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的住所坐落在聖路易斯路,是一所坐北朝南俯視塞納河的老房子,房間寬敞但比較低矮,有斜斜的屋頂,兩個大房間通向陽台,傾斜的屋沿正好把陽台遮住。

兩個房間一間是O住的,另一間有一個壁爐,從地板到天花板滿書架,平時充作書房和起居室,必要時也作臥室。對著兩扇大窗戶放了一張大沙發,壁爐前有一張古色古香的桌子,有時客人太多,那間面向內院裝飾成綠色的小餐室不敷使用時,就臨時把它用作餐桌。另一間面向內院的房間,是勒內的,他常常在這個房間裡著裝,並存放他的衣服。O同他合用那間黃顏色的洗漱室,廚房也塗成黃色,小巧玲瓏。

有一個清掃婦每天來打掃一次房間,房間地板是由紅磚鋪成的,用的是那種古色古香的六角形紅磚,就是在舊式的巴黎旅館中常常見到鋪在二樓樓梯和連接樓梯與走廊的平台上的那一種,重新看到這紅磚竟是一模一樣的。她的房間很小,粉色與黑色相間的印花布窗緊緊掩著,火在金屬柵欄後燃燒,被子疊起,床上顯得很整潔。

「我給你買了一件尼龍睡衣,」勒內說,「你一直沒有這種睡衣。」

果然,一件雪白半透明的尼龍睡衣攤開在床上她常睡的一側,雅致得像埃及雕像的服飾。O在那腰際有鬆緊帶的睡衣上又扎了一條細皮帶,睡衣的質地是那麼輕柔,以致臀部的影子透出來使它看上去是淺淺的粉色。除了與窗同色的屏風和兩隻小靠背椅的套子,房間裡一片雪白:牆壁、紅木四柱床的花邊流蘇和地板上的熊皮地毯。穿著那件白色睡衣坐在壁爐邊,O開始聽她的情人講話。

他一開始就告誡她:不要以為她現在已經自由了,除非她不再愛他,立即離開他,她才可以重獲自由,但是如果她還愛他,那就絕無自由可言。她聽著他說這些話,雖默默無言,但內心充滿快樂,因為他這是希望向他自己證明她是屬於他的。

他真是太天真了,居然到現在還沒意識到,他對她的所有權是不需要任何證明的,或許他已經意識到了,但仍想強調一下,甚至僅僅為了從中獲得某種快樂?在他說話時,她注視著火苗,沒有也不敢看著他的眼睛。

他站著,不時走來走去。突然間,他對她說,他希望她在聽他說話時不要把雙膝靠在一起,也不要抱著胳膊,當時她正用雙臂環抱雙膝的姿勢坐在那裡。於是她提起睡衣的下擺跪坐起來,更確切地說,是用修女或日本女人的姿勢跪坐在腳後跟上,等他繼續說下去。由於雙膝攤開,她感到那白色的熊毛輕輕但銳利地扎著她半開的大腿的中部。

他接著說:她的腿分得不夠開,當「分開」這個詞和「分開你的腿」這句話從她情人的嘴裡吐出來時,帶著那麼大的不安和力量,使她一聽之下,不能不產生一種內心的膜拜等待和莊重的服從,好像眼前是神而不是他在對她講話。於是她一動不動,雙手手心向上放在膝蓋兩旁,睡衣的下擺攤開在地毯上。

他的情人對她的希望非常簡單,那就是:她必須隨時隨地處於可以被得到的狀態。關於接近她是毫無障礙的這一點,僅僅是他一人還遠遠不夠,還須通過她的穿戴使有經驗的眼睛能一眼看出,她是像預期的那樣隨時可供使用的。他說這樣做有兩重意義:第一個她已經知道了,在她到達城堡的頭一晚已被告知:她永遠不可以合攏膝蓋或閉上嘴唇。她很可能以為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她確實是這麼想的),但是她要明白,為了嚴守這一紀律,還需要她做出不懈的努力,這一努力將不斷提醒她:在她和他之間,也許還有其他幾個人之間那個共同分享的秘密,提醒她記住自己的真實地位,即使當她在那些不了解他們秘密的人們之中行動並顯得與常人無異時也不例外。

至於衣服,她可以隨意挑選,必要的話還可以自己設計,他不再要求她按照到羅西的汽車上那種半裸的裝束式樣著裝。明天她將留在家裡,整理她壁櫥里的服裝和屜櫃中的內衣,她應當把一切類似皮帶和襯褲的衣物交他處理,還包括所有的乳罩,就像那個必須割斷帶子才能拿掉的乳罩、任何遮住她乳房的長衣、所有前面不開口的襯衫和長裙,以及任何不能輕易撩起的緊身裙子。

她將重新去縫製其他樣式的乳罩、襯衫和長裙。去見裁縫時她應當在襯衫或毛衣下甚麼也不穿嗎?是的,她應當在裡面甚麼也不穿,如果有人注意到了,她可以用任何她喜歡的方式加以解釋,或者乾脆不解釋,隨她的便,這是她的問題,只是她自己的問題。

他對她還有其他吩咐,但他寧願過幾天再說,並希望她在聆聽之前穿好適當的服裝,在桌子的小抽屜里她會找到所需的一切費用。在他講完這一番話之後,她仍舊一動不動地跪坐著,喃喃地說:「我愛你。」

他在壁爐里加了一些柴,點亮了床頭粉紅色蛋白石的檯燈,然後他吩咐O上床等他,他今夜要與她共寢。當他回來時,O伸手關燈,她用的是左手,因此在黑暗把房間吞沒之前,她最後看到的是手指上鐵戒指的幽暗光輝。她側臥著,她的情人溫柔地喚著她的名字,同時用手握住她腹部的下端,將她拉向他的懷抱。

第二天一早勒內就出門去了,說要到晚上才回來帶她去餐館。O剛剛在那間綠色的飯廳里獨自吃過午飯,身上還穿著浴衣,電話鈴響了。電話安放在臥室床頭燈下,O是坐在地板上接的電話。是勒內,他想知道那個清掃婦走了沒有。她已經走了,侍候完午餐就走了,一直到明天早上才會再來。

「你開始整理你的衣服了嗎?」勒內問。

「我剛剛開始,」她答道,「我起得很晚,梳洗完已經是中午了。」

「你穿好衣服了嗎?」

「沒有,我只穿著睡衣和浴衣。」

「先放下電話,脫掉你的睡衣和浴衣。」

O順從地照他的話做了。正在這時,電話突然從床上滑下來,她吃了一驚,把電話放在白色地毯上,她以為電話已經掛斷了,但是電話並沒有被掛斷。

「你是全身一絲不掛了嗎?」勒內繼續問。

「是的。」她說,「你從哪兒打電話來?」

他沒理睬她的問題,又接著問:「你還戴著你的戒指嗎?」

她戴著她的戒指呢。

他吩咐她就保持現在這個樣子一直到他回家,就這樣一絲不掛地把那一箱準備扔掉的衣服整理好,隨後掛斷了電話。

一點鐘已過,天氣晴朗宜人,一小塊陽光在地毯上,照在O剛從身上脫下來滑落在地板上的白色睡衣和厚棉布浴衣上,呈現出新鮮檸檬皮似的淺綠色,她撿起這兩件衣服拿到洗漱室掛到壁櫥里去。

突然她看到了自己在鏡中的形象。那是一面嵌在門上的鏡子,牆上和另一扇門上還各有一面鏡子,形成一個大叄面鏡:她只穿一雙與浴衣同色的綠色皮拖鞋只比她在羅西的拖鞋顏色深一點點--戴著那個戒指,她不再戴著項圈和皮手鐲。

她獨自一人,她是自己唯一的觀眾,然而她從未想到自己會像此時此刻那樣徹頭徹尾地陷入一種害怕孤獨的心境,她已經成為一個更加徹頭徹尾的奴隸,而且甘願如此。

當她彎腰打開抽屜時,她看到自己的乳房在輕輕顫動。她用了差不多兩個鐘頭才把要另外裝箱的衣服挑出來放在床上。襯褲沒甚麼可選擇的,她把它們在床頭堆成一小堆。乳罩也一樣,一件也不留,因為它們全都是後邊有帶側面掛鉤的,她想可以把它們改成前邊開口的,開在正中間乳溝下。腰帶和吊襪帶也不必留,但她拿不定主意留不留那件粉紅錦緞的內衣,它著黑色花邊,同她在羅西穿的胸衣極其相像,她把它單獨放在梳妝檯上,準備讓勒內來決定。還有那些毛衣也得由他來決定,它們都是套頭緊領的,不能從前面打開的,但可以從腰部推上去露出乳房。所有的襯裙都被放在那個小堆上。

在屜櫃里有一件半身的黑絲襯裙,著很漂亮的皺邊,是專為襯在一條太薄的黑毛料裙下使它看上去不太透明的,她需要上些半身襯裙,那種短短的淺色襯裙。

她發現她還必須放棄套裙和那種一扣到底的裙子,重新做一些和裙子一樣能從前面打開的襯裙。修改內衣和連衣裙比較容易解釋,可是修改襯裙可怎麼對她的裁縫說呢?她也許應當說,她不怕冷,因此願意衣服在前面開口,但實際上她對冷空氣相當敏感。她突然想到,自己穿得如此單薄,怎能受得住冬天的嚴寒?

她終於收拾完了,衣櫃里只剩下前邊有扣的襯衫,那條黑色摺裙,還有就是外衣和那套從羅西回家時穿的西裝。接著她去備茶,她打開廚房的茶爐,那個清掃婦忘了裝滿木柴籃子,O知道她的情人喜歡在晚上到家時看到自己坐在起居室的壁爐旁,她從走廊壁櫥里的木柴堆上裝了滿滿一籃木柴,提到起居室的壁爐旁,點燃了火。她就這樣蜷坐在一張大安樂椅上,等著他回家,茶盤放在一旁,和以前不同的是,她遵照他的命令:全身一絲不掛地等著他。

O到的頭一個麻煩是在她工作的地方,說是麻煩也許有些過分,更確切地說是同事們的詫異。O在一家攝影公司的時裝部工作,在攝影室中給人照相,那些經設計師的手挑選出來的模特兒,往往要在這裡擺上幾個小時的姿勢,她們都是一些最漂亮、最性感的姑娘。

她們都很詫異O超了假,直到深秋才回來上班,這段時間是時裝業最繁忙的季節,因為新樣品即將推出。但這不算甚麼,最使她們驚訝的是她的變化之大,乍看之下,很難確切說出她哪裡改變了,然而她們能感覺到這個變化,而且她們越觀察她,就越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她站得比以前直,走起路來姿勢也更加挺拔,她的眼睛更加清澈,但最顯眼的還是她休息時的優美姿勢,和時時處處流露出來的儀態的雅致和講究。

她的衣著一向保守,總是一身干那一行的姑娘愛穿的比較男性化的裝束。由於那些姑娘們--她的工作對象--不論從職業習慣還是從個性上都一向關注衣飾,她們很快就發現了那些一般眼光看不出來的微妙變化:她穿貼身毛衣時乳房的輪廓被隱隱地勾畫出來--勒內最後同意留下那些毛衣--她轉身時摺裙下擺旋轉散開的幅度過大,而且她總是這麼一身,倒像穿的是一種制服一樣。

「太過小女孩氣了。」一天有一個模特兒對她說。她是個多發綠眼的姑娘,有著斯拉夫式的高顴骨和橄欖色的皮膚,「而且你不該穿長襪,」她又說,「這樣穿會毀了你的腿。」

這番評論是由O自己引起的,她正一面出神、一面急匆匆走過她的面前,在她斜對面的一張大安樂椅上坐下來,坐下時撩起了裙子,那個高個姑娘一瞥之下,看到她長襪以上的大腿是赤裸的,長襪只卷到膝蓋的高度。

O注意到她的微笑,那笑容顯得十分狡黠,使她不能不懷疑這個姑娘在想些甚麼,也許她明白了甚麼事。她整理好自己的長襪,依次向上拉平並且繫緊,這不是常見的那種由吊襪帶繫緊的長襪,所以很不容易弄緊。

O一邊系襪子,一邊回答傑克琳:「這樣實用。」

「對做甚麼事實用?」傑克琳想知道。

「我不喜歡吊襪帶。」O回答。

但是傑克琳並沒聽她說話,而是盯著那個鐵戒指看個不停。同她以前照過的所有的像都不一樣,也許是因為她從未見到過這樣的模特兒,總之,她以前從來沒有從一張面孔和一個身體上創造出過如此豐富的意義和情感。其實O的全部目標只是為了通過那姑娘淘氣的形象在一瞬間閃現出來的美,使那些絲綢、毛皮和花邊顯得更漂亮而已,無論是樣式最簡單的襯衫,還是華貴無比的白色貂皮。

傑克琳有一頭又短又厚的金髮,稍稍有點卷。她身穿貂皮時總愛稍稍將頭歪向左肩,把臉蛋藏在豎起的衣領里。有一次O正好抓住了她這個表情,她溫柔地微笑著,頭髮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她平滑堅硬的顴骨緊挨著灰色的貂皮,柔軟的灰色就像剛剛從燃木上掉下的灰燼。

她朱唇微啟,眼睛半開半閉,在微暗的液態光澤之中,她看上去像一個沉溺於極樂狀態的姑娘,她是蒼白的,太過蒼白了一些,O把這張照片洗得對比度極低。

她還給傑克琳照過另一張傑作,更加令人傾倒:這是一幅逆光照,照片清晰地勾畫出她裸露的雙肩,勾畫出她雅致的頭形和面孔,整個面部罩在一幅黑色網眼的面紗里,上面插著兩支羽飾,像一團迷茫的煙霧飄浮在她的頭頂上,她身穿一襲寬大的厚錦緞長袍,那鮮艷奪目的紅色使她看上去就像一位中世紀的新娘,長袍一起拖垂到她的腳腕處,在臀部閃著微光,腰際緊束,一圈胸撐勾出了她的胸圍。

這件服裝被設計師稱為節日長袍,在此之前還從來沒人穿過,細高跟鞋也是鮮紅的絲絨製成,當傑克琳穿著這身長袍和高跟鞋外加那個可以被想像為面具的面紗出現在O的面前時,O總是在自己的想像中不斷地改造著這個模特兒,使她的形象更趨完美:這裡一點,那裡一點--腰再繫緊一點,乳房再抬高一點--它簡直和羅西的服裝一樣了,就像珍妮穿過的那件,同樣的平滑、厚重,直泄不嚴的絲綢,使人可以在無論甚麼情況下一旦得到命令,就可以在一個動作之間把它撩起來……

誰說不是呢?

當傑克琳從攝影台上向下走時,正是用那種方式撩起裙子的,她在這台上表演了十五分鐘,同樣的沙沙聲、同樣的干葉破裂的聲音。沒有人再穿這種長袍了嗎?

但她們穿,傑克琳的脖子上也戴著一副金項圈,手腕上也戴著金手鐲。O不由地想到:戴上皮項圈和皮手鐲的她,將顯得更加美麗。

隨後O做了一件她在此之前從未做過的事:她尾隨傑克琳走到那間攝影室旁的大更衣室里,在那裡模特兒們著裝化妝、存放她們的衣服和用品。O站在那裡,倚著門框,眼光停留在梳妝檯鏡子中傑克琳的身上,她正坐在那裡,還沒有來得及脫掉那件長袍。那面鏡子極大--占了一整面後牆,梳妝檯只是一塊黑玻璃板--因此O能在鏡中看到傑克琳和她自己的身影,還有那位女服裝師,她正在收拾羽飾和面紗。

傑克琳自己摘下了項鍊,她抬起裸露的手臂,腑下有一點點汗光,她的腑毛是刮過的(為甚麼?O好奇地想到,刮掉它們多麼可惜,她真是太完美了)。O能聞到那很刺激的、很高雅的、有點像植物氣味的香氣,她在猜測傑克琳應當甚麼樣的香水--他們會讓她甚麼樣的香水。這時傑克琳摘下了她的手鐲,放在玻璃板上,發出了勾人記憶的鏗鏘聲,聽上去像是鎖鏈的響聲。她的頭髮那麼美,她的膚色比頭髮的顏色略深一些,就像海浪退去後留下的細沙那樣的顏色。在照片上,紅絲絨洗出來將呈黑色。

正在這時,傑克琳抬起了那雙很少化妝的濃密的睫毛,在鏡中,O的目光與她的凝視相遇了,她直視著她,不能把自己的眼光從那上面移開。她的臉微微有些發紅,不過僅此而已。

「對不起,」傑克琳說,「我得脫衣服了。」

「對不起,」O喃喃地說,關上了門。

第二天,她把頭天拍好的樣片帶回家去,她自己也摸不准自己的心思,是想把這些照片拿給她情人看呢,還是不想拿給他看。那天,他打算帶她出去吃飯的。在化妝時,她把那幾張照片放在梳妝檯上,一邊欣賞、一邊用她的指頭輕輕地撫摸著照片上的眉毛,那眉毛正在微笑。但是,當她聽到門上響起了開鎖的聲音時,又把照片放進了抽屜。

整整兩星期了,O一直處於完全準備她被使用的狀態,但她仍然不能做到對此習以為常。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從攝影室回家時,發現她的情人留下了一張便條,那張便條上說,請她準備她在當晚八點鐘同他和他的一位朋友共進晚餐,到時會有一輛車來接她,司機會上樓叫門。便條上還有一個附言,要求她穿那件皮夾克,衣服必須全部是黑色(全部兩字下打了著重號),並要求她像在羅西時那樣睛功夫化妝,還要上香水。

六點鐘了,時值十二月中旬,天氣相當冷--一身黑色裝束去赴晚宴意味著黑絲襪、黑手套、扇形摺裙、那件飾有亮晶晶小星的厚毛衣或是她的黑絲短夾克。她決定穿那件黑絲夾克:它有用大針腳縫製的內襯,穿在身上非常貼身;鈕扣是從頸部一直扣到腰部的,就像十六世紀的男子愛穿的那種緊身上衣;它能夠非常完美地勾出乳房的輪廓,因為乳罩是嵌在衣服裡面的;它用同樣的絲線勾邊,下擺在臀部裂開。唯一的飾物是一排像裝飾在兒童雪靴上的那種亮閃閃的大金鉤子,每當她扣上或打開那些又寬又平的環扣時,它們總是發出鏗鏘的響聲。

O把要穿的衣服揀出來放在床上,床腳下是她那雙黑色高跟皮鞋。覺察到自己正獨自一人自由自在地呆在自家的洗漱室時,一絲不苟地給自己化妝香水,O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她是在洗浴之後做這些事的,正像她在羅西時常做的那樣,但她自己的化妝品跟在羅西用過的不一樣。在梳妝檯的抽屜里,她找到了一些胭脂,一開始她覺得自己抹得太重了,想用酒精洗掉一些--很不容易洗掉--然後又重新開始:她在乳頭上塗上了牡丹的粉紅色。

她試著把毛髮覆蓋的陰唇也塗一下,但是沒有成功,總算沒在那裡留下胭脂的印跡。最後,在抽屜里那些口紅中,她找到了接吻時不會掉色的那一種,她並不喜歡這種口紅,因為它們太干,而且不容易洗掉。就用這種吧,它還算不錯。

她梳好了頭,又洗了一次臉,最後上了香水,這種噴霧香水,是勒內送給她的,她至今還叫不出它的名字。香水發出一種干木頭和沼澤植物的氣味,一種帶點刺激又帶點野性的氣味。在皮膚上的香水很快就消失了,在腋毛和陰部的香水流下去,留下了一些小小的點子。

在羅西,O學會了如何消耗她的時間:她為自己了叄遍香水,每次都等新的香水乾了然後再一遍。她先穿上長襪,然後是高跟鞋,然後是襯裙和長裙,然後是夾克。她戴上了手套、拿起了皮包,皮包里裝著她的粉盒、口紅、梳子、鑰匙和十個法郎。她用戴著手套的手從壁櫥里取出皮大衣,瞥了一眼床頭的鐘:差一刻八點。她斜坐在床邊,注視著鬧鐘,一動不動地等著門鈴。最後,她終於聽到了門鈴的響聲,於是站起來準備離開,就在關燈之前,她從鏡子裡看到了自己落落大方又高雅柔順的表情。

車子在一個義大利小飯店門口停了下來,當她推開飯店的大門時,映入眼的頭一個人正是勒內,他坐在酒吧旁邊,他溫存地對她微笑著,拉起她的手,隨即轉向一位灰白頭髮、有一副運動員體魄的男人,他把O介紹給史蒂芬先生,用的是英文。

他們請O在他倆中間的一隻凳子上坐下,她正要坐下來時,勒內對她半耳語地說,小心不要弄亂了衣服。他幫她把衣擺從腿下移開,幫她在凳子邊上坐好,她感到冰涼的皮革直貼著她的皮膚,環形的金屬邊緣貼著她的股溝,使得她一開始只能半坐,她害怕一旦完全坐下去,就不得不把兩腿併攏起來。裙子擁在她的身旁,她把右腳跟擱在凳子撐上,左腳尖挨著地板。

那個英國人一言不發地鞠了一個躬,然後就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她發現他在打量她的膝蓋、她的手,最後是她的嘴唇。他的神態是那麼平靜、那麼一絲不苟,又那麼自信,這種逼視使O感到,自己正像一件工具被掂量著、被檢測著,而她深知,自己正是這樣一件工具。

似乎是因為受到他的凝視的逼迫,她脫下了手套:她知道她一旦把手露出來,他就會說話--因為她有一雙不同尋常的手,那是一雙更像男孩而非女孩的手,而且她左手的中指上戴著那枚鐵戒指,上面刻有叄個金色的螺旋。但是她想錯了,他甚麼也沒說,只是微露笑意,這表示他已經看到了那個戒指了。

勒內要的是一杯馬提尼,史蒂芬先生要的是杯威士忌。他啜著威士忌,等著勒內喝完了第二杯馬提尼,O也喝完了勒內給她叫的葡萄汁,然後說,假如O沒有異議,他們就可以下樓去進晚餐了,那裡的單間比飯店的這一層開間小些,也不那麼喧鬧。這層實際上是一間大酒吧。

「當然,」O這樣說著,已經拿起放在吧檯上的皮包和手套。

史蒂芬先生扶她站起身,並向她伸出右手,她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手中。他終於直接對她說了一句話,他說:她有一雙專門為佩帶「鐵」而生的手,這「鐵」看上去與她特別相配。由於他是用英文說的這句話,所以辭義顯得有點含混不清,讓人聽不明白他所說的「鐵」僅僅指的是「鐵」那種金屬本身,還是指鐵鏈。

樓下的包間以白色色調為主,雖然陳設簡單,但是清爽宜人,包間裡只有四張桌子,其中一桌的顧客已經用完餐準備離座了。包間的牆壁上裝飾著具有壁畫風格的烹調術和義大利旅遊地圖,用的是一種柔和的令人想起冰淇淋的色調,香草冰淇淋、覆盆子冰淇淋和阿月渾子冰淇淋。這種色調提醒了O,飯後叫冰淇淋當甜食,就要上面有許多杏仁和奶油的那種。此時此刻她感到輕鬆愉快,勒內的膝頭在桌子下面緊挨著她的膝頭,她心裡明白,不論他說甚麼,僅僅是對她說的:他一直盯著她的嘴唇。

他們同意她叫了冰淇淋,但沒讓她叫咖啡。史蒂芬先生邀請O和勒內到他家去喝咖啡。他們吃得都很少,O發現他們兩人一直很注意不過量飯酒,而且基本上沒讓她喝甚麼酒:他們叄個人才喝了半公升基安蒂紅酒。此外,他們吃得很快:結束時還不到九點。

「我讓司機回去了,」史蒂芬先生說,「你開車好嗎,勒內?我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直接到我家去。」

過了奧馬路口,可以看到皇宮後光禿禿的樹影,還可以看到泛著白光的乾燥的協和廣場,它的上空聚集著濃重的烏雲,但還沒有下雪。這時,O聽到「喀嗒」一聲響,接著感到熱空氣從腿下升起來∶史蒂芬先生打開了車內暖氣的開關。

勒內開始一直沿著塞納河右岸行駛,接著在皇家港轉彎駛上左岸∶在兩岸的石欄之間,河水看上去凍得像石頭一般,黑沉沉的,O想起鐵礦石也是這種黑沉沉的顏色。她十五歲時最要好的一位朋友就戴過一枚鐵礦石的戒指,上面鑲著一小簇鑽石。她那位女友當時已經叄十歲了,可O還是愛上了她。

O希望得到一副那種黑石做成的項鍊,不鑲鑽石,造型簡單,或許就是一隻緊箍著脖子的項圈。然而她情願用這副黑石項圈,那夢中的黑石,去換他們送給她的項圈嗎?——不對,其實那項圈並不是他們送給她的。在O的幻想世界中,又浮現出那過去生活中的一幕,浮現出瑪麗安帶她去過的那個醜陋的房間,它就臨著特比高路。O憶起瑪麗安怎樣解開了自己那兩條學生式的大辮子——是她的辮子,不是瑪麗安的——怎樣為她脫去衣服,把她放在一張大鐵床上,撫愛她時的瑪麗安顯得多麼楚楚動人,她發現人的眼睛竟然真的能像星星那麼亮——她的眼睛看上去就像閃爍的藍色星星。

勒內把車停了下來。O沒有認出這條小街,只知道它是一條連接大學路和百合路的橫街。

史蒂芬先生的住宅在院落的盡頭,占了那座舊式私宅的一側,所有的房間一間套一間排成一列,最裡面的一間最大,也是看上去最為舒適的一間,家具都是用深色的英國紅木製成,套著淡黃和灰色的罩子。

「我並不要求你照管壁爐,」史蒂芬先生對O說,「但是這張沙發是為你準備的,請你坐下,勒內會去煮咖啡。如果我有幸請你聽我下面必須對你說的話,我將不勝感謝。」

那張淺色大馬士革絲的大沙發安放在壁爐的右邊,衝著窗戶,從那扇窗戶可以看到花園和院落。O脫下皮大衣,把它放在沙發背上,當她轉過身的時候,才發現他的情人和東道主史蒂芬先生正站在那裡,等著她正式接受史蒂芬先生的邀請。她把皮包放在皮大衣旁邊,然後解開手套上的扣子。

究竟要到甚麼時候,她才能學會用別人不易察覺的動作提起裙子,以便能夠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從而使她忘掉自己在外衣下面是一絲不掛的,使她忘記自己的屈從地位呢?不行,她無論如何做不到這一點。最後,她終於放棄了這無謂的努力。

史蒂芬先生此刻在撥弄著壁爐里的燃木,勒內突然間走到沙發背後,用雙手抓住O的喉管和頭髮,把她的頭按到沙發背上吻她的嘴唇,這個吻又深又長,她屏住了唿吸,只覺得身體里有甚麼東西在融化和燃燒。

他鬆開了一下,只是為了對她說他愛她,接下去又是一個長長的吻。O的雙手在不知不覺間做出了一種忘情的手勢,手心向上,靜靜地攤在她那像花瓣一樣綻開的黑裙子上,這時史蒂芬先生走了過來。當她終於結束了同勒內的熱吻,睜開雙眼時,看到的是那個英國人灰色而無畏的凝視。

O感到目瞪口呆,十分狼狽,因為她仍然沉浸在喜悅之中,儘管如此,她還是一下子就看出,他是崇拜她的,而且他十分渴望得到她。有誰能夠抗拒她那半開半閉、濕潤而豐滿的嘴唇,又有誰能夠抗拒她那在侍從式夾克黑領的映襯下顯得愈加雪白的脖子,還有她那雙又大又亮執著而率真的眼睛呢?

然而,史蒂芬先生除了用他的手指輕柔地滑過她的眉毛,隨後放到她的唇上之外,再沒有做甚麼其他的動作,他走到壁爐的另一邊,面對著O坐下來,此時勒內已經坐在一張扶手椅中,史蒂芬先生開始講話了。

「我想勒內大概從沒跟你談起過他的家族,」他說,「但是你也許知道,他的母親在嫁給他父親之前曾經和一個英國人結過婚,這個英國人有一個兒子,我就是那個兒子,是她把我養大的,直到她離開了我的父親,所以勒內和我雖然算不上親戚,但在某種意義上算是兄弟。勒內是愛你的,我對這一點毫不懷疑,即使他不告訴我,我也會知道,即使他不做任何動作,只要看看他凝視你的眼神,就全都明白了。」

「我還知道,你是那些在羅西呆過的姑娘中的一個,我想你會回到那裡去的。

原則上說,你戴的戒指已經給了我對你做一切我願意做的事的權利,就像所有那些知道它的意義的男人們所擁有的權利一樣。但是這還很不夠,我們期望於你的要比這多得多。我說『我們』,因為如你所見,勒內甚麼話也沒說∶他寧願讓我代表我們兩個人講話。」

「如果說我們是兄弟的話,那麼我是兄長,我比他大十歲。我們之間的關係是絕對自由的,我們一向有這樣一種約定∶屬於我的一切,同時也屬於他;屬於他的一切,也全都屬於我。你同意參加進來嗎?」

「我懇求你這樣做,並且要求你為此發誓,因為僅僅被動地服從,是遠遠不夠的,我知道我們是可以信賴你的。在你給出你的答覆之前,你將仍然像過去那樣,只有一個主人,一個更加可怕的主人。我向你保證,我是一個比起所有那些你在羅西向他們奉獻過自己的男人更加可怕的主人,因為我會每天都在場。此外,我特別喜愛某些方式和儀式……。」(這最後一個短句他是用英文說的)

史蒂芬先生平靜而自信的聲音在一片絕對的靜寂中震響,就連壁爐中火苗燃燒木柴的爆裂聲也是靜悄悄的。O凍結在沙發上,就像一隻被鋼針釘住的蝴蝶,由詞句和視線構成的鋼針穿透了她的身體,把她裸露的身體重重地壓在溫暖的絲網上,一動也不能動。

她已不再是自己的乳房、手臂和脖子的主人。她十分清楚∶他所說的那些方式和儀式,顯然是指對她那雙纖長的腿的占有,她那雙纖長的腿,那雙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分開的腿。

兩個男人坐在那裡,面對著她,勒內正在抽煙,但是在點煙之前,他先點亮了那幾盞遮著黑色燈罩的燈中間的一盞,它能吸去煙霧,在已經被燃著的柴火澄清的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涼爽的夜氣。

「你這就給我一個答覆呢,還是想再多了解一些情況?」史蒂芬先生問道。

「如果你同意了,」勒內說,「我會單獨給你解釋史蒂芬先生的愛好。」

「是要求。」史蒂芬先生糾正他說。

O在想,最困難的事情並不在於她表示同意,她清楚地知道,他們倆沒有一個哪怕是有一秒鐘的懷疑,以為她會拒絕,她自己也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拒絕。最困難的事情莫過於把這話說出口,她的嘴唇在燃燒,嘴裡一陣發乾,一滴唾液也沒有,恐懼和慾望的雙重痛苦折磨得她喉嚨發緊,她剛剛恢復知覺的雙手變得又冷又濕。

多想閉上眼睛,但她不能,兩雙視線直盯著她的眼睛,那種她無法迴避而且也不打算迴避的視線。他們又重新把她拉回到那些在她的意念中已被丟在身後很久或許是記過丟掉的情形中去了,又把她拉回到那些在羅西發生的事情中去了,因為自從她從那裡回到家中以後,勒內給予她的只有愛撫。

那枚戒指,那代表著她隸屬於任何了解個中秘密的人的象徵物,並沒有給她的生活帶來任何變化∶也許是因為她一直沒有遇到任何了解這一秘密的人;也許是因為那些了解這個秘密的人在保持沉默。唯一使她產生過懷疑的人是傑克琳(可是如果傑克琳去過羅西,為甚麼她沒戴這種戒指呢?除此之外,即使傑克琳知道這個秘密,她對O又能做些甚麼呢?)。

為了做出回答,她至少應當能夠動作,可是此刻她竟然不能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做出任何動作——他們的一個命令就能使她立即站起來,但是這次他們所要求於她的不是盲目的服從,也不是對命令的默默的順從,他們這次要求於她的是對這些命令的預先承認,是親口把自己宣判為奴隸,親手把自己交到他們的手上,這就是他們希望從她這裡得到的允諾。她記得自己除了「我愛你」和「我是你的」這兩句話之外,從沒對勒內說過別的話。看起來今天他們要讓她說出來和表示同意的那些話,就是要求她具體地說出她迄今為止只是默認的事情。

她終於使自己挺直了身體,就像即將說出的話會使她窒息那樣,她解開了緊身衣最上邊的一隻鉤子,直到她的乳溝都露了出來,然後她奮力站起身,手和膝在不停地顫抖。

「我是你的,」她終於面對著勒內說出了這句話,「無論你讓我怎樣,我都照辦。」

「不」他打斷了她的話,「是我們的。重覆我的話∶我屬於你們倆,無論你們倆讓我怎樣我都照辦。」

史蒂芬先生那又銳利的灰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勒內也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O感到自己迷失在勒內的注視之中,她只是逐字逐句地重覆他讓她說的話,就像在法語課上一樣,她把那句話全部改成了第一人稱。

「你對史蒂芬先生和我授予如下權利……」這些權利包括:選擇任何地方,以任何方式處置她的身體的權利;將她束縛在鎖鏈中的權利;為最輕微的過失或僅僅為了他們的快樂而像鞭打奴隸或囚徒那樣鞭打她的權利;當她哭喊時對她的懇求和哀泣不予注意的權利。

「我相信,」勒內說,「此時此刻史蒂芬先生願意由我來簡要地介紹一下他的要求,而且我和你都同意這種做法。」

O諦聽著她情人的講話,那些他在羅西對她說過的話又全部回到了她的心中∶它們幾乎是同樣的話。但她還是聽他講著,同時感到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就像是一個夢,似乎她不是她本人,或許她根本就不存在。那是一場夢,或者說,是一場噩夢,那監獄式的設施、那寬大的晚宴長袍、那戴著面具的男人們∶所有這一切把她從她自己的生活中帶走了,到達了不知這一切要持續到何時的幻境。

在那裡,在羅西,她感覺到你在夜間才會有的那種感覺,迷失在你曾經歷過的那種夢境之中,而現在這一夢境又重新開始了∶它確實存在過,它也確實會結束;你希望它能夠結束,因為你不能確定你能忍受得了它;而你又希望它繼續下去,於是你將知道事情的結局。好了,結局就在這裡了,結局就出現在她最沒想到的地方(或者根本不再抱有期望的地方),以她最沒想到的方式出現(假定她對自己說,這確確實實就是最後的結局了,在它後面不會再隱藏著另一個結局,更不會有這個結局之後的結局)。

現在這個結局把她從記憶中喚醒,回到現實當中。此外,這個封閉的小圈子,這個私人世界中的現實,突然要摧毀她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習慣和環境,不論在身外還是體內。這個現實,已經不再滿足於標誌和象徵物——那裸露的臀部、敞開的胸衣,鐵戒指——而是要求實現。

有一點確屬事實,那就是勒內從來沒有親手鞭打過她,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在他帶她去羅西之前及同她回家之後只有一個區別,那就是現在他用以前使用她子宮的方式(他現在仍繼續在用)使用她的臀部和嘴。她永遠也搞不清她在羅西受到的那些例行的鞭笞中,是否有一次是由他執行的(如果說有這種可能性的話,就是因為有時她的眼睛是被蒙上的,或者有時鞭打她的男人帶著面具),但是她對此深表懷疑。

他總是能夠從她身體的被束縛以及完全徹底的被降服中、從她無望的掙扎中、從她飲泣的情景中,得到巨大的快樂,她對這一點深信不疑,因為她認為,他根本不可能親自動手,因為他絕不願意為此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看上去他已經代替O答應了這件事——他半躺在深深的扶手椅中,舒適地翹著二郎腿,用極其文雅、極其溫柔的聲調對她說:由於能夠把她自己交給史蒂芬先生的意志和慾望來支配,或者說,由於她能夠把她自己交給史蒂芬先生的意志和慾望來支配,他感到非常快樂。

無論何時史蒂芬先生想邀她在他的家裡共度良宵或相聚哪怕只是一個小時;無論他想讓她陪他到巴黎以外的甚麼地方,或是就在巴黎的某個地方;無論他邀她同去某個飯店或者看甚麼演出,他將會直接打電話給她,並派車來接她——除非由勒內本人來接她。今天,就在此刻,該輪到她說話了。

她同意上述約定嗎?但她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們此刻讓她給出的這個答覆,意味著她將同意把她自己徹底奉獻出來,意味著她將事先同意今後可能發生的一切事情。對於即將發生的一切,她相當肯定自己從心底里是願意說「行」的,可她的肉體卻會說「不行」,至少在忍受鞭打這件事情上是如此。至於事情的其他方面,憑心而論,她不得不承認,史蒂芬先生的眼神引起了她內心一種又焦慮又興奮的感覺,一種因受到誘惑而緊張得發抖的感覺。

她渾身顫抖得像一片風中的樹葉,也許正因為她在顫抖,她深知自己甚至比史蒂芬先生更不耐煩地期待著那一時刻的到來,期待著他把他的手、也許是他的唇加在她身上的那一刻的到來,也許能否使這一刻加速到來就全在於她本人了。

無論她曾經是多麼富於勇氣,她的慾望又是多麼洶湧澎湃,當她正準備作出最後的答覆時,卻突然感到所有的氣力一下子都離自己而去,她從沙發里滑落地地板上,她的裙子像汽球一樣在身邊攤開。在一片沉寂之中,響起了史蒂芬先生空洞的聲音,他評論道:她害怕了。

他的話不是沖她說的,而是對勒內說的。O有一種感覺∶史蒂芬先生在強忍著不對她採取任何行動,而且他已經開始後悔他對自己的壓抑了。然而她終於還是避開了他的凝視,雙眼緊盯著勒內,因為她生怕勒內看到她看史蒂芬先生的眼神,並且把這種眼神當作對他的背叛。然而這絕不是背叛,因為如果他們允許她在從屬於史蒂芬先生和從屬於勒內這兩種慾望中做出取捨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地說∶她之所以屈從於前一種慾望,唯一的原因在於勒內允許她這樣做,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她認為他是在命令她這樣做。儘管如此,她心中仍隱藏著一絲躊躇,她不知道勒內會不會因為她這麼快輕易就接受了史蒂芬先生而生氣。

哪怕他做出一點最輕微的表示,就可以立即消除她的猶豫不決,但是他一點表示也沒有,只是再次要求她做出答覆,這已經是第叄次。於是她含混不清地說∶

「你們兩個人不論想怎樣做,我都同意,」說罷她垂下眼,緊盯著攤開在兩膝之間的雙手,囁嚅問道∶「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會受到鞭打。」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在這段時間裡,她二十次地懊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然後她聽到史蒂芬先生一板一眼地說∶

「會是經常不斷的。」

隨後O聽到劃火柴的聲音和杯子的磕碰聲∶這兩個男人也許各自又添了一杯威士忌。勒內就這麼接受了她的決定,勒內一句話也沒說。

「即使我現在同意了,」她說,「即使我現在答應了,我還是受不了這個。」

「我們要求於你的只是去接受它,如果你哭喊或呻吟,按照我們事先的約定,那是毫無用處的。」史蒂芬先生繼續說道。

「哦,求求你們可憐可憐我,別這樣!」O說,史蒂芬先生站起身來,勒內也站了起來,彎腰抓住了她的雙肩。

「給我們你的答覆,」他說,「你同不同意?」

最後她終於表示同意。勒內輕柔地把她從地板上攙起來,然後他在那張大沙發上坐下來,讓她面對沙發跪在他的身旁,她伸出的手臂、上半身和頭部斜靠在沙發上。她閉上眼睛,數年前她見過的一幅景象閃過她的腦際∶那是一幅奇特的畫,上面畫著一個女人跪在一張扶手椅前,和她現在的姿勢一模一樣。地板是由方磚砌成的,在房間的一角,有一隻狗正在同一孩子玩耍,那個女人的裙子是掀起來的,在她身後不遠處,有一個立姿的男人正揮起一束鞭子準備鞭打她,他們全都穿著十六世紀的服裝。那幅畫的標題曾經令她感到噁心∶家法。

勒內的一隻手像鐵鉗一樣抓住她的兩隻手腕,同時用另一隻手把她的裙子高高撩起,她能感到細棉布的襯裡擦到了她的脖子。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臀部,似乎是想引起史蒂芬先生的注意,讓他欣賞那兩處為她增色的小小凹陷,和她兩腿之間的柔軟。然後他用這隻手按著她的腰,使她的臀部更顯突出,並且命令她把雙膝分得更開一些。

她一言不發地服從了,勒內對她身體的誇耀,史蒂芬先生對此所作的反應,以及男人們用語的粗魯,突然令她那麼強烈而出乎意料地被羞恥心所壓倒,以致她原來萌生的那一點點希望被史蒂芬先生所占有的慾望變得蕩然無存,她開始盼望著用鞭打來作為一種解脫,好像只有疼痛和哭喊才能成為為自己辯護的理由。

然而,史蒂芬先生的手只是打開了她的臀部,然後從肛門進入、退出、又一次進入,並且撫摸她,直到她再也忍不住呻吟,她的呻吟意味著她被征服了,被摧毀了,被徹底地羞辱了。

「我把你留給史蒂芬先生,」勒內說,「就保持這個姿勢,他會在他認為適當的時候放了你。」

在羅西,有無數次她保持著這種姿勢,跪在那裡,把自己交給一個人或所有的人,但那裡她的雙手總是被手鐲鎖在一起的,那時她是一個幸福的囚徒,每件事都是強加在她身上的,沒有一件事是徵得她的同意的。然而在這裡,是她自己的自由意志使她保持著這種半裸的狀態,要讓她站起身來,或者把她遮蓋起來,只須一個簡單的手勢就足夠了。她的允諾就像皮項圈和鎖鏈那樣緊緊束縛著她,難道說那僅僅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允諾嗎?

無論她受到甚麼樣的羞辱,或者不如說正是由於她所受到的那些羞辱,由於她徹底的馴服,由於她以那種順從的方式開放自身,從而博得了人們的尊重,難道說這裡面不包含著某種快樂的成分嗎?

當勒內離開時,史蒂芬先生一直把他送到大門口,O就那麼孤伶伶地一動不動的等在那裡,這種等待使她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感和肉體被出賣的感覺。沙發的灰黃色絲面貼在臉上使她感到十分平滑,透過尼龍長襪,她感覺到膝下的羊毛地毯很厚實,她的左腿側面可以感覺到壁爐中散發出來的熱氣,史蒂芬先生添進去的叄根圓木正燃得噼啪作響,在屜柜上,一架古鐘靜靜地走著,除此之外一片沉寂。

O仔細地傾聽著,心裡想著:在這樣一間文明而雅致的房間裡,自己此刻的姿勢是多麼荒唐。透過百葉窗能夠聽到午夜過後巴黎倦怠的喧聲,在下一個白天,在明天早晨,她還能認出沙發墊子上她把臉頰貼在上面的地方嗎?以後她會在白天到這間起居室里來嗎?她還會在這裡受到同樣的待遇嗎?

很明顯,史蒂芬先生並不急於回來,而O,她曾經在羅西無數次那麼順從地等待過那些陌生人前來,得到他們的快樂,現在當她想到一分鐘或十分鐘之內,他也會用手接觸她的肉體,卻感到胸口裡有甚麼東西堵了上來,然而事情的進程和她想的並不完全一樣。

她聽到他打開門穿過房間的聲響。背衝著火,他站在那裡觀察了O好一陣子,然後用一種接近耳語的聲音,讓她站起身來重新在沙發上坐好。這太出乎意料了,她感到有引起發窘,但還是照他說的做了。

他彬彬有禮地給她拿來一杯威士忌和一支煙,兩樣她都拒絕了。這時她發現,他穿的是一件浴衣,一種樣式非常守舊的灰色粗布浴衣——和他的灰色頭髮有著相同的顏色,他的手瘦長而乾枯,平平的指甲剪得短短的,顯得異常蒼白。當兩人視線相接時,O的臉紅了∶這的的確確就是那雙抓住過她身體的手,那雙她此刻又怕又想的手。但是他並沒有湊近她的意思。

「我想請你把衣服全部脫光。」他說,「但是,先解開你夾克衫的扣子就行,不必站起來。」

O解開那些巨大的金色衣鉤,把這件緊身的夾克脫了下來,然後她把它放在沙發的另一頭,那裡已經放著她的大衣、手套和皮包。

「現在撫摸你自己的乳頭,輕輕地,」史蒂芬先生接著說,「你必須用顏色深一點的胭脂,它們的顏色太淺了。」

全身靠在沙發背上,O用她的手指撫弄乳頭,感到它們很快變硬,挺了起來,她用手掌遮住了它們。

「哦,不要!」史蒂芬先生說。

她縮回了手,又重新靠在沙發背上∶相對於如此苗條的軀幹,她的乳房顯得沉重,隆起的曲線十分雅致,她的脖子靠在沙發背上,雙手放在大腿兩旁。為甚麼史蒂芬先生還不彎下腰,把他的嘴唇貼在她的嘴唇上?為甚麼他的手還不伸向那對他眼看著它們硬起來的乳頭?雖然她坐那裡紋絲不動,但仍能感覺到她的乳頭正隨著她的唿吸在顫抖。

他走過來坐在沙發的扶手上,卻並沒有碰她,他在抽煙。忽然,他的手動了一下——O永遠也不會知道這是不是故意的——使一些仍然灼熱的煙灰落在她的雙乳之間。她有一種感覺∶他想羞辱她,用他的蔑視,用他的沉默,用一種疏遠的態度來羞辱她。然而就在不久前,他還是渴望她的,他此刻仍然是渴望她的,她能從柔軟布料做成的浴衣繃緊的程度看出這一點。那麼就讓他把她拿去好了,讓他盡情地傷害她好了!

O因為自己的慾望而憎恨自己,也因為史蒂芬先生所表現出來的自我控制而厭惡他。她想讓他愛她,是了,這就是真相了∶她確實希望看到他被自己的衝動而激怒,這種衝動,就是想觸摸她的嘴唇的衝動、想穿透她的身體的衝動,如果必要的話,甚至是蹂躪她的衝動,而不願意看到他這種平靜和自我中心的樣子。

在羅西,她絲毫也不關心那些使用她身體的人們的感覺∶他們不過是她的情人從她身上獲取快樂的工具,她所做的一切使她成為他希望她成為的那種人,就像石頭那樣的光滑、平易和溫文。他們的手就是他的手,他們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

但在這裡,一切變得迥然不同,勒內把她轉讓給了史蒂芬先生,十分清楚,他是想和他共同享有她,而並不想再從她身上得到更多的東西,也不是為了從把她交給別人的做法中獲取快樂,而是為了和史蒂芬先生分享他最喜愛的東西。

毫無疑問,這就像在過去的日子裡,在他們都還年輕的時候,共同分享一次旅行、一條遊艇或一匹馬一樣。此時此刻,這種分享對於勒內與史蒂芬先生關係的意義,比對於他與她關係的意義重大得多。他們兩個人日後從她身上尋找的,將僅僅是對方在她身上所留下的印跡,對方行為的印跡。

就在剛才,當她半裸地跪在勒內面前,史蒂芬先生用雙手分開她的雙腿時,勒內曾經仔細地向他解釋過,為甚麼O的臀部是容易接近的,為甚麼他對這一準備工作感到欣慰∶因為他忽然想到,史蒂芬先生將可以按照他的意願持續不斷地使用這個他最鍾愛的孔道。他甚至還說,如果史蒂芬先生樂意,他願意把它讓給他一人獨享。

「為甚麼不呢,我樂於從命。」史蒂芬先生說,但是他又特別聲明,儘管這些約定很不錯,他還是有可能會借用O一段時間。

「O是你的,」勒內答道,「O會很樂意被你借用的。」這樣說著,他俯身向她並且吻了她的手。

當O想到勒內居然能夠部分地放棄她時,這個念頭對O來說簡直就像一個睛天霹靂,她認為,這說明她的情人對史蒂芬先生的關注超過了對她的關注。雖然他一再對她說,他之所以愛她,愛的就是那個被他變成為客體的她,愛的是她對他的絕對開放,愛的是他處置她的絕對自由,那種就像隨意處置一件家具一樣的自由,那種對自己的一樣東西既可以保有更可付出的自由。但是她發現自己並沒有完全相信他的話。

她還看到了勒內對史蒂芬先生心悅誠服或曰敬重的另一個標誌,那就是,勒內一度是那麼熱切地希望看到她的身體被別人壓在身下或遭受鞭打的情景,每當他看到她那張正在呻吟或哭喊的嘴,看到她那以因痛苦而閉起的滿含淚水的眼睛,他的目光總是那麼含情脈脈、總是燃燒著不曾稍減的感激之情;而現在,他竟然離她而去,而且是在向史蒂芬先生展示了她的一切之後,就像掰開馬的嘴巴,向人證明了它足夠年輕那樣向史蒂芬先生證明了她足夠美麗之後,或更確切地說,是在向他證明了她足夠適合於他的需要之後,而且是在承蒙他接納了她之後,才放心地離她而去。

不論他這一切做得有多麼冒犯人和侮辱人,O對勒內仍舊一往情深。她認為自己是幸運的,因為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擁有足夠的重要性,使他希望從冒犯她的行為中獲得快樂,就像那些虔誠的信徒因為上帝使他們變得卑微而感謝上帝那樣。

但是在史蒂芬先生身上,她發現了一種像冰和鐵一樣的意志,這種意志不會為慾望所動搖。無論她是多麼的楚楚動人、多麼的馴順,在這一意志的天平上,她仍然是絕對的一文不值。

至少到目前為止是如此,否則她為甚麼會感到如此恐懼?在她看來,無論是羅西的僕人腰帶上的皮鞭,還是一直加在她身上的鎖鏈,似乎都沒有史蒂芬先生凝視著她的乳房但控制自己不去碰它時的那種平靜更加可怕。她感到在這種全神貫注而平靜深邃的目光的凝視之下,她細小的肩膀和苗條的身軀顯得格外脆弱。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感到自己簡直快要窒息了。

指望用這種脆弱去軟化史蒂芬先生是沒有用的,她心裡十分清楚,實際的情形恰恰相反∶她獻給他的溫柔和順從既可以帶來愛撫,又可以帶來傷害;既可以招來嘴唇,又可以招致指甲。她記得史蒂芬先生曾用他夾著香煙的右手的中指尖輕輕磨擦她的乳頭,乳頭很聽話地硬挺起來,這對於史蒂芬先生來說是一種遊戲,或者只是一個遊戲的引子,其他就甚麼也沒有了。或者,也可以把這個動作看成是一項檢驗,用的就是人們檢驗一架機器是否運行正常的方式。O對這一點確信無疑。

史蒂芬先生坐在椅子扶手上沒有動,讓她把裙子脫掉,O潮濕的手指把衣扣搞得很滑,結果她弄了兩次才解開裙子裡面的黑沙襯裙。

在她把全身的衣服完全脫光之後,她的高跟皮鞋和只卷到膝蓋處的黑色尼龍長襪,襯托出她小腿的雅致線條和大腿的雪白膚色。這時,史蒂芬先生站起身來,用一隻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推向沙發,他讓她跪在地上,背靠沙發,將她的肩膀而不是腰部緊緊地壓靠在沙發上,然後把她的雙腿稍稍分開了一些,她的雙手放在腳腕上,腹部露出,在挺起的乳房上方,她的喉嚨向後仰起。

她不敢看史蒂芬先生的臉,但是她看到他的手解開了皮帶。當他跨到O的身上時,她仍舊跪著,他抓住她的後頸,插進她的嘴裡,看來他尋求的不是她嘴唇的愛撫,而是她的喉嚨深處。

他弄了很長時間,O感到那令人窒息的肉體在膨脹和變硬,它緩慢而一再重覆地錘擊弄得她眼淚直流。為了更徹底地進入她,史蒂芬先生索性跪在沙發上,兩個膝蓋就貼在她的臉頰兩側,有一瞬他的臀部就坐在她的乳房上。

她感覺到自己的子宮在燃燒,那無用的被詛咒的子宮在身體里燃燒。儘管史蒂芬先生顯得很愉快,並且長時間地陶醉在她的身體中,但他並沒有讓自己達到快感高潮,而是默默無語地從她身上撤了出去,重新站起身子,沒有合起他的浴衣。

「你真賤,O,」他對她說,「你愛勒內,但是你很淫蕩。勒內難道看不出,你貪戀而且渴望所有想要你的男人?他難道不明白,把你送到羅西去或是把你交給其他人,恰恰是為你提供了掩蓋淫蕩的藉口?」

「我愛勒內。」O答道。

「你愛勒內,但是比起別人,你更渴望我。」史蒂芬先生接著說。

是的,這是真的,好確實渴望著他。但是即使勒內知道了這一點,事情又會有甚麼不同呢?她能做的一切只是保持沉默、垂下眼,直視史蒂芬先生的眼睛就等於對此供認不諱。

隨後,史蒂芬先生躬身抓住了她的雙肩,使她躺倒在地毯上。她仰臥在那裡,雙腿蜷起,史蒂芬先生坐在她剛才靠過的沙發上,抓住她的右膝,把她拉向他的身旁。由於她臉沖壁爐,從壁爐里射出的火光照射在好蜷起的腹股溝和臀部上。史蒂芬先生沒有鬆手,卻突然命令她撫摸她自己,不許她把雙腿併攏。O先是驚得目瞪口呆,然後開始順從地伸出右手,手指碰到了那已經從陰毛中凸起的像是在燃燒的陰蒂,就在她下體嬌嫩的陰唇相接的地方。

但是她的手又縮了回去,她囁嚅道∶「我不能。」

事實上她的確不能這樣做,她一生中唯一一次偷偷地愛撫自己是在家裡那張溫暖而陰暗的床上,當時她獨自一人在睡覺,但是她從未嘗試過用這種方法達到性高潮。後來她有時會在睡夢中達到高潮,隨即失望地醒來,因為這種事總是令她神經緊張,而且轉瞬即逝。

史蒂芬先生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她受不住了,又重覆地嘟囔了一遍:「我不能」,然後就閉上了雙眼。

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一件永生難忘的往事,時至今日,每當想起這件事,還會使她感覺到與當年同樣強烈的噁心,那是她頭一次見到別人做這件事,當時她才十五歲,那是瑪麗安深陷在旅館房間皮椅中的身影:瑪麗安把一條腿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頭搭在另一邊的扶手上,她就這麼當著O的面撫愛自己,還不停地呻吟。瑪麗安還提起過這麼一件事∶有一天她正照這副樣子在辦公室里撫愛自己,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忽然間她的老闆偶然走了進來,正好看見了她在乾的事。

O見瑪麗安的辦公室,那是一間空空蕩蕩的房間,有淺綠色的牆壁,從北面塵封的窗戶里有微弱的光線透進來,那裡只有一隻為來訪者準備的安樂椅,放在辦公桌的對面。

「你趕快熘掉了?」O問她。

「沒有,」瑪麗安回答道,「他要求我重新來過,這次他把門鎖上了,他讓我脫下內褲,把椅子推到窗前。」

O當時認為瑪麗安很有勇氣,她十分崇拜瑪麗安,也很怕她。當時她堅定地拒絕了當著瑪麗安的面撫愛自己,而且發誓她永遠也不會當著任何人的面做這件事。

瑪麗安不以為然地笑了,並且說∶

「走著瞧,等到你的情人求你做的時候。」

勒內從未要求過她做這件事,如果他要求,她會服從嗎?是的,當然她會的,但是她一想到勒內的眼睛裡也會流露出她在瑪麗安面前所感到的那種噁心的感覺,就十分害怕,這真是太荒唐了。而由於這是史蒂芬先生的要求,事情就顯得更加荒唐。她並不在乎史蒂芬先生是否會為此而感到噁心,但是不能,她就是不能做這件事。於是她第叄次喃喃地說∶「我不能。」

雖然她聲音低得就像耳語一般,但他還是聽到了,他不再理睬她,只是站起身來,把浴衣的下擺合在一起,然後命令O站起來。

「這就是你的服從嗎?」他說。

他用左手抓住了她的兩隻手腕,用右手左右開弓打她的耳光。她搖晃著,如果不是他緊緊抓著她,她早就摔倒在地了。

「跪下聽著,」他說,「我不得不這樣說,看來勒內對你的訓練,離要求還差得太遠。」

「我總是服從勒內的。」她囁嚅著。

「你是在混淆愛情和服從。你必須服從我而不必愛我,我也不必愛你。」

聽了這話,O感到有一股奇異的說不清理由的憎惡之情和反抗的風暴在胸中升起,她在心靈深處默默地否認著她聽到的每一句話,否認著她自己關於順從和接受奴役的承諾,否認著她自己已做出的允諾,否認著她自己的慾望,否認著她肉體的裸露,她的汗水,她的顫抖的四肢和她眼睛的四周的黑暈。

當他像勒內曾經提到過的他將要做的那樣,讓她伏下身子,用胳膊肘支在地板上,頭放在兩條手臂中間,臀部翹起,從後邊強行進入她的身體時,她掙扎著,憤怒地咬緊了牙關。

第一次她沒有叫出聲來。他又進入一次,這次更加猛烈,弄得她尖叫起來。她的尖叫既是因為痛,也是因為反抗,看來他心裡也完全明白這一點。她還知道——他為逼得她尖叫起來而感到高興,因為那意味著她被他征服了。

完事之後,他扶她站起來,在放開她之前,他對她說道,他射進她身體里的東西將會變成血,慢慢地從那些由他加在她身上的傷口中滲出來,這些傷口將會一直燃燒著她,唯一的例外只有在她的臀部供他使用之時。他將不得不以他自己的方式來強制實行這一切。

勒內已經給了他對她採取這種特殊使用方式的權利,而他毫無疑問願意充分地行使這一權利,她最好不要對此存有甚麼幻想。他提醒她,她已經同意作勒內的奴隸,所以她也是他的奴隸,但是看起來她似乎並不太清楚——或者說還沒有自覺地意識到——她的承諾都包括了哪些內容。等到她想明白這一點時,再想逃避已經晚了。

O一邊聽他講話,一邊在心裡對自己說:對於他來說,要想逃避對她的迷戀恐怕也太晚了。她不打算很快地被他馴服,而到她被馴服的時候,他將會學會如何愛她。在她內心的反抗和她敢於表現出來的膽怯的拒絕之中有一個例外,也僅僅有這一個例外∶她希望在史蒂芬先生心目中為自己留下一種嬌羞的形象,就像她給勒內留下的印象那樣,並且希望他對她產生比僅僅渴望得到她更多一些的感覺。

這並不是因為她愛上了他,而是因為她心裡清楚,勒內以男孩子愛兄長那樣的熱情愛著史蒂芬先生,她認為他早已準備好,在必要的時候把她奉獻給史蒂芬先生的任何一個奇思異想,竭盡全力使他滿意。她有一種絕不會錯的直覺∶勒內將會學史蒂芬先生的樣子,而且力圖學會他的作派,如果史蒂芬先生表現出看不起她的意思,勒內將會因此而受到傷害。

不管他有多麼愛她,他將會因此而受到他從未受到過的傷害,甚至是從未夢想過會受到的傷害,是那些羅西的男人們的看法所難以給予他的傷害。這是因為在羅西,對她來說他是主人,他把她交給那些男人們之後,他們對她的看法是從他本人這裡得到的。在這裡,他不再是主人了,相反,史蒂芬先生是勒內的主人。勒內自己並未完全意識到這一點,換句話說,勒內崇拜他,處處想趕上他,想和他競爭。

這就是他要和他分享一切的原因,也是他把O送給他的原因∶很明顯,她已經被毫無保留地奉獻了給他。勒內也許會繼續愛她,只要史蒂芬先生認為她是有價值的,而且愛她。直到這時一切才變得清晰起來∶史蒂芬先生將是她的主人,不管勒內對此作何想法,他將是她唯一的主人,她和他的關係將是一種確切意義上的主人和奴隸的關係。她從他那裡不可期望任何憐憫;但是難道她不能期望從他那裡得到一點點愛的感覺嗎?

懶散閒適地坐在壁爐旁那張大安樂椅上,史蒂芬先生就讓O那麼一絲不掛地站在那裡,等待他的下一道命令,她默默無語地等待著。後來他終於站起身來,讓她跟著他走。此時O的身上除了高跟鞋和黑絲襪,仍舊是赤裸裸的,她跟著他走上一段樓梯,進入一間小小的臥室。它小到只能在一個角落放一張床,另一個角落放一個梳妝檯,還有一張椅子擺在床和窗戶之間。這個小房間同一個略微大些的房間連在一起,那是史蒂芬先生的房間,兩個房間中間有一個共用的洗漱室。

O先把自己洗凈擦乾——毛帽是粉紅色帶淺花的——隨後脫掉高跟鞋和長襪,爬進冰冷的被窩。窗是開著的,外面是黑沉沉的夜。

在關上連接這兩個房間的門之前,史蒂芬先生走到已經躺在床上的O的身旁,吻了她的手指尖,這個動作他曾經做過一次,那次是在她從酒吧的高腳凳上站起身時,他吻了她那隻手上的鐵戒指,向她致意。如此說來,他已經用他的手和陽具進入了她的身體,一一地蹂蹣了她的口和臀,而最終僅僅肯用他的嘴唇來碰碰她的指尖。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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