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絕望的主婦簡介:三十一歲的優質剩女嚴雯是上海一家獵頭公司的人力資源顧問,她相親認識了「溫暖牌」男人嚮往,兩人步入婚姻的殿堂。結婚之後,嚮往發現白領老婆完全不會做飯、料理家務。嚴雯以前對自己的要求是做個優秀的職場女性,現在她的事業重心轉移,渴望成為一名合格的主婦。她毅然辭職,當一個全職家庭主婦,每日打理著這個家,努力做一個廚藝達人,可還是無法適應全職主婦的生活,與嚮往之間摩擦不斷。嚮往無意中發現嚴雯租了一間自己的「嚴雯小屋」,還在屋中看到了嚴雯的前男友。無法融洽相處的兩人準備離婚……嚴雯三十一歲,小有姿色,這點兒姿色放在公司還行,放在上海這個大城市就有點兒普通了,於是她也理直氣壯地邁入了大都市剩女行列。嚴雯任職於一家民營獵頭公司,職位是人力資源顧問,最近工作比較忙,只好晚上加了個班。正值嚴冬,嚴雯倒了幾趟地鐵,回到家的時候鼻子都凍歪了。一回來她便發現家裡氣氛不對,妹妹嚴蓓抱著孩子又回娘家了。
嚴蓓抱著五個月大的孩子,一言不發,形容憔悴。爸爸媽媽坐在桌邊只知道嘆氣,一見嚴雯回來,像看見了救星。
嚴雯沉著冷靜地放下包包,在妹妹身邊坐下,問道:「怎麼了?又跟唐紹清吵架了?」
嚴蓓幫孩子掖掖襁褓,眼睛腫得像爛桃。即使眼睛像爛桃,嚴蓓的美仍然不容置疑。嚴家兩個女兒從小就被人評價「姐姐結合了父母長相的缺點,妹妹結合了父母長相的優點」,所以嚴雯從小就明白自己在相貌上的劣勢。從青春期開始,追嚴蓓的人就成群結隊地往家裡跑,嚴雯就只有眼巴巴看著的份兒。嚴雯在感情路上坎坷難當,而嚴蓓在二十五歲那年就順順噹噹地嫁人了,婚史已經三年,今年二十八歲。
父母對二女婿唐紹清很滿意,民航的飛行員,年薪三十萬。長相就更不用說了,高大挺拔瀟洒俊朗,除了常年接受高空紫外線的輻射皮膚有點兒黑,挑不出其他毛病。嚴雯出生在工人家庭,父母早年雙雙去雲南插隊,後來好不容易陸續回到上海,一家人過著小老百姓的普通日子。嚴雯和媽媽先回來的時候,擠在外婆家,受盡舅媽臉色。也許有了那段寄人籬下的經歷,所以嚴雯身上有一般上海女孩所不具備的堅忍。
當年爸媽一聽嚴蓓找了個飛行員就兩眼放光。他們認為必然是祖墳冒了青煙,嚴蓓才修來這等福分。但是好景不長,嚴蓓剛生下孩子就發現唐紹清有了外遇,對方是一個空姐。從此兩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嚴蓓回娘家也就成了家常便飯。
「家和萬事興,他唐紹清怎麼連這點兒道理都不懂?還飛行員呢,飛得高,見識一點兒都不高。」媽媽護女心切,有點兒咬牙切齒的意思。
還是爸爸顧大局,瞪了媽媽一眼,說:「這種時候,你就別再說這種話讓孩子糟心了!先解決眼下的問題。」
媽媽不說話了。
「我想過了,離婚吧。我是實在不想忍了,他說他跟那女的斷乾淨了,我也相信他了,可……可今天我看到他手機里有那女的發來的簡訊。我問他,他開始死不承認,後來看賴不掉他才招了。他居然大言不慚地跟我說,他跟那女的斷不了……」
嚴蓓心酸不已,嗚嗚地哭著,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襁褓里的小寶貝仿佛也感應到媽媽的不快樂,眉毛一皺嘴一咧就哭上了,家中悲憤的氛圍就更濃郁了。
媽媽趕緊把孩子接了過去,上裡屋哄去了。嚴蓓就勢伏在飯桌上,哭得傷心欲絕。爸爸愁眉不展,只能抽煙,在煙霧繚繞中發出隱隱的嘆息,顯得更加蒼老。
嚴雯作為家中長女,這時候拍案而起,「離婚!誰怕誰呀!」
爸爸嚇了一跳,連忙呵斥她,「你胡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勸合不勸離你懂不懂?你讓你妹妹離婚,離了之後她怎麼辦?她剛生了嘎嘎,你想讓嘎嘎長大了沒爹啊?不要瞎講八講!」
「可是,他唐紹清也太欺負人了!我找他去,欺負我們娘家沒人是吧,找抽呢……」嚴雯一急,上海弄堂妞兒的本色就露出來了,還用上了跟北京同事學的北京話。
「你給我待一邊兒去,這個家還沒輪到你來做主。」爸爸悶聲說了一句。
爸爸輕易不說重話,既然他說了重話,嚴雯就得偃旗息鼓。爸爸說得沒錯,他是一家之主。更何況,爸爸了解嚴雯的脾氣,典型的窩裡橫,也就會摜摜狠話。嚴雯好歹是個職場女性,不是吃素的,氣勢上還是相當凌厲的,但是真的要處理家事,還是一個紙老虎。什麼是家事?家事就是真刀真槍地過日子,雞毛蒜皮算小帳,急赤白臉算總帳。嚴雯和大多數七零後剩女一樣,還沒有接受過生活真正的洗禮。
莫說生活的洗禮了,嚴雯的感情世界也乏善可陳。現在找個男人怎麼就這麼難?嚴雯漸漸死了心,無數次悲壯地給自己勵志,做好一個人走完一生的準備。一個人走完一生,可能也不是那麼可怕吧?嚴雯想到了自己的姑姑嚴科,又看了一眼悲泣中的妹妹,心下不由悽然。
說曹操曹操到,正在這時候,小姑嚴科回來了。嚴科今年已經四十五歲,數十年如一日的童花頭是她的顯著標誌,現在流行叫bobo頭了。嚴科長得堪稱精品,一點兒看不出已經是四十五歲的人。她還有一個顯著的標誌就是面若冰霜,乍一看很像一個企業高管,但她的穿著打扮一下就暴露了她的身份。白領女性的穿著幹練而潮流,嚴科走的卻是優雅復古風,有一種英國王室的派頭,特別講究,就差腦袋上頂個紗網羽毛小帽了。她是師範大學演藝學院的副教授,專門研究法國戲劇,因而處處要求自己像法國女人一樣完美。
日復一日穿著高貴行頭的嚴科回到小老百姓的家,像是不小心走錯了地方。她自顧自地說了一句「我吃過了」,便走進了自己的臥室,門一關,再也不出聲了。她全然看不見哭泣的嚴蓓,在她的世界裡,就只有她自己。
沒錯,這個高貴的姑姑是嚴家的一員。爺爺奶奶老來得女,因此她的年齡整整比嚴雯的爸爸小了二十歲,從小就嬌慣著養。嚴家祖祖輩輩勤懇勞作,翻翻家譜都是工農兵,好不容易出了一個讀書人,全家將嚴科奉若神明。嚴科至今未婚,這在嚴家是一個禁止被公開提及的話題。爸爸媽媽奉爺爺奶奶遺志,嚴科一日不婚,就要照顧她一日,一生不婚,便照顧她一生一世。爸爸媽媽人老實,對此從未有過任何怨言。
從小嚴蓓跟嚴科還親點兒,嚴雯跟她一直很疏離。嚴雯老覺得她勁勁兒的,特拿自己當回事。嚴雯跟這種人沒法相處,即使是親小姑。
嚴家老房子拆遷後,全家就搬進了這三室兩廳的單元。雖說有點兒遠,但好歹是個安樂窩。嚴雯和嚴蓓姐妹倆一個屋,自從嚴蓓結婚後,嚴雯終於一個人擁有了一間獨立的屋子,現在又回到了原點。不過跟妹妹不幸的婚姻比起來,這點兒不舒適不值一提。嚴雯這點兒覺悟還是有的。姐妹倆一人一張床,都睡不著。
嚴蓓一直在哭,雖然無聲,但是嚴雯知道。那是姐妹間的心電感應。她擰開檯燈,問妹妹:「想聊會兒嗎?」
「不了。」妹妹翻了個身,身子朝著牆。
「要不要我去找唐紹清?」
「不用。」
嚴雯無奈,只好把燈又關了。妹妹自小要強,這會兒不願意讓人同情自己。當時嚴蓓嫁給唐紹清,全家都以為嚴蓓這輩子不愁了,沒想到最後竟是這樣一個結果。黑暗中,嚴雯同情著妹妹嚴蓓的悲慘境遇,也對「婚姻」這兩個字不寒而慄。
後半夜,五個月大的外甥女嘎嘎開始哭鬧,嚴蓓只好爬起來喂奶,一邊喂奶一邊嘆息,嚴雯就在嚴蓓的嘆息聲中昏昏睡去。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嚴蓓在補覺,嚴雯頂著黑眼圈狂掃豆漿油條,動靜響了一點兒。媽媽悄悄地踢了踢她,並本能地看了一眼嚴科。
嚴科垂著眼,優雅地喝著豆漿,仿佛在為嚴雯做一個標準的淑女示範。一頓普通的上海早飯也能整得像法國大餐,真夠累的。嚴雯沒睡好,正好「下床氣」,不但不理會媽媽,喝豆漿的聲音還故意更響了些,媽媽一臉尷尬。
爸爸把買回來的生煎饅頭放在桌上,和媽媽偷偷交換了一個眼色,這個細節被嚴雯敏銳地捕捉到了。她是誰?白領女性呀!每天在公司看老闆臉色行事,早已練就了一身過硬的本領,于波瀾不驚處運籌帷幄。不像嚴科,因為眼睛裡沒有別人,所以對一切都很漠視。
爸爸低聲下氣地對嚴科說:「嚴科啊。」
嚴科連眼皮子都沒抬。
媽媽不自信地看了爸爸一眼,爸爸接著說:「二十三號樓的劉老師,就是兒子在環球金融中心上班的那個,她人蠻熱心的。她兒子公司有個同事,聽說人不錯,劉老師想把他介紹給你先認識認識……」
嚴科啪地把筷子一放,爸爸的聲音戛然而止。
「說過多少次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的事情不需要別人插手。以後再有這檔子事,麻煩你們都替我推掉,我忙得很,沒空接待。」嚴科不怒而威,把講台上的那一套帶回家裡來了,拿腔拿調的。
爸爸被說得縮了回去,媽媽趕緊出來打圓場,「好了,我們知道了。」
嚴雯心裡真替爸媽不值呀,再一次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不過這種場面在這個家裡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大人說話,嚴雯沒有插嘴的份兒,只顧專注吃喝。嚴科進屋拿了自己的外套,數九寒天,她穿著裙子飄然離去。
爸爸見嚴雯今天一副篤定的樣子,不像平時早上跟打仗一樣,便提醒她,「你上班要遲到了。」
「我昨天加班了。」嚴雯淡淡地回一句。她又不拿加班工資,第二天上班遲點去是公司慣例,上司瑞秋也不會說她的。
媽媽問:「要不要叫嚴蓓起來吃飯?」
嚴雯攔住她,「別,她到早上才睡,翻騰了一夜,還要爬起來喂奶,讓她多睡會兒吧。」
媽媽眼圈一紅,小聲說:「唉,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早知道我們當初就不應該把囡囡嫁給那種人……」
嚴雯一看這架勢,媽媽馬上就要展開新一輪抱怨,無非又要表達她怎麼沒看出唐紹清是負心漢的悔恨之情,便趕緊抓了自己的包包,一熘煙就跑出了家門。
上海精銳企業管理諮詢服務公司坐落在長樂路上的世紀商貿廣場,靠近常熟路,大家習慣叫世貿。嚴雯對公司的感情很深,主要是老闆好,雖說壓力有些大,但嚴雯從沒有過二心,忠誠度那叫一個高。嚴雯前腳踏入公司,助理艾琳後腳就到了她的位子上,一臉神神秘秘的樣子。
「新人來了,新人來了。」
「哪兒呢?」
「在瑞秋辦公室呢,關著門,我晃了兩圈,聽不見她們在說什麼。」
「你很有空啊,今天的coldcall完成了嗎?」
艾琳吐吐舌頭走開了。小姑娘聰明乖巧,但是也很八卦,她知道嚴雯這麼說只是敲打敲打她,並不是真的發難。嚴雯很護犢,所以簡星宇兩次想挖艾琳她都不肯走。
簡星宇,嚴雯抬頭看了看他的辦公室,他正在接電話,估計對方是個女的,一看他笑得很欠的樣子就知道。簡星宇是department4的部門經理。他往嚴雯這邊看了看,嚴雯趕緊移開了目光,裝作起身去倒茶。
嚴雯的杯子特別大,這是為了節省站起來倒水的次數。有時候工作一忙,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杯子大一點兒,一次可以多運點兒。熱水嘩嘩衝著茶包的時候,嚴雯掃了一眼辦公室。兩百多平方米的辦公室里,密密麻麻的基本上都是女員工。都說上海陰盛陽衰,別說上海了,就在精銳公司,男女比例也是嚴重失調,自己能不當剩女嗎?想到這裡,嚴雯隱隱嘆息一聲,關掉水龍頭。
就在這時,她看見自己的副總裁瑞秋在辦公室門口朝她招手,她端著杯子就走了過去。
進了門,嚴雯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新人。她二十七八歲的模樣,膚色很白,清雅溫婉,長發披肩,穿著ports的新款套裙,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朝嚴雯輕輕點頭致意,眉宇間的神韻很像林熙蕾。嚴雯也笑了笑,暫時還不知對方是敵是友。在女人多的地方,嚴雯已經掌握了一套獨門的生存智慧。為了避免是非,所以她不動聲色,先摸清瑞秋的意圖再說。
「艾瑪,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公司新來的同事芬妮,這是我們公司的資深顧問艾瑪,人很nice的,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瑞秋笑著說。
嚴雯伸手和芬妮握了握,堆起職業笑容,直視對方的眼睛。她發現芬妮的眼神小小驚慌了一下,像只小鹿般露出了一絲害羞的神色,握住嚴雯的手也是輕輕柔柔的。這些信號明確無誤地告訴嚴雯,對方是只菜鳥。
「艾瑪,芬妮就先跟著你,她剛入行,你多帶帶她。」
「好的,放心吧。」嚴雯朝瑞秋笑著。瑞秋跟她私交不錯,嚴雯能在精銳一待就是五年,瑞秋功不可沒。瑞秋是精銳的管家婆,精銳公司的副總裁。精銳的老闆是香港人,名叫周志仲。按照香港拼音,他姓名的三個字都是以c開頭,所以員工背後都叫他ccc。公司事務ccc一般不直接過問,瑞秋替他打理得井井有條。瑞秋和ccc都是難得的好上司、好老闆。ccc穩健務實,瑞秋雍容睿智,不像一般女主管那麼神經質。嚴雯在事業上沒有特別大的野心,覺得工作開心最重要,所以有這兩位好上司,她實在捨不得走,只求安安心心做事。
現在瑞秋既然把這個新人交給自己,那一定有她的道理。嚴雯一貫的做事風格就是不多問,不多事,這也是瑞秋喜歡她的地方。
嚴雯帶著芬妮來到大辦公室,讓艾琳收拾出一張桌子給她,先教她從researcher做起吧。還不知她能在公司待多久呢,嚴雯手下來來往往的人多了去了,對此也沒太上心。
msn剛打開,簡星宇就跳了出來。
「嗨。」
「嗨。」
「新人分到你手下了?」
「是啊,你想要儘管拿去。」
「呵呵,我沒什麼興趣,我不養閒人。」
嚴雯懶得理他。兩人都是公司元老。創業之初,簡星宇曾經和她維持過一段時間的辦公室戀情,當然是地下的。除了他們倆,沒有人知道。其實,當初開始的時候就知道大家不會有結果,她和簡星宇根本是兩個不同星球的人。簡星宇剛愎自用,心眼又小,絲毫不容許別人侵犯自己的利益,但是兩個人居然還是好了,嚴雯把這次戀情歸結為鬼上身。
簡星宇除了自認為很帥,唯一的優點就是受女人歡迎。有一次,他們約會的時候,簡星宇接到一個女人打來的電話,當著嚴雯的面,兩人公然曖昧了一會兒。他放下電話,嚴雯還沒說什麼,他自己竟幽怨地對嚴雯說:「沒辦法,我就是女人緣太好了。」嚴雯當時恨不得抽他兩耳光,他是狗改不了吃屎。
嚴雯太了解他了,加上他們所在的部門又存在競爭,兩人自然而然就疏遠了,維持著表面的同事關係,或者說朋友關係。
戀人分手後,不翻臉已屬不易,何況還要共事。好在兩人是真的不愛了,沒整成恩愛情仇那套俗科子,現在每天在公司打照面,彼此都早已毫無知覺。
簡星宇之後,嚴雯陸續又有一點兒風流韻事,形同雞肋,最後都不了了之。所以嚴雯有時候在想,滿城儘是假剩女,所謂剩女,只是挑來挑去找不到符合心目中結婚條件的人,不代表真的沒有男人。
扯遠了。
嚴雯今天的頭等大事就是要打電話給妹夫唐紹清。不過這個人經常在天上飛,手機形同虛設,嚴雯也只能碰碰運氣了。她先給對方發了一條簡訊:小唐,嚴蓓很愛你,夫妻之間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坐下來談,不要意氣用事。你們還有孩子,沒有什麼比三口之家的幸福更重要。
沒想到唐紹清很快就回了簡訊:你錯了,每個人最愛的都是自己。我承擔不起她的愛,我倦了累了,所以我選擇放棄……嚴雯趕緊打過去,唐紹清一開始不接,後來就乾脆關機了。嚴雯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一想到妹妹的婚姻生活,她的心就揪了起來。
中午吃飯的時候,艾琳提議她們兩人步行到衡山路上的博多新記去吃,嚴雯也正想出去散散心,每天關在寫字樓里,很想中午趁太陽足的時候出去透透氣。
嚴雯看了一眼新人芬妮,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著,一副怯生生的樣子。她主動走過去,問:「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吃飯?」
芬妮遲疑了一下,說:「好。」
三人就朝衡山路走去。冬天清冷,陽光照在身上,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懶洋洋的感覺。嚴雯話不多,艾琳趁這一路就把人家芬妮好一通打聽。
「啊呀,芬妮,你皮膚真好,你用什麼牌子的護膚品?」她裝作熱情洋溢心無城府的樣子發問。
「我……沒什麼講究的,有時候是朋友送的,有什麼抹什麼。」芬妮講話的聲音又輕又柔,一點兒攻擊性都沒有,講話的時候都不太好意思看著別人的眼睛。像她這樣,在嚴酷的職場上要如何生存呢?嚴雯朝她看了一眼。很多上海女人都不介意在與生人接觸的第一回合中就亮出自己的氣勢,通常表面矜持,但內里卻透著一股殺氣,提醒別人自己不是好惹的主。這樣的候選人嚴雯在工作中每天都能碰上,雖然她很專業,但是她不可否認,遇到那種禮貌謙遜的候選人,她會更加幫忙。嚴雯好久沒看到這樣的職場小綿羊了,驚訝之餘,心中不由又暗自羨慕。
「最近在用的是什麼?」艾琳才不會輕易放過別人。
「嗯,在用lamer。」芬妮聲音輕輕地回道。
嚴雯以為這下艾琳該沉默了,誰料到小姑娘厲害得很,立刻睜大眼睛拔尖嗓門,好像找到知音似的對芬妮說:「你是不是也在淘寶上買的小樣?我有個同學在網上買了一個幾毫升的小樣品,結果搞得整張臉都起了紅疙瘩,居然過敏了!看來這種東西也不是人人都能消受得起的,哈哈!」她幸災樂禍地笑著。
芬妮謙虛地回道:「我很笨的,我不會用淘寶,是自己在梅龍鎮廣場買的。不過如果你有朋友去香港的話,可以帶回來,聽說可以便宜不少。」
芬妮說話的語氣真誠而低調,聽上去並無炫富之意,只是努力在回應小姑娘的話題。可即便如此,還是打擊到了艾琳。她訕訕地避開人家能買得起奢侈品面霜這個事實,避重就輕地嘀咕了一句「你連淘寶也不會用呀」,就不說話了。
芬妮尷尬地看看嚴雯,臉上寫滿了自己說錯話的歉疚。嚴雯及時地朝她笑笑,意思是沒事兒,芬妮這才鬆了一口氣。嚴雯心裡覺得好笑,每次來新人,艾琳就喜歡用這樣的方法套人家的家底。要是人家回雅詩蘭黛、蘭蔻什麼的,她就跟人套套近乎,要是人家回丁家宜、李醫生什麼的,她就大唿小叫兩聲,以換取一些心理優越感。得,這回受挫了,該。
中午的博多新記擠滿了等位子的白領,她們三個等了十五分鐘後終於有了位子。嚴雯點了沙姜雞飯,艾琳點了燒鵝飯,芬妮點了半天點不出,拿著菜單研究著。店面小,人又多,服務員等得不耐煩,被鄰桌叫走了。
艾琳又找到了機會,「你要是點不出來,我推薦你吃蜜汁叉燒飯吧,挺好吃的。」
芬妮有點兒犯難,說了聲:「我……今天想吃素。」
「啊?」艾琳的聲音響徹豆腐乾大的店面,「你還沒到七老八十呢,就吃素啦?至於嗎?你可真行,也太注重養生了吧?」
新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嚴雯覺得有必要阻止一下艾琳,省得她老跟新人糾纏。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現在吃素的人很多啊,這樣清腸胃,懂不懂?再說很多明星也吃素的,比如大s和趙薇。說不定哪天我痛下決心也去吃素,這樣三高就會遠離我,高血脂、高血壓……」
「高血糖。」芬妮接了一句。
「對!」
兩人笑了起來,笑容里有種默契。芬妮感激她替自己解圍,嚴雯也暗示了艾琳適可而止。艾琳畢竟年紀小,沒心沒肺,也不往心裡去,扭過頭,研究鄰桌在吃什麼。
三人點的套餐很快就上來了,嚴雯為了緩和一下用餐氣氛,便問艾琳:「最近你的偶像有什麼八卦?」
艾琳一聽就來勁了,「我的偶像剛過完三十歲生日,唉!歲月啊,一轉眼周杰倫都過了三十歲了,老嘍!」
「你老,還是他老?」
「都老嘍!」艾琳感嘆著,「哎,芬妮,你喜歡誰呀?」
芬妮臉上露出一絲害羞之色,「我喜歡梁朝偉。」
「老大,你呢?」
「我喜歡費翔。」
嚴雯話音剛落,那兩個人都笑了起來。嚴雯好奇道:「怎麼了?」
「老大,我拜託你啊!費翔是我媽媽那代人喜歡的偶像好不好?你這個答案一下就暴露了你和我們之間的年齡代溝。以後要是有人再問你這個問題,你可千萬別這麼回答了,太落伍了。你看人家芬妮,梁朝偉,這就是標準答案。」
「為什麼?」
「因為有時代感。」
「哦,那我應該說誰才顯得不落伍呢?」
「你就說金城武吧,這是另一個標準答案。」
「行,我知道了,你再問我一遍。」
「老大,你的偶像是誰?」艾琳跟真的一樣,配合著又問了一遍。
「費翔!」嚴雯斬釘截鐵地回答。
艾琳做了一個自己被噎住的表情,芬妮笑得放下了筷子。她終於主動問了嚴雯一個問題:「你很喜歡費翔嗎?」
嚴雯笑笑道:「是的。第一,我不覺得我喜歡費翔我就落伍了,相反我覺得很自豪,因為我堅持我自己的品位。第二,在我心中,費翔絕對是一個完美的男人。所謂完美,並非因為他帥,單身,而是他真的好nice。他是我見過的最紳士的男人,他的完美是因為他很尊重每一個人。」
「你親眼見過?」艾琳問。
「是的,在中信泰富下面的星巴克。我有個大學同學在報社工作,有一次她給我打電話說她要採訪費翔,我二話沒說就跟著去了,冒充是我同學的同事。我不出聲,就坐在旁邊看他們工作。費翔對人的態度親切誠懇,回答問題的時候總是真誠地看著別人的眼睛,笑容燦爛。後來採訪結束了,我斗膽跟他說了一句話。我說,費翔我是你的粉絲,我好喜歡你。費翔就笑了,很親切地擁抱了我一下。這一抱,我真是終生難忘。」
「老大,想不到原來你這麼……痴情啊。」艾琳說了一句。
「其實你是想說我花痴,對不對?」
三個女人都笑了起來。
下午,嚴雯正在會議室接待一個候選人,艾琳推開門來報,「電話,你爸爸打來的。」
嚴雯當下就覺得奇怪,爸媽很少給她辦公室打電話,今兒是怎麼了?她一下就想到了會不會是嚴蓓和唐紹清的事兒?她匆匆跟候選人打了聲招唿,趕回自己的辦公室。
「爸,怎麼了?」
「嚴雯啊,呃,你今天忙不忙?」
「爸,我這會兒就忙著呢,你別繞彎子了,有什麼事趕緊說吧。」嚴雯語速飛快地說。
「我……我還是讓你媽跟你說吧。」
「爸,爸!」嚴雯壓低聲音喊了兩嗓子,那頭話筒在父母二人手中推來推去,嚴雯只好耐著性子等他們的最後結果。結果話筒還是放在了爸爸手裡,沒等爸爸說話,嚴雯搶先說:「爸,我真的在忙,有什麼事情你們別兜圈子,行嗎?」
爸爸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事情是這樣的,二十三號樓的劉老師,就是兒子在環球金融中心上班的那個,她人蠻熱心的,她兒子公司有個同事……」
嚴雯一聽,跟早上聽到的版本一樣,急忙打斷了爸爸的話,直接說道:「爸,你能說重點嗎?」
爸爸這回像下了決心,痛快地給了句明白話,「你小姑不願意去相親,但是我們不能黃人家面子,人家也是一片好心,所以,我跟你媽商量了一下,你代你小姑去相親吧。這萬一是個好的,咱也肥水不流外人田……」
後面的話嚴雯根本就沒聽進去,她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這就是我親愛的爹娘,她想,也只有他們能想得出頂替相親這種事,還那麼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她一口回絕了老爸,「爸,你別說了,我不會去的,我求求你們行不行?我自己的事兒我心裡有譜,不要你們給我瞎張羅,要我代嚴科去相親,虧你們想得出來!」
沒想到,爸爸絲毫沒有醒悟之意,還在電話那頭恨恨地說,不過顯然是在對媽媽說:「你看看,我就知道!她跟嚴科一個樣兒!張口閉口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事情,好像我們做娘老子的是在害她!」
嚴雯不忿,反問道:「我怎麼就跟嚴科一樣了?」
話筒已經轉到媽媽的手上,她的態度理智得多。這麼多年,她跟爸爸就是一個完美的組合,一個上火另一個就下火,一個白臉另一個就紅臉,配合得天衣無縫。她勸嚴雯:「好了,又不是什麼要你去殺頭的事情!你去應付一下有什麼啦?回頭我們就跟人家說你們倆沒看上眼,總比放人家鴿子強。」
嚴雯剛要張口,被媽媽飛快地搶去了話頭,「地點就約在你公司附近,靜安寺,久光百貨上的金津咖喱。晚上七點,別忘記了啊!」
嘡!電話就給掛了。
嚴雯一腔怒火無處發泄。別開玩笑了!要她冒名頂替去相親,這太荒謬了!莫說是頂替別人,就是自己去相親也不能這麼草率啊,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長什麼樣兒也不知道,身高年齡不知道,工作收入不知道,性格愛好不知道,只知道是個男的,這就去相親了?這個世界都失去理智了,還是剩女已經多到爆炸的邊緣了?
現在,上海灘男人的搶手程度堪比前幾年的上海房價,簡直是炙手可熱。
爸爸就跟回應嚴雯的問題似的,發了一條簡訊過來:對方名叫嚮往,他有你的電話號碼。
嚴雯看完簡訊,隨手把手機扔在一邊。
快下班的時候,嚴雯所在的department1召開了一個短會。除了常規工作外,部門主管啾特彆強調了目前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dsn中國總部的這一單。世界傳媒巨頭之一的dsn中國總部目前也成為公司的大單客戶,這個消息令公司上下極為振奮。這樣,在公司的客戶名單上,又有了一枚閃閃發亮的寶石。ccc下令全公司通力合作,務必讓客戶滿意。
啾和嚴雯曾經競爭過部門主管的職位,所以她們之間一直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關係。她比嚴雯小兩歲,照理資歷排在嚴雯後面,業務也不比嚴雯強太多,但她會來事,屬於大家私下裡評價的那種「很要」的人,從不放過任何機會,削尖了腦袋往上爬。而嚴雯生性攻擊性不強,被啾占了先機。不過公司上下誰都知道嚴雯的工作態度和資歷,又是瑞秋的親信,啾也知道自己不能拿嚴雯怎樣,索性賣力想跟她做朋友,總是製造跟嚴雯是要好姐妹淘的輿論。嚴雯心裡不情願,卻也不便說破,有時候還必須要應付她一下,比如被她強拉著一起吃飯逛街什麼的。嚴雯總體原則是拒絕幾次答應一次,跟她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但啾這一手也很厲害,經常搞盯人戰術,而且很多時候也是為了跟嚴雯套話,弄得嚴雯不敢懈怠,疲於應付。
啾是陝西人,但是一心想成為一個正宗的上海女人。姿色還算過得去,她和上海女人最大的區別就是她面色蠟黃,因為上海女人皮膚是出了名的好。但是她勝在身材好,腰細,便自認是美女,表面走知性路線,內里騷氣騰騰。她的路數也很怪,她跟直接上司瑞秋不怎麼打交道,ccc是對誰都一碗水端平,所以她也不用特別上心。她的想法是,不斷擴大自己的業務能力,把客戶都抓在手裡,所以她真正的對手是簡星宇。她和嚴雯算是亦敵亦友,嚴雯不願意跟她多囉唆,可她就像狗皮膏藥一樣貼上了嚴雯,嚴雯換一個眼影的顏色她都能發現,嚴雯新買了鞋子她也嚷嚷著要試一試,嚴雯的每一隻名牌包包她都瞭然於心。
嚴雯最受不了的是跟她一起去逛街,嚴雯看什麼她看什麼,一來二去,凡是她也喜歡的,嚴雯就倒胃口,通通讓給她。她從試衣間裡走出來還會對著鏡子旁若無人地擺pose,頭一歪,嘴一抿,故意壓低下巴,瞪大眼睛,做張含韻狀,有少女情結,極其自戀。
會議結束後,啾又藉故跟嚴雯說了些有的沒的。嚴雯知道,每當她對自己態度特別好的時候,就是自己又要被利用的時候。
嚴雯有一些同學朋友在媒體這條線上,啾當然希望從她身上打開缺口,以抓住dsn這個貴客。
「艾瑪,我們今天一起吃晚飯吧,順便可以逛一下h&m,最近好像在打折哦。」
「但我最近沒有購物計劃,要不你自己去吧。年底事情太多,我真的沒有那個心情,下班了就想回家。」嚴雯隨口敷衍著,並笑嘻嘻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毅然決然地朝會議室外走去。
「你這哪行啊,就是要出去的呀,這樣才有機會遇到男人。」
嚴雯覺得啾講話很嗲的樣子真令人作嘔。
正當嚴雯腦子裡捉摸著該怎麼脫身的時候,手機響了。一個陌生號碼,嚴雯接起來,「喂?哪位?」標準的商務口吻。
「請問,你是嚴科嗎?」
嚴雯愣足三秒鐘,找嚴科的怎麼打到她這兒來了?她剛想脫口說「打錯了」,舌頭打了個彎問:「請問你是哪位?」
「你好,我是嚮往。」
「……」
嚴雯腦子瞬間短路,嘴上又打了磕巴。她迅速想起來此人是誰,他是那個相親對象,而自己現在是冒牌嚴科。對方的聲音很好聽,語速不緊不慢,態度不卑不亢,普通話標準,嗓音充滿了男性的質感,令人心儀,這才是嚴雯打磕巴的主要原因。
「不好意思,冒昧打電話給你。我是想問一下,是不是你找不到這裡?需要我幫忙嗎?」
嚴雯快速地看了看錶,她壓根兒沒想到現在已經是七點半了。
那頭見她不語,又問:「或者,你今天是不是不太方便?沒關係,我們可以改期。」
嚴雯幾乎只猶豫了一秒鐘,「對不起……我臨時開了一個會,真抱歉。」
那頭笑了笑,「沒關係,我就猜你可能被什麼事耽擱了,找得到嗎?」
「我知道那個地方。」
「那行,我等你,進門朝左走,一個守一桌子菜的人就是我。回見。」
嚴雯掛了電話,看到啾還在熱切地看著自己,她順水推舟做了個無辜的表情,「我今天約了人,我自己都給忘了。」
「什麼人呀?比我都重要?」死女人半真半假地套話。
「熟人,好久沒見了。」嚴雯似是而非地回了一句。她才不會告訴啾自己去相親,這女人會自告奮勇和她一起去的,這事兒她真能做得出來。她男朋友是她的大學同學,也在上海打拚,可她嫌這嫌那,不太待見人家,對任何其他單身男性都保持著濃厚的興趣,隨時可以將男友update。
嚴雯就這樣走出了寫字樓。她下意識地攔了輛計程車朝約會地點趕去,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去。為了躲啾也好,為了讓爸媽安心也好,這些都不是理由,真正的原因也許就是剛才那個嚮往給自己打的那通電話。他很自信,還有點兒幽默。
「請問,你是嚴科嗎?」
聲音那麼好聽,態度又是嚴雯最喜歡的nice,她不禁開始浮想聯翩。
請問,你是費翔嗎?
嚴雯當然不會真的花痴到以為那個坐在一桌子咖喱食物面前的人真是費翔本尊,她的意思是,你會是一個像費翔那樣,陽光,謙虛,有教養,帶著真誠笑容的男子嗎?
第二章溫暖牌男人嚴雯一走進餐廳,服務員小姐就迎了上來,「小姐幾位?」
「有朋友。」現在是吃飯的點,餐廳里挺熱鬧,嚴雯朝左一拐,一眼就看到了嚮往。就像他說的,在這種環境里,一個人確實看上去很突兀。客觀地說,就算不是一個人,人堆裡頭的嚮往也很引人注意,他身上有一種氣度是任何東西都遮掩不住的,不驕不躁,沉穩溫和,而且長得不難看。
嚴雯朝嚮往走過去的時候,嚮往抬起了頭。他站了起來,朝她微笑著,伸出了手,身高起碼有一米八,人高馬大。
「你好。」
「你好。」嚴雯手一伸,被他握住,力度剛好,足夠有誠意又不拖泥帶水,掌心溫度適宜。
「這樣的接頭多危險,全靠我們誤打誤撞。」
「還好,」嚴雯淡淡笑笑,「最後也沒出錯。」
「哪裡,每個路過這張桌子的女孩,我都朝人家微笑,你是第八個了,也是唯一一個沒朝我翻白眼的。」他笑著說。
嚴雯笑了起來,她知道他在說笑。像他這樣的男人,如果朝女孩兒微笑,女孩兒應該會覺得那是一種欣慰吧。就這樣,兩個陌生人化解了初見面的尷尬。
他留著寸頭,很精神,臉不大,戴一副無框眼鏡,穿一件咖啡色和米色相間的橫條套頭毛衣,牛仔褲,身材結實偉岸,胸膛寬厚。他眼睛不大,但是有神,鼻樑挺直,上揚的嘴角並非為了展現優越感,而是在傳達一種溫熱的禮貌和平等。儘管他毫無張揚,但看得出來他性格很陽光,一直面含笑意,整個人的氣場都是正面向上的。
嚴雯保持了女孩適當的害羞,但是在和嚮往目光對視的時候,她也微笑著直視,毫不怯場,這是職業病。只不過和他一樣,她的目光也沒有攻擊性,兩人都穩穩噹噹的,透著誠意。
「嚴小姐,你看上去不像三十八歲。」
嚴雯剛端起茶杯喝水,差點兒大撒手,心想,自己的老爸老媽真是無敵了,居然還謊報了嚴科的實際年齡。不過也難怪媒人沒起疑心,說嚴科三十八歲基本不會有人懷疑。
「請問,向先生今年貴庚?」
他笑起來,「我也三十八歲。」
「你不介意我跟你一樣大?我的意思是,很多男人都喜歡找年齡比自己小的。」
「不介意,要是介意我就不來了。」他笑著,把桌上的菜譜遞給嚴雯,「等你的時候我叫了幾個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你再看看。」
嚴雯把菜譜接過來,放在一邊,「向先生。」
「嚮往。」嚮往微笑著更正。
「嚮往,」嚴雯頓了頓,抬起頭說,「我不是嚴科。」
「……」
「嚴科是我的小姑,我叫嚴雯。我小姑不肯來,我爸媽怕介紹人生氣,就讓我來冒名頂替。」
嚮往笑了笑,緩緩地說:「這樣啊。」
「還有,我小姑今年不是三十八歲,是四十五歲。」
嚮往微微睜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
「至於我爸媽為什麼要謊報年齡,我想,也是出於一片苦心。你知道,在上海這個地方,到處是剩女,大家心裡都慌,一個女人到了四十五歲還沒有嫁出去,就好像看到一支股票不斷跌價,作為家人,我們的壓力都好大。我爸我媽……他們很焦慮,他們是想讓我小姑早點找到歸宿,不是故意要騙人。」
嚮往笑了起來,笑聲爽朗,想想不合適,又儘量忍住了,還跟嚴雯道歉,「對不起,我覺得我不應該笑。」
「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們,我再次代表我的父母還有我的小姑向您道歉。」嚴雯態度相當懇切。
嚮往沒說話,像是若有所思。
嚴雯看著他,一般人碰到這種情況難免惱怒,都會覺得自己被耍,面子肯定掛不住,但此人胸襟豁達,居然能夠一笑置之。嚴雯做人力資源這行,可謂是閱人無數,即使嚮往不是他的相親對象,是她的工作對象,她也會在心裡先為他打一個鉤。
「嚴……雯?」嚮往試探著叫她的名字。
「是,晴雯的雯。」
「反正菜也點了,那就一起吃吧。我一個人也吃不下這麼多,浪費了可惜。」他笑著說。
「好,條件是我埋單,請給我這個機會,否則我心不安。」
「不用,還是我來吧,我不習慣讓女孩子埋單,何況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父母的錯,錯的是嚴科,她不來,白白損失了一個這麼好的機會。哈哈。」
嚴雯也被他說得笑了起來,「那就aa,這是底線。」
「哈哈哈,」嚮往笑了起來,「真的不用。」
嚴雯溫柔卻堅定地看著他。
「這樣,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就可以不用那麼內疚了。」
「請說。」
「我今天來相親,其實也是出於好奇心。演藝學院的年輕女副教授,聽上去不錯,沒見過。」嚮往笑著說,「所以我們扯平了,你不用不安。吃吧,再不吃菜就真的涼了。」
嚴雯不再推辭,兩人邊吃邊聊,說些閒話。
「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有點兒像李陽?就是瘋狂英語的那個。」
「有,呵呵,你不是第一個了。可能因為我們都是新疆烏魯木齊長大的吧,不過我的英語沒有他那麼好。」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從事什麼職業的,但是我有一種直覺,你在你的領域裡一定也很優秀。」
嚮往笑了起來,放下筷子去掏褲子後兜,從錢包里拿出一張自己的名片,雙手奉上。嚴雯接過來,上面寫著:翡達星會展服務(上海)公司副總經理嚮往。嚴雯心想,他工作單位好,有教養,心胸寬廣,卻絲毫沒有自高自大之嫌,在這個人心浮躁的城市和人人自以為是的時代,顯得多麼難能可貴。
嚴雯看著名片,說:「你們公司很厲害!」
「是嗎?你聽說過?」
「翡達星,非大興,還不厲害?」
嚮往大笑,他在上海工作了好多年,自然知道「大興」的含義,指假貨,不正宗。
嚴雯也遞上了自己的名片,「我一般都會勸告別人,輕易不要跳槽,除非你找到一個好的獵頭。所以,如果你想跳槽,儘管來找我。」
嚴雯和嚮往這頓飯一直吃到了十點,兩人言談甚歡。嚮往對嚴雯的職業很感興趣,嚴雯便侃侃而談。
「人力資源顧問通常分為三種,一種是專門做普通員工獵頭管理的,雖然職位是顧問,但是實際上是為客戶代理的人事招聘專員工作,直接由上級分配,一般不和客戶交流;另一種是負責高級人才招聘的,也就是說,專門為客戶招聘管理層人才的,需要具備一定的口才,其實就是幫助客戶挖牆腳;第三種,則是幫助企業解決人才導向問題的,貌似很深奧的樣子,但更多的是人力資源管理理論的延伸,也就是把枯燥的理論和現實相結合,然後重組一套適合於客戶的人力資源管理理論。」
「哇!真是隔行如隔山,真正厲害的是你。」嚮往聽了嘖嘖稱奇。
「我們的工作說白了就是跟人打交道,很枯燥,不如你們的行業有趣。」
「那可不一定。我們公司的主要經營項目是做車展,外人都覺得做車展一定很好玩,但如果你天天跟那些名車打交道,可你又明知自己一輩子都買不起,你就會更加覺得生不如死。」
兩人都笑了起來。嚴雯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她每天要為很多人做面試,但那是面試,不是聊天。她從來沒想過和一個男人可以這麼開心地聊天,專注而熱烈,彼此不較勁,彼此尊重,溝通順暢,心情愉快。
嚮往更多的時候是一個聆聽者,他的微笑為這個隆冬帶來了絲絲暖意。這個人跟自己是一路人,最後,嚴雯為本次面試做出了結論。
在嚴雯的堅持下,嚮往和她aa了這頓晚餐。兩人站起來走出餐廳,嚮往高大偉岸,而嚴雯是那種典型的上海女孩的玲瓏身段,一米六五,腳蹬高跟鞋更顯美態,走在嚮往邊上特別相稱,不聲不響顯得小鳥依人。兩人並肩走著,跟剛才吃飯時的勇猛話題不同,現在有了一段時間的安靜,這段安靜恰如其分。
他們在靜安寺門口分了手,嚮往攔了一輛計程車後,為她打開門,兩人揮手告別,本次頂替相親圓滿結束。
車上,嚴雯小臉紅撲撲的,心怦怦直跳,再次拿出嚮往的名片仔細端詳。做獵頭的職業病就是很重視收藏別人的名片,就算不能發展為直接的候選人,留作備用或者發展為線人也是不錯的選擇。嚴雯細心地把嚮往的名片收好,他們在茫茫人海中各自沉浮,本來毫無相遇的可能性,因緣際會坐在了一起,手中這張名片成為唯一的聯繫和證明,嚴雯因而格外珍視。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把名片放進名片夾,而是直接放進了錢包的夾層。
這天晚上,嚴蓓拒絕了父母要為她出面調停的好意。晚上回到家,嚴雯看見爸爸黑著臉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到她回來就跟沒看見一樣。倒是媽媽還記得相親這回事,盯著問情況如何。嚴雯淡淡一句「還行」,媽媽又問有無發展可能性,嚴雯回「不知道」便進了屋。
第二天嚴雯出現在公司的時候,臉上有一種莫名的光彩,被啾小姐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嚴雯的臉,試圖看出什麼端倪,「什麼事兒這麼高興啊?」
「沒有啊。」嚴雯平靜地掩飾著。
「沒有嗎?我怎麼覺得你今天特別興奮呢?跟平時不太一樣,是不是背著我遇到什麼好事兒啦?」
「呵呵,」嚴雯鎮定地回答,「能有什麼好事兒啊,哪有那麼多好事兒啊!」
這一招暫時擊退了啾小姐,但是她並沒有死心。不一會兒,她看到嚴雯今天的msn上的名字是–溫暖牌男人的到來。
嚴雯的意思的確是指嚮往,但這裡頭並沒有單相思的含義,只是嚴雯昨天晚上過得很愉快,嚮往的到來一掃她身邊「衰男」的陰霾,她覺得很開心。有一段時間,嚴雯懷疑自己是不是特別招「衰男」,個個小心眼,斤斤計較,毫無風度,這天底下的好男人都上哪兒去了?嚮往真的很不錯,但以嚴雯的性格,她是不會立刻對一個剛認識的男人想入非非的,她有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只要她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不同的男人,而且她也有足夠的幸運可以遇見,她就已經很滿足了。從此可以不再抱怨老天待自己不公,改一個msn名字也是為了給自己勵勵志。
但這種單純的心情在啾小姐看來,就是嚴雯遇到好事兒的鐵證。她琢磨著,還是得再套套嚴雯的話。
下午,啾小姐和嚴雯一起出去辦事,要去趟dsn總部,兩個白領麗人站在世貿中心下面排隊等候計程車的到來。氣溫很低,嚴雯正在集中全力抵抗嚴寒之際,啾小姐貌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聖誕節你怎麼過啊?」
「聖誕節?我……沒想過,對我來說沒有什麼特別的。」
「是吧?」啾小姐頗含深意地笑笑,「不跟你的新男朋友一起慶祝啊?」
嚴雯感到非常納悶,反問道:「新男朋友?」
「對啊,你不是在msn上說,溫暖牌男人的到來嗎?」
嚴雯明白了,這又是啾小姐的雞賊,在套自己的話呢。嚴雯因為不齒啾小姐的為人,但又忌憚她是自己的主管,所以總是能敷衍就敷衍,自己的私人事情是斷斷不可能跟她說的,不料她卻步步緊逼。一個人的生活被另一個人全面聚焦可真是件難受的事,一舉一動都要向她做出解釋。嚴雯打定主意不讓她得逞,故意笑了笑,不語,讓她去猜好了。
「搞了半天,那人不是你的新男朋友啊?嗨,我就說嘛,你要是有了男朋友,怎麼會不告訴我呢?」啾小姐自我感覺良好。
嚴雯臉上不露破綻地笑笑,心裡說:休想。
「不過,艾瑪,說起來你感情也空窗期好久了,哦?」啾小姐抱著自己的胳膊發來第二波攻擊。
嚴雯笑笑,應付道:「是啊。」
「一個人多沒勁啊。你要找起來了,不要再往下拖了,當心越拖越不值錢。對不起哦,我說話直了點兒,不過女人真的是拖不起的呀,對不啦?」啾小姐以關心的名義說出了刺耳的話,刻薄也刻薄了,嘴巴也痛快了,最後還不忘夸自己一下。
嚴雯心裡湧起強烈的厭惡之情,真想甩下她一走了之。而人生的無奈就在於你不能真的為所欲為,所以她只有強忍著心中不快,還不能流露出來。事情是這樣的,你想體現涵養,有些人就認為你是軟弱好欺。所以嚴雯回擊了一句:「也還好吧,哪有你說得那麼嚴重,我現在這樣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啾小姐睜大了眼睛,誇張地喊了一句:「那你的性生活怎麼辦?」
嚴雯身體一晃,差點兒一跟頭栽下馬路牙子去。她懷疑是自己聽錯了,這是一個正常的理性的人應該在公開場合問出來的話嗎?何況跟她還不是很熟,大家只是同事而已,她憑什麼覺得自己有資格問出這句話?嚴雯一時恍惚,是她太猖狂,還是自己太保守?
最令嚴雯生氣的是,自己的臉居然漲得通紅,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啾小姐稱心如意,終於沒有再乘勝追擊下去,滿意地去眺望計程車駛來的方向。嚴雯用沉默終止了這場荒謬的談話。不知道是冷還是氣,總之她開始瑟瑟發抖,胸口尤其抖得厲害,一連串地打激靈。嚴雯心中無限悲愴,單身女人在這個城市裡就像《指環王》里的霍比特人,橫豎都矮人一截。在任何時候,單身女人都可以被拿來打趣,對比,取笑,成為話題,不管她願意不願意。像啾小姐這種哪怕是有個名義上男友的女人,也可以對自己指指點點,以突出她的優越感。你要怎樣證明自己?證明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你要怎樣才能告訴全世界,即使你是single,你也是有尊嚴的?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評論(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