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俄土戰爭」#6

為蘇米亞帶來難忘一夜的梁琴玉一早正式搭上歸國班機,抱著模煳而又真實的答覆離開,並在離開前禮尚往來一番,透露給蘇米亞一則真實又模煳的消息──不光是她的戰區,就連北部戰區的密使也歸國了。

將此事與那似夢非夢的訊息結合在一起,就成了令蘇米亞無法不去在意的要事。但這也不是隨便就能跟旁人商討的事情,她決定這幾天調整一下行程,回基輔與卓婭當面討論過比較放心。

在密使離開庫塔伊西後,蘇米亞立刻發現對方還多留了一樣東西在她房裡,那就是被女僕折整齊放在床鋪中央的絳紫色內褲。蘇米亞一臉無奈地質問那名留守女僕蕾西亞:

「這是什麼意思?」

蕾西亞畢恭畢敬地行禮應道:

「梁女士離開前言及要和殿下做義姊妹,故留下她的內褲。」

「你說啥……」

「另外,她還要求殿下的一件內褲,我等便將殿下最不常穿的內褲交給她,以為回禮。」

「別隨便拿我的內褲當回禮啊!」

「可是,梁女士很開心地穿上去了。」

「居然還穿上去!」

「據說十分合身。」

「我不需要這種情報!」

相較於破綻越來越明顯的蘇米亞,蕾西亞始終紋風不動地進行報告。

「梁女士有托小的留言,請問殿下要現在聽取嗎?」

「你這麼問反而讓我覺得事情有古怪……說吧。」

「Yǔ-qīng-ài-yì-nóng-zhì-jīn,qǐng-

chèn-xīn-xiɑn-shǐ-yòng。」

「給我講俄語。」

「『與卿愛意濃至今,請趁新鮮使用。』」

「……那個痴女!」

「這裡的意思是請殿下儘早使用梁女士的內褲。」

「我聽得出來!」

「使用的意思是請殿下以梁女士的……」

「給?我?閉?嘴!」

蕾西亞的撲克臉忽然浮現濃濃的失望之情,彷彿蘇米亞應該要聽密使的話「趁新鮮使用」,讓她感到一陣惡寒。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夾起那件內褲的邊緣,遞給女僕,命令道:

「把這拿走!」

「是的,請問要加熱嗎?」

「……伊呂娜!伊呂娜你快給我過來!這女僕是怎麼回事啊啊啊!」

中途有事耽擱了幾分鐘的伊呂娜快速趕到現場,斥退了蕾西亞,向主人再三保證後喚來另一名女僕莉潔卡,但這其實只是做做樣子而已。留守主人房間的女僕和專司清潔的女僕專業領域相去甚遠,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為主人的書記官之一,有時也必須肩負起接待外賓的職責。故沒受過相關訓練的莉潔卡只是進來給主人安神之用,事後還是會換回蕾西亞,或者從主人其它住處調來的同級女僕。

希莉亞正押送露芬中將到機場,而阿芙拉和米夏等人又在補眠,蘇米亞突然寂寞湧現。為了填補莫名其妙空虛起來的心境,她決定整個早上都在房裡辦公,至少在這個地方還殘留著熟悉之人的感覺,不像辦公室那麼冷冰冰。

留了頭深棕色小短髮的瑪蘭諾前來代替希莉亞,兩位騎士尤塔與葛蕾特擔當副手。蘇米亞只看了她們一眼,就全神貫注地處理各戰線以及來自基輔的報告。

以兩個小時為單位所進行的十五分鐘休息空檔到來,蘇米亞略顯疲倦地拖著臉頰歪著頭,放鬆腦袋望看灰白陰鬱的窗戶。齒間還殘留淡淡的咖啡香,伊呂娜沖的茶也不斷升起濃郁茶香,這兩股氣味令她聯想到塔拉索娃家的表姊妹,一個已經很能融入自己,一個則是執拗地宣示自己的存在。

姊妹啊……或許是帝母大人的教育策略所致,她們這七個皇姊妹對於彼此很少有如此親暱的關係,即便有,那也是貼近家人的關係。好比索菲亞皇姊和佩娜蕾雅與卡秋莎兩個皇妹,年齡差都可以當母女了。所以她很難想像一個女孩怎樣才會愛上從小到大照顧自己的表姊。倘若表現得內斂些或許還能勉強接受,和梁姓痴女那樣犯痴根本只能用變態來形容。

這麼說來,某天突然出現在面前、提著異教徒的首級當見面禮的類型,雖然方向略微不同,也算是像變態一樣的妹妹吧──無所拘束的腦袋如是想著的時候,窗戶悄悄地敞了開來,披著深青色斗篷的淡金髮女子無聲從窗框冒出頭來。

「……出現了!像變態一樣的妹妹!」

「姊姊大人……喵啊!」

兩位騎士立刻抽出佩槍對準窗戶旁側威嚇射擊,瑪蘭諾急忙擋在主人面前,朝慌慌張張抓緊窗框的入侵者厲聲喝道:

「表明身分!否則格殺勿論!」

「等、等等!我是姊姊大人的妹妹!」

……有說等於沒說。

「最後一次警告!表明身分及來意!」

碰!

房門被人從外頭狠狠踹開,四名手持衝鋒鎗的騎士團員沖了進來,槍口一致對準正努力不從三樓窗戶掉下去的入侵者。蘇米亞起身制止了瑪蘭諾等人,免得上回才躲過希莉亞槍口的小貓又得遭逢無謂的生死關頭。

「法茵娜,是你?」

淡金髮下的斑剝臉孔向著這兒晃了晃,兩隻圓滾滾的眼睛戲劇性地睜大。

「姊姊大人,那個,這裡有三層樓高……」

「……先進來吧。」

法茵娜很快地點點頭、跳進寢房內。一度鬆懈的槍口再度密集地對準狼狽不堪的小野貓,待蘇米亞二度下令才降低戒備等級。

蘇米亞打量著上回在帝都接見室見到的自稱妹妹的女子,那身行頭幾近完美地和逐漸模煳的記憶重疊在一塊,除了斑剝的臉蛋外顯得索然無味。被打量的法茵娜露出靦腆的表情站在窗前,看起來有點呆頭呆腦,和前次那種小鬼頭耍酷的氛圍全然不同。氣氛有點僵,蘇米亞以半分打趣的口吻突破這層阻礙:

「你該不會又帶人頭過來吧?」

法茵娜急忙揮手:

「沒這回事!來的路上沒有遇到殺手,所以……」

要是只說那四個字就顯得可愛多了,加上現實感十足的補充說明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嗯,過來這邊吧。」

蘇米亞以揚額動作告知瑪蘭諾,兩名騎士隨即前往法茵娜身邊進行全身檢查,弄得這隻從窗戶跳進來的小野貓不斷喵喵叫,最後搜出一把佩槍、兩把匕首、四把飛刀、兩顆閃光彈、兩顆煙霧彈和包含毒藥與麻醉劑在內一些小道具。被扒得差不多的法茵娜暗自慶幸學姊們的無理懲罰為她額外空出兩個藏匿點時,騎士尤塔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姆指朝角落晃了晃。

「下體檢查。」

……搜查結果追加兩把匕首。

被外人完全解除武裝這還是頭一遭,猶如被迫裸體般使法茵娜感到無比羞恥,紅通通的臉蛋接著在騎士戒備下飄到蘇米亞面前。

和預想中帥氣登場、讓姊姊大人驚喜無比的情景根本就不一樣嘛……不過現在放棄還太早!只要用優雅的談吐讓姊姊大人敬佩不已,就可以扳回一城!

信誓旦旦地坐於蘇米亞對面的法茵娜鼓起了勇氣,嘴巴卻不爭氣地結巴起來:

「姊、姊、姊姊大人!近、近、近近近來安好……」

「嗯,還不錯。你呢?」

「我、我我!都都都在中、中歐歐……出、出任務……」

「是嗎。」

「是是是啊!啊哈哈……」

──啊哈哈個頭啦!沒看到姊姊大人皺眉了嗎!哪裡有敬佩不已嘛!

表情乾涸的法茵娜內心撕裂成兩派,一派堅決維持現狀慢慢來,另一派則揮著直截了當的大旗,無論哪一派訴求其實是一樣的。

蘇米亞盤起雙臂、翹高左腿,一次滿足法茵娜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姊姊大人兩種必備動作,並在渾然不知自己於妹妹心中大大加分的情況下開口道:

「所以你今天過來是──」

蘇米亞目光盯著緊張兮兮又面紅耳赤的法茵娜。縱使是看起來十分可愛的女孩,對於這位背景不明的人物她還是抱持著警戒心。

當初從帝都返回基輔,她就命希莉亞調查此人的背景,不料皇務院系統全然沒有此人的資料,而正教會方面當然是否認什麼秘密涉外局的存在。唯二的線索指向戈爾基宮和生母妮拉,前者由於雙方關係緊張、談話一波三折又無疾而終,後者則是已經隱匿民間、無從找起。

某天突然出現說是自己妹妹、卻又沒有更多證據支持此人存在的真實性,讓蘇米亞耿耿於懷至今。所以當一團謎的對象倏然出現在身邊,其實也喚醒了她心中懷有解謎渴望的欣喜。不過這種情感當然無法表露出來。

談及自身造訪緣由,既無法猜知姊姊大人心思、又被那高冷的動作及表情迷得團團轉的法茵娜難掩興奮地回答道:

「其、其實是!那個啊!就是,那個!人家!啊,人家……」

「慢慢來。」

──好溫柔!表面高冷,內里卻又溫柔無比!簡直要融化啦……

「那個……人家,最近要出任務……」

「嗯。」

「是、是大任務,第一次參與大任務……」

「嗯。」

「啊,姊姊大人您知道捷克的事情嗎?」

「知道。」

「那個啊!是人家的小隊做的哦!潛、潛入總統官邸……」

「……真的假的?」

「真的……!前輩們留下許多特殊路徑,還有……啊,不能多說!」

「喔……」

假如所言屬實,那這秘密涉外局還真是強到一個亂七八糟啊……不過若真是如此,就意味著這個單位與帝都──或者是和西方軍存在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那個!姊姊大人,其實人家今天不是偷偷來的……」

「嗯。」

「學姊叫人家在任務開始前過來……這還是第一次被學姊關心呢!」

「……」

不好的預感,浮現了。

「還、還叫人家要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而且越來越鮮明。

「所所、所以……!」

鮮明到令人不寒而慄──

「主人,我回來了……」「人家喜歡姊姊大人……!」

不久前才送走塔拉索娃家的表妹,現在又來個伊凡諾娃家的妹妹,這個早上看來是平靜難求了……

§

大不列顛統一陣線?土耳其共和國,薩卡里亞省。

狄奧多拉?巴列奧基娜所率領的革命衛隊在此投入一個重裝旅、兩個步兵旅總計一萬一千名兵力,兵分七路和總數超過十萬兵力的土耳其軍交戰。雙方僅坐擁相近的低強度空援,左右戰局的仍是在全省七道戰線拼得死去活來的陸軍。

這場戰鬥理應對主場的土耳其軍有利,一來革命衛隊控制的地區極不穩定,而土軍補給穩健;二來雙方兵力差距相當於十倍,即便只論正規軍也差了近八倍;三來她們熟悉地理位置,而敵軍不然。可是當自安卡拉政治監獄獲釋的伊斯瑪上將趕到薩卡里亞指揮全軍時,情勢已陷入莫大的混亂。

土耳其守軍編制採用輕量化機械化旅輔佐機甲師或兩個單位以上的機甲旅,作戰策略乃是以機甲單位布下防禦點,再由輕裝旅構成攔截網。一旦敵軍深入打擊各線便等同自入包圍網,立刻就會遭受來自左右兩支機甲部隊的勐襲;若敵軍呆呆地正攻機甲部隊,輕裝旅亦將群起支援防禦點。

但是當革命衛隊發動攻勢的時候,這些部隊還在與安卡拉方面談判,僅有少許支援網路在運作。七道戰線中就有五道戰線被革命衛隊迅速攻破,等到反應遲鈍的土軍重新掌握戰況,遭受孤立的機甲部隊已被各自擊潰。待伊斯瑪上將抵達薩卡里亞,她們已損失五千正規軍和萬餘民兵,傷亡、被俘及失蹤的比例不明。

儘管序戰大敗,土軍兵力仍然重壓鋒勢正銳的革命衛隊,況且來不及逃跑的傷兵與投降人數之多,也讓革命衛隊吃足苦頭。一批由半數文官、半數預備隊組成的押送大隊正越過博斯普魯斯海峽而來,加上三百名自願投軍的烏克蘭傭兵,共一千三百人負責引導降兵前往接近海峽的臨時集中營。

在人力如此吃緊的情況下,狄奧多拉不得不答應基輔方面的支援方案,允許當保加利亞成功驅趕希臘軍隊後能保有埃迪爾內西部,並同意擴大招募俄羅斯與獨立國協的自由傭兵。此外,亦將她們奪取而來卻派不上用場的軍用港無償租借給俄羅斯南方軍,換來黑海艦隊進駐馬摩拉海以助勢。

聚集於薩卡里亞省的革命衛隊是以狄奧多拉本人、佐拉、艾多琪亞、芙拉維

亞為首的精銳部隊,備戰期間衛隊所獲得的補給幾乎都用在這支部隊上,和預定攻佔恰納卡萊的二軍可謂天壤之別。或許正因為有能之士和精銳太過集中,才導致恰納卡萊方面二度失利。狄奧多拉索性將該部隊轉為守勢,抽取其中兩個步兵旅支援薩卡里亞戰線,僅留一支兩千人的未滿編機甲旅留守。

除此之外,君士坦丁堡的守備也是個大問題。

現在離城的部隊差不多三萬人,留守君士坦丁堡的只剩下五百騎士以及四千多名年輕的預備部隊,算上武裝化的文官也才近七千人,萬一當地發生大規模暴動可就慘了。慘了的原因不是制止不住暴動,而是俄羅斯或者保加利亞軍隊將會開入君士坦丁堡,一舉奪下革命衛隊在巴爾幹的控制權。

難道在這前虎後狼的窘境中,只能像個無助的少女祈禱了嗎?

答案是──否定的。

薩卡里亞那被黑煙薰染的陰暗天空,出現了狄奧多拉夢寐以求、伊斯瑪上將咬牙切齒的巨型鐵鳥──安娜塔西亞皇帝座艦。

「打!給我打下來!管她什麼空中飛船,膽敢隻身來到我方領土,沒有不將之擊墜的道理!」

伊斯瑪上將的命令使各機甲部隊心有餘而力不足,她們可沒有高空打擊能力,這種事情應該由空軍處理才對。

空軍司令部早已察覺此事,同時亦偵測到黑海中央還滯留了總共十六艘空艦,明擺著皇帝座艦一旦遇襲,立刻就會渡海發動總攻擊。她們還無法確定空艦威力如何,從著名的露蘇丹中將所率領的部隊被區區三艘空艦打得灰頭土臉這點看來,還是別輕易冒那風險採取攻勢才好。

面對敵軍侵門踏戶卻只能束手無策,伊斯瑪上將再怎麼痛心疾首也莫可奈何。然而事情並未就這樣在上將的遺憾中落幕,事實上她那為爭一口氣所產生的荒誕想法成真了。

血與鐵的氣味交織而成的天際一隅,出現了成隊飛來的戰機。

實感滿溢的絕望冷冽地席捲了上將所在地。

「全軍!鎖定戰機編隊!能動的部隊都動起來、千萬別讓那些戰機對俄羅斯人的飛船發動攻擊!」

空軍司令部。

「她媽的怎麼會進了薩卡里亞才識別出來?快想辦法擊落!不計代價也要擊落那些敘利亞狗!」

以及──黑海中央。

「……安赫瑪托娃卿!已確認陛下座艦遭到二十二枚對空飛彈鎖定!」

「諸位聽到了吧!不智的土耳其人正試圖危害皇帝陛下!我下令全艦隊即刻展開援救行動!」

皇帝騎士團長亞美妮亞一聲令下,四艘護衛艦及八艘驅逐艦開始朝薩卡里亞方向投放所有的無人攻擊機,總共一百七十六架新銳攻擊機以四艘偵察艦為先鋒,氣勢磅礴地朝向正於薩卡里亞上空和戰機群交戰的皇帝座艦前進。

每架攻擊機共有四個飛彈搭載系統,通常會選搭兩枚對空飛彈、兩枚對地飛彈,然而這批攻擊機無一例外都是配備四枚對地飛彈,可以說她們根本不把土耳其空軍可能做出的反擊放在眼裡。

乍看之下不合理的自信,在那些偽裝成北約及土耳其軍機的敘利亞機隊覆滅後又合理了起來;其根據並非過度膨脹的自信,而是實際存在的支持──由皇帝座艦出擊的二十八架完全對空武裝無人攻擊機。這批新銳攻擊機面對急就章的迎擊機隊綽綽有餘,倘若土耳其空軍打算集結最大武力展開反擊,在那之前黑海上空的空艦部隊早已全數抵達戰場。

神聖俄羅斯帝國皇帝座艦於薩卡里亞上空遇襲事實成立,即使大批攻擊機飛抵現場時已無敵機蹤影,轟炸命令仍然透過格拉祖諾娃艦隊傳至帝都的無人機操作部隊,鎖定土軍在薩卡里亞的防線投下總計七百零四枚對地飛彈。

僵滯的戰局在極短時間內化為鮮明的戰果,狄奧多拉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七路軍勢一口氣擊破陷入混亂的土軍,甚至將其左右兩翼的主力部隊分別逼退至東邊的迪茲傑省與博盧省。伊斯瑪上將坐鎮的中央部隊儘管也蒙受空襲重創,但她們無法輕易放棄薩卡里亞省,否則整個東馬摩拉區都將天搖地動。

象徵皇帝陛下的格拉祖諾娃艦隊非但為革命衛隊帶來局部勝利,同時也在向南方軍及保加利亞施加壓力,表示帝都方面已經與革命衛隊建立起軍事互助關係。此舉對於正進行削弱革命衛隊、當其利用價值用盡後進一步奪取所有戰果的基輔方面而言,是道全然無法理解的干涉行為。如今既然事情已發生,也只能啟動備用計劃、向革命衛隊釋出多一點善意。

自願擔任善意大使的金髮小不點在二月和三月交接的夜晚,經由保加利亞鐵路南下進入革命衛隊控制區域。為何派遣夢魘科學家擔當使節一職曾在基輔掀起不很熱烈的爭論,一些擁有外交官資歷的人士對此表達不滿,最後仍是由總參謀長卓婭中將親自批准通過。

三月一日,萊茵抵達君士坦丁堡。

第四章「俄土戰爭」#7

「……喔!戈爾基宮的人頭女!」

「別、別把人家說得好像怪物!」

希莉亞細長的眉頭疑惑地皺起。眼前這位臉上帶有斑剝痕跡的女子確實是去年底在戈爾基宮見過的人物,只不過那紅潤的臉蛋、羞澀的反應加上鈍化的語氣,沒有一項與當初冷靜壞心的印象相符合。

法茵娜也皺了皺她短小的眉毛。猶記守護在姊姊大人身邊的騎士團長既冷靜又強硬,而且擁有和姊姊大人相似的氣質,很適合在一旁陪襯。然而面前這位嘛……根本就只有那張臉還停留在稍微迷人的氛圍里,除此之外充斥過多的感性而顯得毫無魅力。

對彼此印象皆停留在去年聖誕節以前的兩人就這麼互相打量著,絲毫沒注意到蘇米亞已經因為過了休息時間而進入辦公狀態。

結果在法茵娜把注意力拉回有點糗的告白以前,牆上時鐘的分秒針就化為強大的制約敲響她心中的退堂鼓。

「姊、姊姊大人!我該回去了!」

蘇米亞正好讀到中歐方面的報告,羅馬尼亞軍剛擊敗布達佩斯的匈牙利軍,還順道牽制大英海外派駐軍的兩個師團,戰況之明朗讓她更放心卓婭的操盤。主力部隊的戰線也從塞爾維亞分兵推進到義大利及希臘邊境,巴爾幹整體情勢可說是塵埃落定。而在這些戰場中,捷克的中立宣言肯定幫了不少忙。

從理性激流中暫且停下划動的手腳、目光來到一張個性十足的暖唿唿臉龐上

,蘇米亞想到法茵娜提及的學姊關心說,心頭忽然複雜了起來。

突然的善意往往是為了彌補不合理的要求,像秘密涉外局這般特殊作戰機關(假設法茵娜所言不假)更有可能是如此。如果法茵娜此行是為了九死一生的任務……

「那個,姊姊大人……?」

「……嗯。」

「我該前往集合地點了,不然會來不及……」

「地點在哪?」

「嗚?」

聽聞法茵娜可愛的嗚嗚聲,蘇米亞才發覺自己竟然忍不住關心起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繼續追問:

「你的集合地點在哪?」

「呃,是秘密……」

「總有個安全地點可以說吧。」

法茵娜輕輕歪著頭,思考兩秒後拋出答案:

「底比里斯北向出口……」

「希莉亞,備車。」

拿定主意送法茵娜一趟順便透透氣的蘇米亞起身伸了個懶腰,只見希莉亞和法茵娜還呆愣在原地,她只好以實際行動下達通牒──要是在她踏出房門時還不跟上來的人就不管了。

訓練有素的騎士小姐與刺客小姐連忙跟上。希莉亞接過瑪蘭諾的指揮權,而法茵娜腦袋瓜正被突然降臨的幸福漾成綿花糖紅,一人在前、一人在後。當眾人快步抵達停車場時,親衛師團的警備隊已備妥五輛黑頭車,由騎士團員確認各車無誤,希莉亞立即分配座車。

「第四車。」

瑪蘭諾、尤塔、葛蕾特、歐嘉領命,分別率領兩隊騎士以及兩隊親衛師團的步兵上另外四輛車。希莉亞朝身後的騎士米蕾頷首,由這位來自北保加利亞的貴族之女擔當司機,接著引領主人與一臉不曉得在幸福什麼的小野貓上車。

由於道路並未清空,一路上車輛跟隨尚算熱鬧的車潮前進,預定路程要比法茵娜在官邸附近待命的重機多上將近一倍。不過這點誤差倒也還在容許範圍內,她原本就打算在離開新喬治亞前多晃一會兒,就是有點對不起前來支援的劇團女士。

去年的這個時候,劇團還只出現在貝爾格勒以西,不到一年時間連皇親領境內的劇團都冒出頭來了,便利之餘卻也令人擔憂。法茵娜是很少見過劇團,但也知道她們在外任務有許多環節是靠這些專業人士在打理,秘密涉外局才能夠與人數佔優的聖殿騎士團及武裝修女隊分庭抗禮。上頭不惜砸重金擴大僱用各地劇團,想當然爾不是為了送武裝課來來去去這麼簡單。

換言之,歐洲一帶的皇親領都曝露在危險中了。新喬治亞、塔林、基輔、明斯克,肯定都成為梵蒂岡鎖定的目標。

對手會是誰呢……聖殿騎士?還是武裝修女?前者和她們一樣屬於少數精銳,後者人數則是誇張地多,即便只動用一國的武裝修女也夠讓她們吃足苦頭。好在發動攻擊的一方必須嚴加控管人員數,否則她們就有充足的理由要求軍方介入了。而在不驚動正規軍的情況下,少數精銳的隊伍將明顯佔優,這讓有自信技高聖殿騎士一籌的她們對於任何威脅都無所懼怕──直到梵蒂岡動真格。

精英肅清部隊。

渾身光禿無毛、遍布白子般薄薄一層肌膚的女人。該是嘴唇的地方只見皮膚一體成形,胸口平順得宛如從來沒有乳房,猶似薄衣曝露出來的光滑女陰亦見不著一絲外陰部痕跡……光是回憶起來就令人寒毛直豎。

然而最令人恐懼的不是外表,而是那彷彿看穿一切的「全知」。

人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包含置身各種不同的逆境時,總會看見兩條以上的道路,最壞的選擇永遠只佔一個名額。可是當她們在斯洛伐克首次遭遇三無者,計劃的路燈全都暗了下來,只剩下最壞的那條路尚且搖曳著昏暗的光線。

儘管她頭上頂著的不過是象徵菜鳥的輔祭頭銜,倒也跟著學姊們出過不少任務,什麼大風大浪都見得差不多了──就差這種連學姊們也束手無策的鐵板沒踢過。

只要不是三無者,什麼都好。

什麼都好……

「這裡是尤塔,請注意兩側建物,已向親衛師團發送緊急動員命令。」

位於最前頭的尤塔藉由公開頻道回報異常狀況的同時,法茵娜心中的壞預感和突髮狀況合而為一,使她毛髮直豎起來。在她急忙透過后座車窗向外確認時,頻道發出了強烈的雜訊干擾音。

「諾娃上校……快速……就緒……第二隊……路徑……」

希莉亞立刻關閉公開頻道。她們的初步應對已經完成,這下就算是能竊聽到公開頻道的傢伙也該知道軍隊動員了。接獲動員命令的親衛師團會再聯絡駐紮於附近的基地,最晚十分鐘內第一批援軍就會到來。她透過加密頻道向前導車確認情況,不意外地在前方路口發現了急就章的路障,還有不少身穿黑色希賈布及黑色波卡的刺客。

為什麼會沒截獲暗殺情資啊……!希莉亞咬牙切齒地將判斷交由前導車的尤塔,接著她就聽見尤塔大喊:

「立刻煞車脫離!」

四輛車緊急停下時,唯一沒煞車的前導車就這麼往路障衝去,並在撞上一名扯下頭巾吶喊的刺客後炸毀。爆炸震波剛剛傳開,法茵娜就抽出佩槍、往外頭扔出煙霧彈並滾出車門,翻了一圈後直接朝側面兩個疑似持槍者開槍,緊接著再往車輛另一側丟出另一枚煙霧彈。希莉亞翻出車外立刻護到主人身邊,和第五車的歐嘉隊會合後藉由煙霧掩護沖往建物。決意在此戰死的米蕾來到法茵娜身邊,將她那把突擊步槍交給對方後趁煙霧組裝起狙擊槍。

同時間,遭到集中掃射的瑪蘭諾與葛蕾特兩隊傷亡慘重。葛蕾特身負重傷,她勉強爬回駕駛座,驅車沖向正舉著槍邊開火邊跑向瑪蘭諾的刺客,接著與蜂擁而至的敵人互相射擊而亡。自知無法逃脫的瑪蘭諾和兩名部下拚命殺了好幾個蠢到與之正面對射的敵人,她們就算負傷了準頭也比那群該死的恐怖份子來得准。

可最終仍寡不敵眾,騎士們一個個迸出狼狽的怒號倒下了。

煙霧散去,看見瑪蘭諾死在眼前不遠處的米蕾一時千頭萬緒全湧上來,戀人的死扯斷了她的理智,她狙擊槍一扔、搶過突擊步槍,吼叫著朝身穿希賈布的刺客掃射。法茵娜判讀此地不宜久留,趕緊往那些準備殺掉她們的異教徒擲出閃光彈,死命拖著失去理智的米蕾退到車子後方。就在這時,她看見了天使──短暫遮蔽住昏暗天際的深青色天使。

兩名身披深青色斗篷的女子從五號車蹬高一躍,趁著短暫的滯空時間掃射那些受閃光彈影響而陷入混亂的人們;她們落地於法茵娜和米蕾身邊時,車隊兩側湧出了許多手持衝鋒鎗及突擊步槍的黑衣修女。

「信而受洗者必然得救!不信者必被定罪!」

法茵娜並不知道正教會也有武裝修女,但是那群不要命地沖向異教徒的黑衣修女確實是來幫助她們的,而修女後方還有許多深青色斗篷張狂飛舞。

「她們的刀必刺入自己的心!她們的弓必被折斷!」

氣勢勐壓異教徒的修女隊剛自兩側和敵人交鋒,喬治亞正教會武裝課的刺客們旋即踏著法茵娜用來掩護的車輛,不怕死地從正中央發動強襲。此時道路兩旁的建物及其頂樓亦進入戰鬥。

「行邪術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

黃金十字架的光輝閃現於各個設伏的房間,狂信者之火沿著車隊行進的方向燃燒開來;殺意的信仰化為深紅烈焰吞噬真主的戰士,黑寡婦那灌輸了惡意的利刃最終被更為強烈的惡意所擊斷。

「萬軍之耶和華與我等同在!」

同伴們激昂的士氣強力憾動著法茵娜,然而她只能將這股力量用於壓制失控的米蕾,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將之擊昏後再採取行動。她一方面想參與戰鬥,一方面也想找到姊姊大人,在她踏出第一步前,有人快步奔向這裡。法茵娜轉身同時正準備擊發──好在對方的喊叫聲制止了她。

「伊凡諾娃!」

是托洛斯卡婭。

她怎麼會在這?

「伊文姊派我來接你,趁現在快走吧!」

「等等……」

「喬治亞隊會處理的啦!還有劇團啊!」

法茵娜心急如焚地望向道路兩側,迅速捕捉到姊姊大人等人,她們身邊確實有兩名看似司鐸或者大輔祭的女性陪伴。托洛斯卡婭的聲音再度聒噪地襲來:

「伊凡諾娃!」

「先、先幫忙她們……」

「我們的任務更要緊啊!你再不走,我就要打昏你了喔!」

「好啦……!」

不管怎樣,姊姊大人現在是受保護狀態,雖然自己很想、很想、很想置留此地……托洛斯卡婭的催促聲仍然帶走了自己的方向。

後方一個路口過去的轉角,新喬治亞警方已相繼趕到現場,西向道路正上演追捕戲碼。路口交接處有十多個曝屍於此的恐怖份子與三名倒地不起的黑衣修女。她們快速越過逐漸擴大的管制區域、搭上那台和托洛斯卡婭瘦弱身材不很搭配的黑色重機,繞了點路繼續往集合地點前進。

迅速脫離交戰區域時,法茵娜體內的熾熱正隨著距離拉長而降溫,未完成的告白自亂糟糟的衝動與狂熱信仰間重新浮現,她抱緊了托洛斯卡婭好稀釋那再度洶湧起來的激情。

後來法茵娜在專機上得知黑衣修女其實是劇團低階演員,只接受過六個月的戰鬥訓練,真正持經文者少之又少,絕大多數只是偽裝成修女的演員罷了。托洛斯卡婭說她有預感中歐會有更多黑衣修女,劇團的勢力比她們所能想像得還要巨大。可是這件事卻使法茵娜深感不安。

俄羅斯正教會幾乎全體動員前往中歐,再加上劇團大規模地集結,天曉得梵蒂岡準備了什麼大禮等待她們。

§

底比里斯襲擊事件的結束,同時也是新喬治亞全境針對穆斯林觀察名單大規模逮捕行動的開始。南方軍、黑海防衛軍、皇務院第七政警軍、喬治亞正教會分別對新喬治亞各省展開地毯式搜查,三天內便逮捕超過七千名穆斯林及四百名非穆斯林關係者。

穆斯林社會各界對此舉皆表示最嚴厲的譴責,她們唿吁底比里斯與基輔當局勿將穆斯林與恐怖份子混為一談,某些評論更表示這「只不過是一場分離主義的小小威脅」。

但是對蘇米亞皇親來說,這次之所以能安然脫身純粹是因為敵對者的意志。

能在多重監控系統下偷渡一百名恐怖份子,又能對車隊發動成功的突襲,甚至將火力控管在無法第一時間擊毀所有車輛──無論對方是誰,對於那些暗殺者都具有百分之百的掌控能力。

喬治亞正教會的報告更是加深這個事實。武裝課能夠及時趕到,純粹是因為來源不明的線報──一封來自羅馬的線報。

意即,極有可能是坐擁世上最多信徒、世上最巨大財富的……「那個組織」

出手了。

「──這樣她們就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夜晚的底比里斯郊區,一道沙啞低沉的中低音織出如斯旋律,乾枯音符迎風散至後方三俄尺旁冰冷飄舞的深青色斗篷。斗篷女無言頷首,目光盯著那位悠閒坐在草皮上、全身上下一片紫的高齡女子背影。鄰近民宅的燈光照在離她們不遠處的空地上,光芒不及此處。她還記得這名女子穿得十分簡便,就像郊區隨時會遇上的農婦,只是全身都刺滿彷彿女巫紋身的圖騰與文字,陰陽怪氣的令她不甚自在。

然而當對方在她面前施展「能力」時,一切的不快瞬間化為烏有,她不再從外觀與第一印象去質疑這女人所擁有的價值。

那項能力就是……

「母親大人對你的表現很滿意,詩篇。」

「……不要那樣叫我。」

「喔,索敏。」

老女嘎嘎地笑了笑。索敏彷彿能看見兩顆劣質銀牙在乾癟的肉褐色嘴唇後方搖晃,從那裂開的牙縫間,一股難聞的藥草味結合口臭吹出來。她開始不耐煩了,但她立即後悔自己心生這股想法,因為眼前的女人總是能猜知她的心事,不管相隔三俄尺還是兩千俄里。那是一種一般人稱之為人智未及的神秘潛能,最近她才認識到其實不過是依循人智設計出來的結果。

「詩篇。」

「我叫索敏。」

「代碼名稱怎樣都好。重點是,你的動作得快了。」

「什麼意思?」

「敵人要來了。你還剩十三秒可以逃。」

索敏即刻趕往她停在民宅旁的摩托車,她一點也不遺憾這種對話突如其然地中斷。索敏朝道路催緊油門,疏於整理的草坪卻顛簸得很,她驚覺震動幅度越來越接近常識的限界,急忙環顧四周確認情況。

方圓三百俄尺以上的空地邊際彷彿蒙上了靛色的薄霧,空間化為巨大拼圖般相互扭曲、推擠,天色迅速歸於黑暗,緊接著天空頂端開始龜裂;龜裂處猶如綻放般朝地面伸展巨大的黑色花瓣,柔和的白光自花蕊處降臨,光線觸及地面的瞬間,索敏看見了一道尖銳的黑影伴隨光芒射向大地。或該說是射向老女。

「哈……!」

老女粗啞的嗓音放大數倍傳出的剎那,黑影撞向了她,激起了強烈的爆炸。

爆風兇狠地將索敏吹飛,索敏狼狽地翻滾數圈後跌落在地,眼前那朵黑色的天際之花再度傾瀉更加刺眼的白光,使索敏不禁遮緊了雙眼。有別於第一道光芒的柔和,這次的光芒明顯具備侵略性,索敏相信盯著看會招來極為不妙的東西。

爆炸再度響起,紫藍二色的眩目雷射自嗆鼻濃煙中迸射開來,將慘白的大地周遭染上昏暗而冰冷的色彩。

『來不及逃就戰鬥!』

令人錯亂的劇變中,老女的聲音傳進趴地掩目的索敏心中,但是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從天而降的某物確實帶著極其強烈的侵略性,僅憑她手邊的佩槍……

『該隱啊!執你的槍!』

這句話猶如鏽蝕的鑰匙插入膽怯不已的索敏體內,瞬間使她明白了現在究竟是何種情況。

──模擬系統。

由被稱為紫水晶的女人所創造的模擬系統,其範圍正是視野所及之處。

既是虛假也是真實的暫存空間。

裁定其真偽的判官另有其人,她們只負責決定暫存事件的結果。

敵人是「紫水晶」與「藍寶石」。

我軍是「該隱」與「紫金石」。

目標一旦確認,索敏的精神隨即接受了充斥空間的形體干涉粒子,變成一個高二米五七、體魄極其強壯而毛髮茂盛的形體。

「──願汝安息!」

鈴鐺般的女聲飛快逼向正迅速經歷「新生」的索敏,接連三道寶藍色光芒閃現於遠方黑暗中,下一瞬間即在索敏頭部至胸口炸出三個大洞。

「怪物啊、安息吧!」

大地為之震盪,冰冷的晶柱自地面隆起、貫穿索敏那胸部以上完全炸爛的軀體,將其屍首高高地懸吊在半空中。

然而索敏並未喪失意識。

相反地,縱使沒了肉身的器官,她仍然在經歷紫金石要她吸收的大量知識,並在肉身徹底消滅前及時精通、完成變化中的形體。

曾經是索敏──現在稱之為「該隱」的女人,開始以超乎常理的力量在貫通自身的晶柱上抓出一塊塊坑洞,並精準地捕捉到在自身近距離產生的集束能量。

粗大多毛的巨掌在集束能量展開的極短時間內奮力一揮,靛色強光轉而閃現於正下方,炸歪了整座晶柱。

更多的晶柱伴隨地震勐然自地表突起,但是這些全然不及用以貫穿該隱的巨大晶柱。密林般升起的晶柱化為銳矛刺向該隱的前一刻,相繼在空中爆裂成碎片。

一度被紫水晶與藍寶石擊垮的紫金石重新站了起來,並利用她那仿紫水晶而來的能力──模擬系統──使晶柱所在的局部區域進入暫存空間,破壞晶柱後再予以回歸。

鈴鐺般的聲音從繞著空間飛快迴轉的靛色光球中傳出,跳過了那失去腦袋還能瘋狂破壞晶柱的該隱,急迫地在同階級的紫水晶與敵人紫金石意識中傳開:

『更新命令確認了?還有一個在附近?』

紫水晶也顧不得這道通訊程序與敵人個體使用的頻率相同,直接回應道:

『是否重新設定範圍?』

『否。可能是陷阱。先撤退。』

『好。』

紫金石只是默默地聽著敵人傳遞訊息,並在對方往空中綻開的黑花撤退之際做出不出手干涉的選擇。紫水晶與藍寶石脫離空間之後,薄霧與黑暗瞬間消失,破裂的大地與半毀的屋舍也瞬間恢復原貌。

坐於草坪上的紫金石望向剛從摩托車上摔下來、啊地一聲滾到地上的索敏,彷彿什麼事也沒有似地露出兩顆銀色的牙齒。

索敏不明所以地拍掉斗篷上的灰塵,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剛起步就恍神摔車,好像有些曖昧記憶從她縝密的思緒中被人整塊挖走。不過既然想不起來,或許是不太重要的事情吧。

她沒有向依然坐在原地的紫金石揮手示意,重新跨上車就直接騎走。誘導黑寡婦與一些獨立戶動搖南方軍的目的已然達成,現在她得趁天亮前把尚未清理乾淨的雜項全部處理好,省得這起精心設計的攻擊事件因為一點枝微末節露了餡。

索敏如此盤算著,繼續前往底比里斯市區和她的小隊會合。

第四章「俄土戰爭」#8

三月上旬,俄軍攻勢加劇,土耳其在東安那托利亞及黑海地區各省防線接連失守,伊拉克西大不里士租管區亦幾乎淪陷。北約與大英的反擊重點依然放在中歐─義大利半島,西亞伊斯蘭陣線的大批兵力仍陷於大不里士和敘利亞兩大戰場,安卡拉當局迫不得已,宣布國家進入戰時體制。土耳其舉國戒嚴,各省強制徵召所有退役軍人及適役民眾;新一波預備部隊相繼建旅成師,在進行輕步兵化之後,大部分只經過為期數日的短期訓練便奉命開赴前線。

此時巴爾幹半島戰況大致抵定,俄軍戰線進逼義大利東北及希臘全境,除了斯洛維尼亞及蒙特內哥羅兩地尚未屈服,其餘諸國皆宣布投降,並在羅馬尼亞及保加利亞兩國監控下組成以塞爾維亞為首的「全巴爾幹自治部隊」。投降諸國被迫加入東巴爾幹軍事共同體,組織改名為「全巴爾幹與俄羅斯軍事共同體」,肩負起俄羅斯在巴爾幹半島的治安任務。

海蓮娜上將在巴爾幹的主要任務順利結束,將該區任務轉交給卡爾梅克軍後率領七萬親衛軍返回基輔。親衛軍在基輔獲得充分補給,再度轉進新喬治亞,與蘇米亞親率之親衛師團會師,準備對土耳其發動總攻擊。俄軍當前於黑海周遭布局如下:

基輔與俄羅斯南部戰線──伏爾加格勒第二軍、阿斯特拉罕第二軍。

巴爾幹戰線──第十七軍(卡爾梅克軍)、第二十五軍(境內機動軍)、羅

馬尼亞軍、保加利亞軍、全巴爾幹自治部隊、革命衛隊。

土耳其西部戰線──革命衛隊。

土耳其東北戰線──皇親親衛軍、伏爾加格勒第一軍、阿斯特拉罕第一軍。

土耳其東部戰線──第二十一軍(烏克蘭軍)、帕莎夫娜旅團、亞美尼亞軍

、亞塞拜然軍。

伊拉克東北戰線──第十軍(羅斯托夫軍)、古斯塔娜戰隊、巴格拉季昂戰

隊、安波娃戰隊。

而土耳其方面對俄戰線布局如下:

安卡拉戰線──第五軍(首都防衛軍,原世俗派第三軍)、名義第三軍(預備第三軍)。

安那托利亞東北戰線──名義第二軍(預備第二軍)、名義第五軍(預備第

五軍)。

安那托利亞東部戰線──第四軍(第一防衛軍,原世俗派第二軍)、名義第四軍(預備第四軍)。

安那托利亞西部戰線──第四軍團(第五軍所屬)、第五軍團(第五軍所屬

)。

安那托利亞南部戰線──名義第一軍(預備第一軍)。

大不里士東部戰線──第一軍(安那托利亞軍)。

俄軍調集南方軍大部分兵力圍攻土耳其,土軍則一口氣擴增三個預備軍,導致兵力雖多,武裝率與訓練度卻雙雙輸給相繼在東北乃至整個東線發起攻勢之俄軍。

三月九日,蘇米亞進入土耳其阿爾達汗省,俄軍總攻擊開始。

「來自海蓮娜上將的報告:親衛軍以第八軍團麾下第十九機甲師團為先鋒,進軍里澤─埃爾祖魯姆戰線。」

「來自拉伊莎上將的報告:烏克蘭軍開始進攻阿勒─哈卡里戰線。」

「帕莎夫娜准將的報告:重裝步兵旅團將由陸路進軍阿勒。」

「朵兒高娃上將的報告:阿斯特拉罕第一軍開始進攻里澤。」

「帕芙洛娃上將的報告:伏爾加格勒第一軍開始進攻埃爾祖魯姆。」

「各軍戰鬥報告接收開始。」

蘇米亞率騎士們坐鎮臨時指揮所,親衛師團參謀長葉廖緬科少將及一干參謀隨侍在旁,開始第一波為期十四天的攻勢馬拉松。

開戰之初,各軍皆投入精銳部隊以求重挫土軍防線及士氣,效果不到半天就顯現出來。俄軍將大多數的火箭軍集中起來給擔當炮陣組的師團,這些部隊鎖定土軍主力部隊與之對陣,其餘部隊則從守備相對薄弱之處發動強攻,在產生輕微損傷後順利打亂了土軍防線。

儘管俄軍初期大大地推進了一大步,戰線仍在土軍重整態勢後產生推擠,戰

況陷入令安卡拉當局深感不安的拉鋸戰──她們能夠清楚地看見自家防線每個小

時都在倒退。主力部隊的裝備等級與武裝率皆輸給對手,預備部隊表現不甚理想,當局那信誓旦旦地表示軍方至少可以堅守一年的評估很快就被推翻。總攻擊展開的二十四小時內,土國軍心已嚴重動搖。

十二日,義大利試圖聯合法國及西班牙海軍封鎖馬摩拉海,以穩固對希臘及土耳其的海上補給線,法國宣布將全力協防大英諸盟的沿海領土,但不願主動出擊,西班牙則是維持開戰以來的態度拒絕出兵。義大利海軍遂協同經已不堪一擊的希臘海軍執行任務,在愛琴海與整裝待發的俄羅斯黑海艦隊發生激烈海戰,結果義軍大敗、希軍海軍正式潰滅,聯軍僅摧毀黑海艦隊兩艘新銳驅逐艦與一些舊式炮擊艦。

十三日,土耳其安那托利亞軍在大不里士發動三線突圍作戰,皆以失敗告終。

十四日,土耳其海軍聯合埃及海軍進攻敘利亞境內重點軍港,重創敘利亞海軍及港口都市。

十六日,敘利亞軍攻陷貝魯特,同時西亞伊斯蘭聯軍攻佔大馬士革。敘利亞東部及南部幾乎淪陷,正規軍遭到阻斷於本國西北及黎巴嫩境內。

十七日,埃及海軍再度出擊,完全摧毀敘利亞所剩不多的海軍,並派遣六千名海軍陸戰隊登陸敘利亞西北。

十八日,俄軍對土耳其黑海沿岸都市發動一千兩百架次的轟炸,工業集中區與軍事基地幾乎夷平。安卡拉當局宣布將受創嚴重的區域平民疏散到南部。

十九日,「第一防線」崩潰。土軍放棄里澤─埃爾祖魯姆、阿勒─哈卡里兩道主戰線,向後方建立特拉布宗─通傑利、埃拉澤─舍爾奈克戰線,並緊急召回正於敘利亞作戰的預備第一軍。

二十日,敘利亞西北正規軍遭受嚴重潰敗。西亞伊斯蘭陣線宣稱阿拉伯敘利亞共和國滅亡,協助成立阿拉伯敘利亞民主共和國臨時政府。「敘利亞是我們的家園!入侵者最好做足準備,因為我們將重返!」於黎巴嫩境內作戰的正規軍統帥祖瑪將軍嚴厲批判新政府並否認亡國,她的手中仍握有十萬名敘利亞武裝部隊。

二十二日,俄軍第一波總攻擊結束。各部隊駐留於佔領區,黑海防衛軍接管部分省份,蘇米亞返回基輔。由葉廖緬科少將指揮的第二波總攻擊預定三日後展開。

§

大不列顛統一陣線?土耳其共和國,安卡拉。

連日戰敗的消息在首都掀起了一場詭譎的論戰──我們應當誓死抗戰到底,抑或暫且將政府及軍隊撤至敘利亞境內的埃及佔領區、等待機會奪回故土?

當然如此熱血沸騰的討論很能讓有志之士產生共鳴,然而當理念與尊嚴跳脫現實的框架,就不適合做白日夢了。

現況是大英與美國皆無法來援,我方軍力又輸給敵方,要保住安那托利亞簡直是痴人說夢。但是西亞和巴爾幹情勢不同,俄方無法藉由盟友長期壓制土耳其佔領區,尋求適當的停損點是值得期待的辦法。

只是這麼一來,勢必得將政權從不識大局的教權派手中奪回。

為了拯救祖國免於步入不可收拾的絕境,位於安卡拉的世俗派趁著俄軍攻勢暫緩時召集所有武裝勢力,倉促發動政變。

「諸位同志,打倒教權派的時刻已到來!為了我們的祖國,大家一同推翻腐敗的哈米提政權、讓祖國回歸正軌吧!主權絕對屬於民族!土耳其萬歲!」

行動開始的同時,一架架滿載傳單的飛機也從安卡拉南部起飛,並在第五軍和名義第三軍的基地投放印有「主權絕對屬於民族」的傳單。同時接獲疑似政變消息的兩軍皆派出快速反應部隊前往各政府機關。第五軍的部分士兵得知政變是世俗派及多數軍官策動,主動加入了政變行列;名義第三軍的許多士兵在搞不懂狀況的情形下遭到第五軍襲擊並俘虜。情勢迅速倒向世俗派。

三軍總部各警備隊緊急集合的同時,文官群也在長官們指示下進行最低限度的武裝化。蘇坦與古莉在那位焦頭爛額的直屬上司催促下不急不徐地整裝完畢,第一件事就是一槍斃了那條教權派走狗。以第一道槍響為信號,大廳四周接連響起零落槍擊聲,有志一同的政變者各自鎖定她們所知的教權派目標、予以肅清。

「你們這裡是發生什麼──」

神色緊張的警備隊員話還沒說完,蘇坦與古莉同時朝那人開槍,她們身旁的四名同志亦邊射擊邊往柱子與傾倒的桌椅尋找掩護。二死一挂彩的警備隊這才反應過來,並立即舉起盾牌展開攻堅。

和警備隊裝備的衝鋒鎗相比,制式佩槍實在撐不了多久,不一會兒她們連彈藥都要沒了,古莉決定放手一搏。她向躲藏在對面的蘇坦和另外一名負傷同志行突擊手勢,緊接著捨命沖向盾牌林立的大廳入口。蘇坦並沒有胡思亂想的餘裕,她已經重回青年救國軍的心理狀態──必須趁古莉犧牲的瞬間取得優勢。

「啊啊啊啊啊啊!」

兩名負傷者伺機射擊露出破綻的警備隊員,另外兩名則跟著蘇坦一同衝鋒;

她們合力幹掉一個亂了手腳的警備隊員,一人搶奪衝鋒鎗後扔給蘇坦,蘇坦即刻把槍口塞入盾牌與盾牌之間,由側面掃向第一排的警備隊員,同時她的右肩也被反擊的子彈射穿。

古莉死了,她也打算為祖國而死,反正世俗派會因為她們的犧牲重見光明,這就夠了。

蘇坦盯著警備隊員對準她的槍口,欣然迎接她的死亡。

可是因槍擊渾身顫動不止的,卻是那些警備隊員。

「蘇坦!古莉!撐下去啊,大家都趕來了!」

那是她不太熟、但有在秘密會議上見過的布瑟,記得是隔壁棟的。

布瑟那伙人大概是先襲擊了武器庫,她們一個個手持衝鋒鎗,後方還有人抱著防彈背心、頭盔與盾牌追上來。布瑟率隊擊殺剩餘的八名警備隊員,挺著被熱汗沾濕的胸口佇立於蘇坦面前,看了看蘇坦左後方的地面,再皺緊眉毛蹲下來替蘇坦包紮傷口。

「古莉那傢伙就這樣死了,真沒用。」

「是啊。」

蘇坦咬牙按捺許久不見的熾熱感,她為古莉感到不舍但說實話也沒更多的遺憾了。布瑟幫她處理好,就地完成武裝,便帶上還能行動的人往總部大門移動。

蘇坦沒有癱在原地等死的念頭,於是跟上隊伍。

總部外頭相繼有部隊集結,但是情況不對勁,似乎發生了很嚴重的爭執。蘇坦與布瑟等人躲藏在建物側面偷聽爭執聲,沒想到立刻就爆出槍響。

「第五軍是政變幫凶!可恥的叛徒!絕對不許她們繼續為非作歹!」

「預備軍的士兵聽著!這是世俗派與教權派的戰爭,我方的目標只有教權派人士!」

「少、少胡說八道!政變是萬不可饒恕的死罪!給我上!」

「勇敢的土耳其人啊!我們要為了主權而戰!部隊前進!」

兩股軍勢於三軍總部外爆發了強烈衝突,警備隊不可避免地捲入戰鬥,局勢一片混亂,布瑟趁此機會帶領眾人突襲警備隊背後。儘管總部內的戰鬥由於人數差僵持不下,街頭戰況卻漸漸由第五軍取得優勢。隨著第五軍突破總部大門、一涌而入,警備隊終於停止了抵抗。

蘇坦與布瑟由一位上尉授命協助她的部隊,總部大門已經架起路障,她們要引導上尉的部隊搜查總部各個區域,將教權派殘黨全部找出來。途中不斷有政變同志加入行列,也相繼在各個大樓發現堅守著辦公室或無助地等待救援的敵人,上尉的部隊鎮壓了抵抗者,投降者則被集中起來管理。有趣的是,投降者當中官員佔了大多數,飽受打壓而終於能一吐怨氣的基層政變者當然不會放過此一良機。部隊默許她們對低階官員所做的事情,只保護高階官員。

政變展開後第三個小時,安卡拉各行政中心皆遭到佔領,名義第三軍的反抗已然式微,結果不出世俗派所料──政府首腦及決策群早已不在安卡拉。也許那些傢伙很快就會在敘利亞或其它地方發表宣言,她們得趁民眾還搞不清楚狀況時奪得先機。

天色未明,來自安卡拉與安塔利亞兩地的官方宣言已響徹整座安那托利亞的大地。

§

(未獲承認)拜占庭領,君士坦丁堡,革命衛隊本部。

在俄軍勢如破竹的兩周內,革命衛隊於薩卡里亞的攻勢放緩,大部分兵力用以反制土軍的反攻,偶爾才主動騷擾伊斯瑪部隊堅守的防線。其實她們早已能夠趕跑伊斯瑪位於薩卡里亞的勢力,然而維持乍看之下勢均力敵的形勢,便能為在東線作戰的俄軍牽制為數五萬以上的土軍部隊。

希臘海軍的潰滅減緩了巴爾幹半島東南一帶整體壓力,但是這對革命衛隊而言卻不完全是件好事。愛琴海的武力消失,港口卻還在,黑海艦隊暫時仍無法離開黑海及馬摩拉海,當土耳其聯合埃及摧毀俄羅斯在地中海的唯一盟友,便能無後顧之憂地將矛頭對準她們失去的領土──伊斯坦省。

土、希、義三國海軍核心力量相繼遭到擊破的事實也改變了土國海軍的戰術

思維,她們不再備妥滿載的武器彈藥專程去給黑海艦隊擊沉,而是將大部分武器消耗在轟炸伊斯坦省。

因此縱然保加利亞對希臘戰線遭受的壓力驟減,革命衛隊的壓力卻變相上升,導致君士坦丁堡守軍士氣萎靡不振。

就在炮擊聲告一段落的二十二日清晨,一支從薩卡里亞拔營的部隊回到了君士坦丁堡。身披毛領大衣、戴著寶石墜飾的左眼罩,狄奧多拉神情疲倦地在親衛隊護送下抵達衛隊本部。甫一進門,就在金橙色的走道上看見一個迅速奔向自己的小不點。

「樂──樂!」

來自基輔的親善大使兼夢魘科學家扯著沙啞的嗓子,心花怒放地抱住狄奧多拉就是一陣磨蹭。佐拉與一干獨眼騎士事先已知曉此號人物的到來,識趣地在主人身後默不作聲,直到接獲解散命令方才留下隨扈人員離去。

狄奧多拉──狄奧多拉?「梅樂蒂」?巴列奧基娜彎身抱緊嬌一撒就停不下來的金髮小不點,低聲說了句:

「你這隻小笨鳥飛了這麼久,總算飛到我身邊。」

「嗯嘿!」

本來還疲累的身體因著金髮小不點的觸感與體溫獲得了撫慰,狄奧多拉索性一把將之抱起,然後有點搖晃地前往臥房。懷中美人不停將鼻子湊到她身上聞嗅,彷彿她的肌膚塗了蜜水還是藏了花叢般,一點也不讓活潑好動的小不點感到無聊。

臥房外一名書記官正在等候,狄奧多拉命佐拉接手處理政務,自個兒抱著萊茵進入房內。兩名女僕已在裡頭等候,狄奧多拉也打發了她們。此刻她只想好好地和萊茵在床上發懶。

萊茵給放了下來後立刻蹦蹦跳跳地到窗邊櫥櫃挑了瓶醒過的紅酒──顯然她

早已準備萬全──接著彎身找起應該是放在這附近的冰桶,還沒找著,身後就傳出寬衣聲;待她握著酒杯來到被壓出柔軟凹陷的床上,狄奧多拉已經脫到只剩內衣,健康中帶點色澤不均的肌膚光裸在面前,瞬間激發萊茵的性致。

「本來想浪漫點的說……不過算了!」

酒杯一擺、衣服一脫,金髮小不點神氣活現地挺起貧弱的胸部,那和夢境相似的情景不禁令狄奧多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跟夢裡一模一樣,真可愛。」

與其說是小巧不如說有點迷你的乳房、淺褐色翹挺的乳尖,那正是夢魘中的萊茵脫下白袍後的標準姿態,只差大腿之間沒有蠻橫不講理的肉棒。萊茵看似很滿意這副身材般接連擺出幾道自以為性感的姿勢,結果逗得狄奧多拉哈哈大笑。

白亮到有點惱人的燈光直到天明都沒有熄滅,她們用各自的眼睛仔細捕捉彼此的表情與身體,以此紀念兩人在現實之地的首次相遇。

初晨升起時,萊茵已經昏昏欲睡,而狄奧多拉眼皮也重到快要撐不起來。她抱著嬌小的萊茵好好享受懷中體溫,喃喃道:

「我沒想到真的能在『這個地方』遇見你。」

沙啞女聲拖著磁性的嬌氣回應:

「樂樂,其實呀……」

「我知道。」

她很清楚對方的意思,就是不想實際聽到那和感性二字八竿子打不著的解釋。她是明白的,在夢魘中就透過主人和萊茵搞明白了。但是知道歸知道,若不能切身體驗真實的滋味,就很難跳脫真假不分的曖昧。既然如此,乾脆不要說出來比較好。

狄奧多拉更加抱緊聲音越來越小的萊茵,待吹向胸口的鼻息趨於平穩與規律,千頭萬緒這才一股腦地湧現。

然而比起這些更重要的是……時間不多了。

必須在約定的時刻到來前準備萬全才行。

「──是這樣沒錯吧,瑪麗安娜。」

靜謐的臥房飄出淡然花香,床側矮桌的空間如漣漪般產生持續數秒的波紋扭曲,逐漸構成一頭深金色長髮女子翹腿坐於桌上的景象。

金髮女子穿著潛水衣似的白金二色貼身衣物,頭髮盤起後仍豐沛到拖散一地,堅挺的乳房與身體曲線幾乎未經修飾地突顯出來,彷彿只是在身上漆上顏料般細緻。瑪麗安娜──被如此稱唿的女子兩手撐在桌面上,靜靜地盯著狄奧多拉應道:

「我不知道該不該勸你,這好像沒意義,不過既然你都唿喚我了,姑且警告你別再沉迷於感性。」

「我知道。」

瑪麗安娜輕輕地搖頭。

「不,你不知道,你以為身為領導者可以改變這件事,實則不然。」

「你還不是來找我擔任『協助者』?」

這回瑪麗安娜很快地點頭。

「說得也是。容我更正,你可以改變一些小事,但是對於……」

「那就夠了。」

「什麼意思?」

狄奧多拉視線停留在萊茵平靜的睡臉上,一股源自心頭的暖意溫柔地推動她的嘴角揚起。

「只要能改變我所在乎的小事,便已足夠。」

瑪麗安娜難以理解似地歪著頭,停頓了三秒才張開薄櫻色的雙唇道:

「你跟她們都很像,我很重視的人,以及我所看顧的人。」

「是嗎……」

「是的,不過──」

花香、人影與低語突然間就隨著狄奧多拉的眨眼動作消失。她只多看了重歸寧靜的臥房一眼,就撐起上半身關燈、拉起棉被、放空了腦袋,好嗅著萊茵的氣味入睡。

意識迅速從只有兩人存在的臥房流入黑色空間時,她的腦海閃現瑪麗安娜大帝刊載於歷史書籍上的英姿,只不過那形體並非身穿守聖者戰裙、熱血澎湃地振臂疾唿的大帝,而是一枚透出美麗金光的琥珀。

第四章「俄土戰爭」#9

神聖俄羅斯帝國,蘇米亞皇親領,新第聶伯沃斯基。

徹夜未眠的南方軍總參謀長卓婭中將剛卸下軍服,房門口就響起清脆的敲門聲,一道熟悉的聲音隔著門喊了她的名字。無需指示,女僕快步前往應門,來訪者暨聲音的主人正是預定兩個小時後才抵達的皇親殿下。

蘇米亞領著希莉亞、阿芙拉、米夏及伊呂娜四人入房,身上只掛了件肩帶睡衣的卓婭趕緊著裝,蘇米亞制止了她。

「卓婭,抱歉,這次不必講禮儀。」

「我知道了。如果會花費較多時間……」

「伊呂娜,準備調酒。」

「是的,主人。」

居然不是喝提神飲料而是喝酒類,看來殿下要談的事情不同以往啊──卓婭將思索到一半的瑣事分門別類安置好,騰出空間準備迎接全新的問題。

蘇米亞坐於休息區的沙發,希莉亞等三位騎士各自在休息區周圍挑了個地方倚著或坐著,卓婭披著一件薄外套來到蘇米亞斜對面的沙發上。等到伊呂娜迅速歸來,面談雙方各執一杯,蘇米亞有些急躁地飲下一大口藍色珊瑚礁,卓婭也淺嘗一口果汁濃度偏低的柯夢波丹。附帶一提,希莉亞、阿芙拉與米夏分別是藍瑪格麗特、紫羅蘭酒與伏特加。

潤過喉,乘著輕微酒香吹向卓婭的話語挑起了她的敏感神經。

「有人透過密報暗示我,中國會在五月至六月期間發生動亂,可能是大規模革命或者戰區衝突……你怎麼看?」

「姑且還在預料之內。請問殿下的來源是?」

「梁琴玉……之類的。」

「之類的?」

「應該是她。感覺是她。我是說……好吧……其實是在跟她過夜時夢見的,具體過程全部不記得,要求我五月下旬出兵中國的暗示卻一清二楚。」

「殿下……」

卓婭那制式化的擔憂還未發揮,蘇米亞不耐煩地瞥向它處。她盯著滿載各式基酒與果汁的推車,不很高興地說道:

「我的意識清楚,精神穩定,一如往常,可是就這場夢……或是徵兆……它揮之不去。我不是在跟你談論超自然現象或精神疾病,只想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所以如果你打算要我好好休息或做個檢查之類的就不必說了。」

疲憊與酒精使希莉亞對主人連珠炮似的聲音稍稍著了迷,卓婭眼中卻閃爍著不一樣的光亮,她點點頭說:

「在殿下所言為真的前提下,也許梁琴玉此人有意藉助我方的力量。這麼做的理由有很多,動機卻只有一種──我假設北部戰區已和艾索妮雅殿下達成共識。」

「但是,皇妹她特地布署一半的兵力防範──」

話說到一半,一度斷開的資訊重新連接起來,蘇米亞眼睛稍微睜大。

「艾索妮雅麾下精銳全部都在國境待機,朝鮮半島的戰線又陷入僵滯……」

「是的。恐怕遠東軍原本就不打算速速佔領半島,而是預定與中共解放軍合流,揮師北京。」

「這麼說來,美國至今尚未採取行動的原因就很清楚了……!」

「……恐怕美國正盤算著由我方肢解大英與中國,並使我方佔領區及干涉區數量直線上升,再同時瓦解俄、英、中三股勢力。考慮到非盟全然不成問題,戰爭惡名全擔在我國肩上,其戰略目的達成等同實質上的世界統一。」

「果然是這樣……!」

但這一切只不過是建立在那曖昧的夢境前提下──卓婭並未說出來,僅僅是含著一口酒靜待數秒後咽下。

──中國。

在人類集體意識及組織性尚未發展成熟的這兩百年內,中國是唯一擁有過度膨脹的人口卻又堅持走單一制中央集權路線的國家,也是唯一轉型失敗的大國。

中國人不走聯邦制,現在美國已從漫長的歲月中蛻變為實質上的集權國家、俄羅斯則是藉由二戰後的強烈反彈重建帝制中央集權;她們也不走超國家主義,如今歐洲幾乎成為大英囊中物、非洲也以二十一世紀的區域整合體制穩定發展。

她們相信純潔的制度優於人口與民情,卻漠視寄生在集權下的特權階級惡瘤;爆炸性的人口無法透過制度妥善引導,加諸特權階級在制度框架內無止盡的惡鬥,最終導致表面上看似健全,實則動盪不安的現況。

而在此一背景下的中共解放軍,早已不是北京當局所以為的忠誠。散布在中國各地的特權者並未受到中央管束,這些人透過明爭暗鬥自成一股勢力,猶如她們寄生在中國這個國家的權力核心,也依附在各地戰區伺機而動。

缺乏效率管制的過於龐大的人口、數十年累積下來的對立及區域意識所加重

的解放軍內部對立問題、遭其併吞的東南亞諸國亦在蘊釀起事……此國邁入二十二世紀至今仍未大亂,簡直是奇蹟啊。

「我在東,艾索妮雅在北,皇姊與安娜貝兒立場不明,不過……」

蘇米亞眉頭輕輕放鬆,晃了晃酒杯,將在她腦海揮之不去的那句話說了出來:

「『五月下旬,歐戰抵定,備兵六十萬,向龍棲之所前進。』怎麼想,都是要傾全國之力肢解中國啊……」

至此,卓婭再也按捺不住這種虛無飄渺的話題。她一口飲盡杯中玉液,嘆了口長長的氣,為這話題下一撇折衷的終止符。

「我會特別留意中國局勢,殿下不必為此煩惱,目前還請您以稱霸西亞為重。」

「嗯……好吧,也只能這麼做了。」

「是的。」

「對了,另外還有件事必須麻煩你。事關正教會與天主教……」

有關秘密涉外局的傳聞已經是都市傳說的等級,但卓婭也不是沒有質疑這個單位的存在。縱使皇務院與正教會皆否認此一機關的真實性,仍有些可信度存疑的消息在傭兵界及中歐一帶流傳。只不過,要從中找出確切的情報實在是太難了,缺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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