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我主僕關係到此為止,以後再無瓜葛,我要離開了,你不用跟著我,以後你好自為之吧。」
「我已經恢復了大半實力,不再需要你了,我也不想帶著你這麼個累贅,你…你自己照顧好自己,留在流源城還是回河羅郡城都隨便你……」
「不要想著來找我,你應該清楚,只要我不願意,你是絕對見不到我的,我…我走了。」
藍葵那寥寥幾句話,就像一根根冰凌刺進阿易的心臟,他渾渾噩噩之間,腦海里充斥著那些令他絕望的聲音,那片無可撼動的光幕,以及那毫不迴轉的身影他此時半夢半醒,在夢裡,自己仿佛被人扔進了一個冰窟窿,周圍是一片黑暗,來自心底的寒意冷得他不住地瑟縮發抖。他莫名地回想起自己十二歲那年冬天,因為不小心打碎了村長的一套粗陶茶具,就被罰了兩頓飯,還得在院子裡睡一夜,那一夜漫長得可怕,隆冬時節的風刀霜刃把他的手腳凍得僵硬刺痛,子時還沒到,他已經連抖抖身子稍微禦寒都無法做到,只能像只松鼠一樣蜷縮成一團,死命地裹緊自己的破棉衣到後半夜時他實在凍得受不了了,無可奈何地想到,村長屋子裡那麼暖和,那靠在村長屋外肯定也能暖和一些,就手腳並用,好容易爬到村長屋外的牆邊,可惜冰冷的石牆並不能溫暖他,但他還是天真地覺得,屋裡的炕火透過石牆傳出來了一些,稍微緩解了一下刻骨的寒意從那之後的每一個冬天,別的僕人幹活都是縮著兩手,能拖則拖,能呆在炕上就絕對不出屋,只有阿易還是勤勤懇懇地拾柴挑水,仿佛完全不怕冷似的,只因為再沒有什麼時候比那一晚更冷更難熬然而現在他覺得那晚的忍飢受凍其實不算什麼,因為雖然當時痛苦萬分,但只要一想著再熬幾個時辰,熬到天亮,就能回自己屋裡,躺在溫暖的火炕上,喝熱粥,吃烤餅,頓時就覺得有了希望,這小小的念想支撐他活了下去可藍葵的話給他的就只有黑暗,沒有留下一絲希望,他在各種迷迷濛蒙的夢境中沉浮了許久,當那道白色的身影最後一次消失的時候,他也驟然驚醒,渾身冷汗,下意識地哭喊出聲:「主人!主人!你不要走!主……」
睜開雙眼之後,四周奢靡的陳設和濃郁的香氣讓他有些迷茫,但還是很快意識到這是尤伊的寢宮,自己正躺在尤伊床上,此時剛一甦醒,就覺得心口處說不出的難受,他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瘋狂跳動,幾乎要震出胸膛,隨之而來是撕裂般的劇痛,好半天都不能平息,這讓他只能拚命地喘氣,勉強緩解這令他窒息的痛苦床邊的兩個侍女見阿易甦醒,都面露喜色,其中一個趕緊拿來濕巾為阿易擦汗,另一個則有些擔憂地地輕撫阿易的胸膛,一盞茶的功夫之後,阿易才漸漸平復了喘息,只是已經淚流滿面他的神智稍微清醒,就聽見臥室外,一個熟悉的聲音似乎在訓斥著誰「王宮養你們有什麼用?現在只是讓你們把他救醒你們都辦不到,真是一群廢物!」
尤伊氣急敗壞地指著三位跪伏在地的皇家醫官,兩道柳眉被怒火高高揚起,咬緊銀牙呵斥道昨天晚上她等到快亥時都沒等到阿易,頓時大發脾氣,派了一隊侍衛全副武裝地去阿易家「請」他,準備把他五花大綁綁進王宮來,再給他點苦頭吃然而侍衛送來昏迷不醒,滿嘴是血的阿易之後,她整個人就如遭雷擊,什麼也顧不上了,抱著阿易唿喚個不停,眼見得不到回應之後,忙不迭地派人去傳皇家醫官,在醫官來之前,她就已經慌得哭成了個淚人醫官的診斷是心脈受損,氣血淤塞,因情志起伏劇烈而引發的昏迷,對症制好藥之後,尤伊親自喂阿易吃下,然後便惴惴不安地抱著阿易睡了一晚,指望他第二天一早就恢復如初。然而第二天早晨阿易還是怎麼叫都叫不醒,面色也越發難看,尤伊嚇得六神無主,只好再請醫官來診治「殿下……老朽開的藥昨晚應該已經奏效,可能只是各人體質不同,所以還沒能甦醒……殿下不妨再等上半天……」一個鬍子花白的老醫官惶恐道尤伊一聽,怒火更甚,隨手從一旁的博古架上拿起一塊玉璧,狠狠摔在那老醫官的面前,砸得滿地的碎玉塊,發泄自己怒氣的同時,再度呵斥道:「昨晚就說半天就能醒,現在又是半天!我不管,你們再去想辦法!再去開藥!一個時辰之內,我要看到他醒過來,不然你們這些廢物都要被處斬!快去!去啊!」
尤伊說完,又拿起兩隻翡翠盤砸在他們面前,三位醫官都嚇得瑟瑟發抖,正準備退下去商議醫治方法,臥室里的兩個侍女終於反應過來,連忙出來向尤伊稟告,尤伊一聽說阿易甦醒,連忙奔進了房裡,留下三位醫官面面相覷,但還都不敢離開,生怕待會兒裡面那位貴人又出什麼狀況,公主遷怒於他們,只好待在那兒聽候差遣尤伊進了臥室,見阿易甦醒過來,總算安心了一些,但又看見他滿面是淚,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頓時心疼得要命,連忙伏到床邊,緊緊挽過阿易的腦袋,帶著哭腔急切地道:「你…你這該死的…該死的奴隸…你…你嚇死我了……」像是害怕他再次昏迷似的,尤伊不住地在他臉上摸來摸去,「怎麼樣?現在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你的臉色好差,我去叫醫官來……」尤伊滿臉擔憂地看著情郎的面容,正準備去傳醫官時,卻被阿易一把摟住阿易一見到尤伊,心裡的苦楚和難過仿佛找到了宣洩口,竟抱著她慟哭起來,剛喊出「主人」兩個字,就哭得說不出話來尤伊被阿易的悲泣弄得慌了神,連忙順撫著他的背嵴,柔聲安慰道:「阿易…沒事,沒事的,別哭…主人在這裡呢,你有什麼委屈就跟我說,無論什麼事我都能幫你解決,快別哭了……」愛人的悲傷輕易地感染了她,尤伊也無法自已地跟著小聲啜泣兩人哭了一會兒,阿易才勉強止住哭泣,斷斷續續地抱著尤伊訴說:「主人…主人…主人她…她走了…她不要我了……」說完又忍不住嗚咽起來尤伊大惑不解,急切地問道:「你胡說什麼呢?我不是在這兒麼?我沒有不要你啊。」尤伊摸了摸他的腦袋,溫柔道,「阿易,你是不是做了噩夢,夢見我不要你了?」
「不是…不是的,我的主人…不是…不是你……」阿易嗚咽著搖頭尤伊剛剛舒展一些的眉頭又緊蹙起來,她沉聲問道:「你…你在說什麼?你的主人不是我?那還能是誰?」阿易的變化讓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語氣也變得冷冽阿易呆呆地答道:「我的主人…是…是…不對…主人不讓我說她的名字的……」
尤伊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但還是強壓下心頭的疑雲,先傳來了醫官為阿易診察一番,得知並無大礙,阿易的心脈已經恢復如初,只需要多加休息之後,才屏退了醫官和侍女,開始細問有關阿易那個「主人」的事阿易本來就不會說謊,此時尤伊問什麼他就說什麼,短短半個時辰不到,尤伊的面色已經越來越難看,看向阿易的眼神也越來越複雜對於阿易並非什麼望族子弟而只是一個山村孤兒這一點,尤伊還算可以接受,她並不怎麼在乎阿易的身份,只是對於他的欺瞞大為氣惱,而對於阿易的「主人」,她更多的是震驚,高階修行者尤其是法師可以靈魂出體她還是知道的,但萬沒想到自己愛人的體內就附著這麼一個鬼魂一樣的東西「你之前找我求聖木靈果,就是為了給那個女人重塑肉體?」尤伊皺著眉頭問道「是…是的……」阿易點了點頭「你當時不是說,那是要給你老師的麼?」尤伊疑惑道,她當時戴著定言石,阿易撒不了謊「當時…主人…主人說,她一直在教我修煉,教我戰技,算是我的老師,這樣…不算撒謊……」阿易面色黯然了許多,現在他一提起藍葵就覺得心裡陣陣刺痛,甚至開始萬分後悔,不住地暗想,如果自己沒有取來聖木靈果,主人也就不會離他而去了「這女人…真是狡猾,竟然耍這樣的花招……」尤伊恨恨然地道,隨即滿面幽怨地望著阿易,「我以為…以為你從來…從來都只會對我說真話…結果…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她一向最恨別人欺騙她,原以為阿易對她句句真心,現在這樣的實情,讓她覺得身心疲倦阿易看著尤伊那雙淚光盈盈的眼睛,心裡說不出的愧疚難過,抱住尤伊抱歉道:「對不起…尤伊…對不起…我…我不能違背主人…我不能……」
尤伊不等他說完,就掙扎著推開了他的雙手,扇了他一個耳光,紅著雙眼質問道:「什麼不能?為了那個女人,你就能……」話剛出口,她勐地想起了什麼,急切地握住阿易的雙肩,有些不願相信地問道,「我問你,那天晚上…你說…說你最喜歡的人,其實…說的是你那個主人,不是…不是我?」
阿易只是很自然地點了點頭,說了個「嗯」字,尤伊那張艷麗得不可言說的面容瞬間就卸去了大半的光彩,小巧的檀口微微顫抖,整個人仿佛被魔法凝結在了某一刻阿易卻沒能感受到尤伊的心緒,只是拉著她的雙臂哀求道:「尤伊…你能不能幫我找我主人……」他似乎不認為這樣拜託有什麼不妥,只覺得自己和尤伊親密無間,她一定會幫自己的,然而話還沒說完,他就發現尤伊臉上悄無聲息地流下兩行熱淚,連忙幫她擦淚,急切道,「尤伊?你…你怎麼哭了?」
尤伊勉強回過神來,死死地咬了咬牙,忍住淚水,像是不甘心似的,顫聲問道:「阿易…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留下來…和我在一起,不要再去找你那個主人……」尤伊說這話的時候,眼裡充滿了迫切的期待,儘管已經知道,在阿易心裡,自己不是最重要的,但她還是狠不下心來拋舍這個愛人,她相信阿易是真的很喜歡自己,這一點無從作假,既然現在那個女人離他而去,她就想再給阿易最後一個機會,讓他留在自己身邊,「第二個選擇,你去…你去找你的主人,再也不要來見我,我是不會幫你去找她的。」
阿易皺緊了眉頭,疑惑道:「這…尤伊…為什麼啊?你為什麼…不肯幫我?我們不是……」
「為什麼?那我告訴你,以前…所有騙過我的男人,我都會把他們折磨得生不如死,也就是對你…我才這麼寬容……」尤伊面色悲戚地撫摸著阿易的面龐,那雙湛藍色的眸子裡儘是無奈和哀愁,「快選吧…要和我在一起…還是…還是去找她?」
阿易看著尤伊那難過的神情,只覺得一陣陣心疼,想要抱住她安慰一下,也被她推開老遠,然而他只思索了片刻,就做出了選擇他握住尤伊的小手,滿面愧疚地望著她道:「尤伊…之前…我騙了你…是我不好,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對你說謊了……」尤伊聽了,面色略微緩和,「可是…尤伊,我還是…還是要去找我的主人,沒有主人…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見不到她…聽不到她…她不在我身邊…我…我好難過……」阿易低著腦袋喃喃道尤伊愣在一旁,眉眼漸漸低垂,片刻之後,也不理會阿易,徑直起身走出臥室阿易呆坐在床邊,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四名黑甲衛兵忽然闖入,其中兩人架起阿易就往外走,阿易自甦醒之後就覺得身體虛弱無比,此時根本沒力氣反抗,只能任由衛兵把他拖到寢宮的正殿尤伊就坐在正殿主位的一張狐裘象牙座上,背對著阿易和四名衛兵,冷聲吩咐道:「把他扔回他家去,讓他休養三天,三天後,將他趕出流源城,到時再給十二城門吏發通牒,今後禁止這個人踏入流源城半步,去吧。」
四名衛兵齊聲應諾,阿易卻十分驚慌地大喊道:「尤伊!這…你為什麼…為什麼要……」以後禁止踏入流源城,豈不是以後都不能見到尤伊了,一想到這裡,阿易就越發急火攻心,拚命地掙扎扭動,大聲唿喚著尤伊,可尤伊絲毫不為所動,只是揮了揮手,四名衛兵就把阿易拽出了她的寢宮,直奔王宮正門而去阿易被帶走之後,尤伊一聲令下,寢宮裡的侍女們便悉數離開,將宮門緊閉,等到偌大的宮殿內只剩她寥寥一人的時候,她才勐地起身,將手上那條白金手鍊一把扯下,細碎的金屬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一道血痕,她也完全沒在意,把那顆淡金色的定言石狠狠摔在地上,定言石並不比普通玉石堅硬多少,瞬間粉碎了滿地尤伊看著那些淡金色的碎屑光芒閃爍,幾個唿吸之後,就都變成了死寂的灰色,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她沒來由回想起一些往事,當初母后把這串奇異的手鍊送給她時,她真是高興壞了,那時她還只有十二歲,即使容貌還沒長開,身邊也已經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追求者,她母后怕她受矇騙,就把定言石送給了她當時她還十分調皮地問母后,有了這顆定言石,父王是不是從來都不敢在她面前撒謊呢?
她母后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摸著她的腦袋說:「不,你父王也經常對我撒謊,只不過,知道我有定言石之後,很多事情他都會瞞著我,或者胡亂搪塞過去……」
她當時還很不明白,她的父王只有自己母后這一個女人,對母后的寵愛也是無以復加,這樣的忠誠恩愛,為什麼還會欺騙母后呢?
直到某一天,王宮裡多了一位新的王妃,她才仿佛明白了什麼眼看著母后漸漸被冷落,那位王妃卻和父王朝夕相處,甚至還生下一位王子,某一天,尤伊忍不住怨氣十足地向母后發牢騷,說自己討厭父王,明明父王以前還曾經承諾過,要一輩子只寵她們母女倆的,現在這些都變成空話了當時她的母后只是笑了笑,挽起她的小手,摸著她手上的定言石手鍊,目光深沉,答非所問地道:「尤伊,男人難免會對女人撒謊的,不過,母后希望你以後,能遇到一個不欺你不瞞你,又始終真心愛你的人,那樣,你會比母后幸福得多……」
她清楚的記得,母后當時眼角有淚光,卻不願讓她看清,轉身便抹了眼睛尤伊沒來由地追憶起自己母后說的話,便失魂落魄地跑到寢宮的偏殿,裡面供奉著她母后的遺像,那畫像上的女人衣著華貴,眉眼秀氣,和所有看著自己孩子的母親一樣,唇邊掛著溫暖的笑意尤伊半蹲在遺像前,有一句沒一句地向母親傾訴自己這些天的苦樂悲歡,告訴她,自己已經遇到那樣一個人了,可是還是不幸福……然而看著那張柔和的面容,說著說著,便再也承受不住,像個小姑娘一樣,把臉埋進臂彎里,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宮殿里放聲號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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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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