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驚(上)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方學漸只覺一陣涼風撲面而來,一個柔軟的物事倒入自己的懷中,觸手卻是一片冰冷。他吃了一驚,借著月光仔細打量,卻是一個姿容秀麗的年輕少婦,看上去約莫二十八、九年紀,一副標準的瓜子臉蛋,挺直小巧的瓊玉秀鼻,花瓣形的美麗櫻唇,倒是和荷兒有四、五分的相似。只是她全身的肌肉皮膚都似寒冰雕成,摸上去冰冷刺骨,渾沒有荷兒的溫嫩柔滑。

俊秀少婦全身輕顫,雙目緊閉,臉白如紙,整個身子軟軟的倚在方學漸的懷中。月光之下,她的面孔和眉發之上竟隱隱凝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嘴唇青紫,嘴裡唿出的熱氣都是徹骨寒冷,每一口氣唿出,都會在口邊凝結成一團青色冷霧。方學漸心中犯疑,眼前之人不似傳說中的冰山美人,倒像受了什麼很嚴重的傷一般?

「娘!」身後一聲驚唿,卻是初荷跑了出來,身上衣衫穿戴整齊,只是輕紗裡面的肚兜穿反了。

「她是你娘親?她的身上好冷。」只抱了片刻工夫,方學漸發覺嘴唇都凍得有些麻木,語聲發顫,竟連說話都有些不由自主。

初荷吃了一驚,擠出房門,把手背放到那少婦額頭上,驚叫一聲「好冷」,一觸即離,像是被烙鐵燙了一下。

兩人匆忙將少婦擡進臥室,放到榻上,初荷從箱底翻出一床棉被,裹在娘親身上。酷暑剛過,這幾日天氣仍比較炎熱,夜裡睡覺還須打蒲扇睡竹蓆,那少婦身上蓋著一床厚厚的棉被,卻凍得猶自瑟瑟發抖。

方學漸在桌上摸到火刀火石,雙手卻不自禁地輕輕顫抖,連打數次都沒有把火引子點燃。他剛才和少婦肌膚相貼,接觸較久,受她身上寒氣的影響,竟凍得手指僵硬,連曲伸都變得不甚如意。

初荷幫娘親把被角掖緊,黑暗之中,聽見背後一陣牙齒的格格聲響,卻是方學漸冷得牙關在不自主地互相打架。「很冷麼?」初荷聽出不對,急忙跑到他的身前,作勢用手背去探他的額頭。

「不……冷。」方學漸微一仰頭,避開她的手背,聲音有些發顫。初荷從他手中取過火刀火石,點燃桌上的燭台。一燈如豆,搖曳的燭光把屋子照得昏黃一片,方學漸全身輕顫,蒼白的臉上竟沒有一絲血色。

初荷關切疼惜的目光落在男子痛苦的臉上,方學漸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用儘量正常的語聲說道:「荷兒,我真的沒事,過一會兒就好了,趕快看看你娘親怎麼樣了。」

初荷一手拿著燭台,一手拉了方學漸,兩人走到床邊,只見棉被瑟瑟,那少婦的身子猶在不住發抖。露在被外的一張臉蒼白得可怕,眉頭微蹙,雙眼緊閉,依然昏迷不醒。

方學漸暗中運氣吐納,過不多時,丹田中一股淳厚綿密的熱氣涌了上來,在周身經脈迅速地流轉一遍,全身登時暖烘烘起來。那些侵入的寒氣被他體內真氣一沖,就像雪花遇了暖日頭一般,紛紛化作無形蒸氣,從全身的毛孔散了出去。

方學漸心中一喜,睜開眼來,卻見初荷身子微顫,淚水漣漣,正一臉擔心地看著床上的娘親。他把掌中玉手握得緊了些,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初荷搖了搖頭,晶瑩的淚珠從眼眶裡滾落下來,滑過她白嫩光潔的面頰,掛在柔和尖細的下巴上,看起來更是楚楚動人。方學漸伸指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柔聲道:「不要擔心,先去燒些熱水,好給你娘親敷面。」

看著初荷走出臥房,方學漸心中惴惴,不知自己剛才所想的法子能不能成。揭開棉被一角,露出右臂,他依著晦覺禪師所授的吐納方法,把丹田熱氣在體內運行一周,護住自身的心脈,然後握住了少婦的手掌。

刺骨的冷氣立時從她手上傳來,掌中所握不似一隻人手,倒像是一塊萬年玄冰。方學漸猛地一個哆嗦,當下凝心靜息,暗運內力,將體內真氣經掌心渡了過去。他第一次給人療傷,毫無經驗,只知道將真氣拚命地輸入那少婦的體內,完全不懂細水長流,讓對方慢慢接受融合他的真氣,更不懂如何查究她體內的受傷情況。

只半盞茶的工夫,方學漸已累得滿頭大汗,少婦體內凍僵的經脈倒也給他打通不少,棉被裡不時鑽出絲絲白霧,都是被他逼出來的寒氣。他突覺額頭一熱,擡頭一看,卻是初荷已打來熱水,正拿著一塊毛巾給他擦汗,臉上雖然依舊愁雲慘霧,但眉梢眼角掩不住有一絲喜色。

方學漸受了佳人無言的鼓勵,心中熱血沸騰,哪裡還顧得上會不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燃起丹田餘熱,洶湧真氣源源不絕地輸入少婦體內,棉被之中登時霧氣騰騰,如身處蒸籠一般。

這時,俊秀少婦突然「哇」的一聲,噴出一口淤血,慢慢睜開眼睛,卻是醒了過來。她驟然看到眼前一個面容猙獰的「血人」,面色一白,「啊」的一聲驚叫,竟又暈厥過去。

方學漸呆了一陣,伸手抹了一把滿頭滿臉的血污,苦笑一下,心想這便宜女婿還不是太便宜就能當的。初荷「撲哧」一笑,遞上手中毛巾,向他使個眼色,要他出去洗凈臉面。方學漸心中會意,接過毛巾,朝床上望了一眼,少婦臉色依舊蒼白,但唿吸悠悠,明顯正常了許多。

一輪明月當空高掛,漆黑的天幕上繁星點點,晚風拂面而過,帶起的清爽感覺讓他心懷大暢。短短兩日,遭遇乍喜乍悲的人生起落,如墜迷夢,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方學漸眼望碧海般廣袤無垠的宇宙蒼穹,心想世上多趨炎附勢之輩,躲在這個山谷中,和荷兒快快活活地長相廝守,卻也遠勝在紅塵俗世中蠅營狗苟地過完一生。口中喃喃,對蘇東坡的這首《西江月》更有了深一層的切身體會。

他快步走到碧水湖邊,把毛巾在湖水中浸濕,正想擦去臉上血跡,突然瞥見湖中間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正朝自己游近,一道道細長的波浪將湖中的月光剪成千萬碎片,蕩漾飄忽,明滅不定。

那東西來得好快,轉眼即至眼前,方學漸正待湊近細看,突然「唿」的一聲,爆起一團水花,水珠飛濺中,那東西竟然從水中人立起來,頭顱高昂,口吐紅信,竟然是一條手臂粗的大蛇。

方學漸大吃一驚,口中大叫一聲「媽呀」,身子翻倒在地。那大蛇血紅色的眼珠在月色之下閃耀著詭異的光彩,蛇信吞吐間嘶嘶聲響,突然張開血盆大口,朝方學漸跌倒之處撲了下來。方學漸只嚇得心膽俱裂,匆忙間一個打滾,避過大蛇的撲擊,又是一聲大叫,連滾帶爬地朝竹林中的小屋跑去。

「砰」,房門竟然上了閂,但在他捨命一撞之下,「喀嚓」一聲,門閂登時斷作兩截。方學漸呆了一呆,很快驚醒過來,掀開臥室門帘,沖了進去。

「啊!」一個驚恐之極的女子尖叫從臥室傳出,穿檐破瓦,氣沖霄漢。

方學漸一頭沖進臥室,正想開口叫嚷,驀地聽見一聲女子的尖叫,立刻收住腳步,定眼望去,當即心臟狂跳,血壓升高,呆立當場。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見女人的裸體,但浴盆中那個女子的身體還是讓他腦中猛然一暈,目眩神弛之下竟定定站在了那裡。

燭光昏暗,俊秀少婦那一身光潔玉潤的肌膚成熟得像一顆新剝的南丹荔枝,水嫩誘人得仿佛輕輕一觸之下,便會從裡面流出香甜的果汁。膚光勝雪,儘管浴盆中熱氣騰騰,仍難掩她全身眩目的媚惑光彩,讓人一見之下,再難移動半分目光。

女子端坐浴盆之中,一頭烏亮長發披散在她渾圓纖巧的肩頭,更平添了三分動人魅力。雙臂牢牢護住胸部,她驚恐萬狀地盯著正呆看自己的方學漸,面上依舊蒼白無比,只不知是因爲舊傷未愈,還是遭受驚嚇所致。

女子肩後突然探出一個腦袋,嬌媚頑皮,正是初荷。她沖方學漸做個「不害臊」的鬼臉,拿著毛巾的右手又在空中比了幾下手勢,示意他先出去一下。方學漸還想說話,但此刻場面尷尬,無奈之下只得退了出去。

客廳沒有點燈,淡淡的月光從敞開的門洞裡斜斜投射進來,在陳舊的地板上抹下一層讓人捉摸不定的銀輝。斷裂的門閂還橫在門口,方學漸走過去,彎腰去拾,剛俯下身子,耳中卻突然聽到了一陣極奇怪的聲音,像小孩夜啼,像北風嗚咽,又像猿猴哀號。那聲音忽高忽低,忽遠忽近,方學漸側耳細聽,隱隱約約之中,終於聽清那是有人在吹奏笛子。

笛聲哀傷婉約,似遊子月圓思歸,又似情人傷感離別,方學漸心中好奇,撿了門閂,走出房去。他掂起腳跟,向笛聲傳來處遠遠望去,卻空山寂寂,不見一個人影。正納悶間,忽聽屋子周圍的竹林中傳出一陣「嘶嘶」聲響,而且越來越響,越來越密,聽來讓人毛骨悚然。

方學漸借著月色,定睛細看,不由嚇得魂飛魄散,竹林中黑影憧憧,竟游出許多條蛇來。群蛇顔色繽紛,大小各異,密密麻麻,怕不有上萬條之多。笛聲嗚咽低泣,那萬條蛇蟲爬動時,竟暗合著笛聲的節拍,成群結隊朝木屋爬來,那讓人寒毛直豎的「嘶嘶」聲響,正是它們在不停地吞吐舌信。

方學漸拔腿就跑,「砰」一聲把大門關上,斷了門閂,只得移過飯桌頂上。又跑進廚房,煙囪是顧不上了,先把窗子關上再說。他剛從窗口探頭出去,「乖乖」不得了,一眼望去,距窗子五尺之外,蛇群層層疊疊,像一波波翻滾沸騰的黑色浪濤,洶湧地席捲而來。

方學漸迅速關好窗子,生死攸關,這次是再也顧不得什麼尊幼之別、男女大防,掀開臥室門帘,徑直闖了進去。沒有聽到預期的尖叫,他感覺有些意外,掃視全場,只見窗子緊閉,床塌、燭火和浴盆等景物依舊,奇怪的是,屋內竟然空無一人。

「人呢,現在的人都會隱身術麼?」方學漸探頭到塌下仔細張望,沒有,竟然會沒有!正當他急得快要發瘋,急得想快要暴跳如雷的時候,頭上「咔噠」一聲,他擡眼望去,只見頭頂的天花板上突然打開了一個二尺見寬的方孔,方孔之中,正慢慢垂下一根翠綠色的絲帶。

方學漸心中大喜,知道兩人躲在屋頂的夾層之中,正待攀緣上去,目光掃到地上的浴盆,心中一動,急忙跑過去,端起浴盆塞到床底,這才返身抓住絲帶。方孔中探出初荷嬌麗的面孔,朝他眨了眨調皮的大眼睛。方學漸只覺腳下一輕,身子已被提到半空。初荷雙手交替使力,將他拉了上去。

方學漸還未站穩腳跟,臥室的木窗子上已響起了「咄、咄」的敲擊之聲,敲窗之聲漸急,聽來竟似在下驟雨一般,震得窗子上的幾塊木板上下彈動。翻板合上,夾層中登時漆黑一片,連外面群蛇敲窗的聲音也小了許多。

夾層狹小,三人擠在一起,沒剩多少空間可供轉動。黑暗之中,方學漸鼻中聞到一陣陣濃郁的女子幽香,不禁意亂情迷起來,心中揣測是荷兒香些呢,還是那俊秀少婦香些。他擠在兩人中間,左右手臂相貼之處都是光滑柔嫩的肌膚,雖不敢動手動腳,但隱約已有身處溫柔鄉的香艷感受。

左首之人嬌喘細細,緊繃的身子不住輕顫,肌膚還略有寒意,想來是那少婦無疑。方學漸想起剛才在浴盆里看到她的樣子,不由唿吸急促,全身一陣燥熱,下身的牛角蠢蠢欲動起來。

右首的初荷依偎過來,靠在方學漸的身上,吐氣如蘭,細柔的髮絲在他頸子裡輕輕撩撥,讓少年更是血脈賁張,情慾大熾。初荷的嘴唇湊近他耳邊,輕聲道:「娘親說,她一個很厲害的對頭找上門來了。」

「誰?」方學漸伸臂摟住少女圓潤的纖腰。

「我也不知道,」初荷的身子在他手掌的撫摩下輕輕顫抖,「娘親說,她身上的冰魄銀針就是那人射的。」

冰魄銀針!方學漸溫柔的手掌突然變得僵硬。天下最歹毒暗器榜排名第七的冰魄銀針!怪不得那少婦體內的寒毒會如此厲害。「丈母娘」的敵人看來來頭不小啊,這樣的人物如果真的追殺下來,再加蛇群助陣,己方三人如何抵擋?

方學漸心中一寒,憶起下面臥室之中尚燃著一盞燭火,敵人很可能早就發覺了,這才發動萬蛇大陣,將這間屋子團團圍住,讓屋中之人無處逃匿。看來,這夾層的藏身之地也只是權宜之計,細細查找之下,遲早會被發現。

初荷覺出他身體的變化,朝他耳朵里吹了口氣,嗔道:「牛頭怪,你在想什麼?害怕嗎?」

方學漸苦笑一下,在她嫩滑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道:「我不害怕,我只擔心我們現在躲的這個地方不安全。」

初荷的下巴在他的肩上不安地蠕動了幾下,細密的牙齒突然咬上他的耳垂,道:「有你在這裡,我一點都不害怕,哪怕只能過上一刻半刻,也是很好的。」語聲微微顫抖,恐懼之中竟似蘊涵著入骨的纏綿溫柔之意。

方學漸心頭猛地一顫,胸中熱血涌動,這純潔的少女只怕真的對自己情根深種了,如果是在平時,聽到她如此表白,自己怕不當即欣喜若狂。但此時大敵當前,生死只在頃刻之間,這些情意綿綿的話語聽在耳內,心情只有越發沈重。

在黑暗中靜默半晌,方學漸突然伸出手掌,在初荷豐盈的圓臀上重重掐了一把,同時在她耳邊笑道:「別擔心,寶貝兒,你一定不會有事的。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說,就是,你的肚兜穿反了。」說話之時,已揭開夾層翻板,身子一縱,躍了下去。

身子在空中迅速下墜,還沒等他想起來要去運氣護身,方學漸的臀部已經和堅硬的地板來了一次火辣辣的親密接觸,疼痛鑽心。頭頂的翻板徐徐合上,一滴晶瑩的珍珠,從那個正逐漸縮小的黑色方孔中滾落下來,砸在他仰起的臉上,溫熱潮潤。是荷兒的眼淚麼?鑽心疼痛。

門窗都在劇烈地顫抖,木質結構的房子如一葉海上扁舟,正隨著一排排的驚濤怒浪,不住顛簸起伏,讓人隨時擔心,它會在下一個巨浪到來之時,被撕成無數的碎片。哀泣般的笛聲已由委婉轉成急促的悽厲,在群蛇暴雨般密集的撞擊聲中,忽隱忽現,依舊清晰可聞。躲在暗夜之中,那個用笛聲指揮蛇群進攻的牧蛇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可怕人物?

方學漸揉著摔疼的屁股,走向放著燭盞的桌子,先前從心底湧上來的那股莫名豪情,此刻早化作滿腔的恐懼。周身被數萬條滑膩膩的,吐著「嘶嘶」長舌的醜惡蛇蟲舔拭、纏繞和吞沒,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慄。

方學漸心亂如麻,在桌台前的椅子上坐下,兩腿卻在不自禁地輕輕打顫。鏡子反照,裡面的少年頭髮蓬亂,面如土灰,哪裡還有半分往昔自己打心底里偷偷得意的俊朗風采?

他使勁咳了兩聲,突然想起一副對聯,不由大聲朗誦出來:「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對聯之中,洋溢著讀書人立志經世治國的雄心豪情,他大聲朗誦,原本想藉此給自己壯膽,但嗓子嘶啞,語不成調,深夜聽來,倒是可以和烏鴉的叫聲同比媲美。

方學漸心中沮喪,隨手去拉右邊的一個抽屜,入手沈重,卻是紋絲不動。他吃了一驚,這張桌子左右各有一個抽屜,都不像是上了鎖的模樣,難道上面還有什麼機關奧秘不成?

好奇心起,他不由長吸口氣,運勁於指,強扯硬拉之下,抽屜終於緩緩地移動,露出了一道半指寬的細縫。燭光昏暗,細縫之上竟然金光粲然,瞧來讓人怦然心動,不知裡面藏著什麼珍奇寶貝。

方學漸左掌搭在右手腕上,使勁猛地一拉,兩尺長的抽屜一下被拖出三分之一。一時間,開口之處金光暴長,把原本幽暗的屋子映得黃澄澄一片。金光燦燦眩人眼目,竟然是一抽屜的金元寶。

方學漸自幼孤苦,在寺廟中長大,過慣的是清貧日子,有生以來,給他手掌捂暖過的,最體面也不過是一隻二兩重的小銀角,現在,突然之間見到這許多金子,一時血氣上涌,心口怦怦狂跳,呆呆地望著那堆小小金山,目光痴定,再難移開。

好半天才從迷煳中返過魂來,心中暗叫一聲:「好傢夥,有了這許多金子,我方學漸還不成桐城縣裡的一大闊佬,回去以後,購房買地,娶上七、八房的美貌妻妾,下半輩子就可以好好享福咯。」想歸想,也知無此可能,自己轉眼便是那群蛇蟲的夜宵糕點,這樣的好福氣看來只有下輩子才能享了。

望著滿抽屜的金元寶,方學漸長嘆一聲,伸手取了一錠,裝入懷中,這叫「不拿白不拿,權當留作紀念」,這跟後世小子在小山包上踏個青,小池塘里游個泳,都要簽上「某某到此一游」的惡習,有異曲同工之妙。

左邊的抽屜倒是挺容易就能拉開,外面是一些瓶瓶罐罐,不知道裝了些什麼寶貴的物事。裡面放著一個灰撲撲的扁長盒子,木質密實細膩,散發著淡淡的奇異香氣,一看就是用一種極珍貴的木料所制。方學漸伸手取了,打開鎖口,絲綢爲底,裡面是一本數百頁厚的書冊。紙張略略泛黃,封皮之上四個篆體大字:逍遙神功,字形古樸蒼勁,已經有好些年頭了。

方學漸手拿書冊,不知自己是該喜呢,還是該悲?死期臨頭,美女、黃金和武功秘籍,一樣不少地送到自己的面前,老天爺還真是喜歡作弄人啊。翻開第一頁,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十六個字:天下無道,唯我逍遙;神功出世,頓悟天道

方學漸差點吐血,爲什麼這麼好的東西早不「出世」,晚不「出世」,卻偏偏揀這當兒「出世」,臨時抱佛腳看來是來不及了。唉,只怪自己命不好,這個「天道」多半是要到蛇肚子裡去領悟了。隨手把秘籍往懷裡一揣,想想又不對,取出來捲成一團,塞到底褲裡面,外面再用褲帶束緊。萬一被人搜身,總不會也和荷兒一樣,喜歡到自己的內褲里鼓搗鼓搗。

結束停當,方學漸眼光掃處,瞥見盒子底下還有一張素簽,展開一看,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只見上面畫著一男兩女,一個臉長長的醜惡女子躺在地上,眼光狠毒地盯著站著的一男一女。男子左腳點地,右足凌空,作勢欲踩地上的惡婦,臉上一副委屈的頑皮相,齜牙咧嘴,卻是被另一個女子揪著一隻耳朵。女子嬌嗔薄怒,眉目俊秀如畫,身子婀娜飄逸,正是荷兒的娘親。

圖畫雖只寥寥數筆,但把幾人的形態和神情皆描摹得唯妙唯肖,看了讓人忍俊不禁。那醜惡女子和頑皮男子的邊上還各注著一行小字,方學漸湊近燭火,仔細觀看,只見那惡女邊上寫的是「天下第一心如蛇蠍貌比無鹽的強盜丑婆娘袁紫衣」,男子邊上則寫著「天下第一負心薄倖不識好歹的無賴壞男人龍嘯天」。

方學漸哈哈大笑,心想自己這個未來的丈母娘,竟然還有這等幽默的藝術細胞,當真十分難得。笑聲未歇,只聽客廳里「砰」的一聲巨響,頂住房門的飯桌倒飛而起,重重地摔到對面牆上。「嘶嘶」聲中,無數蛇蟲爬進屋來。

第八章 蛇口

方學漸大吃一驚,轉眼望去,只見門帘輕輕抖動,幾個蛇頭已從帘布下方冒了出來。他的心弦一下子抽得死緊,不及多做思考,把那張素簽往懷中一塞,操起放在桌上的門閂,一跳而起,便朝那幾個蛇頭揮去。

蛇性最是敏銳,一覺風聲不對,立時紛紛躲避,有的伏低,有的縮回,有的側偏,一待勁風襲過,又會驀地彈射回來。

方學漸門閂揮出,陡然間只覺手上一輕,三尺多長的一根門閂竟一分爲二,杖尾橫飛,「啪」地撞在牆上,只余了半根杖頭留在手中。他不禁暗暗叫苦,原來匆忙之間,竟忘了手中的武器已被自己撞裂,剛才還連皮帶筋,現在是徹底分了家。

蛇頭驀退驀進,只一眨眼的工夫,房中已竄進數條蛇蟲,皆是頭顱高昂,紅信吞吐,唿嘯著向他猛撲過來。方學漸失了趁手武器,哪裡還敢應戰,提了半截門閂,踩著椅子,躍上了桌面。

翠綠色的臥室門帘如篩糠般不住抖動,紅的、黑的、綠的、花的,美的、丑的、妖的、艷的,五顔六色、千奇百怪的各類蛇蟲從門帘下洶湧而入,房中一股腥騷惡臭之氣越來越濃,讓人聞之欲嘔。

方學漸居高臨下,像是在看一場萬蛇大展覽,「蛇模特」們依次從門口徐徐游入,擠進這間原本就不是很寬敞的臥室。房中「嘶嘶」的蛇信吞吐之聲一時大作,聽在耳內,讓他的頭皮一陣陣的發麻。

桌子靠牆而立,離地約莫三尺,方學漸站在上面,圍在桌前的一般小蛇對他顯然已是無能爲力,只有身長五尺以上的大蛇才能真正威脅到他。小小的臥室之中,很快就擠滿了各式各樣的蛇蟲,房內昏暗,一眼望去,仿佛一口攪動著的陳年污泥塘,上面漂浮著色彩斑斕、滑膩膩的一片污物,讓人更噁心的是,這些污物還在不停地飄蕩起伏、上下翻騰,發出一陣陣的惡臭。

方學漸握緊手中的半根門閂,雙股顫顫,心中直喊「我命休矣,我命休矣」,兩眼卻緊盯著正從蛇群前面擠出來的五、六條大蛇。這幾條大蛇之中,最苗條的也和成年男子的手臂相仿,大的更是有湯碗口那般的粗細。

方學漸看著幾條大蛇從桌前慢慢的人立起來,血紅色的長長舌信驀吞驀吐,幾雙冰冷的蛇眼一齊瞧定自己,寒光湛湛,似乎正在打量從身上哪塊皮肉下口比較肥嫩一點。初秋天氣,面無人色的方學漸貼牆而立,全身冷汗卻是澄澄而下,心中恐懼之極,又絕望之極。

終於,進攻開始了。五條大蛇像受過嚴格的訓練一般,分上中下三路,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嘴中尖尖的獠牙,分別朝他的頭、腹、腳撲咬下來。方學漸避無可避,吼出一聲悽厲之極的慘嚎,雙目充血,掄起手中門閂,朝那個正往自己頭頂撲落下來的巨大蛇頭用力揮去。

那條巨蛇的全身鱗甲鮮紅欲滴,兩隻蛇眼亮得仿佛天上寒星,晶瑩幽深,猶如兩粒夜明珠,發出琥珀一般的光芒,正是傳說中能煉化人形的赤練毒蛇。赤練蛇將頭一偏,躲過門閂的揮擊,巨口猛張,正待將方學漸的腦袋整個咬下,突然之間,像被施了什麼定身法術一般,張嘴定在了那裡。

長長的尖利毒牙離方學漸的臉頰肌膚已不到半寸距離,舌信吞吐間,一道晶亮的液體從蛇口中垂落下來,濕嗒塔的滴落到他亂髮叢生的頭頂上,然後沿著額頭、鼻翼、唇角、下巴,一路滑熘下來。方學漸驚恐地張大嘴巴,雙目圓瞪,兩顆眼珠子已經有一半凸在了眼眶之外。這一瞬間,時間停頓,唿吸停頓,連心跳似乎都停頓了。

然後,怪事發生了。屋子裡的那些蛇蟲,像是突然遇到了什麼生平最害怕的物事,紛紛騷動起來,接著便開始掉頭往屋外游去,一條跟著一條,次序井然。頭頂上的赤練巨蛇也慢慢地收回了它的尖牙,在向屋外游去的時候似乎還瞟了方學漸一眼,可能是在惋惜已經到了嘴邊的夜宵就這麼泡湯了。

等意識從地獄或天堂一點點回到那個站在桌上,雙手緊握半根門閂做揮舞姿勢,面孔扭曲,眼珠暴突的少年腦中的時候,臥室內的蛇蟲已經走得所剩不多。

方學漸看著那塊翠綠色的門帘,在蛇蟲撤退時又在篩糠般不住抖動,這才徹底明白過來,他還活著!他沒有被那些仁慈的蛇蟲們瓜分美餐!他的美女,他的黃金,他的武功秘籍,一樣不少的都還在!

「撲通!」方學漸腰板筆挺、雙腿打顫地跪倒在桌子上,這次顫抖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激動,難以抑制的激動!他雙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詞,虔誠地向老天爺,向佛祖,向彌勒佛,向太上老君,向玉皇大帝表示他最衷心的感謝,並口頭開始鄭重許諾,若干年後一定給上面諸君都塑十七、八個金身,都搭十七、八座廟塔,以報答對他的眷顧之恩。

「嘶」的一聲,臥室門口突然傳來的撕帛之聲,打斷了他正準備信誓旦旦出口許諾的「天天燒香、月月祭祀」的豪言壯語。

方學漸擡眼一望,驚奇地發現那塊翠綠色的門帘布正迅速地張大嘴巴,發出一聲撕心裂肺、極其痛苦的刺耳慘叫,然後痙攣扭曲,萎倒在地。

一隻輕巧纖秀的繡花小紅鞋伸進來,踩在了上面,遠遠望去,就像一朵大紅牡丹盛開在一大片綠葉之中,顯得格外鮮艷好看。方學漸不覺看得有些發痴,耳朵里卻聽到了一個如鈴鐺般清脆悅耳的女子聲音:「娘,這裡有個傻小子,好像還活著。」

方學漸擡起頭來,只見門口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正面帶好奇地望著自己,明眸皓齒,眉似遠黛,鼻若瑤池,挺胸翹臀,曲線圓潤,玲瓏浮凸,全身衣裙鮮紅如火,好一個人見人愛的潑辣大美女。

第八章蛇口(下)

一群人魚貫而入,跟在潑辣美女身後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人,身穿一件對開襟的淡紫色宮裝,步態從容,神情安詳,杏眼桃腮,除了臉形略有些偏長之外,倒也是個有五、六分姿色的美貌婦人。

方學漸心中一動,想起那張素簽之中,荷兒母親畫的那個臉長長的醜惡女子袁紫衣,莫不就是眼前這個婦人?但細觀眼前的女子,雖然不能和自己未來的丈母娘相提並論,但也算長得很不錯的一個女子了,離「丈母娘」評價的「天下第一心如蛇蠍貌比無鹽的強盜丑婆娘」,至少在外表上還是有一定距離的。看來,女人的嫉妒心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啊。

中年婦人的身後跟著四個裝束一模一樣的男子,有老有少,身上衣衫儘是耀眼的金色,看上去好像都是莊丁家人一類。四人之後,走進一個滿臉皺紋的佝僂老人,手中拄著一支黝黑的鐵拐杖,正是那個逼迫方學漸跳崖的小金蛇的主人。

兩人一個照面,都愣了一愣,然後,那個原本垂頭喪氣的老頭臉上突然放出光來,擠到美貌婦人的跟前,手指方學漸,用激動的聲音喊叫起來:「是他,夫人,他知道金蛇王的下落!」

「哦,」美貌婦人掃視屋子的目光轉到了方學漸的身上,啓齒一笑,道:「小兄弟,你知道金蛇王的下落?」她笑起來的時候,先是把眼睛咪起來,然後才露齒展顔。俗話說「笑眼彎彎,鉤人魂膽」,這彎彎的笑眼,倒給她平添了三分勾人的魅力。

方學漸也咪起眼睛朝她微笑一下,裝出一副很陶醉的模樣,道:「這位大姐姐,那條小金蛇的事情我已經全部告訴這位拿鐵杖的老丈了。」

美貌婦人「撲哧」一笑:「你小小年紀,就這麼不學好,我歲數大的都可以做你娘了。」

「真的嗎?」方學漸眨巴眨巴眼睛,然後使勁搖著腦袋,一本正經地道:「我看大姐姐的歲數,最多比你身邊的這個紅衣姐姐大上四、五歲。」愛美是女人的天性,雖然稱贊之人是個近乎邋遢的少年,但贊語入耳,還是逗得美貌婦人手指掩鼻,「咯咯」輕笑起來。

站在一旁的紅衣少女聽他如此「調戲」自己的母親,心中早就不耐,當下「嗆啷」一聲,拔出肩頭的「鳳語」寶劍,遙指方學漸的胸口,道:「臭小子,你是誰?爲什麼會在這裡?其他人呢?快快交代!否則,本姑娘的寶劍可沒長眼睛。」柳眉倒豎,秀目圓瞪,給她明珠般光潔滑潤的俊俏臉蛋平添了三分威儀。

方學漸雙手抱胸,裝出一副很害怕的神情,怯生生地道:「我叫方學漸,是桐城縣昭明寺主持晦覺禪師的俗家弟子,奉師父之命到安慶迎工寺公幹,結果迷了路,在山中歇了一宿,醒來之後就遇見了這位老丈。然後……然後這位老丈就拿著那根鐵拐杖追打我,我避無可避,只好從一個有瀑布的山崖上跳了下去,落進一個很深的水潭,然後就被沖到前面那個湖裡了。至於這間屋子,我來的時候就是空無一人,我見沒有上鎖,就暫時進來借用了一下,誰知……剛才來了好多蛇……」方學漸指指點點,把前後原委三言兩語就道了出來,只是把最重要的全都瞞下了。

美貌婦人向鐵杖老者橫了一眼,見他點了點頭,擡起臉來,又笑了笑,道:「小兄弟,你還真是命大,跳崖沒死,剛才那麼多蛇進來也沒有把你咬死,看起來,你以後的後福肯定不淺啊。」

方學漸摸摸自己的脖子,呵呵笑道:「剛才正是好險,這個吃飯傢伙差點就被那條赤練蛇咬下來了,真不知道那蛇群爲什麼突然像見了鬼似的,跑的一乾二淨?」

美貌婦人笑顔如花,咪著的眼縫裡卻閃耀著一絲尖銳的寒光,緊盯他的臉,道:「小兄弟很想知道爲什麼嗎?我可以馬上再演示一次給你看看。

方學漸被她眼中的冷光看得寒氣直冒,連擺雙手道:「不用,千萬不要,這個危險性實在太高,不被咬死,嚇也嚇死了。」

鐵杖老者突然走到美貌婦人的身側,在她耳邊低低地嘀咕了幾句,美貌婦人臉上的笑容登時變得更加甜蜜曖昧,向方學漸瞟了一眼,輕輕地吐出兩字:「是嗎?」

方學漸心中打鼓,那美貌婦人笑得越甜他就覺得越是害怕,就像看見師娘柳媚娘對自己笑得越嫵媚,他就覺得越害怕一樣。眼前的這個美貌婦人,和自己的師娘,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難道厲害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嗎?面上對你笑得越甜,讓你吃的苦頭就越大?

正當方學漸心中揣測,這個拿鐵拐杖的老不死會在美貌婦人面前說自己什麼壞話的時候,美貌婦人柔美的聲音已經傳入他的耳內:「小兄弟,據說,你武功很不錯?」

「不好,不好,我的武功差勁得很。」方學漸連連擺手,這次說的倒是老實話。

「哦,」美貌婦人雖然還是滿面笑容,但這個笑容已經明顯結了冰,聲音也是同樣的寒冷,讓人聽在耳內,卻冷到骨子深處,「你小小年紀,爲什麼會有二十年的內功修爲,難道你是在娘肚子裡開始練的武麼?」

方學漸一下子愣在那裡,他實在想不到這個該死的老不死告的是這個狀,也實在想不到自己情不自禁發出的一聲長嘯會給自己惹下這等麻煩。不過,話說回來,那條金蛇和那隻蜈蚣真的能讓自己增長二十年的內功修爲嗎?

他還想開口解釋,那個美貌婦人的一聲厲喝已經傳入了他的耳朵:「金威,你跟這位小兄弟走兩招!」

一位長相英俊的高大男子走到了美貌婦人的跟前,微一躬身,道:「是,夫人!」迴轉身子,手指方學漸,道:「臭小子,快快從桌上下來,讓金某領教領教你的少林神功。」神情甚是囂張。

雖然內褲中藏著一本《逍遙神功》,方學漸對什麼少林神功卻是一竅不通,在名劍山莊呆了一年,學到的也只是武林中最最入門的入門功夫:十八路少林羅漢拳。這十八路少林羅漢拳的招式都是殭屍般的直來直去,練練肌肉效果十分明顯,至於要揍人,還不如閉上眼睛,胡亂打踢一通來得更爲有效。

方學漸一個打揖,陪著笑臉道:「金少俠氣宇軒昂,年少有爲,英俊瀟洒,一看就是一個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我這個……三腳貓的功夫,還是不要在金少俠的面前顯丑爲好。」

金威雖然被他說得心中喜滋滋的,但美貌婦人有令在先,這個武還是得比,最多等會過招的時候,自己下手輕些,讓他少吃些苦頭。他指著方學漸的鼻子道:「臭小子,你還不下來,難道要金某上去請麼?」

方學漸從未真正與人動過手,平生最怕的就是「打架」兩字,當下腳步一縮雙手亂搖,連聲道:「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

金威哪有興趣和他迷煳,當即長臂一伸,手掌已握住他的兩隻腳腕,接著往後用力一拉。方學漸駭然變色,喉嚨間暴出一聲絕望的尖叫,雙腿已被金威凌空提起,接著「咚」的一聲巨響,後腦重重地撞上桌面,正壓在那面倒翻的銅鏡上面。鮮紅的血液汩汩而出,頃刻便把銅鏡染得殷紅一片。

第九章 囚居(上)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煳煳中,方學漸隱約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身上爬動,口中「啊」的一聲,驚得坐了起來。睜眼一看,面前一張皺巴巴的丑怪老臉,整個看上去仿佛是一顆碩大的風乾山核桃,漆黑的表皮上布滿了一道道皺縮、扭曲成各類奇異形狀的裂痕。定睛一看,正是那個告發他藏了金蛇王的鐵杖老者。

鐵杖老者訕訕地從他身上縮回手掌,露出一張比哭更加恐怖的笑臉:「你醒啦。」聲音乾枯刺耳,比哭更加難聽。

方學漸頭痛欲裂,伸手一摸,後腦勺上高高鼓起,卻是墊了數層紗布,用一根細細的布帶綁著,觸手疼痛,卻不知道自己的傷勢到底如何。他心中恨恨,想不到自己好話說盡,金威這個小白臉下手仍然如此狠毒,等自己以後練成《逍遙神功》,一定要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上幾腳。

想起《逍遙神功》,不由伸手到自己的襠部摸了一下,還好,秘籍沒丟,眼光卻突然瞥見鐵杖老者正縮回去的那兩隻烏漆麻黑的雞爪,心中一驚,脫口道:「你剛才在我身上做了什麼?」

鐵杖老者目光湛湛,盯著方學漸的襠部,咧開乾癟的嘴巴,露出裡面碩果僅存的三顆門牙,恐怖地笑了一下,道:「人不可貌相,小兄弟雖然年紀輕輕,想不到本錢卻是相當的充足。」

方學漸心中一愕,問道:「什麼本錢?」

鐵杖老者笑得更加恐怖,臉上層層疊疊的皺紋像噴泉般往外翻騰:「小兄弟還年輕啊,男人的本錢就是那根討女人開心的東西啊。小兄弟受了這麼重的傷,可是下面的那根玩意還能一直保持如此硬挺,而且還要用褲帶系住,真可算萬中挑一的好貨色了。想當年,我在花街柳巷間也微有薄名,號稱『金槍不倒蛇郎君』,但和小兄弟一比,我是自愧不如啊。」說著還不住搖頭嘆息,想來,定是憶起了往昔的風流韻事,感慨良多。

方學漸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本錢就是男人的寶貝。可是,自己的本錢明明縮得猶如一顆田螺那般,爲什麼眼前這個自稱「蛇郎君」的鐵杖老者,說自己受傷之後那裡仍一直保持硬挺呢?心念電轉之際,突然想起被自己捲成一團藏在褲襠里的《逍遙神功》,心中不禁暗暗好笑,這數百頁的書冊捲成一團,長長圓圓硬硬的,倒是和男人的本錢有幾分神似,只是,未免太粗大了些吧。

方學漸搖晃著站起身來,舉目四顧,只見自己身處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四面都是圓形的山壁,地上潮濕而陰暗,角落裡長著一些苔蘚和藻類,還有一朵朵從岩縫裡鑽出來的不知名的傘狀菌核類生物。頭頂有一個圓形的天窗,離地約莫有五丈之高,幾縷醉紅色的霞光斜斜地投射在山岩之上,像抹著一層觸目驚心的血。

底寬口窄,細長形狀,活脫脫一個醬油瓶子,難道這裡是一個關押犯人的地牢?方學漸心中又急又驚,轉頭對倚岩而坐的蛇郎君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難道是一個地牢麼?」

蛇郎君一挑大拇指,贊道:「小兄弟真是聰明人物,一看便知這是地牢。」

方學漸心中一驚,那美貌婦人畢竟還是沒有放過自己,只不知躲在夾層中的荷兒和她的娘親,有沒有被她發現?心思微微一轉,開口問道:「這裡是關人的地牢,老丈爲何也在此處?難道怕我孤身寂寞,好來陪我說說話逗逗趣麼?」

蛇郎君眼中一黯,突然又變得精光湛然,直盯著他的臉面,恨聲道:「還不是你這個壞小子,不把金蛇王的下落明白道出,害得我被夫人責罵一通,罰來和你呆在一處,直到找回蛇王,才能重獲自由。」

「啊,」方學漸心中一震,心想那小金蛇進了自己的肚子後,再沒出來,此刻恐怕早已變成糞便,不知排放到哪去了,不由低聲問道:「如果找不回蛇王,我們是不是真要在這裡呆一輩子了?」

「當然是真的,」蛇郎君瞪著一雙死魚般的灰眼,大聲嚷道:「憑夫人的性格,能讓我們在這裡呆一輩子已經算很不錯了。小兄弟,你還是快快把金蛇王的下落說出來吧。」

方學漸心中苦笑,就算自己現在把金蛇王的下落說出來,又能怎麼樣呢?當下長嘆一聲,搖了搖頭,非不願也,實不能也。

蛇郎君眼角不住抽搐,灰白的眼珠突然變得一片赤紅,死死地盯著他,眼中似乎立時便會流下血來。方學漸嚇了一跳,慌忙連搖雙手,道:「老丈,你這是要做什麼,我這個人膽子很小,可經不住嚇啊!」

蛇郎君喉結上下滾動,嘴裡不住發出低沈的吼聲,手中已慢慢舉起那杆鐵拐杖。只一瞬之間,他便由一位風燭殘年的老者變成了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

方學漸吃過那杆鐵杖的苦頭,一見之下,心中如何害怕?兩腿顫抖之下,雙膝相交,發出「啪、啪」的撞擊之聲,在這個空曠寂靜的地牢中輕輕迴蕩。

方學漸還待分辯幾句,頂壁之上突然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兩人同時擡頭,只見四尺寬的「天窗」之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圓圓的物事。接著,一個粗啞的男子聲音飄了下來:「吃飯了。」原來已到了晚飯時間。

一隻竹籃從洞口緩緩垂了下來,籃子用一根粗繩綁著,慢慢地放到地上。方學漸鬆了口氣,湊眼一瞧,只見籃子裡放著不少東西,除了兩飯兩菜一湯一個大水袋之外,居然還有一小瓶酒。看來,這個「蛇郎君」在這裡的地位不低。

「吃飯啦。」方學漸把飯菜從籃里取出,擺到地上,沖一旁余怒未消的老者叫喚。蛇郎君鼻中輕哼一聲,踱步過來,盤膝坐下。此時天色已晚,兼之又在地底,地牢之中已經非常幽暗,一丈之外的物事望過去影影綽綽,模煳難辨。

方學漸捧起水袋,喝了一口,正待開始吃飯,卻見對面的蛇郎君伸手入懷,取了一個方形的小盒子出來。他不禁心中好奇,注目觀察,只見盒子微微開啓,一道極柔和的光芒從裡面迸濺出來。光芒越來越盛,至完全打開的時候,盒子中間出現了一個皎潔的光球,色作乳白,光比月華,晶瑩透亮,竟然是一顆世間罕見的夜明珠。

方學漸看的瞪大了眼睛,滿臉都是羨慕的神情,口中喃喃道:「好美,好神奇。」

蛇郎君心中得意,突然瞥見方學漸羨慕的神情,心中一動,道:「小兄弟,喜歡嗎?

「喜歡。」方學漸的眼珠一轉不轉地盯著夜明珠,他似乎能感覺得到,一圈圈的乳色波紋正從那個小小的球體不住向四周迸發、擴散、蕩漾,像一顆顆石子投入水中。

「那我送給你,好嗎?」蛇郎君的眼中閃耀著灼熱的期盼。

「好……,不好。」方學漸及時醒悟,來了個懸崖勒馬,登時讓蛇郎君滿面的喜悅僵硬在了臉上。

他咬咬牙齒,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書冊,一臉嚴肅地道:「小兄弟,我蛇郎君不是個小氣的人,如果你有了我手上的這本《天魔御女神功》,再加你本身的優厚條件,不出兩年,你定然可以笑傲整個勾欄世界,夜御百女而不泄不疲,風風光光做風月場中的一代霸主,多麼風流快活的一件事啊。我用它來交換金蛇王的下落,那可是大大便宜你了。」

方學漸還是搖了搖頭。

蛇郎君的眼角猛烈地抽搐了幾下,帶動肥大的淚囊上下起伏,他靜了片刻,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手指抖顫著從懷中取出一支金色短笛,聲音低沈而沙啞:「小兄弟,做人不可以太過分,這支短笛是我一生心血所系,我的外號也由此而來,它的威力在那個山谷之中,你想必已經深有體會,用不同的笛聲來控制蛇蟲的進退,江湖之中獨我一家。我用它來和你交換,如何?」

方學漸不禁怦然心動,用笛聲來控制蛇蟲的進退,這可是自己做夢都想不到的啊。可是,如果自己說那條金蛇被自己吃了,不被眼前的這個瘋狂老頭撕成兩半的可能性實在微乎其微。當下,壓住心頭沖動,淡淡地道:「多謝老丈美意,可惜我這個人天生五音不全,這個笛子可能用不上。」

蛇郎君面上紅一陣、青一陣,唿吸又漸漸粗重起來。方學漸心中惴惴,躲開他麥芒般的目光,從地上捧起飯碗,正待偷偷開扒,眼前黑影一閃,只覺手中突然一輕,那隻飯碗已被蛇郎君夾手奪過,「噗」的一聲,飛進身旁的那隻籃子。接著「桌球」數聲,地上的菜碟湯碗全被扔了進去,碗碟相碰,撞得粉碎。方學漸手提竹筷,看得目瞪口呆。

洞口送飯之人聽出裡面的異響,探頭一望,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吃完了。」蛇郎君語聲低沈,兩隻毒蛇般兇狠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在方學漸正逐漸變得慘白的臉上。

竹籃被提了上去,上面很快傳來送飯人低低的咒罵之聲,想來是發現了籃中的碎碗爛碟,回去不好交差。

夜明珠依舊散發著柔和幽深的光芒,地牢中沈悶的空氣卻像一鍋漸漸冷卻下來的液體,開始變得粘稠,甚至凝固,氣氛沈重,壓抑得幾乎讓人透不過氣。

方學漸耷拉著腦袋,像一個被推出午門,跪在行刑台上,正等著劊子手下刀的死刑犯。牢中靜得仿佛能聽到對方的心跳,方學漸突然站了起來,拋下手中的竹筷,口中不經意地冒出一句:「我去方便一下。」轉身朝一個牆角走去,雙腿卻在不自主地輕輕顫抖。

那是一個巨大的馬桶狀的木質容器,大半埋在地下。方學漸揭開蓋子,一股陳年累月好不容易才積蓄起來的腥騷惡臭撲鼻猛鑽,差點把他當場熏暈過去。方學漸此刻胃中空空,欲吐無物,但腸胃裡一陣陣猛烈的抽搐仍然讓他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才叫驚心動魄的噁心。

他心裡倒有些感激起那個老頭來了,吃不成晚飯,至少用不著體會那種把剛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吐出來的滋味。這種滋味,想想都絕不好受。

方學漸儘量別過腦袋,拚命屏住唿吸,動手解開褲帶,想來個速戰速決。還沒等他掏出下身的「本錢」,陡然間只覺腿間一涼,一個物體沿著大腿、膝彎,從他的褲管里滑了下去。

他腦中一驚,猛然憶起,那是他藏在胯間的,將來要賴以出人頭地的武功寶典:《逍遙神功》。心中一急,正待探手去抓,秘籍已滑出褲管,落到了地上。

方學漸心口怦怦亂跳,顧不得已然鬆開的腰帶,蹲下身子,只想在蛇郎君未發現之前,把秘籍搶在手中。手指剛剛觸及封皮,只聽身後「嗖」的一聲,地上憑空生出一隻烏黑的鳥爪,驀伸驀縮,已把秘籍搶了過去。

方學漸心中大急,返身欲奪,誰知腰帶鬆開,長褲已然褪至腿間,他腳步急錯之下,登時被自己的褲子拌了一下,哎喲一聲,撲翻在地。

蛇郎君一把將秘籍抓在手中,身子向後一縱,躍開兩丈遠近。他側轉腦袋,借著夜明珠的光亮,將手中書冊展將開來,一見封皮上的四個大字,眼睛立時瞪得滾圓,雙手顫抖,嘴唇蠕動,想似不相信眼前之物真的在自己手中一般。

痴呆片刻,這才欣喜若狂,用腳跺地,仰天大笑起來:「逍遙神功,竟然是飄渺峰神鷲宮的逍遙神功,哈哈哈哈,有了這本神功秘籍,我蛇郎君以後重新做人,再也用不著怕袁紫衣這個老虔婆了,我……」極度喜悅的嘶啞笑聲中充滿了尖利的興奮,聽來更加刺耳,就像兩塊光滑的鵝卵石在互相拚命廝磨,聽來讓人一陣陣的頭皮發麻、牙床生酸。

狂喜的喊叫之聲嘎然而止。像被一下切斷了咽喉的雞鴨,蛇郎君劇烈起伏的身子突然停止了抖動,定定在站在那裡,彎腰、駝背、昂首,手中緊握那本《逍遙神功》,一動不動。只剩下喘氣般的刺耳笑聲在空曠的地牢中不住盤旋遊蕩,久久才散。

方學漸從地上擡起腦袋,望著蛇郎君僵硬的委瑣背影,心頭隱隱泛出一絲涼意。「老丈,老丈?」方學漸輕聲唿喚,沒有回應。蛇郎君的身子僵硬的猶如一尊木偶,灰衣白髮,仿佛千百年來就是一直擺放在那個位置。

方學漸躡足走到他的面前,映入眼帘的依舊是那張丑怪無比的老臉,但一對原本精光湛湛的眸子已變得灰暗一片,瞳孔擴張,沒了生息。

蛇郎君戲劇般的死亡讓方學漸心中又喜又驚,喜的是以後總算不會再有人拿著拐杖扁擔什麼的趕在身後,向自己要那條金蛇王的下落,驚的是蛇郎君一死,自己孤身一人呆在這個地牢之中,下場很可能比他更加悲慘。

正自怔怔出神的當兒,地牢的上頭突然又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那是靴底摩擦山岩發出的沙沙聲響,輕得幾乎讓人難以覺察。方學漸心中一個激靈,徹底驚醒過來,匆忙之間,也顧不得對死人敬不敬的,扳開蛇郎君僵直的手指,取出那本《逍遙神功》,塞進自己的懷中,也算物歸原主了。

「啊,方公子你醒了?」頭頂之上,突然飄來一個女子驚喜的叫喚之聲,嗓音嬌美清脆,有若黃鸝出谷,喜鵲歸巢。

「你是誰?」光線的反差,讓方學漸看不清對方的面貌,但可以肯定一點:這是一個陌生的女子。

「我叫小昭,是服侍小姐起居的貼身婢女。」女子嬌美的聲音之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方學漸一聽,變成丈二和尚,更加摸不著了頭腦,仰頭又問:「你家小姐是誰?我見過麼?」

小昭「撲哧」一笑,道:「你當然見過,你受了傷,還是她幫你包的傷口,從安徽迎工山到江西天清山,一路之上給你飲水喂食換洗傷口,嘻嘻,可都是我們大小姐親勞啊。」

方學漸口中「啊」的一聲,心思飛轉之下,登時明白了幾分。如果小昭沒說謊的話,自己莫不是昏迷了八、九天之久?而那個小姐,多半就是在山谷小屋中和自己相遇的紅衣美女,憑她那種急燥的潑辣性子,能屈尊服侍自己八、九天,那簡直是要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小昭探頭又道:「方公子,我現在下來給你換洗傷口,金創藥每日一換,對傷口的早日復原很有好處。」說話之時,一根粗索綁著一隻精緻的小提籃,已從洞口慢慢垂將下來,想來籃中必是裝著藥石、紗布之類。

方學漸心中一慌,如果被這女子發現蛇郎君已死,回去之後報告給那個「心如蛇蠍的強盜丑婆娘」袁紫衣的話,自己的魂魄恐怕還來得及趕上蛇郎君,一來大家在黃泉路上有個伴,二來也免得他在閻王爺的面前胡亂誣告,把樂極生悲腦溢血,說成被我誣陷暗害死。唉,沒辦法,誰叫現在的官們,昏著呢!

方學漸抱起蛇郎君的屍身,疾步奔向牆角,那裡有一張草蓆席地鋪著。人還未到,雙手一送,屍身斜斜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十分對稱的鈍角拋物線,正好落到那張破草蓆上,而且還是令人滿意的面壁而躺。

反應迅速,動作優美,乾淨利索,大功告成!方學漸拍著身上的衣服,在心裡向自己狠狠地豎了豎大拇指。撣去身上死人的晦氣,迴轉頭顱,只見一個纖巧輕盈的身子正從洞口飄落下來,旋轉飛舞的淡青色衣裙就像一朵飄逸不定的流雲。

真是人間處處有芳草啊,能把一件粗布青衣舞出如此出塵風姿,這個小昭絕非庸脂俗粉。他心中暗暗猜測,果然,當那個女子提起地上的竹籃,裊裊婷婷地朝他走過來時,方學漸的唿吸似乎都爲之一窒。淺笑嫣嫣,粉頰微露兩個迷人梨渦,修眉端鼻,雙目含羞,好一個秀美絕倫的絕色女子。

第十章 偷窺

珠光柔和,如水如霧。小昭晶瑩的肌膚光潔勝雪,潤美如玉,翹首靜靜而立,仿佛是另一粒散發著柔和光亮的夜明珠,眼波流動,連幽暗陰森的地牢都不禁爲之一亮。

方學漸望著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秀麗如春日遠山之上,一場繽紛而下的花瓣雨般的少女,心中深深感嘆老天爺造物之神奇,裁秀黛以畫眉,點柔水以啓唇,冰肌、玉膚、媚骨,集合天地間的所有靈氣,才能化出一個如此的絕色。方學漸目光凝滯,一時之間,竟瞧得有些痴了。

「方公子?」小昭嬌怯怯的柔美嗓音之中,帶著三分好奇,七分羞澀。

「哦,」方學漸被她一喚,如夢初醒,脫口道:「你真好看。」

小昭清麗的小臉之上登時飛來兩朵紅雲,原本粉膩膩的臉頰上蒸出一抹鮮麗的胭脂,顯得格外嫵媚動人。她嬌羞地低下頭:「小昭有什麼好看,我家小姐才真的好看。」聲音輕柔,若有若無。

俗語有言:燈下觀玉,月下看美。地牢之中,夜明珠晶瑩幽深的光芒柔如月華,水一樣地流上小昭秀麗無雙的容顔,更襯得她美艷不可方物。方學漸心口怦怦亂跳,竟然有些難以自持起來,回想在山谷小屋初見潑辣美女的情形,一襲紅衣熱辣有勁,比之眼前小昭的溫婉可人,姿色雖然不輸,但似乎少了些女子該有的溫柔淑靜。

「方公子,我們,該換藥了。」小昭擡起頭來,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半路之上碰到方學漸熱辣的目光,旋又低下頭去。

方學漸答應一聲,從小昭的臉上艱難地拉回目光,環顧牢室四周,想找一個適合換藥的地方。

「方公子,你躺在那裡就行了。」小昭從袖中伸出一根纖秀的手指,細如春蔥,瑩白如玉,指向牆角處的另一張草蓆。

方學漸走到草蓆之前,突然轉過身來,感激地道:「這就多勞姑娘了。」

小昭微微一愣,臉色一白後又是微微一紅,柔聲道:「公子客氣了,這是奴婢應該做的。奴婢是下人,當不起『姑娘』二字,公子以後還是叫我小昭吧。」

「小昭,小昭,」方學漸趴到草蓆之上,口中反覆玩味,突然笑起來,道:「昭是青春和美好的意思,你這個名字,倒也絲毫不俗。」

小昭將那粒夜明珠放在他的身前,抿嘴笑了一下,道:「公子解的好字,人活百年,昭華易逝,小昭不俗,老昭卻是硬俗的。」

方學漸聽她說得認真,歪過脖子,還想開個玩笑,突覺腰上一沈,一股柔軟滑膩之極的觸感直刺他的腦門神經,身上仿佛被一道輕微的電流擊中,激靈靈一個打顫,透心舒服。正是小昭跨坐在了他的腰上,豐盈圓潤的臀部彈性十足。

兩人身體相觸,雖然隔著幾層薄薄的衣衫,但對方的體溫和肌膚的觸感透衣而來,自是各有一番別樣的滋味在心頭。

「公子,我要開始拆封上藥了,會有些痛,你要忍著。」她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既像羞澀的告白,又像動情的激盪,傳入耳內,讓人不禁情思起伏,心弦搖曳。

「小昭,你家小姐叫什麼名字?」方學漸鼻中輕哼一聲,咬緊牙關,強忍著從腦後不住傳來的一陣陣刺痛。

「她叫龍紅靈,怎麼,想讓我當紅娘,給你們搭搭線?」好不容易揭下傷口處的紗布,小昭圓潤如玉的額頭之上已是細汗泠泠。

「呵呵,不敢,你家小姐看上去好兇。」

小昭提起手背,在額上觸碰了幾下,抹去汗水,輕笑道:「小姐看上去凶,其實,她比任何人都心軟。她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的性兒,只要對她多說幾句軟話,她肯定會對你很好的。」

「哦,」方學漸本想轉頭過來,卻被小昭及時發覺,一把按住:「小姐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兒,不知道小昭是什麼性兒?」

小昭系好最後的布條,跳起身來,嘻嘻一笑,道:「不告訴你,自己猜。」

方學漸翻身坐起,望著小昭調皮的動人笑顔,竟依稀有三分荷兒嬌憨的媚態,心口一顫,道:「小昭,謝謝你。」心情激盪之下,話語之中都帶了三分纏綿的情意。

小昭臉兒一紅,低下頭去,手指不住地揉捏自己的衣角,低聲道:「我要走了。」

方學漸從地上揀起竹籃,遞到她的手上,柔聲道:「小昭,我想求你一件事。」

小昭的粉臉更紅,身子微微顫抖,聲音輕得幾不可聞:「什麼事?」

「我已經好幾天沒有洗澡,再加天氣炎熱,身上發餿,都快變成一條臭鹹魚了,我想……我想……」「我想」之後的話終於沒有說出口,但是話語入耳,人人都聽得出來他想說的是什麼。

小昭瞟了他一眼,沈思片刻,道:「這件事情我不能做主,等我稟告小姐才好。」

方學漸長身一揖,道:「我性有潔癖,這件事情就拜託小昭姐姐了。」心中卻想,不管如何,先離開地牢這個醬油瓶子再說,至於以後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小昭慌忙還了一禮,急聲道:「公子何必多禮,我回去之後一定爲公子多加遊說,小姐耳軟,經不得好話廝磨,公子在這裡多熬一日,成與不成,明日晚上便知分曉。」

方學漸還想稱謝,小昭已伸手握住粗索,幾個旋轉之下,身子裊裊上升,又化作了一片飄逸的青色流雲,向洞口騰浮而去。

方學漸趕上兩步,擡眼望去,只見小昭飛舞著的青色長裙之下,露出兩條雪白、圓潤的修長玉腿。天色昏暗,一眼望去,如一朵聖潔的雪蓮花,在墨黑色的淤泥塘中傲然盛開,白得耀眼,也亮得耀眼。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牢房之中方學漸翹首凝望,口中喃喃,不覺瞧得痴了。

送走小昭,方學漸一屁股坐倒在地,喜滋滋地掏出懷中的《逍遙神功》,仔細撫摩柔韌的封皮,不禁嘆一口氣。雖只相隔數日,其間經歷頗多,既有差之毫厘的生離,也有謬以千里的死別,此刻還能靜下心來認真研習,已算幸事一件。

移過夜明珠,翻到書冊第二頁,映入眼帘的只寥寥十餘字,分成三列,分別是:凌波微步、舞風飄雪劍法和玉女心經。方學漸心中失望之極,單看這三項絕技的名號便知是給女子量身定做的。

回想與荷兒相遇的那天,她在湖上施展的便是其中之一的凌波微步,身子輕盈地浮於水面,直如風吹楊柳,裊裊婷婷,煞是好看。自己一個七尺男兒,就算硬是學了這功夫,也絕對學不來她那般好看的忸怩作態,唉,罷了罷了,只當南柯一夢。自己還算好,沒多大損失,蛇郎君卻是死的冤了。

想到蛇郎君,方學漸猛然憶起他在晚飯時向自己展示的那幾樣寶貝,熱血上涌,心口怦怦亂跳,原本低落的情緒再次高漲起來。起身走到蛇郎君身前,雙手合十,口中不停念頌著從小背熟了的《往生咒》,蹲下身子,探手入懷,把那金色短笛和《天魔御女神功》取了出來。

回到原地坐下,先把金色短笛握在掌中把玩了一會,幾次想試吹一下,都怕笛聲拿捏不准,引了蛇蟲過來卻趕不走。搬起磚頭砸自己腳的事情,是聰明人都會儘量避免的。

將短笛收入懷中,方學漸拿起了那本被蛇郎君吹得天花亂墜的《天魔御女神功》。揭開首頁,上面寫著一句偈語:人之初,性本惡;天失道,魔昌興。他半懂不懂,只隱約覺得和《逍遙神功》首頁上寫的「天下無道,唯我逍遙;神功出世,頓悟天道。」似有相似,又似不同。

翻到第二頁,卻是篇數百字的簡介,上面自然儘是吹噓這本書如何如何了得的文字。據說筆者窮盡下半生,查閱了《洞玄子》、《素女經》、《皇帝內經》和《玉房秘要》等無數典籍資料,且融合筆者上半生無數次的床第交歡經驗,苦心孤意,潛心打造,才寫出了這本當世獨一無二的御女實戰經典。

方學漸信手翻了幾頁,只見書中到處是「口吮津液」、「緊抵花心」、「九淺一深」的文字注釋,而且每隔一頁都配著一幅細緻的男女歡愛圖,招式千奇百怪,聞所未聞,什麼「猛虎下山」、「隔岸取火」、「倒掛金鐘」,詞意形象,惹人遐思。

方學漸畢竟是個雛兒,男女之事懂得極少,一見之下登時如獲至寶,好似鐵粉遇到磁石一般,如饑似渴,定定而視,再難移動眼球。待看到曲折高潮之處,更是猛拍大腿,直唿經典。

翻過三十幾頁,方學漸手指觸處,突然覺得下面幾頁有些異樣,顯得格外厚些,心中好奇,不待看完本頁,連翻兩張,書冊中突然滑出一張淡黃色的紙來。紙片對摺,在空中一個轉折,輕輕巧巧地躺到地上。

方學漸揀了起來,展開一看,雙眼突然瞪大,放出極喜悅的光來,手指顫抖,喉頭不住上下起伏,猛地滾翻在地,哈哈大笑起來:「我發財了,我方學漸終於發財了……」

身子在地上滾來滾去,臉上眼淚鼻涕橫流,滾到最後,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在哭還是在笑,抱著那張山西省四通錢莊二萬兩的銀票,迷迷煳煳中,似飄蕩在雲端深處,腦中莫名興奮,仿佛睡熟過去,卻又感覺非常清醒。

接下來的一整天,地牢中的節目竟是出奇的豐富多彩。從中午被喊起來吃飯到日落西山,吃過晚飯,短短兩個時辰中,方學漸一共撞了六十四次牆,輕度、半輕度的都有,自殺最終都沒有成功;三百六十度的連滾翻進行了五十七次,和打架打輸了的潑婦有一拼;各種張牙舞爪的超誇張動作難以統計具體數字,據考證,頻率之高、難度之大、姿勢之奇,連好稱天下第一好動的猴子都望塵莫及。

好不容易等到太陽公公拄著拐杖,一步一瘸地從山那頭下去,方學漸這才從極度的興奮中稍稍恢復了過來。臉上的肌肉因爲長時間停留在傻笑模型,所以在回到很俊很酷的模型時,不可避免地經受了一次高強度的嚴峻考驗,疼得他齜牙咧嘴。

天上的月色很美,天上的星星很亮,小昭的眼睛卻更美更亮,她就用這雙又美又亮的眼睛瞪著剛從洞口爬出來的方學漸,瞪得他心裡直發毛。小昭突然宛爾一笑,道:「方公子,你確實應該洗澡了。」

方學漸露出一臉的無辜,身子每動一下,衣衫上的灰塵就瑟瑟而下,仿佛在下著一場春雨。小昭也沒有多問,只道了聲「跟我來」,身子微微一福,在前帶路。

天清山又叫三清山,因玉京、玉虛、玉華三座主峰「如三清列坐其巔」而得名。全山數十座大小山峰,盤踞圍繞,姿態萬千,妙趣橫生,神龍山莊便是座落在最富傳奇色彩的神女峰上。

據傳,玉帝打算把三清山變成內陸中海,把當地百姓變成人魚用於嬉樂,這個秘密被一個勇敢的山女聽到,爲了保百姓平安,她毅然泄露了天機。玉帝惱羞成怒,伸指一點,山女化身變石,成了守望峰頂的一條人魚。

小昭指點著周圍月色下的山水,兩人沿著一條窄窄的山道蜿蜒而下。轉過一片竹林,便看到了建在山腰之上的神龍山莊,高牆灰瓦,屋宇層層,暗夜寂靜,一眼望去,像潛伏著無數的猛獸。

遠處一、兩聲不知名的獸吼遙遙傳來,更襯得此地氣氛詭異,方學漸心中害怕,打個寒噤,趕緊幾步,幾乎要貼到小昭身上。

繞著圍牆走了許久,兩人才從西側一個虛掩的小角門閃了進去。借著星月朦朧的光照,兩人沿著一條彎彎的鵝卵石小道默默前行。一路之上,花草的馨香撲鼻而來,連空氣都是濕漉漉的一片清涼。

小徑彎彎曲曲,每走十餘步,便有一座假山擋道;每一座擋道的假山,又都將小徑一分爲二。假山越多,小徑就越多,走到後來,方學漸已經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了。他愈看愈煳塗,愈想愈心驚,這些小徑和假山,莫不是藏著什麼玄機吧?

「公子,前面便是西雨樓,小姐和我的住處。」小昭回頭嫣然一笑。

方學漸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擡眼望去,只見十丈開外,透過假山樹影,一座精緻小樓宛然在目。房內紅燭高燒,將佳人的倩影投到窗紙之上,清晰得直如畫上去一般。

憂鬱自戀的月亮王子,扇動他寂寞的羽翅,越過重重山巒,飛過層層林蔭,在小樓之前,光滑如鏡的松木台階上,吻下了無數斑駁凌亂的唇印。

小昭秀美的纖足踩著這些唇印,走上台階,就著門上木格,輕輕敲了兩下,喚道:「小姐,方公子來了。」燭火搖曳之中,窗上來回逡巡的婀娜倩影停了下來。

「吱呀」一聲,如水的月色和如火的燭光,在房門打開的瞬間劇烈相撞,迸濺出了血般的絢麗,直刺得方學漸一陣頭旋心悸,睜不開眼。一個絕色少女俏生生立在門前,明眸皓齒,笑靨如花,一身鮮艷的紅衣下,一具曲線美妙的玉體凹凸起伏,熱力四射,正是神龍山莊的大小姐龍紅靈。

紅撲撲的小臉,粉膩膩的嫩膚,在沈靜冷冽的月色下,竟顯得格外的嬌艷欲滴,散發著一種別樣的誘惑力。一雙丹鳳美目清澈如水,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讓人一望之下,不由怦然心動。

龍紅靈臉帶驚喜,跨前半步,看著方學漸,道:「你……你傷好了嗎?」清脆悅耳的嗓音之中,竟微微有些發顫。

一股怡人香風撲鼻而來,方學漸頓時腦中清爽,避開她火辣辣的目光,長身一揖,道:「小姐,你好。學漸之傷已無大礙了。」

「那好那好,看你這一身髒的,還是先進去洗洗吧,我讓小昭來服侍你。」龍紅靈和她母親一樣,笑之前都是先把眼睛眯起來。丹鳳大眼眯起之後,彎成一輪新月形狀,配上整齊秀美的長長睫毛,好看得簡直無法形容。

方學漸雖然沒有被迷得忘了自己的姓氏,但目光凝滯,看得幾乎連唿吸都停頓了。在接觸較多的三個女子之中,初荷的目光最是純真;小昭生就一副楚楚動人的杏眼,略帶淒婉之意,溫柔如水,讓人不由心生疼惜;龍紅靈熱情似火,一雙明亮的丹鳳美目之中,仿佛永遠有一股不知疲倦的電流朝外噴吐,讓人不敢輕易逼視。

「我?」小昭吃驚地望著龍紅靈。她現在笑起來的樣子,好像一頭得了什麼便宜的小狐狸啊。

「當然是你,這幾天,你不是常常抱怨白天太長,總盼著早些天黑,好給某人換洗傷口。」龍紅靈臉上的可惡表情更加顯著,讓小昭敏感的心靈繃得好緊,生出一股被她往火坑裡推的不安預感。

「我哪有?這都是……」小昭還待張嘴辯解幾句,卻已被龍紅靈一把推進房去。

小昭心中驚慌,腳步踉蹌著退了幾步,身子還未站穩,又被一個倒退過來的高大物事撞了一下。頓時立足不定,仰天倒下之前雙手亂抓,抱住了那物事的腰身,「啊」的一聲驚叫,跌翻在地。

耳中突然聽見「吱呀」一聲,趁倒地前的當兒,小昭奮力扭過頭顱,朝房門方向望了一眼,只見兩隻紅木門扇正在迅速合攏,門縫中間露出一張女子的嬌麗面容,沖她鬼鬼一笑,又吐了吐粉嫩的舌頭,正是小姐龍紅靈。

背嵴剛一觸地,小昭又是一聲尖叫,卻是抱著的物事倒翻下來,正好壓在她的身上。唇上一熱,已被那個物事吻了個正著,嘴唇所觸之處綿厚柔濕,還噴著一股讓她心慌意亂的燙人鼻息,不消多說,正是本文處男主角在吃美女的豆腐。

兩人躺在地上,身子糾纏,肌膚緊貼,四唇相接,鼻息互聞,竟是好一會兒才分將開來。小昭「嚶」的一聲,縮回抱著男子腰身的雙臂,身子輕輕顫抖,粉嫩的頸子扭轉一旁,面紅耳赤,羞不可抑。

方學漸全身熱血翻騰,心口也是怦怦亂跳,舔舔嘴唇,余香猶在。他望著身下嬌羞無限的絕色女子,燭火照耀之下,耳後的那一抹殘紅尤爲醉人,一時間意亂情迷起來,湊嘴上去,輕輕印下一吻。

小昭一顆處子芳心活蹦亂顫,鼻中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面上更是紅得如要滴出血來。緩緩轉頭過來,四目甫一相觸,俱是身子一顫,像兩塊相反電極的磁石相遇,定定而視,再難割捨。

小樓之外,龍紅靈靜靜地立在長窗之下,從一個破開的小孔中朝房內偷偷張望,看見屋中兩人情意綿綿的親熱之狀,臉色陣紅陣白,握緊袖中小拳,也不知是喜、是怒、是嫉、還是怨?

第十一章 初啼

「一、二、三……」

搖曳的燭火輕輕蕩漾,秀閣之中仿佛飄滿了一層層隨風飛舞的紅色薄紗。小昭絕色的姿容在薄紗之下忽明忽暗,如真似幻。流光四溢的肌膚,艷麗得難以描摹。她靜靜地站在床塌之前,雙眼緊閉,開始數數。

方學漸瞟了小昭一眼,迅速掏出懷裡的幾樣寶貝,推起大浴桶的一角,把它們塞了進去。齊腰高的浴桶之上,輕霧瀰漫,湯水正溫。

燭火之下,無數細小的紅鱗在水面上不安分地輕輕跳躍。方學漸探頭望了一眼,清水微微蕩漾之下,一張病懨懨的少年臉蛋倒映其中,臉白如紙,發亂似巢,雖然依舊眉清目秀,但已不復舊日的英氣勃勃了。

「七、八、九……」

多日沒有洗澡,此刻一見溫湯,全身皮肉登時一陣奇癢。這種從骨子深處扶搖直上的奇癢,讓方學漸再也顧不得佳人悄立一旁,有沒有眯眼偷看,動手扒去污穢不堪的上衣,露出了肌肉勻稱結實的上身,這全是他苦練那套殭屍神功:十八路少林羅漢拳的功勞。

「十三、十四、十五……」

光熘熘的屁股和大腿在褲子滑落的時候,春光乍泄,回歸自然。大腿中間那一片茂盛的黑色叢林,是人類祖先最原始的發祥之地,也是人類和其他動物最難以割捨的相同之處。

「十九、二十。」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一個白色的肉體騰空躍起,消失在水桶之中。

燭火之下,一粒粒血色珍珠在空中歡快的唿叫、飛舞,然後絕望的哀嚎、下墜,砸到堅硬的地板上,開出一朵朵透明的粉色小花。

方學漸整個身子都縮在浴桶里,只露出一雙賊熘熘的眼睛看著已張開眼睛的小昭,突然道:「你偷看。」

小昭的粉臉微微發紅,她在數二十的時候忍不住張開了眼睛,正好看見他的身子消失在那隻木桶里。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就像一隻剝了皮的大青蛙跳進池塘一樣,姿勢笨拙而難看,毫無優雅飄逸可言,可她就是忍不住好奇,睜眼想看一看。

正當她暗自後悔的時候,方學漸的臭嘴中,吐了一句讓她驚心動魄的話語:「按照約定,你該受罰!」小昭心口怦怦亂跳,漂亮的臉蛋上忽爾轉紅,又忽爾轉白,當真又羞又急,萬一他要自己脫的光潔熘熘,和他同洗鴛鴦浴怎麼辦?

方學漸的兩顆眼珠骨碌碌亂轉,正想脫口叫出「快陪我來洗鴛鴦浴」的混帳語言,猛然瞥見小昭一副急得似要哭出來的淒婉模樣,心中不忍,嘆一口氣道:「小昭,幫我洗洗頭,擦擦背吧。」

小昭立時轉悲爲喜,臉上綻開一朵如雪蓮花似的燦爛笑容,奔到木桶旁邊,拿起搭在浴桶上的毛巾,用水打濕,然後小心翼翼地抹到他的頭上。

一條纖巧粉嫩的藕臂從淡青色的袖中悄然滑出,膚光白膩,勝似凝脂,方學漸望著她喜滋滋的甜美笑容,調侃道:「給我洗頭、擦背,你很開心嗎?」

小昭燦爛的笑容之中多了一分感激,得意地道:「當然,能服侍公子洗頭、擦背,是小昭修了三輩子才得來的福分。」

方學漸咂巴幾下舌頭,搖晃著腦袋道:「這話說的不錯,可是聽起來咋就不是那麼個味兒呢?」

小昭在手心裡倒了一些皂乳,抹到方學漸的頭上。白色的皂乳一觸到濕潤的頭髮,立時竄起無數大小泡沫,形狀相似又形態各異,燭光映照之下,迷幻出一層層凌亂繽紛的奇異光彩。小昭笑的更歡,略帶靦腆道:「是公子多心了。」

感覺著兩隻柔軟滑嫩的小手在自己頭皮上輕輕的撫摩,一陣舒服之極的奇異觸感讓方學漸怡然沈迷。憶起山谷之中,那慌亂香艷的一夜,荷兒就是用她柔滑白嫩的小手揉搓自己火熱的下身,那種銷魂蝕骨的快感,就像久違的親情一樣,瞬間流上心頭。方學漸全身的血液一下沸騰起來,心臟猛烈敲擊著脆弱的胸腔,似乎隨時都將破門而出。

燭光搖曳,明滅不定,痴痴望去,小昭清麗的面容似乎變成了荷兒嬌憨的笑顔,一顰一笑,清純之極,又嫵媚之極。

恍惚之中,似乎回到了那個谷中小屋,強敵來攻,萬蛇圍困,在那個暗沈沈的夾層中,荷兒偎在自己身側,尖尖的下巴靠在肩上,不安地蠕動幾下後,突然輕輕咬上自己柔軟的耳垂,道:「牛頭怪,有你在這裡,我一點都不害怕,哪怕只能過上一刻半刻,也是很好的。」語聲微微顫抖,恐懼之中竟似蘊涵著入骨的纏綿溫柔之意。

方學漸胸中豪氣澎湃,心中愛憐之極,眼眶一熱,滾出一滴晶瑩的淚珠。他雙臂一張,猛的抱緊面前的女子,火燙的嘴唇重重印上她鮮潤的櫻桃小口,心中大喊道:「荷兒,我一定不會負你,即便是死!」

小昭猛然被他一把抱住,心中一驚,兩片香唇又被他牢牢吻住,更是慌亂,還待拚死掙扎,卻是全身發軟,欲掙乏力。方學漸嘴唇火燙,用力地吸吮著懷中美女的柔唇,火辣辣的親吻幾乎能融化天山上的萬年玄冰。一股窒息般的暈旋瞬間擊中小昭,腦中登時變得一片空白,全身力氣似乎都被他通過那兩片嘴唇吸吮去了。

方學漸緊緊抱著懷中玉人,感覺她的唿吸變得輕快,身子變得柔軟,伸出舌尖鑽入她微微開啓的火熱香唇,輕輕舔舐那兩排如珍珠般光潔的貝齒。

小昭僵硬的身子變得如棉花糖般綿軟,舒展修長雙臂,隔著水桶抱緊了方學漸的脖子,男性肌膚火燙的感覺從掌心直刺她芳心深處,雙目緊閉,如痴如醉,微微開啓牙關,迎接一場暴風雨的真正降臨。

方學漸靈巧的舌尖從牙齒的細縫中鑽進去,撬開不知所措的少女貝齒,伸進了火熱濕潤的口腔,東挑西逗之下,最後纏上了那條害羞的丁香小舌。

小昭被他舌頭一撩,身子如遭電擊,胸腔之中登時燃起一把熊熊烈焰,開始猛烈地燃燒起來。身子越加酥軟無力,隨著舌尖的挑動一陣陣的輕顫。丁香小舌由最初害羞的逃避到生澀的回應,再到熟練的挑逗、纏繞、吮吸,已是如魚得水,樂此不疲了。

方學漸吻的興起,「嘩」的一聲,從水桶中直立起來,抱住小昭的纖腰,掌上用力,一把將她抱進了浴桶。兩人沒有了阻隔,四肢互相纏繞,身子緊緊貼在一處,更是忘情地熱吻起來。

小昭的雙臂掛在他的頸上,雙腿盤在他的腰間,氣喘咻咻,心臟狂跳,親吻他也接受他的親吻。薄布衣衫被打得透濕,胸前兩座尖尖的乳峰挺翹而立,在暴風驟雨般的熱吻中劇烈起伏。

兩人肌膚相貼,舌頭相交,鼻息相聞,如痴如醉的一番長吻。直到小昭被吻得筋酥骨軟,身子仿佛化作一灘柔水,軟軟地直往下滑,方學漸這才鬆開了她的櫻唇。敏感的舌尖溫柔地掃過眼皮、鼻翼、臉頰,最後張嘴含住了一隻晶瑩如玉的耳垂。小昭猛地顫慄一下,把螓首靠在方學漸的肩頭上,身子軟若無骨,緊緊貼在他的身上。

方學漸的雙掌原本托在小昭渾圓柔軟的豐臀之下,此時分出一隻手掌,從腰下悄然滑入,隔著一層衣服,握住了一隻微微顫動的少女淑乳。小昭低低呻吟一聲,這輕輕一握,讓她如受重重一擊,急促的唿吸都爲之一窒,溫柔的眼波水潤迷離起來。

耳邊是小昭芬芳的喘息,撩人心魄,方學漸手上微微加力,感受著掌中乳房的良好彈性。他吐出嘴裡溫潤如玉的耳垂,濕滑的唇舌在嬌嫩的頸項上來回地滑動,湊在她的耳邊,低低道:「小昭,我要你。」

小昭羞得是紅霞滿面,一顆處子芳心怦怦亂跳,柔軟的身子不自主地輕輕顫抖。方學漸攔腰抱起小昭,一步跨出浴桶,水跡淋漓中,走向床塌。

小昭羞澀閃躲的目光,顧盼之間濕潤得幾乎要滴下水來。方學漸雙眼血紅,噴射著男性強烈的情慾渴望,他把小昭柔軟如棉的身子平平地放到床上,然後壓了上去。小昭嬌啼一聲,兩人在床上開始翻滾,如一鍋沸騰的開水一般。粉紅色的圍帳垂落下來,把一床旖旎春色關在裡面。

這可把屋子外的龍紅靈急得半死,脖子伸得老長老長,隱約看見床上的兩人又壘疊在了一起,不知具體情況到底如何。蚊帳輕輕抖動,驀起驀合,上衣、裙子、肚兜,一件件拋了出來。

柔和的燭光從帳外流瀉而入,像一層粉色的薄紗披到小昭身上,更顯得她一身細皮嫩肉奶油般的白膩光潔。小昭星眸微張,緋紅的雙頰如火燃一般,雙手掩面,不敢面對他灼熱目光的逼視。

小昭圓潤的乳房小巧而飽滿,與她纖弱的身子正好相稱,在燭光下散發著晶瑩誘人的光澤。方學漸雙手一合,已把一雙羞澀溫暖的乳鴿握在掌心,觸手是吹彈可破的嬌嫩肌膚,滑膩、彈手,感覺無與倫比的好。

伴隨著少女一聲聲嬌羞的呻吟,乳房渾圓優美的弧形曲線在掌中不住變形、扭曲,方學漸只覺一股灼烈的熱流從小腹處升騰而起,迅速地流遍周身的每一個毛孔,下身的牛角像一桿破土而出的春筍,筆直地挺立起來,橫眉怒目。

小昭混身像火燒一般,心情激盪之下,嬌嫩的肌膚上滲出了一粒粒晶瑩的汗珠,鼻中嬌哼連連,身子如風中的荷葉,雨中浮萍,不住地輕輕顫動、起伏,響應著他的每一次挑逗,哪怕是最輕微最不經意的,如石子入水,都能激起層層漣漪,所差的只是輕重的不同。

方學漸伸出舌尖,輕輕落在玉女峰的山巔,帶著灼熱的鼻息,這微微的一觸已讓那粒嬌嫩的櫻桃開始膨大、脹硬,高高地傲挺而起,鮮艷欲滴。他深深吸一口氣,用靈活的舌尖不停地去逗弄、去吞噬、去占有,像吃飽了的貓在逗動掌下的一隻小老鼠一般。

小昭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整個紅瑪瑙似的乳尖已被男子含進火燙的嘴裡,然後是軟硬廝磨,硬的是牙齒,輕輕咬齧,軟的是舌頭,用力吸吮。小昭全身劇烈顫抖,喉嚨深處不住發出一聲聲極力壓抑的呢喃,聽起來像是在啼哭一般。

方學漸吐出鮮紅欲滴的乳頭,靈巧的舌尖蜿蜒而下,挑逗似地輕輕掃過她的腋窩、小腹和腰身,一手扶起她的玉臀,一手輕輕拉扯褲角,將小昭薄薄的絲稠內褲褪了下來。燈光下,一具凝脂般光潔玉潤的女子嬌軀完全露了出來。

小昭低泣般的呻吟在秀閣中輕輕盤旋、飄蕩,卻有如一把沈重的巨錘,一聲聲深深錘進龍紅靈的處子心坎,面紅心跳,清澈的眼波上如蒙了一層輕霧,卻是一眨不眨地盯著粉帳內顛鸞倒鳳的一對男女。

方學漸的手掌握住美人纖巧的腳倮,在小昭嬌羞無限的一聲哀嘆中,兩條修長勻稱的玉腿分將開來,雪白細緻的肌膚絲緞般的光滑,散發著一圈溫潤細膩的白色光芒,如一件製作極其精良的玉器。

方學漸心中疼惜,沿著腿部柔和優美的曲線,從小腿、膝彎到大腿內側印下一個又一個火熱而濕潤的親吻,仿佛一個有著高超技藝的鋼琴師彈奏舒伯特的小夜曲,溫柔、悠揚而綿密。

小昭敏感的處子心房感受著男子每一分每一寸的溫柔和親切,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快活中輕輕顫慄,吐出一粒粒細小晶瑩的汗珠,布滿全身。燭火之下,小昭全身粉光緻緻,艷麗得難以形容。

「啊!」的一聲輕唿,方學漸灼熱的嘴唇終於滑到了處子滑膩的大腿盡頭,唇舌齊動,熱烈親吻起來,大腿肌膚光滑潤澤,如觸美玉。小昭芳心「僕僕」亂跳,俏臉緋紅,只覺下身私密之處一陣接一陣的酥麻快感不住傳來,驚心動魄,銷魂蝕骨。

她拚命咬緊牙關,不讓憋在喉間的吶喊暴發出來,但鼻息變粗,嬌哼連連,一雙雪白玉腿往回收攏,夾緊方學漸的腦袋,那未經人道的花丘聖地已是潮濕一片。

方學漸兩隻火燙的手掌從小昭圓潤纖細的柳腰,攀上豐潤柔美玉臀,繞到渾圓滑膩的大腿,再從平滑堅實的小腹,滑上芳草萋萋的桃源洞口。伸出靈活的中指,探上處子花房,在兩片蜜唇中間輕輕滑動。小昭的唿吸越來越急,全身香汗橫流,雪白的小腹像波浪般,不停地上下起伏。

方學漸吐出舌尖,濕熱的赤紅色尖端輕輕點上花房頂部的乳粉色豆蔻,麥種般大小的豆蔻,在唾液的潮潤下,閃著光潔而淫糜的光芒。小昭的喉嚨深處滾出一聲低沈的嗚咽,像痛苦的哭泣,又像愉悅的歡唿,秀麗的嬌靨脹得通紅,一頭如雲秀髮蓬亂飛散,挺拔的胸乳劇烈起伏。

濕熱的舌尖在處子花房嬌嫩的肌膚上四處肆虐,火熱的鼻息混合著越來越濃的蜜露蒸霧,讓方學漸慾火高漲,胯下的肉棒筆直挺立,堅硬似鐵,灼燙勝炭,細細的青筋暴突而起,竟是脹得隱隱有些發疼了。

隨著方學漸舌頭的不住蠕動,小昭快活的顫抖從小腹的中央瞬間傳播到全身的每一個角落,她雙手在竹蓆上胡亂的抓著,纖腰繃緊,向上高高弓起,猛力扭動著綴滿汗滴的小蠻腰,只不知是在逃避男子致命的侵襲,還是迎合那如浪的沖擊。

小昭秀美粉靨上嬌羞無限,深情的眸子裡水波蕩漾,潮潤的似要滴出水來,伸出一雙柔滑如玉的大腿,情不自禁地纏上了方學漸堅實的頸背。嬌嫩的處子蜜房在他鍥而不捨的舔弄下終於輕輕開啓,像一汪沙漠中羞澀而寶貴的泉眼,一絲絲晶瑩的蜜露從一道粉紅色的細縫中吐露出來,在蜜洞口凝結成飽滿的一粒,然後閃著珍珠般的螢光,沿著嬌膩粉嫩的股道悄然滑落。

方學漸像一個等待了千萬年之久的饑渴旅人,伸出渴望的舌尖,接住了這一滴寶貴的甘露,合著粘稠的唾液,吞咽下去,然後等待第二粒、第三粒……從花房到菊門,短短的一條股道,被他一遍遍的舔舐、吸吮。被沙漠無遮攔的驕陽炙烤得無比火燙的舌尖,再也不甘心那幾滴少的可憐的蜜露,它要直接從泉眼中挖掘、汲取,哪怕這是涸澤而漁。

小昭興奮得全身發抖,嬌膩膩的呻吟越來越響,在小樓中纏綿迴蕩,動人心魄。從下體蜂擁而至的一陣陣酥麻讓她激動不已,柔軟的身子在床上劇烈起伏,像一葉在海上遭遇了暴風驟雨的小舟,在濤天怒浪中歷盡人生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生死只存於一線。

無休無止的快感浪潮般的席捲了她的一切,沒有岸,沒有盡頭,有的只是沈沒和毀滅。像一隻投向烈火的飛蛾,明知道前面是死亡,也要奮不顧身地飛撲過去,在輝煌中燃成灰燼,在快樂中羽化飛升,哪怕最後輪迴的仍然是人間地獄!

燭火明滅不定,堅挺筆直的紅色肉棒像一根燃燒正旺的炭條,上面布滿了扭曲的青筋,似乎還在冒著絲絲熱氣。在小昭柔美的嬌吟聲中,碩大的血色棒頭逼近輕霧朦朧的花房聖地,在飽滿嬌嫩的蜜唇上輕輕點落。

像被電流擊了一下,小昭發出低低的一聲嗚咽,身子劇烈顫抖了一下,圓潤的雪臀輕輕回縮,避開了肉棒灼熱的親吻。方學漸喘出一口粗氣,稍稍平息了一下心頭灼熱的慾火,血紅的棒頭再次點上少女的蜜房洞口。

棒頭火燙的高溫和輕微的律動,讓小昭膽怯心悸,但是芳心深處那莫名的空落落的失重感讓她本能地期待它的降臨,渴望著來一次真實的填塞,來一次飽滿的充實,哪怕經過是血肉橫飛、肝膽俱裂。

方學漸扶穩小昭的纖腰,圓潤的棒頭在蜜房口徐徐打轉,輕敲輕碰,若即若離,弄得她慾火更熾,晶瑩的蜜液從蜜壺中不住湧出。小昭被他挑弄的連唿吸都仿佛灼熱了起來,美麗的雙眸半開半閉,柳眉輕皺,香唇微分,臉上紅潮泛濫,妖艷之極。

「啊!」小昭一聲驚唿,方學漸血色的棒頭已擠入蜜壺的門縫。從未接受過異性開墾的秘道溫暖而狹窄,異物入體,一種別樣的滋味迅速流遍小昭的全身,也不知是興奮、渴望、還是害怕?

棒頭的前進很快遇到了阻力,方學漸顧不得小昭的疼痛,挺起肉棒向前猛一用力,強行撐開美女柔嫩的蜜穴。

「啊,好痛……」隨著小昭又一聲淒絕哀婉的痛苦呻吟,棒頭已沖破前進的阻力,一絲溫熱鮮紅的液體從蜜壺口滲了出來。方學漸伸手握住雪白雙峰,一陣撫捏搓揉,下身停止了前進。

「小昭,疼嗎?」男子哀憐地看著身下赤裸的羔羊,聽起來有點像黃鼠狼給雞拜年。

小昭疼得眼淚汪汪,淒楚的嬌顔梨花帶雨,惹人疼惜。她羞澀地點點頭,白嫩的小手握緊他的手臂,低聲道:「你不要動。」

第十二章 滅跡

床榻在劇烈抖動,榻前的兩盞燭火忽長忽短,燭台之上淌滿了紅色的血淚。蠟燭自焚,是痛苦,還是歡樂?

粉帳之內,男子粗重的喘息聲和女子婉轉的嬌啼聲重疊交織在一起,此起彼伏,高低相合,曲轉如意,彙集成一曲讓人血壓飆升、心跳加速的床第交歡樂。

方學漸雙手撐在床板之上,又一次提起腰身,然後重重壓下,把粗長的下身惡狠狠地頂入那眼已經水花四濺的蜜泉最深處。

小昭渾身一個哆嗦,挺起小腹,仰頭長長哀號了一聲,高亢的叫聲中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期待、渴望和愉悅。她全身的每一寸皮毛每一個細胞都被極度的快感漲得滿滿的,像一隻被吹到極限的氣球,從心房到腳趾都快活得膨脹欲裂,只要再吹一口氣、再添一把火、再鼓一把勁,她就將沖上快樂的雲端,抵達逍遙的樂土,升入飄渺的仙境,獲得永生。

方學漸鼓起丹田餘勇,正準備一桿到底,將小昭從苦難的人間送上極樂的天堂,身邊的蚊帳突然掀開一角,探進一個女子的腦袋,兩顆眼珠骨碌碌地一番亂轉,最後停在正轉頭過來的方學漸的臉上,粉臉微微一紅,道:「我參觀一下,你們繼續。」

女子姿色艷麗,明眸善睞,裝著一臉的天真和好奇,兩隻水汪汪的眸子裡卻掩不住惡作劇得逞後的一股得意勁,正是大小姐龍紅靈。

方學漸眼珠都要掉下來了,只差沒有當場吐血而亡,剛才還雄赳赳氣昂昂的下身頓時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從粗大的牛角縮回成可憐的豆芽模樣。身子僵在那裡,依舊保持著一種揚鞭縱馬的雄健姿勢,正不知是該翻身下馬呢還是醞釀醞釀繼續再上。

小昭渾身赤紅,雙手掩面,羞得只想找個地洞立時鑽進去。方學漸心中五味雜陳,只想暴跳起來踹她兩腳,然後把硬憋回去的那股激情都射進她的嘴裡。想歸想,這裡畢竟是她的地盤,自己能活到現在,還能和小昭這樣的好姑娘共赴巫山,還全靠了面前這個大小姐提供的機會。

當下,收起心中狂暴的破壞發洩慾念,伸手抓了抓頭皮。頭上皂乳的泡沫已經所剩無己,混合著汗水的頭髮濕嗒嗒的,粘稠無比。方學漸乾咳兩聲,用一種略帶尷尬的聲音道:「大小姐,您,能不能先出去一下,等我們穿上衣服之後再進來。」

「你們就這樣完了嗎?我剛才看見你們動作挺火爆的,小昭還喊得震天響,哪知我一進來,你們就完了。」龍紅靈說著還嘆了口氣,露出一臉失望之色,靈動的眼睛從方學漸瞟到小昭,再從小昭瞟到方學漸,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這才垂下蚊帳,悻悻地縮了回去。

「嗚嗚…嗚嗚…」小昭委屈的淚水從潮霞未退的臉頰上滑落了下來,紅玉般的肌膚把晶瑩的淚珠映成了醒目的粉色,惹人憐愛。低沈壓抑的抽泣之聲從白玉般的指間硬擠出來,像隔著一塊萬斤重的巨石,聽來讓人心悸神搖。

方學漸俯低身子,輕輕吻去小昭臉上的淚水,湊到她的耳邊,咬牙切齒道:「小昭,都是那個龍紅靈不好,躲在外面偷看就算了,還要打擾我們的好事。」

小昭雙手掩面,把頭別轉一邊,哭得更加傷心。

方學漸有些慌了,忙溫柔地道:「小昭,別哭了,過上幾天,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再重新來過。」

小昭這下伸足蹬腿,兩隻小拳頭急雨般落在方學漸赤裸裸的胸口,哭道:「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是你欺負我。」

方學漸心中明白了幾分,大罵自己笨蛋,男女間的羞赧之事,即使心中嚮往又如何可以宣之於口,否則不成下賤無比的蕩婦淫娃了麼?當下捉住兩隻粉嫩小拳,湊到嘴邊輕輕一吻,道:「小昭,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人了,我一定會爲你贖身,把你娶過門。」

小昭面上一紅,哭泣聲慢慢小了,從口中吐出來的兩個字輕微得幾不可聞,卻飽含了羞澀的喜悅:「真的?」

方學漸聽後大喜,心中豪氣干雲,直沖雲霄,正待拍胸脯說幾句漂亮話,安慰安慰身下的美女,話未出口,蚊帳外面突然響起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女子尖叫。

方學漸駭然轉頭,只聽見外面幾下快疾無比的腳步聲響過,蚊帳再次被人撩起,龍紅玉半個身子都鑽了進來,橫眉怒目,右掌之中卻握著兩本略微泛黃的陳舊書冊。

方學漸瞧著眼熟,猛然憶起那是自己藏在浴桶之下的《逍遙神功》和《天魔御女神功》,心中登時叫苦不疊,暗想這次自己的丑可是丟大了。

果然,漂亮的刁蠻小姐不給本書唯一的男主角一丁點兒的面子,把兩本書冊扔在小昭的胸腹之上,輕啐一口,道:「想不到你人長得蠻斯文,心底下卻是如此齷齪下流,什麼書不好讀,卻去讀這等下流無恥的糟粕物事。」

方學漸羞愧難當,一張蒼白的俊臉脹得通紅,張了張嘴巴,想解釋幾句,但這等事情越是想解釋越是解釋不通,越是想描白結果反而會越塗越黑,說到最後反會落人口舌,被人當成笑柄。當下垂低腦袋,沈默不語。

小昭一看面前的情形不對,心中奇怪,從身上取過書冊,只看了一眼封皮,也立時羞得滿面通紅,原本有些喜滋滋的臉上登時爬滿了愁雲慘霧。

龍紅靈瞪著方學漸,方學漸瞧著床板,床板上躺著轉頭向內的小昭,三人都不再言語,房內登時陷入了一陣奇特的寂靜之中,氣憤、尷尬、無奈、失望和羞愧,各種複雜的情緒攪混一起,粘稠得似乎連心跳的聲音都被拖成長長的。

讓其餘二人想不到的是,最先打破面前如沼澤般壓抑,如墓地般寂靜的難堪沈默之人,竟然是這件事上受傷害最重的小昭。

小昭清秀的臉上淒婉之極,一串串晶瑩的淚珠像斷線的珍珠一般,從她無比蒼白的小臉上悄然滑落。她轉頭望向龍紅靈,在哀苦之極的臉上,勉強擠出一個望上去很開心的笑容,低微的語聲像是在哀求:「小姐,你不要怪他,只要他以後真心對我好,我以後定會跟他一輩子。我們做女人的好難,嫁個好的不容易,我……我生來命苦,也只好嫁雞隨雞,嫁……」

心情激盪之下,聲音也在微微發顫,喉頭哽咽,竟是連話也說不全了,眼淚一滴滴滑下臉額,落在竹蓆之上,「滴答」作響。

方學漸心中一陣陣的刺痛,心中料想小昭定是對自己失望之極,才會說出如此傷心的言語,自己以後就算爲了小昭,也一定要發奮圖強、出人頭地,不讓她受到一點點的委屈和苦難。

擡頭起來,正對上一雙兇惡無比又美麗無比的丹鳳形的大眼睛,像頭髮怒的母獅,正是龍紅靈在瞪視他,兩眼血紅,如要噴出火來。方學漸心中一驚一慌,不敢與她的目光對視,重又低下頭去,耳邊聽到一聲壓抑著憤怒的低沈嗓音:「臭小子,你給我出來!」

月華如冰,龍紅靈的臉色卻比冰還要寒冷,望之讓人心生畏懼。方學漸低垂著頭,下身只匆忙穿了一條粗布短褲,從台階上下來,戰戰兢兢地走到龍紅靈的身前,囁嚅道:「大小姐,我那個是……」

「哼!」龍紅靈鼻子重重一哼,登時把他的後半句話硬生生嚇了回去。她目光似電,直逼面前這個看上去有些膽怯畏縮的男子,皺了皺眉頭,道:「你是不是男人?」

方學漸在肚中大罵,小娘皮躲在閨房之中,沒見過男人,也用不著拿方大爺開刷啊。面上卻是一臉的惶恐之色,垂頭說道:「學漸現在,好像還能算一個男人。」

「是嗎?」龍紅靈彎起好看的嘴角,輕蔑地吐出這兩個毫無意義的字眼,就像一條悠然自得的魚兒,在水中吐出兩個好玩的氣泡。

方學漸聽入耳內,心窩子裡沒來由一個激靈,身子微微顫抖,竟覺得有些冷了。腦中盤算,正不知該如何回答,猛覺頭頂一陣唿嘯的寒風斜掠而過,眼中白光一閃,明晃晃的月色之下,一柄雪亮的物事直奔自己的下體而來。

方學漸大吃一驚,那閃亮的物事來的好快,轉瞬即至肚腹,卻是逕取自己最爲要害之處。寒光侵體,皮膚上汗毛凜凜,長出了老大一塊的雞皮疙瘩。方學漸有心閃避,卻如何來不及,只覺下體驀地一涼,心中大悲,大喊一聲:「佛祖,救命!」扭頭閉目,不敢目睹自己的悲慘命運。

好半天不見一絲動靜,方學漸心中奇怪,雙目微微睜開一條細縫,隱約看見一張秀麗絕倫的女子容顔,掩嘴偷笑,一臉得意,也在眯眼打量自己。

方學漸怯意漸去,心中的一團怒火卻是越燒越旺,眼睛慢慢睜大,狠狠地瞪著面前的美女,道:「大小姐,這可不是玩的,人嚇人可是會嚇死人的。」

龍紅靈看著他生氣的樣子,突然彎下腰身,手捂嘴巴,腳跺地面,喉嚨中咳咳作響,憋得滿面通紅,卻是在使勁壓抑不讓自己笑出聲來。手中長劍一個拿捏不住,「嗆啷」一聲,落到地上。

方學漸被她弄得滿頭霧水,迴轉目光,上下打量自己,卻見那條內褲正中破了巴掌大的一個窟窿,自己最寶貴的私密之處坦蕩蕩地暴露在夜空之下,乳白色的月光投照下來,竟然是纖毫畢現。一叢烏黑毛髮之中,自己的男性寶貝懶洋洋地躺在那裡,無精打采,仿佛一條吃飽了正在酣睡的灰色軟蠶。

方學漸又羞又喜,喜的是自己的寶貝依舊完好無損、安然無恙,羞的是自己堂堂一個七尺男兒,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眼前這個小丫頭戲弄,這口氣如何能夠輕易咽下?雙掌一合,蓋住自己的要緊所在,憤憤道:「大小姐,你這也做的太過分了!」

龍紅靈見他如此的狼狽,心中好笑,對他的指責便不太在意,撿起地上的長劍,指向那個破洞,道:「你這物事倒挺聰明的,見我揮劍要斬,立時縮成如此疲塌模樣。」

方學漸心中奇怪,脫口問道:「聽姑娘的言語,以前莫非見過在下的這個物事?」

龍紅靈臉上一紅,輕啐一口,道:「你莫要胡說八道、血口噴人,本姑娘尚待字閨中,玉潔冰清,怎會見過你那個齷齪物事。」

方學漸心中狐疑,但也知道這樣的事情不好對一個姑娘家多加追問,腦中一轉,換個話題,小心翼翼地道:「大小姐,我和小昭的事情……」

龍紅靈一聽「小昭」二字,面上一肅,眼波流轉,橫了他一眼,冷冷道:「小昭雖然是丫鬟身份,但我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待,她既然決心跟你,我做姐姐的自然不好橫加干涉。只是,如果讓我知道你以後對她不好,那麼,你下面的那個物事就再沒有這次的幸運了。」

方學漸見她答應自己和小昭的婚事,心中大喜,忙不疊地連聲應諾,猛然又憶起一事,喜悅的臉上登時又被愁雲籠罩,哭喪道:「大小姐,還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非得請你幫忙不可。」

龍紅靈見他說的慎重,忙問道:「什麼事情?」

方學漸的臉上可憐之極,怯生生地道:「我現在的身份,還是一個囚徒。」

龍紅靈沖他笑了笑,道:「這個有什麼難的,只要你把金蛇王的下落告訴蛇郎君,你就可以重獲自由了。」

方學漸的臉蛋皺縮起來,月光之下,一眼望去,像一顆蒼白的苦瓜:「可是…可是,蛇郎君已經死了,金蛇王…金蛇王,給我吃了。」

「什麼?!」龍紅靈漂亮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滿噹噹的洋溢著難以置信的神情。

方學漸心中怦怦亂跳,囁嚅著重新說了一遍,並且鄭重其事地補充了一點:蛇郎君是興奮過度,自己笑死的,與他方學漸沒有一丁點的關係。

龍紅靈的兩顆眼珠一眨不眨,直直地瞪視方學漸,仿佛是在瞪視一頭史前怪物。好半天之後,才緩過神來,沖他眯眼微笑,道:「你還真能吃,那條金蛇的味道好嗎?」

方學漸的心中微愕,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她第一個問題竟然是問那條蛇的味道,忙搖搖頭,道:「不好吃,一點都不好吃。」

龍紅靈「哦」的一聲,眼縫眯的更細,像一彎淺淺的上弦月,平淡的語聲之中卻透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卻不知道你這個人的味道好不好?如果讓娘親知道你把金蛇王吃了,還殺死了蛇郎君,她肯定會把你扔進萬蛇窟去喂蛇的。」

方學漸被她看得全身發冷,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冒上來,身子一個激靈,不自覺打了個冷顫。想到那萬蛇窟中數百萬條飢餓的蛇蟲互相纏繞、撕咬、吞沒的恐怖情形,心中更是害怕。膝蓋一陣發軟,要不是牢記「男兒膝下有黃金」的古訓,只怕當場便要跪倒下來,顫聲道:「大小姐,你大慈大悲,是觀世音菩薩轉世,一定要救救我啊。」

龍紅靈眼波一轉,見他臉敗如土的驚懼模樣,心想再嚇下去,這個小子多半就要當場暈厥,火候已到,見好就收。當下臉色一正,道:「救你倒也不難,只是你須依我三件事情。」

「什麼事情?」方學漸精神一振,像一個溺水之人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第一,」龍紅靈從懷中取出兩個物事,方學漸定眼一看,正是那個裝夜明珠的小盒和那根能指揮蛇蟲進退的金色短笛。龍紅靈打開盒蓋,夜明珠柔和的光亮照在她滿臉得意的臉上,道:「這兩樣物事,自然是你心甘情願送給我的?」

方學漸心中大罵卑鄙無恥,但夜明珠再可愛,也沒有自己的小命可愛,當下裝出一副滿心歡喜的笑容,阿諛道:「這兩樣可愛的物事,也只有大小姐這樣可愛的人物才堪擁有,它們跟著我,是明珠暗投,只會辱沒了它們絕世的光彩。」

龍紅靈聽他說的漂亮,投來一個贊許的目光,接著道:「第二,這件事情如果傳揚出去,憑我娘的執拗性子,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最終難逃一死。就算爲了小昭今後的幸福著想,你也絕不會胡言亂語,是嗎?」

方學漸心中暗罵,小騷娘皮還真不要臉,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明明是怕事情敗露,被娘親責罵,卻把所有的意願都加到我的頭上,用心當真險惡無比。面上帶笑,卻是一臉的誠懇,猛點其頭,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姑娘的第三是……」

龍紅靈的丹鳳大眼又眯成一隻魚鉤形狀,月色朦朧,瞧去格外嫵媚動人,勾魂奪魄。她就用這雙惹人遐思、盪人心魂的美麗眼睛瞄著方學漸,直到瞄的他心底下一陣陣的發毛,這才輕輕啓開牡丹花瓣似的柔嫩朱唇,吐出一串讓方學漸目瞪口呆的話來:「乖,叫我三聲『親愛的姑奶奶』,本小姐就給你搞定這件麻煩事兒。」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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