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還是冗雜緊張,她和上司去跑一個大客戶,跟了近半個月沒有結果,耐心幾乎消磨殆盡,結果這天從接待室里一出來,頂頭遇上一個人十分眼熟,佳期不由微微一怔。
是阮正東的朋友,起初總在一塊兒打牌,就是說她「前所未有」的那人,佳期仿佛記得他姓容。果然上司已經滿臉堆笑:「啊呀容總,幸會,幸會。」將佳期介紹,對方也認出她來,原來這間公司是他名下,得知他們的來意,轉頭吩咐秘書三言兩語,頓時柳暗花明。上司喜出望外,心花怒放,悄悄誇她:「行啊,幾時認得了容少也不吱一聲,真沉得住氣啊。」馬上趁熱打鐵,讓她先留下來與對方協商細節事宜。
談完了公事,容總才問了一句話:「怎麼沒見你去醫院看正東?」
佳期猛吃了一驚,還沒等她做聲,容總已經嘆了口氣,說:「你去瞧瞧他吧。」
佳期猶豫了整整兩天,才到醫院去。
沒想到醫院裡也熱鬧非凡,半條走廊上都堆著鮮花,護士一聽她問阮正東哪間病房,眼神頓時生了異樣:「1708,就是左拐的第四間。」
門是半開著的,病房是套間,布置得不比酒店差,四處都是鮮花與水果,地毯踩上去綿軟無聲,裡間有人哧哧輕笑,聲音嬌俏甜美。她靜靜地待了幾秒鐘,本來想敲門,最後還是轉身走掉了。
走廊靜而空,迴響著她自己的腳步聲,這裡是專用病區,佳期曾經來過這裡一次,是陪孟和平。後來孟和平的媽媽說想吃榛子蛋糕,孟和平就下樓去買。
然後,孟和平的媽媽不緊不慢地對她說了一句話:「你配不上和平,所以請你不要再拖累他。」
那時的自己,是多麼倉皇和狼狽。
她模煳地想,走廊那頭出現了一個身影,高大、熟悉,眉目分明是她日夜思念的樣子,她恍惚地想,白日夢的幻覺竟然如此真實。
對方漸漸走近,她微微仰著臉,近乎貪婪地注視著,連每一根眉毛都如此清晰真實——如同烙印在她心上的樣子,他變了許多,但又似乎根本沒有變,他是孟和平,就是她永遠都記得的孟和平。
她忽然驚得要跳起來,孟和平!
他站在那裡,像看外星人一樣地看著她,她目瞪口呆,他也怔住。
走廊兩側全是鮮花的芬芳,玫瑰與百合、勿忘我與素馨蘭、情人草與海芋……大捧大捧包裝精美的花束與花籃,而他們站在鮮花的河流中央,傻瓜一樣地瞪視著對方。
佳期忽然手足冰涼。
是孟和平,竟然真的是孟和平,她竟然會遇上孟和平,在這有生之年。
狹路相逢。
分手後的起初幾年,她還曾臆想過與孟和平重逢,從場景到台詞,一遍又一遍。或許是十年,或許是十八年,就像張愛玲的那部小說,淒清而唯美,說一句,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亦或許只是三年五載,再見了面,在歌舞昇平衣香鬢影的場合,如同韓劇一樣唯美心碎。後來她才漸漸心灰意冷,明了命運的遙不可及。
可是她竟然又見著了他——結果事情比她想像的輕鬆許多,她聲音居然流利清楚,既沒有發顫,亦沒有結巴:「孟和平,是你嗎?」
她從前就喜歡連名帶姓地叫他,孟和平孟和平孟和平……最最撕心裂肺的那一剎那,也只是淚流滿面,拼盡了全部的力氣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孟和平!孟和平……」仿佛只要在心底那樣拚命唿喊,他就會回到她的身邊。
他隔了片刻,才說:「是我。」輕輕停頓了一下,又問:「佳期,這麼多年你上哪兒去了?」
她噢了一聲,說:「我一直在這裡啊。」她簡明扼要地將自己這些年的職場翻滾向他介紹了一下,他揚起眉來:「你專業不是西班牙語嗎,怎麼現在做廣告?」
小語種找工作有多難……尤其是像她這種一流大學二流專業畢業的三流學生,她又笨,永遠考不到翻譯資質。
何況他碩士學位還是微電子呢,結果現在還不是跑去當了無良地產商。
真令人喪氣,本該盪氣迴腸的舊戀重逢,說的偏偏是這種無聊又無聊的旁枝末葉。要緊的話一句也想不起來,那樣多那樣多的話,在人生最悲苦的日子裡,一直是她最後的支柱。再難再痛的時候,她也忍了過去,只是想如果可以再見到孟和平,如果可以再見到他——但明明知道不會,命運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今天真的給了奇蹟,她卻全都忘記了——因為他已經忘記了,坦然地、從容地,忘記了。
他正視她,並且微笑。
而她直到這一秒,仍不敢看他的眼睛。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她躲在暗夜的被窩裡哭泣,唯一僅存的執念是有生之年還可以見到他,然後號啕大哭,將全部的痛,一點一點講給他聽。
今天才知道是多麼幼稚的事。即使再次見到了他,他也不再是她的孟和平。
從前的種種都化成了灰,被風吹散在時間裡,一點一屑都不剩下。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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