈,把它當作轉機。吳莉盡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把因果關係飛快地順了一遍,一時也沒什麼對策。這裡不比大城市裡的正規公司,紅脖子們性情粗放,性騷擾根本不算是個事兒,除非你有被強姦的確鑿證據,否則告到哪兒也沒用,而且,這事兒如果鬧大,得罪的不是一個喬尼,而是鎮上所有的本地人。

喬尼看吳莉默不作聲,以為事情成了,便大膽起來,雙手環抱住女人,嘴巴也湊上前,附在女人的耳邊,露骨地說:「莉,你也許不知道,我和鎮里的很多女人上過床,技巧很好,肯定不比你丈夫差,到時候,我一定把你送上月亮。」

喬尼的雙手慢慢地下移,隔著簿呢制服短裙,貼住了女下屬的後臀。他正想進一步動作,吳莉側身撥開了他的手,平靜地說:「老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已經快八點半,同事們就要來了,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們晚些時候再講這個事體,我是說,你給我幾天時間考慮一下。」

「好的,沒問題,你也許應該徵詢一下你丈夫的意見。」喬尼鬆開手,聳聳肩,故作輕鬆地回答:「我每天下班以後,都會去鎮東頭的酒吧喝兩杯,就是後面有旅館的那一家。你想好了,去那裡找我,不過別讓我等太久,正式的減員方案十天後公布,一會兒我還得去找你的朋友安娜談。上帝啊,這可真是個苦差事。」

喬尼搖搖頭,沒有再看女下屬一眼,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容走了。吳莉默默忍受著那鏗鏘的皮鞋聲,離開房間,最後消失在過道拐角處,才回過神慢慢地坐下來。她不喜歡這個乘人之危的強勢老闆,可又不能不考慮家裡的困境,糟糕的夫妻關係,還有兩個18歲的孩子。

同事們陸陸續續地到了。

吳莉搖搖頭,暗自嘆了口氣,把不愉快的事趕走,面向電腦工作起來,可她再也無法專心致志。

(三)

婉茹和吳莉都在喬尼手下做事,卻不在同一間辦公室了。通常十二點的時候,婉茹會來找吳莉一起吃午飯,但今天沒有來,吳莉也沒注意到,因為她一直坐在電腦前,忘記了午飯。

八小時就這樣過去了。

五點鍾下班的時候,吳莉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唿,徑直離開了辦公室。她走出大門,遠遠地看見婉茹正呆呆地站在停車場。吳莉知道婉茹有話要說,也大概其知道她要說什麼。吳莉快步走過去,婉茹也快步迎過來。兩人一碰頭,婉茹直接就問:「小莉,你也得到壞消息了?」

吳莉站住,點點頭。

俗話說,同病相憐。婉茹好像找到了根稻草,急切地追問:「我們怎麼這麼倒霉?那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捲舖蓋走人!」吳莉無可奈何地回答道:「我們回德克薩斯,你們回加拿大,天無絕人之處,反正餓不死,吃救濟好了伐?你不是講加拿大福利比這邊還要好嗎?」

「可是,房子怎麼辦?」婉茹的眼裡似乎噙著淚水,她一把抓住朋友的胳膊:

「咱們都是貸款買的房,現在要走,怎麼賣房?形勢這麼差,誰願意接手?強賣的話會倒賠很多的,我們又沒有錢,再說,我們就是在那邊找不到工作才過來的。」

「婉茹姐,你別這樣子,我剛才講的是氣話。」吳莉長嘆一口氣,拿開婉茹的手:「實話說,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辦,我們家的情況你也曉得,你說我能怎麼辦呢?前些日子你不是說,有些事只能忍一忍,得過且過嗎?我看今天也別急了,急上火也沒用,先回家想一晚上吧。」

婉茹知道吳莉家裡更困難,夫妻關係也不好,不由得心裡安定了一點兒。她暗自慶幸自己的丈夫還算負責任,想想在這裡確實也議不出什麼,只好說:「好吧,明天再說吧,我連午飯都沒胃口吃。」

兩部半新的豐田佳美先後開走了。

吳莉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家裡。推開門,冷冷清清,也沒有開燈,再看兩個孩子,坐在地上,死盯著電視里的成人肥皂劇。吳莉放下包,踢掉高跟鞋,儘可能和藹地問:「小甜心們,今天過得怎麼樣?爸爸呢?」

「嗯,那兒呢。」大女兒擡起頭,努努嘴。

吳莉扭頭一看,只見丈夫陷在沙發里,兩眼無神,目光呆滯。

「老錢,你病了?」

「沒有。」

「不舒服?」

「也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給孩子們弄點兒飯?你老讓孩子看電視不行的,她們會近視,你曉得不曉得?」

「我當然知道,怎麼啦?」錢博士支起身體,有氣無力地回答:「吳莉,求你了,讓我安靜一會兒,我就不能歇一歇?我知道我現在招人嫌,可你也別老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

吳莉的無名火一下子躥上來了:「老錢,我嫌你了嗎?你可以跟我吵,可請你對孩子負點責任好不好?你一個大男人,整天耷落著腦袋,給孩子一種什麼樣的影響?你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不為我,也為孩子做出一點兒犧牲?」

「情緒是那麼好控制的嗎?」錢博士也火了:「為了這個家,我做出的犧牲難道還夠嗎?當初和你結婚,我跟我們家吵翻了,後來石油學院請我做長江學者,你不願意回國,我放棄了,再後來,我好不容易申請到千人計劃,多好的機會啊,你說孩子們不能回去,又被你攪黃了,現在你反倒來怨我!我告訴你,要犧牲的話,也該你去犧牲了!」

「好,這可是你說的,我去犧牲,我這就去為你犧牲好的伐!」吳莉返身衝進主臥室,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她一頭倒在床上,雙手捂著臉,淚水奪眶而出。

吳莉的家鄉在蘇北。貧困,使她很早就懂得了什麼叫奮鬥,也懂得了什麼叫犧牲。她是上海傳媒大學畢業的,原來叫上海廣播電視學校,名聲很差。吳莉一畢業就找到了工作,而且是人人羨慕的上海電視台。沒人知道她是如何打動那個猥瑣好色的招聘主任的,但是大家相信,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奮鬥了,也犧牲了。

吳莉繼續努力奮鬥著,短短几年,就由小打雜升為了財經節目的主播,其中付出了多少,精神上和肉體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十年前一個普通的早晨,吳莉從睡夢中醒來,扭過頭,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張醜陋肥胖的老臉!那是電視台的台長,她的頂頭上司,骯髒的口水,順著半張的嘴巴,正流淌下來。姑娘突然感到一陣噁心,差點嘔吐出來。於是,吳莉厭倦了,吳莉相親了,吳莉結婚了,吳莉辭職出國了,吳莉在社區學院讀會計了,吳莉生第一個孩子了,吳莉生了第二個孩子了。

廚房裡一陣叮鐺亂響,不一會兒,那響動又轉移到餐廳。

吳莉的思緒被打斷了,擡起頭,窗外,斜陽高掛在西天,映照著不遠處連綿不絕的山巒。她痴痴地凝望著高大的山峰,巍峨聳立,不屈不撓,仿佛在唿喚人們去努力奮鬥。吳莉爬起身,走進盥洗間,洗了把臉,望望面前的鏡子,還好,鏡子裡的女人雖然憔悴,卻依然美麗動人。吳莉淺淺地補了妝,脫掉襯衫和西服裙,從衣櫥里拿出一件布裙,想了想,又放回去,換了件低領口的白色連衣裙,套上,停了一會兒,左看看,右看看,然後輕嘆一聲:一切都變了,只有身材還像是老樣子。

吳莉推開房門。餐廳里,丈夫和孩子們正在吃飯,西紅柿醬拌意面,都不敢擡頭。桌上一共四盤面,有一盤沒動過,顯然是錢博士留給妻子的。吳莉沒有任何胃口,默默地走到門口,彎下腰,揀出一雙白色的高跟鞋,停下來說道:「我有幾筆帳沒做完,加個班,你們先睡,別等我。」錢博士沒有擡頭,過了一會兒,才嗯了一聲:「別太晚,小心累著。」吳莉穿好鞋,直起腰,心頭一陣酸楚。她拉開大門,面朝外邊,又補了一句:「老錢,明天帶孩子們出去走走,別總悶在家裡,對你和孩子們都不好。我有辦法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吳莉說完,不敢回身,低頭快步奔出家門。

天色尚早,小鎮沐浴在燦爛的夕陽之下。

(四)

吳莉走進昏暗的酒吧,停下來,適應了一會兒,然後環顧四周。喬尼坐在吧檯上,面前是半杯威士忌加冰。他先看到吳莉,便朝她招手,臉上帶著驚訝的表情。吳莉也看到了老闆,走過去,在旁邊坐了下來。

喬尼原以為還要等上幾天,沒曾想女下屬轉變得這麼快,當天就來赴約,心裡不由得興奮起來。他招手喚來女招待:「請給這位太太一杯瑪格麗塔,多加一點果汁。」「不,」吳莉打斷了他:「威士忌,不要冰。」

喬尼又有些吃驚,但很快就明白過來:這個女人第一次和老闆約會,需要一些酒精來麻痹自己。他看著吳莉一口口地喝著烈酒,心裡泛起一絲憐憫,但性慾還是遠遠占據了上風。過了一會兒,看女人喝得差不多了,喬尼開口問道:「錢太太,不,親愛的莉,我沒有想到你今晚就來赴約。」

吳莉沒有回答,放下酒杯,盯著它看了好半天,最後才說:「我也沒有想到,喬尼,你聽著,我要求你用安全套。」

這一次,喬尼沒有吃驚。他笑了笑,轉身對女招待勾勾手:「叫你們老闆開個房間,要安靜,跟往常一樣,不過,這次得給我準備一個保險套,大號超薄的。」

不遠處的角落裡,信用社裡的一些同事,也就是喬尼所謂的團隊,都是部門經理小頭目一類,也圍坐在一張桌子上喝著酒。他們一面斜眼觀察喬尼和吳莉,一面熱烈而放肆地討論著。

「看來喬尼老夥計又打著兔子了,我敢打賭,一刻鍾以後,錢太太,那個假正經女人,就會脫光衣裳,讓老喬尼乾得靈魂出竅,然後就輪到我們了。」

「可不是嘛,不過我更願意打另一個賭,賭十天之內,我們能肏上趙太太安娜,那可是個真正的正經女人,怎麼樣,五十美金?」

「我情願你贏。」

轟地一聲,一幫人大笑起來。小地方民風粗野,也沒什麼別的娛樂,偷雞摸狗打情罵俏是常事兒。

吳莉沒有注意別處的動靜。她現在多少有些緊張,因為即將發生的事情,很可能是條不歸路,可一時又找不到別的辦法。人生真是好笑,十年過去了,沒想到,轉了個圈,又走回了原處。

喬尼仰頭喝乾面前的殘酒,接過女招待遞來的房卡和保險套,站起身,從側門出去了。吳莉付過帳,也站起來跟了過去。

酒吧後面旅館的一間客房,雖然簡陋,倒也乾淨:一盞燈,一個立櫃,一台電視,一張雙人床。客房朝西,紗簾半掩著,遮不住遠處連綿的群山和燦爛的夕陽。蠻橫好色的老闆,風姿綽約的女下屬,終於在柔軟的,鋪著白色被單的雙人床邊,單獨面對面了。旁邊的床頭柜上,赫然丟著一支大號的保險套。

寂靜,誰也沒有說話。

喬尼懷著複雜的心情注視著面前的女人。這個女人是美麗的,身材適中,眉目清秀,皮膚白皙。白色的家常連衣裙,配著肉色的絲襪,再加上白色的高跟鞋,更散發出持家婦女特有的誘惑。美國男人不同於中國男人,在他們看來,小女生沒意思,三十到四十歲的女人才最有魅力,因為她們成熟,飽滿,懂得自己,更懂得男人。喬尼只覺得小腹一陣溫熱,胯間,慢慢地鼓了起來。

無聲無息,沒有反應。

喬尼的膽子大起來,又擡起右手,勾住女下屬的下巴,擡高,欣賞了一會兒,然後俯下頭,開始親吻舔吸她的嘴唇。

女人開始喘息。

喬尼老練地移動著左手,隔著連衣裙薄薄的布料,從肩膀,到後背,再到腰間,慢慢地撫摸著,試探著,體驗著。他是玩女人的老手也是高手,很快就判斷出,這個女下屬不是雛兒。真正的良家婦女,第一次面對丈夫之外的男人,身體會本能地僵硬,但這個女人沒有。喬尼決定不再繞圈子。他騰出雙手撩起裙擺,伸進去,插入內褲的邊緣,扣住女人的屁股,擡高,拽向自己。吳莉被箍得緊緊的,不得不踮起腳尖,從上到下緊貼在老闆身上。

女人的喘息急促起來。

喬尼的心底得意地笑了,對付女人,他很少失敗。喬尼鬆開女下屬,老練地收回手,摸到女人的後背,解開搭扣,捏住拉鏈,輕拉到底,然後左右雙分,向下一抹,潔白的裙子便順著女人的身體,無聲無息地滑落下來,露出蕾絲胸罩和內褲。多好的女人啊!喬尼再次俯身吻住了女下屬。吳莉的身體開始燥熱,她張開嘴,伸出舌尖,順勢接住了老闆的熱吻。

老闆和女下屬吻了很久,直到喘不上氣,才頗為不情願地分開。

「胸罩和內褲,是自己脫還是老闆替你脫?」喬尼發話了,但是沒有動手。

胸罩落在地上,純潔的白色。

內褲落在地上,還是純潔的白色。

女人的喘息越來越急促。

吳莉是個成熟的女人,精神上成熟,肉體上更是成熟。經濟危機以來,她很少和丈夫精神交流,更別說完美的床第之愛。這一切,使她變得緊張,沮喪,同時也異常敏感。老闆熟練的挑逗,激起她自身隱藏的活力和慾望,以致她竟然發現,粗野和霸道,也可以看作是雄性的魅力。

老闆和女下屬再次緊緊擁抱。他們撫摸著,擁吻著,好像久別重逢的情人。

(五)

夕陽已經快要落山,但西向的房間裡,光線仍然很充足。

過了很久,老闆喬尼和錢太太吳莉,擁吻得幾乎要喘不過氣,才不得不彼此放開。

「親愛的,你堅持要安全套嗎?」

「是的,喬尼,你知道,我有家庭,隔著層橡膠,我的心裡會好受一點兒。」

「好吧,我尊重你。」喬尼聳聳肩,按住女人裸露的雙肩,一面暗暗用力,一面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跪下,先給我上口活兒!」

吳莉懂得老闆想要什麼。男人強勁的雙手,壓迫著她,也引導著她。片刻猶豫之後,錢博士的妻子,一雙兒女的母親,慢慢跪在了自己的老闆,一個好色的異族男人腳下。

吳莉是過來人,熟諳男女之事,只能一聲嘆息:生活就是這樣,你說它像強姦也好,說它像通姦也罷,反正也無法改變什麼,只能當作是一種享受。她默默垂下眼帘,伸出雙手,摸索著找到老闆的下身,松下皮帶,解開褲扣,拉住內褲,用力往下一拽。只聽啪地一聲,什麼東西狠狠甩在吳莉的臉頰上,黏乎乎硬邦邦的。吳莉嚇了一跳,睜眼一看,一根碩大的陽具,正散發著淡淡的腥臭,直撅撅地在面前垂來盪去。她不禁張大了嘴:我的老天,洋人這東西,怎麼嘎樣大!就在吳莉驚異的片刻,那粗長的東西一下子探了過來,圓滾滾的龜頭一擠,就進入了她張開著的嘴裡,一前一後緩緩抽送起來。太大了,實在是太大了,可憐的中國女人哪裡承受得了,她一口接一口地乾嘔起來。老闆那粗大的東西只好退了出去。吳莉生怕老闆再用強,不敢怠慢,對著男人的下體一陣熱吻,從下腹到陽具,又從股溝到陰囊,口含陰莖,嘴叼睪丸,上下套動,左右吸舔。

喬尼得意極了,幾乎要笑出聲。他一面心安理得地享受,一面觀賞著雪白的肩頸,豐滿的前胸,渾圓的屁股,還有肉色的絲襪,白色的高跟皮鞋。真沒想到,這個假正經的婊子竟然這麼風騷!喬尼越來越興奮,陰莖越發堅挺,已經快到了極點。他側過頭伸長手,從床頭柜上拿過保險套,遞給了努力工作中的女下屬。

喬尼俯瞰著吳莉鬆開嘴,騰出手撕開包裝袋,取出薄膜套,貼在老闆的龜頭上,仔細地用嘴頂住,然後慢慢地套擼下去,直到把粗長的肉棒整個裹緊套牢。

太專業,太刺激了!

「夠了,爬起來,躺到床上去!」喬尼再也忍耐不住,他一面扯掉自己襯衣上的扣子,一面命令可憐的女人:「抱著大腿舉起來,自己分開,等著老闆肏!」

喬尼丟掉襯衣,甩開堆在腳上的褲子,踢掉鞋襪,緊跟女人爬上了床。剛剛品嘗了錢太太上面的橫嘴,現在該享用她下面的豎嘴了。喬尼欣賞著錢太太的身體,毫無防範,完全敞開,白色的高跟鞋已經脫掉,只剩下長筒絲襪還裹在腿上。

他捧起女人的大腿,把絲襪小心地卷到腳踝,褪下來,拋到床下,先是一隻,然後是另一隻。喬尼伏下身,趴在女下屬的兩腿間,嗯,看上去挺乾淨,大小陰唇也不算太黑,比手下那幾隻東歐雞強多了。他對著濕漉漉的陰戶舔了起來,一下,兩下,三下。吳莉再也無法忍耐,她不住地呻吟,扭動,還弓起腰身,把下身更加湊進老闆。夠了,足夠了。喬尼撐住上身,擡起頭,悄悄拉下保險套,丟開,緊爬兩步,伏在了女人身上。老闆粗長的陽具頂住了女下屬的陰戶,它在推進,在慢慢地推進,好,龜頭進去了,停住了,又動起來,繼續推進,一點點,一寸寸,終於,到底了,推到底了!

老闆和女下屬的恥骨,緊緊貼在了一起。

太陽下山了,落日最後的餘暉,斜斜地照在雙人床上,也照在一對男女汗流浹背的身體上。沒有了保險套的隔閡,老闆和女下屬交纏在一起,緊密得幾乎沒有一絲空隙。喬尼老練而瘋狂地抽插著,越來越勐,越來越快。他很快就熟悉了女人的身體,抽出來的時候,只留下小半個龜頭,而插入時則必定全根盡入,直抵宮頸。吳莉喘息著,呻吟著,雙手緊抱男人寬闊的後背,挺動腰身,迎合著老闆的衝擊,快感,一浪高過一浪。她知道男人做了手腳,沒戴保險套,但久旱的身體初逢甘露,使她心甘情願放棄了一切。吳莉結婚前和很多男人上過床,但從未和洋人有過肉體接觸。現在看來,婚前那些男人還有她的丈夫,無論尺寸,體格,耐力還是技巧,都遠不如美國鄉下的紅脖子。這男人和男人確實不一樣,身上這個赤佬,到底是吃牛肉長大的,啊喲,又頂到花心了,真是舒服得要死。

床,吱嘎吱嘎地搖晃;肉體,噼噼啪啪地撞擊。

天色開始暗下來。

(老闆瘋狂地抽插著錢太太,越來越勐,越來越快。)喬尼和吳莉實在太投入了,他們沒能瘋狂多久,一刻鍾後,就抵死抱在一起,好像要和對方融成一團。伴隨著一聲怒吼,喬尼驟然一個突刺,滾燙的陽具一頂到底,停住,陰囊在緊縮,輸精管在膨脹,一股,兩股,三股,濃濃的精液開始噴射。吳莉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子宮一陣痙攣,陰道自動收緊,牢牢地抱住了抽搐中的巨棒。他們噬咬著,糾纏著,噴射著,吸納著,喘息著,呻吟著,雙雙爬上巔峰,又一齊跌落下來。

天邊最後一縷晚霞,無奈地收場了。

暴風驟雨終於平息下來。吳莉疲憊不堪地躺在床上,肉慾釋放了,精神便顯得更加空虛。她的心裡,一陣陣地泛起對丈夫的愧疚。喬尼趴在吳莉的身上,剛射過精的陽具軟塌塌的,還留在陰道里沒拔出來。他如願以償地享用了吳莉美妙的肉體,現在可以說是心滿意足,甚至有些得意忘形。

「莉,我的寶貝兒,舒服嗎?我比你丈夫怎麼樣?」喬尼撐起上身,看著胯下的女人得意地問。

「嗯,舒服,你跟我丈夫差不多。」吳莉側過臉,避開老闆貪婪的眼光。

「真的嗎?你的中國丈夫也有這麼粗這麼長?」老闆喬尼顯然不太相信。

「當然了,都是人,能差多少?」一絲厭惡,從吳莉的心底升起,她岔開話題,略帶嘲諷地問:「喬尼,這次裁員,別人都倒霉,你得了多少好處?」

「你是問我睡了幾個女人吧?不多,咱們部的捷克騷貨,羅馬尼亞婊子,加上你一共三個。前台兩個出納小妞兒,後勤三個老墨大屁股娘們兒,也被我結結實實地肏了。噢,對了,過不了幾天,你的朋友安娜,也會跟你一樣,乖乖地讓我摁在下面狠狠地干。」

「前台和後勤,她們求你什麼?」吳莉聽著紅脖子的粗言俗語,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但她又按捺不住好奇,「喬尼,你的手能伸那麼長?」

「我當然管不到她們,她們也沒什麼可求我的。」紅脖子又興奮起來,軟綿綿的陽具抖了幾抖,開始慢慢發漲,「可是你知道,我們有一個團隊,都是像我這樣的管理層,剛才在酒吧里,不知道你看見沒有。我們最講團隊精神,大家總是分享各自的獵物。」

吳莉打了一個寒顫,身體一下子涼下來,然後,一股怒火開始升騰。她正過頭,直視著老闆問道:「喬尼,原來這就是你說的團隊精神。我問你,是不是我也要和你的團隊一個個睡過去?」

「當然啦,我已經和他們講好了。」喬尼還在興奮當中,陽具越來越硬,完全沒有覺察到女人的變化,「我的寶貝兒,等你和我的團隊挨個兒睡了,當然不一定是今天,你就再也不必擔心什麼裁人的吊事兒了。過一會兒等我緩過勁兒,咱們再干一把,狗交背入式,怎麼樣?」

這個赤佬,簡直是作死!吳莉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她一言不發,慢慢地擡起右手,勐地甩將出去。

啪地一聲,喬尼的半邊臉腫了起來。

(六)

吳莉離開旅店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不遠處深黛色的群山,在寥落的星光下隱隱綽綽。鎮子裡除了昏黃的街燈外,沒有幾處燈火,因為在困難時期,大家都想節省電費。吳莉把車開進小區,遠遠望見一盞明亮的燈,在沉沉的夜色中格外奪目。那是自家的燈,對,那是自家門前的燈,一定是老錢特意打開的。

吳莉的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隨後又變成一陣酸楚。現代人的生活真是脆弱,一個油價危機,把一切都打亂了。幾個小時前,吳莉還是一個普通的妻子和媽媽,而現在,身體里卻灌滿了丈夫之外另一個男人的精液。

其實,吳莉和丈夫的感情很好,如果沒有這次危機,他們還會一直好下去。

十年前,吳莉經人介紹結識了回國開會的錢博士。吳小姐對錢博士可以說是一眼相中。錢博士是北方人,身材高大,剛拿到博士學位,看上去前途很不錯,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出國早,人相對單純,顯然不難被上海小姐控制。錢博士那時剛過三十,只知道讀書做試驗,還沒交過女朋友,一下子就被上海小姑娘的美貌和乖巧迷住了。兩人很快就打得火熱,約好了來年暑假,錢博士回來把吳莉風風光光地娶走。消息傳到北京,錢博士的父母大為惱火,堅決反對兒子和上海女人來往,何況還是一個吃傳媒飯的上海女人。吳小姐撲倒在錢博士的懷裡,哭得梨花帶雨,說姆媽的話一定要聽的,做一個孝子好的呀,而自己終身不嫁也蠻好的。

錢博士出國早,除了看過脫衣舞,根本就是個雛兒,哪裡見識過這套把戲?他被上海小姑娘搞得渾身發軟,一處變硬,稀里煳塗就滾倒在了床上。吳小姐嬌喘吁吁,半推半就,不到半個小時,就把一切都搞定了。錢博士完了事,提起褲子,北方男人的犟脾氣上來了,二話不說,拿了護照拉著吳莉直奔民政局,弄了個既成事實。錢博士的老爹氣得差點兒腦血栓,斷絕了和兒子的來往,直到吳莉生下第一個孩子,還是個男孩兒,關係才慢慢好起來。

(不到半個小時,上海小姑娘就把一切都搞定了。)吳莉停好車,打開大門,隨手關掉門外的燈,摸黑找到孩子們的房間,隔著門聽聽,一點聲音也沒有,再摸到主臥室,裡面傳出陣陣鼾聲。吳莉小心地擰開門,輕手輕腳走進去,不敢開燈,悄悄摸進浴室,脫光衣服,打開淋浴。直到這時吳莉才發覺,離開旅店時太匆忙,把長筒絲襪忘在那裡了,真可惜,蠻好的一雙襪子!吳莉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懊惱。她從頭到腳仔細地洗了個澡,確信身上不再有任何出軌的痕跡或氣味,才又悄悄摸黑出來,小心翼翼地爬上床,靠著熟睡中的丈夫躺下。其實在回家的路上,吳莉就一直處在深深的懊惱中,不是懊惱和老闆上床,而是懊惱沒有控制住情緒,最後給了老闆一記耳光。唉,怎麼搞的,弄得前功盡棄,紅脖子赤佬肯定懷恨在心,白給他床上白相了一回。

吳莉雖然身心俱疲,可怎麼也睡不著。人在失眠時,常常會回憶往事,吳莉也不例外。她想起大學畢業剛出道的時候,一個人在上海真是難啊。雖然進了電視台,可卻是合同工,總也不算編制。她求了這個求那個,把什麼攝像,編導,欄目主任等等,全打點到了,還是不行,急得吳莉年紀輕輕就長出了白頭髮。一位蘇北大姐看小囡囡可憐,悄悄指點她,男人的床是不能隨便上的,要上就要上大老闆的,除了大老闆,其他全是嘍嘍,不管大嘍嘍還是小嘍嘍,沒得用的。吳莉是個聰明姑娘,一點就通,一個禮拜以後,錦江飯店的一個大套間裡,心滿意足的台長當場拍板,小囡囡轉正,破格使用,直接進財經欄目,干主播。吳莉走到這一步,按說應該是春風得意,可是有一天一下子出了問題。那天,台里新來了幾個復旦新聞系的畢業生,個個青春靚麗野心勃勃。吳莉看著這些競爭對手,好像看著曾經的自己。她忽然厭倦了,徹底地厭倦了。吳莉開始四處求人介紹對象,不求年齡長相,只求家境好養得起老婆,於是便遇到了錢博士,結婚出國生孩子,後來就到了這個小鎮,找工作買房子,再後來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黑暗中,吳莉瞪大眼睛望著天花板,好像又看到了那位蘇北大姐。網上的人常說,人出國太久會變傻,這話一點兒沒錯。喬尼其實也是個嘍嘍,一個大一點兒的嘍嘍,根本不是什麼老闆,真正的老闆只有一個,就是那個黑赤佬傑瑞。想到這裡,吳莉心中又是一陣懊惱,懊惱過後,她漸漸地有了主意。紅脖子小赤佬,敢跟我斗,看誰最後斗得過誰。心裡有了主意,焦慮便褪了下去,而睏倦則襲了上來。吳莉閉上眼睛,翻過身背對丈夫。她必須快些入睡,因為天亮之後,還有一堆事情需要去應對。吳莉一會兒覺得自己很可憐,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還要重複十年前的羞恥,一會兒又很坦然,這不過是一場簡單交易,一種生存的手段,跟什麼愛情忠貞道德毫無關係。

不知過了多久,吳莉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對於很多人來說,這註定是一個難熬的夜晚。婉茹比吳莉還要不幸,幾乎徹夜未眠。她下班回到家,趙博士已經燒好了晚飯,正準備出門上夜班。婉茹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不知道怎樣開口,特別是老闆要潛規則她這件事。趙博士是個上海好男人,但也蠻敏感的。平日職場上那些雞零狗碎,特別是涉及男女關係的事情,婉茹從來不跟丈夫提及。婉茹和吳莉不一樣,她出身書香世家,沒遭遇過什麼大的波折。她的父母是北京石油學院的教師,丈夫老趙是父親的研究生,戀愛,婚姻,出國,一切都順理成章,除了在國外找工作。應付日常瑣事,婉茹沒什麼問題,可遇到生死抉擇,她一下子就慌了神,拿不出主意來。婉茹從飯前考慮到飯後,連丈夫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知道。她思前想後,越想越害怕。趙家和錢家不一樣,沒有綠卡,用的是北美自貿區工卡,每年必須持僱傭信去美加邊境續簽。當初趙博士先找到工作,婉茹跟了過來,現在反過來,丈夫下崗,掛靠在妻子身上。如果夫妻兩人同時沒了僱主,問題就嚴重了,理論上必須離境回加拿大。要是真走到那一步,恐怕就得賤賣房産,經濟上損失會很大。最要命的是,加拿大的經濟也很糟,而且是更糟,加元跌得一塌煳塗,就業市場約等於零。這樣的話,還不如賴在美國,可美國也不是想賴就能賴下來的,怎樣才能合法地賴下來呢?

婉茹把三個孩子安頓好,自己也洗漱過,然後躺在床上繼續思考。到了半夜的時分,她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不管怎麼說,男人總是家裡的主心骨,所以一切要以丈夫老趙為重。加拿大的就業市場很糟,老趙回去的話還是只能做博士後,既然是做博士後,為什麼不在美國做呢?老錢說過,奧斯汀的德州大學就很不錯,怎麼也比卡爾加里大學強,資深博士後能拿五萬多一年,好像德州還沒有州稅,房子便宜,孩子們上大學也便宜。對,就這麼著,明天一早跟吳莉說說,請老錢介紹幾個有項目的教授,讓老趙再干一期博士後,德州石油公司多,說不定過兩年又能找到專業工作呢。想到這裡,婉茹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這樣一來,就更難入睡了,直到天色微明,她才慢慢闔上了眼睛。

(七)

太陽升起來,新的一天開始了。

吳莉醒過來,扭頭一看,丈夫已經不在身邊,再聽廚房那邊,一陣陣叮噹作響,想必是錢博士正在準備早飯。她飛快地起身沖了個澡,感覺精神好多了,然後化了淡妝,還弄了一下頭髮。吳莉來到衣櫥前,想了一會兒,取出一套黑色蕾絲胸罩和內褲,換好,再穿上黑色長筒絲襪,然後是白色的襯衫,最後套上深灰色的西服裙。

吳莉走進廚房,錢博士和一雙兒女已經在吃早餐了。錢博士低著頭不作聲,孩子們擡起頭和媽媽打了招唿。兒子還不懂穿衣打扮,小女兒卻看出了名堂。她有些誇張地驚叫起來:「噢,媽咪,你可真漂亮,今天是什麼特殊日子嗎?」

「當然不是,今天很普通,但是孩子們,你們要記住,」吳莉坐下來,看了丈夫一眼,轉過頭對孩子們說:「每天早晨,不論是好日子還是壞日子,我們都要給自己一個好心情,曉得了伐?」

兩個孩子感覺到今天媽媽有事,但又想不出會是什麼,只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錢博士什麼也沒覺察到,只囑咐了妻子一句:「快吃飯吧,早點回來,我不會一直呆在家裡,一會兒就帶孩子出去。」

吳莉心裡一熱,鼻子酸酸的,再也說不出什麼了。

婉茹破天荒地遲到了半個小時。

婉茹熘到自己的座位上,打開電腦假裝忙碌,眼睛卻不時地東張西望。好不容易捱到十點鍾早茶時間,她端起咖啡杯就去找吳莉,剛走進樓道,遠遠地看見吳莉正裊裊婷婷地走過來。婉茹趕緊快步迎上去,不料吳莉一轉身進了總經理辦公室。總經理辦公室是個套間,外間本來應該坐著秘書蘇珊,可這幾天蘇珊老太太歇病假,所以是空的。婉茹覺得有些奇怪,吳莉對她從來不會視而不見,今天這是怎麼了,總不會是有意躲著吧?婉茹走近總經理辦公室,停住,看看四下無人,猶豫了一會兒,輕輕推門走進去,反手掩好房門。內間的門是虛掩的,留著一條小縫。婉茹按捺不住好奇,悄悄湊上前,扒著門縫向里望去。

總經理傑瑞陷在椅子裡,滿臉倦容,耳邊夾著電話,一面翻看面前的資料,一面艱難地解釋著什麼,顯然是遇到了麻煩。他身後的牆上,掛著亡妻的遺像。

那是個白人少婦,面色安詳而平靜,默默注視著辦公桌前的另一個女人。那女人不聲不響,白色的襯衣,深灰色的短裙,下面是黑色的長絲襪,配著黑色的高跟皮鞋,雖說只是上班族的普通衣服,卻也裊裊婷婷,風姿綽約。過了好一會兒,傑瑞終於放下電話,一面揉著額頭,一面啞著嗓音問:「對不起,錢太太,讓你久等。主啊,又一筆壞帳收不回來了。看樣子你也遇到了麻煩,說吧,什麼事?」

「沒什麼事,蘇珊不在,我來看看您是否需要幫忙。」吳莉麻利地繞到老闆身後,兩手搭住他的雙肩,一面熟練地按摩著,一面溫柔地問道:「傑瑞,你還好吧?你看上去好疲憊的呀。」

「唉,我還好,有什麼辦法。」傑瑞擡起頭,擠出一絲笑容:「錢太太,有話直說吧。我猜你來是為裁員的事,可我也沒辦法,這是董事會的決定,運行成本太高,業務量太小,實在是承受不起了。」

「哦,傑瑞,看來你的壓力比我們還要大。」吳莉繼續按摩著,發梢,不經意地拂過老男人的臉頰,「我理解董事會的決定,問題是,喬尼藉機對我提出性要求,這顯然是零容忍的,是伐?」

「錢太太,性騷擾當然是被主所不喜悅的。」傑瑞坐正身體,抖抖肩,拿開女人的雙手,似乎很嚴肅地回答,「但你也要知道,我們這裡是小地方,不比大城市裡的正規企業,同事間開個玩笑,甚至有肢體接觸,只要不涉及性暴力,誰也不認為是什麼大事,你明白嗎?」

「這個我當然曉得,我不是一直在努力融入這裡的社會嗎?我是說,喬尼沒有這個權力,我的理解是,在這裡,只有一個老闆,就是你,其他的都是雇員,雇員應該是平等的,是這樣的伐?」吳莉小心地把手重新搭在老闆的肩上,停了一會兒,繼續說,「如果提出要求的是你而不是喬尼,我還是會接受的。」

「不,錢太太,我有職業道德,而且虔誠信主。工作之外,我不向雇員提任何要求。安娜也不會允許我那樣做。」傑瑞指了指牆上的掛像,口氣顯得更加嚴肅。

「你當然不會,你是正派人好的伐,但如果雇員提出要求,你不會不接受?」

吳莉溫柔地按摩著,「傑瑞,現在感覺好些了嗎?讓我幫您徹底忘記煩惱吧!」

天哪,吳莉,她,她怎麼能這麼做呢?門外的婉茹驚訝得差點兒叫出聲,她趕緊低下頭捂住嘴上的掛鍾嘀嗒嘀嗒地響,胸腔內的心臟砰砰地跳。過了好半天,婉茹才聽到裡面又有了動靜,是老闆傑瑞,聲音柔和了許多:「錢太太,沒有人喜歡撒謊。來,坐到這裡來,告訴我真實的原因。」

「傑瑞,是這個樣子的,我丈夫失業了,我需要你的保護,我的家庭需要你的保護。」吳莉的聲音誠懇而平靜,聽不出悲痛或無奈。

安靜下來。

婉茹像是陷入了泥潭,只覺得前胸發悶,難以唿吸,過了好半天,才擡起頭,按住胸口,繼續朝門縫裡望去。她的好朋友已經坐在了老闆的大腿上,襯衫敞開著,正和老闆頗為投入地舌吻。婉茹不想再看下去,她扶著牆剛站起一半,又不得不停了下來,因為裡面又說話了。

「安娜活著的時候,總是樂於助人。我想她如果知道你的困境,肯定會同意我幫助你,對不對?親愛的莉,這是我第一次和中國女人接吻,感覺真是妙極了。

噢,對了,我會跟喬尼打招唿,他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

「謝謝,親愛的老闆!」

「別客氣,這是你應得的回報。莉,你們中國女人喜歡穿絲襪,很好,撫摸起來手感真細膩。」老闆的一隻大手,伸進了吳莉的裙子,慢慢摩挲著,話鋒忽然一轉,「只是,恐怕你得跟你的朋友趙太太說再見了。」

婉茹吃了一驚,趕緊屏住唿吸,仔細聽下去。

「為什麼?你好不好把安娜也留下來?」吳莉顯然也有些驚訝,「她可是個好員工,原先那麼多中國客戶,一多半是她帶進來的,況且,你知道,在這裡我只有她這麼一個朋友。」

「我知道,可是我必須公平。你一定也聽說了,前些日子北面一家公司,老闆賺了錢,想和大家分享,就把前台小姐的年薪提到七萬,結果怎麼樣?骨幹員工全跳槽跑了什麼?不公平。什麼叫公平?有付出才有收穫,多付出才能多收穫。如果趙太太想留下來,那她也必須像你一樣付出,難道不是嗎?」

「這,可是,可是安娜是個死腦筋,我怕她不會同意的。」

「那就祝她好運了,不過,你也許可以試著說服她。你們是好朋友,應該坦誠相助,對嗎?」老闆繼續撫摸著,細緻而又入微。

「我?恐怕不會有用的。」

「好,這個還是由你自己決定吧。親愛的,作為保護人,我現在要行使一點點特權。脫光衣服,撅起屁股,趴到桌子上去!」傑瑞終於忍耐不住了,「對了,聽說中國女人下面都很緊,因為你們的男人那玩意兒太小,真是這樣的嗎?現在讓我來驗證一下。」

(婉茹看著吳莉在老闆面前一件件脫光了衣服。)婉茹屏住唿吸,瞪大眼睛,心裡像揣了只兔子。她看著吳莉一件件脫光了衣服,襯衫,裙子,胸罩,內褲,然後撐住桌沿伏了下來,緊接著,又看著老闆鬆開腰帶,褪下長褲短褲,貼在了好朋友的身後。老闆雖然年過半百,可依然肩寬體闊,結實飽滿,好像一隻黑色的獵豹。我的天,老闆那根黑東西好大好長,直挺挺地撅著像根棒棰,不,沒那麼硬,也沒那麼直,更像一截大蟒。老闆在幹什麼?他把吳莉提了起來,力氣好大,放下了,現在吳莉的上身全趴在桌面上,只有鞋尖還踮著地。噢,這樣吳莉撅得更高了,她的屁股可真白。老闆又把吳莉的右腿掰開,擡起,架在了桌上。媽呀,吳莉的下身光熘熘的,豐滿的屁股斜對著門,看得清清楚楚,那地方鼓鼓的像個小饅頭,陰縫裡亮晶晶,好像有水兒滲出來。看,老闆又要幹什麼?他往自己的手心上吐了一口,抹在了龜頭上,好,抹勻了,那龜頭真大,光熘熘烏黑髮亮,像個蘑菇。再看,大黑蘑菇頂住了吳莉,正在往裡插,插進去,插到底了。天哪,吳莉怎麼受得了!

突然,婉茹好像觸了電,喉嚨發乾,上下無力,身體不住地顫抖。一種燥熱的感覺,在她的體內升騰起來,從心臟開始,通過血管,流到全身所有的地方。

婉茹感覺下身一熱,不好,一股暖流涌了出來。她再也撐不住了,手一松,身體便癱軟下來,靠著牆滑坐在地上。

(八)

天已經黑透了,晚風帶著涼意,輕輕撫過樹梢。半輪明月,悄悄爬上天際,把清冷的光芒灑向寂靜的小鎮,而群峰巍峨的陰影,早已和夜色融為一體。

婉茹的家裡,孩子們早已睡下,只有主臥室還亮著燈。趙博士靠在床頭,翻看著廣告小報。婉茹坐在梳妝檯前,側著頭,一下一下正在梳頭,卻每次都卡在發梢,怎麼也梳理不通。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莫名的緊張和不安。

「小茹,你臉色不大好,今天有什麼大事體,要我晚上停在家裡?我可是講好了兩包香煙,工友才答應跟我換班的呀。」趙博士抖抖報紙,率先開了口。

婉茹放下梳子,轉過頭看著丈夫,過了半晌才說:「老趙,咱們離開這兒。」

「為什麼?這裡不是蠻好的嗎?」趙博士奇怪地問。

「蠻好?蠻好什麼?你看你現在多辛苦?在礦院的時候,你可是全校有名的高材生。老趙,咱們走吧,還是回學校去。你要是不喜歡加拿大,咱們可以找美國的學校。我喜歡看你做學問的樣子。」

「小茹,做學問當然好,可你看我的年紀,也做不出什麼名堂來了。」趙博士不敢直視妻子,低下頭,有些難為情地說:「小茹,對不起,當年結婚的時候,我講好要你做教授太太的。」

「別這麼說,」婉茹站起身,走到床前,拉開被子,「出國這些年我看多了,當不當教授是機遇問題,不是能力問題。老趙,這地方是不是太小太偏了一點兒?」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處,人少機會少,可競爭也少。小茹,你聽我說,我最近一直在看,其實自雇滿合算的,開個汽車旅館啊,加油站啊,小餐館啊,報稅上有很多花頭經的。」趙博士把妻子拉上床,「從年初開始,這裡很多小生意都關了張,可我看油價早晚要上去,這普京還有沙特扛不住的,到時候,油砂公司又會把人招回去。我是不想回去了,我想做回去的人的生意,他們總要吃總要喝總要住,是的伐?」

婉茹一時無話可說,因為她不想提及性騷擾之類的事情。

趙博士摟住妻子,繼續說道:「你知道伐,今天下午小錢帶著兩個孩子來過,昨天他又吵架了。小錢說是受不了,這次真的想海歸。我告訴他,人走到哪裡都會有難處,沒得什麼大了不得,一樣樣解決嘛。你想躲是沒得用的,你換個地方,躲開這個困難,好了,又遇到那個困難,你怎麼辦,再換地方?小錢你想一想,你出來那麼多年,國內現在的那一套你弄得了?老婆孩子怎麼辦,都不要,不可以的吧?後來就被我勸回去了。」

是啊,人在哪裡都會遇到難處,躲,確實不是辦法。還是上海居家男人可靠,實際,樂觀,能伸能縮,又有責任感。婉茹被丈夫感動了,一時間忘卻了現實中的煩惱。她靠在丈夫的肩上,溫柔地附和著說:「對呀,我聽說油砂公司有動靜,他們的財會好像開始叫人回去了。」

趙博士笑了笑,擡起頭,吻了妻子一下,繼續說:「小茹,我和小錢不一樣,我不在乎做什麼事體,只要能掙到錢,讓你和孩子們吃穿不愁。當初在北京的時候,學校分的房子連産權也沒有,我們不是也很快活嗎?現在我們有了自己的房子,當然,房貸還是要供的,不過這裡誰沒有房貸?我們的三個孩子,個個聰明。

我們比上不足,比下絕對有餘的好伐?」

婉茹也笑了,她依偎在丈夫的懷裡,幸福地說:「我相信你,你說離開咱們就離開,你說呆著咱們就在這兒呆著,哪兒也不去。」

趙博士摟住妻子,一面吻著她的嘴唇,一面動情地說:「師妹,謝謝你,我曉得這地方小,你再堅持一年半載,要是還找不到機會,大家就走,儂想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

婉茹沒有再說話,只是溫柔地回吻了丈夫,然後兩人便擁抱在一起,親吻著,愛撫著,慢慢地解開了衣服。

山鄉初夏的夜晚,早已萬籟俱靜上的壁燈,散發著溫暖的光芒,還有窗外不知名的蟲子,一直在啾啾地唱著歌。

在艱難的歲月里,像這樣溫馨的夜晚,是多麼值得珍惜。趙博士溫柔地撫摸著妻子,很快,婉茹就動了情,開始不住地呻吟扭動,可趙博士自己的下身,卻沒有多少反應。這是搞什麼搞,是最近打工太吃力,還是真的人老不中用了?趙博士告誡自己要放鬆,再放鬆,可越這樣想就越緊張,本來才挺起來的一點點,又縮了回去。趙博士的額頭上冒出了汗珠。婉茹覺察到丈夫的異樣,不動聲色,只是更加抱緊丈夫,一面安撫著他的後背,一面溫柔地說:「師兄,別著急,讓我慢慢來,會好的。」趙博士不好反對,只能翻過身平躺下來,任憑妻子手握著軟塌塌的陽具,不緊不慢地套弄。

沒什麼起色。

婉茹的內心深處,泛起一絲失望。她鬆開手,俯下身,開始親吻丈夫的下體,從小腹到陽具,又從股溝到陰囊。

還是沒什麼起色。

婉茹不甘心地張開嘴,含住了丈夫軟軟的小東西,深吞,淺吐,輕勾,慢挑,可那小東西還是垂頭喪氣的,好像小孩子做了錯事被大人當場抓住。

「小茹,我今天不大想做。」趙博士渾身都開始冒汗,終於,他決定放棄了,「對不住啊,小茹,最近晨昏顛倒,太吃力了。」

「沒關係,其實我今天也很累,不想做。」婉茹也放棄了,她緊抱著丈夫又呆了一會兒,然後,才鬆開手,欠起身,關掉了壁燈。黑暗中,夫婦二人光著身子,直挺挺地仰面朝天躺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夜深了,趙博士早已睡熟,正打著鼾。他很少對妻子撒謊,這些日子,確實勞累極了。婉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起身下床,輕手輕腳走到窗前,撩開窗簾,向外望去。半輪皎潔的明月,高掛在天空。淒清的光芒,透過婆娑的新葉,把斑駁的樹影撒進窗戶。婉茹仰頭凝望著,初夏的夜色,空曠而廖遠,白天的一幕幕,又浮現在腦海里:吳莉伏在寬大的桌面上,幾乎赤身裸體,雪白的肩頸,纖細的腰肢,渾圓的屁股,只剩下一隻高跟鞋尖,還勉強碰到地板。那個可怕的傑瑞,粗壯的身體緊壓著女下屬,黝黑的臀部跌盪起伏,好像鄉下的種馬,不知疲倦地往復抽插著。咕唧咕唧,水淋淋的器官在磨擦;噼啪噼啪,熱乎乎的肉體在撞擊!還有粗重的喘息,放浪的呻吟,混合著濃重的體味,透過門縫,迎面撲來。

皎潔明亮的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把錯落有致的光暈,撒落在婉茹白皙的面龐上。她靜靜地扶著窗框,心中浮想聯翩:老黑那東西可真厲害,不像中國人,還要講什麼九淺一深,人家那是上來就真干,至少弄了二十分鍾,不,不止,恐怕有半個多小時。慢慢地,那種異樣的燥熱,又出現在體內,還是從心臟,到血管,再到全身的每一處。婉茹情不自禁伸出手,探進兩腿之間。那裡毛茸茸濕漉漉,兩片花瓣,悄悄地腫脹起來,滑滑的,觸摸上去很舒服。婉茹輕輕地探索著,直到指尖,抵住了一粒小小的花蕊。她咬住嘴唇,雙腿,緊緊夾住那隻手,用力地絞動起來。

(九)

好日子得過,壞日子也得過,很快就到了周五。

這天並不是陰天,可婉茹一早上班,就感覺氣氛不對。開門營業前半個小時,一些同事突然被叫去開會。其他人都緊張極了,三五成群圍在一起,一面小聲議論一面焦急等待。會很快就開完了,出來的人個個眼圈通紅。

第一輪裁員終於來臨了。

婉茹和其他人一樣,先是慶幸,然後是悲哀。她沒有吃午飯,坐在那裡懨懨欲睡,直到一陣清脆的電話鈴聲響起。婉茹直起身,拿起話筒,瞟了一下手錶,竟然已經快三點了。電話是喬尼打來的,要她去一趟經理辦公室。婉茹放下話筒,沒有多想,站起身便往外走。她知道肯定沒好事兒,不過倒想看看這土老冒兒,到底能耍出什麼花招!

幾分鍾後,喬尼和婉茹就單獨面對面了。

「安娜,請坐吧!」喬尼頭枕雙手靠在椅背上,擡了擡下巴。

「謝謝,請叫我趙太太。」婉茹不卑不亢地坐下來,拉了拉裙裾,直視著小老闆,「說吧,什麼事兒?」

喬尼坐直身體,躲開婉茹的目光,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遞過去:「趙太太,這是裁員的名單,本來有你的名字,被我拿掉了。」

婉茹接過來掃了一眼,確實有自己的名字,上面劃了一道醒目的紅槓。她把文件放還在桌上,問:「喬尼,謝謝你,你好像還有別的話要說,是嗎?」

「到底是個聰明女人。」喬尼把頭往後一仰,重新靠在椅背上,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神態。他拉開抽屜,取出另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往前一推:「這裡還有份名單,是下一輪裁員。喏,自己看吧!」

婉茹伸手取過那張紙,一不小心脫手掉在地上。她做出從容的樣子,彎腰撿起來,展開,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婉茹掩飾住內心的緊張,從頭到尾又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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