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夜焰

約定

一點飄忽的沒法把握的一片雲

一點慵懶的卻惹人憐愛

你的天真藏著致命的吸引力

怎教人忘了你

鍾愛一生最魅是你的笑

百轉千回又把我圍繞

陷入你的深情我不再寂寞

這是你我前世的約定

——麥潔文《前世約定》

後來廖維信一直認為,自己在看到白既明第一眼的時候,就已經愛上他了。儘管廖維信從來不相信一見鍾情,而且當時,他並沒有察覺那一抹心動。

廖維信對這個好友杜子成介紹來的人,其實沒有多大感覺,除了照片上可以稱為漂亮的臉。但漂亮的人,他見得多了去了。妖嬈的、野性的、清純的、成熟的……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他有錢,有地位,有身份,事實上並不缺少「伴兒」。

哦,我並不是說廖維信這個人很花,儘管他有花的資本。事實上,廖維信處理問題很謹慎。他從不給自己找多餘的麻煩。杜子成是個非常可靠的朋友,由他介紹來的不會差到哪裡去。更何況自己最近確實有點寂寞,自從上次那個演藝明星突然紅了之後,他就再也沒找過其他人。

「試試他吧。」杜子成隨手扔給廖維信幾頁紙,上面工工整整一色鋼筆小楷,姓名、性別、年齡、學歷、身高、體重、愛好、性格描述,附上一張生活照,後面甚至還有近期體檢表。廖維信噴笑:「這是你弄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招聘酒店員工呢。」

「他自己寫的,說大家還是先了解一下比較好。他做事總是很有計劃,和你差不多。」杜子成湊到廖維信跟前,神神秘秘:「真正的處,和女人都沒做過。」

「多少錢?」廖維信點根煙,開著玩笑。

杜子成一腳踹了過去:「你他媽的以為我皮條客啊?他說了,就是玩玩,別弄得跟被你包養似的。他有正式工作,不過你別多問。他有要求,就玩一個月,過後誰也不認識誰。別問職業、別問過去,只享受現在。」

「哦?」廖維信挑眉,「欲擒故縱,就怕沾上就甩不掉。你老兄看人水平不行,我自己見見吧。」杜子成笑:「你別以為自己了不起,人家沒準看不上你呢。」

兩個人來到約好的咖啡廳,廖維信老遠就看到了白既明。那時,白既明坐在靠窗的咖啡桌旁,望著窗外都市單調的車水馬龍。頭髮不長,黑而柔順。睫毛很濃密,使得眼睛有一種很媚然的神采。普通的白色襯衫,深色褲子。記得資料上寫的是身高183,就算是在東北,也不低了。

他很靜,這是廖維信對白既明的第一感覺。他就坐在那裡,似乎身邊的一切都淡然起來。落地大玻璃窗透過的來來往往熙熙攘攘,卻愈發襯托白既明那種從容悠遠的味道。

杜子成衝著廖維信睒睒眼,意思是:「怎麼樣?還不錯吧。」

廖維信沒理他,徑直走過去。

白既明轉過頭來,看到他們,忙站起身。有些拘謹,有點不太自在,但這種情緒很淡,不過轉瞬即逝。

「你好,我是廖維信。」廖維信伸出手。

「你好,我是白既明。」廖維信發現他的嗓音很有磁性,聲線不高不低,恰到好處。他說話有點慢,讓人覺得沉穩而不浮躁。

廖維信在心裡吹了聲口哨,這次杜子成可真找到個極品。

往下的節目已不用多說,杜子成喝杯咖啡,藉口有事先熘了,桌上只剩下他們兩個。廖維信看著白既明修長的手指端起咖啡杯,一點一點地輕抿。

「去你那裡好嗎?」白既明笑得溫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露出些許期盼的神色。他的眸子總是很潤澤,帶著一點無辜和清純。看樣子脾氣好得很,而且沒有太多主見。可以說,廖維信一開始就被白既明「騙」了。誰能想到,外表這麼與世無爭的人,會有那樣冷硬而固執的性格。

廖維信沒有把白既明帶回自己真正的住所,不過是一個月的伴兒,當然不配登堂入室。廖維信在S城有三處房子,他把白既明帶到渾南新區。那裡早上車少,離酒店近,上班也方便一些。

照例喝了點酒,但白既明只肯喝飲料,他說他酒精過敏,廖維信笑著沒有強求。S城這邊和南方不一樣,能喝酒的爺們總是更容易交上朋友。廖維信看出來白既明不是那種常出去應酬的人,他沒有世故的圓滑,身上還有點書卷氣,很溫文儒雅。這種氣質騙不了人的,有些東西想裝都裝不出來。

照例是洗澡,廖維信先進了洗手間,匆匆沖個涼便圍著浴巾出來了,換成白既明進去。

廖維信點了根煙,做好長時間等待的準備。第一次總是很需要勇氣的,何況大家認識還不超過一個小時。哪怕白既明下一秒鐘突然衝出來反悔走人,他也可以理解。

可廖維信似乎有點低估了白既明。還不到二十分鐘,他就已經洗好走出來,而且居然是全身赤裸。

「不好意思,沒有找到浴巾。」白既明笑,水滴從頭髮上落下,划過性感的鎖骨,一直到小腹。

他媽的,明顯是故意的。廖維信一把扯過他,狠狠甩在床上,噼頭蓋臉地吻了下去。

第一次廖維信很小心。只顧自己快活,而忽視對方感受,那絕不是優秀的top。他希望兩個人是愉快的,至少別讓白既明太過難受。

效果很好,白既明在廖維信的幫助下達到了高潮。臉上紅暈滿布,那一瞬間的失神和迷茫異常地誘人,廖維信忍不住低頭輕輕親了親他的唇。

第二次,白既明主動跪下為廖維信口交。廖維信躺在床上,眼看著自己碩大的慾望在白既明口中來回吞吐。真沒想到,他能做到這種地步。白既明眼睛上挑,媚惑至極,惹得廖維信低吼一聲,又把他按在身下做了一回。

第三次,卻是白既明在上面,讓自己後穴一點一點地包裹住廖維信的分身,然後緩慢地律動。情慾迷離的雙眸、因為吮吸而紅艷的唇、低低的近乎呢喃的呻吟、熱汗淋漓的胸膛、早已挺立的乳尖,還有小腹處淫靡的點點白濁……無一不在刺激著廖維信心底最深處的慾望。

這人哪是什麼清純的處,簡直就是一妖精!廖維信將白既明從身上拽下,讓他跪在床上,用力從背後貫穿進去。

兩個人折騰了一宿,一覺直到第二天中午。廖維信醒來的時候,就看到白既明乖乖地睡在身旁,恬靜得像個嬰兒,仿佛昨夜的狂野和激情不過是南柯一夢。該先讓他吃點東西嗎?廖維信看著白既明睡得很沉,猶豫了一下,還是捨不得叫醒他,自己起床洗漱。

還要到酒店看看。廖維信穿上西裝,從抽屜里翻出把備用鑰匙。寫張字條交代幾句,留下手機號碼,和鑰匙一起放在床頭。

到了樓下快餐店,預訂快餐一個小時之後送到,然後自己開車去酒店。

下午三點,廖維信接到了白既明的電話。

「怎麼樣?吃飯了嗎?」廖維信對伴兒好得真是沒得說,溫柔體貼出手大方,不過一旦斷開,就是形同陌路。

「還好,謝謝。」白既明的聲音仍是低而慢,然後問了句:「你晚上回來吃飯嗎?」

怎麼聽著像等丈夫回家的媳婦,廖維信心裡笑,想一想下班後沒什麼事,就說:「好,回去吃。」

「嗯,那我等你。」白既明說得及其自然,就好像他們已經在一起生活了好久。廖維信直到放下電話,仍有些怪異的感覺。那種滋味形容不了,似乎很安定,又很舒服,反正不壞。

這個白既明,有點意思。廖維信嘴角揚起笑意,忽然很想早些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寫的時候心情很愉快,完全沒有寫《情酹山河》那麼認真,哈哈。嗯,感覺有點像寫林毅和應長歌,很輕鬆,所以人物啦,情節啦,都沒怎麼好好想,嘿嘿。大家看著玩啊,就當長文之後的休息。

假期

這世界將會將會多美多美

比不上這段時期

無人能避免別離

當作是某段意外假期

當作是艱苦中的休憩

愛上過你

——王菲《假期》(有改動)

廖維信回去已經七點了,一看到滿桌子的菜著實大吃一驚,再看見穿著圍裙,端著清湯從廚房走出來的白既明,真是不知說什麼才好。

白既明隨口說:「快洗手吃飯吧,你這裡什麼都沒有,現到超市去買的。」抬頭見廖維信站著不動,手扶椅背一挑眉:「怎麼,怕有毒?」

廖維信笑:「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不簡單。」一邊說一邊脫了外套換鞋,湊上前先拈起一塊糖醋排骨。嗯,好吃!

白既明上去捶他一下:「去洗手,不知道講衛生啊,小學怎麼念的。」廖維信一邊去洗手間一邊笑:「不好意思,我文盲。」

杭椒牛柳、清炒土豆絲、涼拌菜心蜇皮、還有糖醋排骨、一盆蘿蔔牡蠣粉絲湯,一桌子菜被兩個大男人一掃而光。廖維信適意地嗯了一聲,靠在椅子上動都不想動。白既明眯著眼睛看他:「還行吧?不知道你口味怎麼樣,按我口味做的,淡不?」

「不淡,正好。」何止正好,簡直舒服透頂。廖維信望著收拾桌子的白既明,心裡暗樂:杜子成哪找來的這個極品,改天真得好好請他吃一頓,忽見白既明探出頭喊:「維信你過來,幫我洗碗。」

廖維信嘆口氣站起身,慢慢走到廚房。白既明正有條不紊地用洗滌劑刷碗,雙手滿是白沫子。廖維信看著他忙東忙西、晃來晃去,忽然覺得很——溫馨。

事實證明,白既明讓廖維信相見恨晚的優點絕不止這一處。這個人似乎很喜歡做家務,也不知哪來那麼多時間,天天換著花樣做菜,房間裡總是一塵不染。有一次廖維信無意中問他:「你不用上班嗎?」白既明隨口答了一句:「正在放假。」廖維信還想再問,忽然想起杜子成說過,兩個人不問職業,不問過去,便閉上了嘴。

白既明性子很溫和,而且非常善於聆聽。在這個人人都想出奇冒泡彰顯自我的時代,他的沉靜像鑽石一樣難能可貴。無論廖維信說什麼,他總是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聽得很認真。而且白既明知識面很廣,談什麼都能補充一兩句,引得廖維信更是滔滔不絕。

白既明也喜歡看電影,並且驚悚片是最愛。兩個人常常捧著薯片窩在沙發里,靠在一起看碟片。就算是白既明看過的,他也絕對不會先發表任何意見,就像剛剛第一次看一樣。但他不喜歡去電影院,覺得外面人多太煩亂。

這個人可真耐得住,沒交際沒應酬。廖維信偷偷注意了一下,白既明甚至連電話都很少接,似乎他住在這裡,就完全和外面斷絕一切聯繫。

廖維信是個愛熱鬧的人,而且他的工作也需要出去。他在外面應酬喝酒的時候,白既明從來不給他打電話,也不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常常是三更半夜,廖維信拖著疲憊的腳步打開房門,眼前再不是漆黑一片,而是亮著玄關處那一抹昏黃的燈光。

很暖。

兩個人在性事上完全契合,除了個「棒」字,廖維信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白既明很大方,從不扭扭捏捏遮遮掩掩,他甚至上網查找口交的資料,然後在廖維信身上實踐。他總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點子,突然就給廖維信來個驚喜,甚至建議找一天SM。

白既明有時很瘋狂,兩個人常常嘗試不同的感覺,無論廖維信要求有多過分,從來不拒絕。那可真是酣暢淋漓,難以表述。

廖維信很滿意,當然也不會虧待這個伴兒。衣服從裡到外買了無數套,金卡現鈔就擺在門口的鞋柜上,帶回來的禮物更不用說。白既明從不拒絕,也不感謝,只是淡淡一笑,收下而已。

廖維信心情很好,天天就盼著晚上回家,嘗嘗白既明的新鮮花樣,無論是食物,還是人。一些應酬能避則避,他忽然發現以前的日子真是無聊至極。

下班先到花店買束鮮花,開車時想想把花瓣摘下來灑在既明的裸體上,肯定美艷誘人。廖維信邊開車邊竊笑,有些迫不及待。記起既明喜歡吃蛋糕,又下車買了一塊。也不知他生日是哪天,好像當初那張表格里有,到時候好好慶祝慶祝。

可惜既明不喝酒,要不然兩個人來個燭光晚餐,品點紅酒更浪漫……最近剛上映一個大片,這回得拉著他去電影院,那和在家裡看碟片怎麼能一樣,災難片要的就是震撼效果……杜子成訂婚,應該讓既明也去,順便認識認識那些朋友。他和杜子成很熟,想必不會拒絕……

廖維信雜七雜八亂想一氣,把車鎖在車庫,提起花束,吹著口哨上樓。

按了半天門鈴,不見既明開門。這個妖精,又搞什麼花樣。廖維信失笑,摸出鑰匙開了門。

屋裡很暗,廖維信點亮燈,走進臥室。

「既明。」沒有人回答。廖維信從這個房間走到那個房間,書房、廚房、衛生間、主臥、客臥、陽台……白既明不在。

廖維信突然感到一陣惶恐,他猛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幾步衝到臥室里,「唰」地拉開衣櫥。

白既明的衣物,都不見了。

廖維信轉頭,看到床頭柜上那個醒目的日曆。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

像是渾身的血被抽干,廖維信呆呆地坐在床上,頭腦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識地摸出根煙,點著了吸兩口,驀地站起身打電話。

「維信?找我什麼事?」杜子成的聲音。

「白既明走了。」

「走了?哦,一個月了,哈哈,我就說這小子不錯,怎麼樣,爽透了吧。」

「他手機多少?」

沉默,好久杜子成才出聲:「說好了一拍兩散,還找他幹什麼?」

廖維信一時沒說話,說什麼?說自己看上他了?說不想分開?說還要繼續?說……

「你小子不會是認真了吧?」杜子成沉下嗓音,「維信,你根本不了解他。當初就是因為我說你這個人很乾脆,完了就是完了,絕不拖泥帶水,他才同意的。白既明這個人很固執,既然分開就絕對不會再回來,算了吧。」杜子成又笑,「要不給你再介紹個更好的?在你面前,我甘願當皮條客……」

杜子成再說什麼,廖維信已然聽不進去。他慢慢地掛上電話,心裡忽然覺得很空虛。那個早上還在身下柔順嫵媚的人,居然說走就走了,連個招唿都不打,他是不是那個時候就已經想要離開?

廖維信低頭,看到桌子邊上的備用門鑰匙,還有個又厚又大的信封。他「嘩」地將裡面的東西倒出來。

金卡、現金一樣不少,低下壓著一張白紙,上面是一張列印的表格。廖維信急忙抽出,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想要從裡面找出一句,哪怕是半句難捨的情意。

沒有,絲毫沒有。上面乾乾巴巴列出一系列枯燥的數字,衣服多少錢、禮物多少錢,能退的都退了,不能退的留下相應的錢數,足足有一萬多。一筆一筆清清楚楚,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那些票據的。白既明,明顯比他在廖維信面前表現出來的更有心計。

廖維信忽然想起那些照片,是他們兩個無聊時的自拍,說好存在電腦里留著細細看。

全部刪除,一張沒有留下。DV里的刪了,數位相機里的刪了。白既明消失得乾乾淨淨,就連最後剩下的紙上字跡,都是列印版。想當初,白既明那張自薦表可是手寫的。

對了,還有自薦表。廖維信撲到床上,伸手拉開自己那邊的床頭櫃。幸好,那張自薦表還在,挺拔俊秀的字跡,還有那張生活照。白既明靠在橋欄杆上,額前頭髮被微風拂起,唇邊是溫和寧靜的笑。

只剩下這幾頁紙,這張照片,證明曾有這麼個人,陪著廖維信度過一個月的時光。

廖維信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蒼白的顏色,心裡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失落?傷心?震驚?忿怒?似乎都有一些,可又似乎都不是。

他甚至不能說白既明不對。條件是當初就說好的,一個月過後就走,自然無可厚非。錢和金卡仍扔在桌子上,白既明什麼也沒有拿走。

可是,真的就是這樣麼?真的除了這些身外之物,就沒有其他的?那些歡笑、那些激情、那些甜言蜜語、那些放肆的呻吟和嘶喊,竟都化在這一堆沒有生命的東西里,讓廖維信心口堵得喘不上氣來。

白既明,你可真夠絕的!

初遇

凍結那時間凍結初遇那一天

凍結那愛戀凍結吻你那瞬間

——林俊傑《凍結》

白既明剛出走廊,便聽見自己班級里一陣喧譁聲。上課鈴已經響過,很多學生搖搖晃晃地踱回各自班級。這是新學期第一天,放假之後回來是不是有點太過興奮了。白既明沒有加快腳步,而是一如既往,慢慢走到教室門前。

這批學生,他從中專一年帶到現在的中專三年,彼此的脾氣秉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還好,大部分學生乖乖地坐在自己座位上,極少數仍站著,見到白既明之後,也連忙熘回座位。教室前面只剩下那幾個新生,坐在桌子上的,倚在講桌旁的,高聲談笑,目中無人。

白既明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動,他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那五六個新生。他們很快發現身旁的異樣,一同轉過頭來,看見白既明,居然不理不顧,仍是嬉笑。

這種學生白既明見過太多了,青春年少永遠有叛逆的資本。似乎反抗反抗權威,違反違反秩序,便偉大得天下第一。白既明不說話,面無表情,其他學生見勢不妙,早安靜下來。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那幾個學生越說越無趣,漸漸閉上嘴。其中一個裝作剛剛看到白既明,怪叫一聲:「哎呦,這不是老師嗎,什麼時候來的。靠,你們眼睛瞎啊,趕緊叫老師好啊。」

那幾個學生唧唧咯咯地樂,怪聲怪氣地叫:「老師好——」然後又是一陣笑。

可惜沒人捧場,下面那些學生太熟悉白既明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白既明走上前,竟不生氣,淡淡一笑,說道:「聽別的老師說,我班新來幾個學生,挺不錯的。果然,一上來就表演猴戲,真是多才多藝。」

下面學生一片低聲悶笑,幾個學生掛不住臉,一個上前瞪眼睛:「你他媽的說什麼?」白既明瞥了他一眼:「我說什麼不重要,你說的是什麼才重要。把你的話寫在紙上,當著你媽媽的面讀五十遍,就知道該說什麼了。」

那學生被噎得一句話說不出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其他的人面面相覷,不敢再吱聲。白既明沉下臉,一步一步緩緩走到講桌前。他越是這樣沉穩,那幾個學生越是受不了,不由自主離開講桌,站在地上。

白既明見他們幾個目光看向角落裡的一個少年,心裡頓時明白,原來還有個頭兒。他不動聲色,走上講台,居高臨下看著他們:「這些是新同學,先坐到後面,有什麼問題以後再說。」那幾個學生又看向那少年,他輕輕一點頭,率先走到教室後面的座位坐下,幾個人跟著走了過去。

白既明拿出名冊,逐個點名。這一回沒有人搗亂,安分地答道。念到「駱一麟」時,那個少年站起來說一聲「到」。

白既明沒有在剛才的問題上多做糾纏,打開教案開始講課,他注意到駱一麟的目光一直盯在自己身上。白既明不去理會,這樣的「刺頭」,要麼就別動他,要動就得抓住把柄讓他服氣,如果管了而不見效果,還不如不去管——當老師也需要策略。

他當然不會知道,就在他一轉身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一個學生偏頭對駱一麟說:「老大,這個老師很跩啊。」

駱一麟看向白既明若有所思,半晌輕輕一笑,說:「他和我一樣。」那學生訝然:「老大,你說他也是同……」還未等說完,看見駱一麟掃來的目光,忙閉上嘴。

駱一麟一勾嘴角,輕輕地道:「正好,和他玩玩。」

當體育學校的教師,說輕鬆也輕鬆,不過是上午教學,下午各自在辦公室聊天備課,沒有升學壓力。說不輕鬆也不輕鬆,所有來到這裡的孩子,都是各個學校的「問題學生」。性格古怪而偏激,很不好管。和老師對著干是常事,以前還有女老師被氣哭過。

白既明大學一畢業就應聘到這裡,他本來讀的不是師範學校,但喜歡這裡的悠閒自在、與世無爭,實習之後也就留了下來。轉眼已經有三年,見過的有背景、有脾氣、愛惹禍的學生不知有多少,但還從未有一個,像眼前這個駱一麟一樣,竟然跟蹤自己。

白既明眼看著那幾個人一步一步逼近,只好退後,漸漸退到暗巷裡。那幾個人不是本學校的學生,但年齡都不大,不過十七八,染著頭髮,衣服古里古怪。一個色色地吹了聲口哨:「不錯啊,細皮嫩肉的。對了,還是個gay,一定是被壓的那個,看他那媚樣。」

「你不會是動心了吧。」

「他呀,有那色心,沒那色膽。」

一陣大笑。

白既明神色不動,連眉毛都沒有挑一下,不去理會那幾個混混,只看向駱一麟。那個少年點了根煙,倚在一邊牆上,漫不經心地看著這一齣好戲。

「似乎應該叫我白老師。」白既明聲音仍然平穩,波瀾不驚。

「哈哈,老師?他媽的你裝什麼純情啊?出了校門還自稱狗屁老師。」

「不就一gay嗎?我說白——老師,要是咱們把你是gay的事情宣揚出去,肯定轟動。」

「哈哈,求求我們哪,沒準發發善心,饒了你。」

「要不然咱們就進學校到處喊:白老師是同性戀!哈哈,多有意思啊。」

幾個混混言語下流,表情猥褻,等著看白既明出醜。

白既明淡然一笑,平和地問:「你們聽說過林則徐嗎?」

誰也沒料到他竟會問出這麼一句,全愣住了。白既明慢慢掃視他們一眼,繼續說:「他曾寫過一句對聯,上聯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你們知道下聯嗎?」

幾個混混目瞪口呆,白既明微微一笑,接下去:「是『壁立千仞,無欲則剛』。你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嗎?」

一連幾個問,弄得這些人全傻,一時竟不知該怎麼接口。白既明嘆了口氣,嘖嘖搖搖頭,表情很無奈,語重心長:「所以說,現在這個社會,混混也得有點文化。」

幾個人莫名其妙,面面相覷。一旁駱一麟撲哧一笑,直起身子晃過來:「你,很有趣。」

白既明直視駱一麟的眼睛:「說吧,你想怎麼樣。」

駱一麟捏住煙仍到地上,走到白既明身前:「做我的人。」

白既明輕笑:「對不起,我不想養你。」

話音剛落,立刻引起那些混混一片噓聲:「你他媽的知不知道他是誰啊?」

「就是,駱哥用你養?拔根汗毛也比你腰粗。」

「他家廁所也比你家大!」

白既明冷笑:「真是有錢有勢啊,那請問,哪一分錢是你自己賺的?」

他沉下臉,看了看那些叫囂的少年,再看看斜睨自己的駱一麟,提高聲音:「我十九歲參加高考,考入大學,憑的是自己十幾年的勤奮努力。二十二歲大學畢業,投簡歷、筆試面試進學校當老師,憑的是本事。現在自己的每一樣東西、每一頓飯都是自己上班賺錢買來的。你們呢?靠父母親戚的供養,一出手就是幾百幾千,不好好讀書就知道泡女孩子,有什麼了不起?這麼活著,是男人都會!要麼就是提著片刀滿街砍人,以為自己仗義英勇,我告訴你們,要打架是個人都會!除了這些,你們還會什麼?還有什麼?還能幹什麼?養豬養肥了還能過個好年,養你們,除了製造點垃圾做肥料,半點價值沒有。」

白既明說得很慢,聲音並不高亢,卻鎮得幾個少年說不出話來,半晌方高聲嚷嚷:「你他媽的說什麼?!」嗓門雖大,卻已是色厲內荏。

駱一麟手一擺,壓住那些混混,自己緩緩踱到白既明眼前,鼻尖幾乎貼到他的:「你這張嘴……挺厲害呀。」

白既明毫不閃躲,只微笑:「職業病,沒辦法。」

「你罵的不止是他們吧。」

「說實話,我沒有覺得你比他們強多少。」

駱一麟勾起嘴角:「恐怕你是看走眼了,我可不是只吃飯沒本事的人。」

「是麼?」白既明神色淡然,目光晶亮,「不好意思,我想像不出來,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伙子,能成熟到哪裡去。」

駱一麟垂下眼睛,看向白既明的唇,低低地說:「成熟不成熟,可以試試……」

白既明伸手一橫,掌心向外擋住自己的唇。

駱一麟輕笑:「怎麼,不敢?」

白既明一把推開他,邊說邊走:「對不起,你太濫交,我怕感染愛滋病。」

幾個混混不知該不該攔住,正猶豫間已被白既明穿了過去。駱一麟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喊一聲:「白既明。」

白既明回頭,臉上笑得溫和:「在學校,最好叫我白老師。」不等駱一麟回答,轉身離去。

駱一麟不理會那幾個人驚異的模樣,只是看著那個漸漸消失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白既明?!

白月光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

——張信哲《白月光》

強有力的衝撞、壓抑的嘶喊,周圍的空氣似乎都燃燒起來。赤裸的身體緊緊糾纏,瘋狂地掠奪、啃咬。激情狂涌,熱液四濺,灼燒得唿吸都變得滾燙,極度的瘋狂、極度的絕望。

被硬挺而炙熱的慾望狠狠地貫穿,每一次撞擊都把他刺激得發抖。忘了所有一切,只剩下身體,憑著本能遞送迎合。痛楚、酥麻、極致的快感,無論哪一種都令他完全沉淪,情慾海浪一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讓他再也忍受不住,低喊出聲:「維信——」一股熱流瞬間迸發……

白既明驀地睜大眼,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粗重的唿吸清晰地響徹寂靜的房間,全身大汗淋漓,下體濡濕一片。

他沒有動,又閉上眼睛,感受那餘韻緩緩地在身體中消退。心跳漸漸平復,隨之而來的是無邊的寂寞和空虛。

白既明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到浴室沖涼,慢慢擦乾身體,慢慢換上乾淨內衣,慢慢踱到窗台前,「唰」地拉開窗簾。

月亮很大、很亮,清輝透過玻璃窗,將他的身影投在地面。白既明坐到窗台上,支起一條腿,靠在牆邊,靜靜地望著窗外白色的月亮。

從小到大,白既明一直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乖巧、聽話、懂事,從來不會提出過分的要求,也從不會做出過分的事情。這樣的孩子,是父母和老師最喜歡的類型,他永遠不會讓人多操心,永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不是那樣強調自我的人,溫和而無害,從未想過出人頭地。他是最普通的那種人,會平凡地在這個社會上存活下去。能稱得上個性的唯一特點,就是他太會控制自己。白既明一直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想要什麼,他不允許自己的生活出現一點問題,他不會讓身邊每一個人失望。

直到上大學,白既明無意之中突然發現,自己原來對男人比對女人更感興趣。

怎麼辦?

逃避?痛苦?失落?絕望?墮落?認命?猶豫不決?

那不是白既明。他做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立刻去圖書館,借來所有關於同性戀的書籍,身體上的、心理上的,甚至小說。他冷靜而客觀地觀察自己的身體或內心,和書上一一對照——他是個雙性戀,但更偏於同性。

白既明當然知道,喜歡同性意味著什麼。社會的壓力,周圍人的眼光,包括父母的傷心,一切的一切都是現實。白既明理智地分析了眼前的形勢,有些事情不可改變,比如自己的性向;但有些東西卻可以控制,比如要不要順從自己的性向。

沒有必要難過或難堪,事情發生了,不過是面對而已。就在那一年,白既明做了個非常大膽的決定,那就是,放縱一次,然後回歸平凡。

白既明做事有準備、也有條理,既然下了決心,就一定會執行,儘管過程很繁瑣。這裡就得提到杜子成,他是白既明的同學,也是他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只有他知道白既明的秘密,並且自告奮勇幫白既明找一個可靠的人。

之所以拖了三年,是因為白既明說,他還沒有準備好。既然只能放縱一次,那就要絕對的完美。白既明開始攢錢,查資料,學做飯。所有的細節步驟,包括第一次見面,如何一起生活,事後如何消失,每一個過程都設計很多遍。

人選他也很滿意,儘管不知道廖維信是做什麼的,但是杜子成承諾過,這個人是個絕對的有錢人,非一般階級。這就意味著,社交極少的白既明根本不可能在日後和他有交集。兩個人你輝煌你的,我平淡我的,像都市裡兩條平行線,不斷地延伸,卻永不會相交。

很完美,毫無瑕疵。

白既明輕輕貼在窗玻璃上,看著裡面那個映出的人影。

只除了,淡淡的孤寂。

還有——

想念。

這是愛麼?白既明輕笑,感覺到玻璃的絲絲涼意,閉上眼睛。好吧,愛,似乎比過後的不留痕跡更完美。

這樣激烈的性事,不能再有;這樣絕望的愛,也不能再有。

以後,他會結識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然後結婚,生個小孩,柴米油鹽,悲歡離合,事業家庭,老去,死亡。

這一個月的激情和愛戀、擁抱和纏綿,會一直隱藏在心底最深處。也許在看到某些場景的時候,也許在午夜夢回的時候,也許在夜深人靜獨自沉思的時候,會偶爾想起,那個曾經親密的人,那埋藏得妥當的哀傷。

廖維信。

這個名字,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消失。儘管,現在是如此讓自己心痛。

會結束的,世上的一切,包括愛。

白既明坐在窗台上,看著月光一點點變得黯淡,天地卻更加通亮。

就這樣吧,人生總是有缺陷的,不是麼?

白既明微笑,這時的他,甚至覺得連悲傷都是日後回憶的資本。卻完全沒有想到,世間萬物並不是隨著人的意志而轉移的。完全沒有想到,就在幾日後,兩個本來不應再有任何機會重逢的人,居然會因為一個契機,而再次相聚。

而這個契機,竟是全S城、全中國、乃至全世界都在矚目的大事——奧運會。

當你將離別握在我手心

我聽見愛被悄悄捏碎的聲音

——王力宏《流淚手心》

儘管距離2008年北京奧運會,還有將近一年的時間,但是所有中國人都在興奮地期待著那個舉世矚目的大日子。S城在中國足球歷史上,可以說是意義重大,中國男足唯一一次踢出亞洲走向世界,就是在這裡。因此,把S城作為北京奧運會足球比賽協辦城市,簡直是無可厚非,甚至可以斷定,中國男足一定會首先在這裡參加奧運會小組賽。

雖說北京奧運會讓中華民族熱血沸騰,但其實奧運會的申請和舉辦,並不是以國家的名義,而是以城市的名義。那五個憨態可掬的福娃,名字連起來叫「北京歡迎你」,卻不是叫「中國歡迎你」。作為協辦城市的S城,自然也是以城市的名義參與其中,因此,籌備的事情落在S城體育局頭上,是理所當然。而白既明所在的體育學校,是S城體育局的直屬單位,自然要為中國這屆奧運會,貢獻自己的力量。

那麼廖維信呢?他的「凱瑞」五星級大酒店,恰巧被體育局定為S城接待奧運官員、運動員的官方指定酒店。這樣的盛世,廖維信要全程親身參與,毫無疑義。

我們的白既明,就在這種大環境的影響下,再次遇到廖維信,繼續他們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

白既明消失後,廖維信並沒有動用人力物力去找尋,他還不至於衝動到如此地步。廖維信就是廖維信,他也有他的高傲,雖然有些失落和遺憾。但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就要放得下,當初既然說好是一個月,並且對方斷得徹徹底底,自己要再死纏爛打、糾纏到底,那未免不夠瀟洒。

廖維信還有很多事情去做。明年就要開奧運會了,為了妥善起見,政府決定在今年先啟動幾大協辦城市的奧運場館,進行一場名為「好運北京」女子邀請賽的測試賽。將所有奧運賽事流程演習一遍,包括官方酒店的接待服務。然後總結經驗教訓,查找問題,為明年正式比賽做準備。

廖維信就忙著這些事情,比如和政府簽訂官方協議;比如接受記者採訪表決心;比如給所有部門召開會議,全力以赴支持奧運測試賽;比如親身監察服務第一線,提高服務意識和服務水平……

看到白既明之前,廖維信正坐在人群中聽衛生部的工作人員進行食品衛生方面的培訓,一千多人的多功能廳坐得滿滿當當。大部分是各高校、體校選出的志願者,還有部分是凱瑞酒店的服務人員。

那個工作人員說話聲音極小,語速極快,偏偏又枯燥無味,弄得人人昏昏欲睡。廖維信幾次想站起來走人,強按著性子忍下來。他只要坐在這裡,有沒有聽並不重要,關鍵是要表明一種姿態,一種重視程度。給自己的員工看,也給S城政府官員看。

好不容易那個工作人員講完了,宣布休息十五分鐘,台下觀眾一聲歡唿,廖維信這才鬆了口氣。剛站起來,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已經迎面走了過來,對廖維信說:「廖總,給你介紹個人。」

中年男人是此次奧運服務團隊中負責接待的唐林處長,也是直接和酒店打交道的政府官員,廖維信點頭說:「好。」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剛一到大廳,廖維信一眼就看到了白既明。還是淺色衣服,黑色長褲,手裡握著一卷列印紙,靜靜地站在角落裡。廖維信心臟咚地一聲,震得整個胸腔都痛了起來,這種痛太陌生而又太強烈,以至於廖維信竟有些猝不及防,還沒有來得及仔細體會,唐林已然拉過白既明,向廖維信做介紹:「白既明,體育學校老師,教數學的,現在可是我手下的兵,專門在凱瑞酒店負責接待工作。小伙子很不錯,人本分老實,很能幹。」

然後一指廖維信,對白既明說:「這就是廖總。」

白既明抬起頭,對上廖維信的眼,目光之中清清楚楚寫滿驚愕。那一瞬間,廖維信忽然心情極好。

只可惜,這種好沒有持續太久。白既明幾乎是一眨眼便已恢復自然,向廖維信伸出手,說:「你好,我是白既明。」

聲音仍是慢而柔和,帶著低低的磁性。廖維信看著他臉上陌生而拘謹的微笑,覺得非常刺眼。這個人,半個月前還在自己身下輾轉求歡,半個月後竟然真的裝作誰也不認識誰。

好,你有種。

廖維信握了握他的手,說:「你好,我是廖維信。」

唐林沒有注意到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只轉頭對白既明說:「既明,你還要做培訓,快去準備準備。」白既明一欠身,說:「那我先走了。」轉身離去。

廖維信這邊和唐林諾諾應付,一顆心早飛進多功能廳,終於等到唐林說一句:「咱們進去吧。」馬上偏身伸手相讓,和唐林一起走進去。

十五分鐘已到,廳內漸漸安靜下來,白既明清亮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在整個多功能廳里響起:「大家好,我是體育學校的老師白既明,今天在這裡,為大家做奧運接待服務方面的培訓,時間大約兩個小時左右。」

聲線不高不低,語速不緊不慢,白既明畢竟做了兩年的數學老師,教姿教態絕非那個衛生部門的工作人員所能比擬。他沉著而又鎮靜,目光慢慢掃視全場,即使是最偏僻角落裡的聽眾表情都盡收眼底。

「我知道,經過連續幾天的培訓和演練,大家已經很累了,因此,首先我準備了一段小短片,讓大家放鬆一下。」

白既明用滑鼠在手提電腦上點了點,立刻,熟悉的旋律響徹多功能廳:「……當聖火第一次點燃是希望在跟隨,當終點已不再永久是心靈在體會……」大螢幕上,播放的是薩馬蘭奇主席宣布:「中國、北京。」那輝煌的剎那,然後是一幕幕中國人歡笑雀躍的臉,歷屆奧運賽場上的各種場景,歡唿、喜悅、淚水、激動、悲傷。「……超越夢想一起飛,你我需要真心面對。讓生命回味這一刻,讓歲月銘記這一回……」儘管這首歌曲,大家已經聽過無數遍,這樣的場景,在電視中看過無數遍,但從未有這一刻,如此震撼,直入內心。就連廖維信,也不禁坐直身體,認真看著螢幕上一幅幅閃過的畫面。

「我相信,在座的諸位,心情都不是很平靜。這樣精彩的賽事,這樣輝煌的瞬間,就要在中國,在北京,在我們這裡,一一展現。而我們,作為奧運志願者,就要親身經歷這段歷史,親眼目睹這激動人心的時刻,親自參與這世界上最偉大的體育盛事。我們能聚在這裡,都是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為北京奧運會貢獻自己的力量,讓這屆奧運會圓滿成功,把『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帶到世界上每一個地方。在座的各位,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的精英中的精英。從現在開始,你們的一舉一動,不僅僅代表你個人,甚至不僅僅代表你所在的學校,而是代表整個志願者團隊,整個S城,整個中華民族!」

區區一個奧運短片,短短几句話,立刻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培訓中來,剛才的煩悶與焦躁一掃而光。從參與意義講到服務任務,從舉止禮儀講到接待流程,白既明就像一個出色的指揮家,在聽眾群情激動時平穩一會令其冷靜,在大家倦怠時渲染氣氛使人激昂。

這樣的白既明,是廖維信從沒有見過的,舉手投足間散發自信的光芒。他是最優秀的導演,這在場的一千多人,都是他的演員,在不知不覺中跟隨他的每一個步驟。或振奮、或沉思、或大笑、或哀傷、或慨嘆。

廖維信看著那個白既明,優雅從容、光彩照人,唇邊那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雙眸亮若星辰。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無不吸引著廖維信的目光,在猛然醒悟之前,已深深地沉迷其中。

廖維信甚至根本不能再聽見白既明講些什麼,或者說,那些對他已經不重要。眼前只有那個人,那個鮮活的、靈動的、複雜的多面體,牢牢地掌控著廖維信全部的心,再也難以掙脫。

直到一陣熱烈的掌聲,廖維信一下子清醒過來,那邊白既明已然一鞠躬,拿著講稿走下台。他沒有過來,而是低低向旁邊的服務人員詢問一句,轉身向外走。

廖維信毫不猶豫,立刻站起來跟上去,一直追到洗手間。

白既明正在洗手,列印稿放在一旁。廖維信停下腳步,白既明一抬頭,兩個人的目光在大鏡子中相聚。

沒有人說話,白既明眼中的疏離,讓廖維信涌到唇邊的話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既明回身,面對廖維信。

空氣中隱隱流動著一種異樣的氣息,像是一團扯不開的稠密的濃霧,憋得廖維信唿吸困難,半晌方說出一句:「你講得很精彩。」

「謝謝。」白既明微笑,臉上客氣而恭謹的神情,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他說:「沒有事,我先出去了。」

廖維信的心,像被一根極細的鐵絲層層纏住,愈勒愈緊,一點點滲出血來。他暗自苦笑,原來終究有一個人,是他廖維信也不能得到的。他長吸口氣,說道:「再見。」

白既明仍是溫和地笑:「廖總再見。」

廖維信沒有動,他眼看著白既明慢慢走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然後——

擦肩而過。

廖維信站在那裡,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太想愛你

是我壓抑不了的折磨

能否請你不要

不要選擇閃躲

只想愛你的我

太想愛你的我

難道只能在迷霧中

猜你的輪廓

——張信哲《太想愛你》

廖維信回到多功能廳,唐林已迎了上來,笑道:「廖總,今晚可不能安排別的活動。我訂了飯店,咱們體育局的接待工作人員和你們凱瑞的聚一聚。從現在開始到明年奧運會結束,咱們還得合作愉快呀。」

廖維信客套地笑:「都到凱瑞來了,自然是我來請客,哪能還讓唐處破費。」唐林擺手:「不行不行,這次非得我請不可,下次吧,下次再讓你請。」不等廖維信回答,轉身去叫白既明:「小白,你也跟著。以後雙方合作的日子長著呢,借這個機會大家認識認識。」

白既明先一怔,隨即微笑點頭。

從兩個人重逢,到和大家一起坐下閒聊,到乘車去飯店,再到圍著飯桌就座。白既明就如同真的第一次見到這位S城最大五星級酒店的廖總,無論言談舉止、神色表情,自然到不能再自然。

若是他有半分故意躲避,廖維信的心情也不能像現在這麼糟糕。這個男人將那一個月抹殺得一乾二淨,連點影響都沒有留下。怎麼會有這樣一個人,到底他是太會演戲,還是太過無情?

這樣的若無其事,廖維信終究是做不到,不由自主地追隨白既明,以至於一反以往談笑風生的常態,對唐林等政府官員的場面話只是一笑置之。有時廖維信無意中抬起頭,會看到白既明恰巧偏開臉,兩個人的目光交錯而過,心中不禁怦然一動。

菜已經點完了,桌上廖維信這邊凱瑞的幾個行政總監、唐林那邊白既明再加上幾個體育學校的老師,總共七八個人。大家剛開始還很拘束,但畢竟都是場面上混過的人,又是有意結識,幾杯酒下肚,漸漸熱鬧起來。

門一開,杜子成進了包間,看看桌旁的眾人,笑著說:「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有點事情來晚了。」幾個人連忙站起來,杜子成是凱瑞的副總,專門負責和體育局官員接洽,這裡很多人都已熟悉。不過看到白既明還是第一次,當時就愣住了,叫了聲:「白既明。」下意識地看向廖維信。

三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彼此還未探清眼底深藏的是什麼,卻聽唐林在一旁已經大聲說:「小白,你和杜總認識?」

白既明微微點頭:「是,我們大學同學。」唐林大笑:「那更好啦,小白,來,坐杜總旁邊。」

廖維信看著白既明微笑著坐下,杜子成低聲問了幾句,似乎抬頭瞥自己一眼。白既明沒有抬頭,輕輕回了一句,於是杜子成臉上露出釋然的神色。

一旁乾杯聲、高談聲、歡笑聲此起彼伏,廖維信卻一直注視著那個人。白既明仍是很安靜,只和杜子成小聲交談。杜子成天生的喜劇演員,幾句話就能逗得人前仰後合。白既明很開心,時不時地只手握拳,拳眼掩住口悶笑。

他總是這樣,就算非常高興,也從不會放肆大笑。兩個人窩在沙發里看喜劇片,白既明常常靠在廖維信肩膀上,笑得縮成一團,卻沒有半點聲音。廖維信就說他適合演默劇,卓別林時代一定大紅大紫。白既明不服氣:「我又不是啞巴。」廖維信在他耳邊邪邪地吹氣:「啞巴也行,只要在床上能喊。」氣得白既明一腳踹他坐到地板上。

杜子成夾了塊羊排放在白既明碗里。白既明喜歡吃羊肉麼?這個廖維信卻不知道。白既明總喜歡在他下午上班時打電話進來:「今天想吃什麼?」廖維信一律回答:「隨便。」然後等著一桌子的驚喜。是啊,自己怎麼從來沒有問過,白既明愛吃什麼?現在回想起來,兩個人相處一個月,白既明從來沒有提過任何要求,一個也沒有。而廖維信給他的東西,也從不挑剔。可廖維信根本不知道他到底需要什麼,他只是遵循以前那些「伴兒」的嗜好,名表、衣服、包,甚至化妝品、金飾。

廖維信忽然有些後悔,原來,錯的是自己。

唐林不知道三人之間的怪異,他只發現廖維信總是向白既明那邊看,便以為是白既明只顧著和杜子成敘舊,忘了廖總,忙說:「小白,咱們這次多虧廖總大力支持,快敬廖總一杯。」

白既明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站起來,剛要開口,唐林又說:「你杯子裡是什麼?飲料?怎麼能喝飲料?」

廖維信忙說:「飲料也行,我不也喝飲料嗎?既明酒精過敏,就飲料吧。」「既明」兩個字一出口,竟帶著微微的顫抖,像是心中遮擋得嚴實的秘密,被自己偷偷掀開一個小角,既想讓人看,又怕讓人看。

唐林皺眉,一邊體育學校的老師們已然大笑:「白既明酒精過敏?哈哈,廖總真會開玩笑。」「可不是,廖總第一次見小白,不知道他外號。」「小白號稱體校酒頭,他要是酒精過敏,咱們得酒精中毒,哈哈。」

唐林也笑:「廖總對小白還是不熟悉啊,來來來,白既明,展現一下實力。」轉頭招唿服務員上白酒。

廖維信略顯愕然地看向白既明,他臉上一紅,有點窘迫。不過片刻已然平靜下來,接過服務員那瓶56°白酒,滿滿倒了一杯,對廖維信笑:「廖總,敬您杯酒。您要開車,請隨意,我先干為敬。」毫不猶豫,一抬頭,那杯三兩多白酒已然入了喉,隨即手腕上翻,亮了亮杯底,酒店這邊一片叫好聲。

廖維信腦子裡亂鬨哄的,也說不上在想什麼,機械地端起杯中飲料喝了一口,嘴裡苦澀。心裡湧上濃濃的失落,又覺得莫名的可笑。被白既明欺騙,自己卻連質問的立場都沒有。甚至可以說,那也算不得欺騙,不過是推脫的藉口而已。

但是,既明,你對我沒有真的,一點也沒有嗎?

正所謂寧落一群,不落一人,白既明既然已經開了頭,這酒就得一杯一杯敬下去,只不過不再是白酒。他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提著瓶啤酒,從桌子一邊開始,一個一個地倒酒乾杯,轉瞬間兩瓶啤酒已變成空瓶。杜子成只在一旁看著,也不上前擋酒,還打趣:「你多練練啊,我結婚的時候做伴郎正好,省得我喝。」白既明回身瞪他一眼:「到時候我不灌你就不錯了。」杜子成大笑。

酒可真是個好東西,剛才還互不相識、彼此拘謹的雙方,如今俱是面紅耳赤、稱兄道弟,已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白既明人長得漂亮,能喝,偏生脾氣又好,無論對方玩笑多過分,也只是微笑。而且,他剛才做培訓大家盡皆目睹,這樣有水平模樣好人本分的男人,實在太少見。

一個酒店女行政總監,開始偷偷問旁邊體校的女老師:「小伙子不錯啊,有對象沒?」

「人真挺好,就是家裡條件差點。他不是本地人,小城市的,沒車沒房子,當老師掙得又少,現在的女孩子多勢力,條件差一點都不行,太難。」

「我侄女挺好,170個頭,挺般配。父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什麼都不缺,就是想找個本分孩子。」

「嗯……就怕女方條件太好,小伙子還不得受氣啊?」

「他脾氣好,吃點虧怕什麼?」

廖維信握緊拳頭,燈光慘白,異常地刺眼。他看著白既明喝酒談笑、側耳聆聽、點頭應和,以前在他眼前展現的種種形態,如今一一在別人面前表露。想必其餘的那些,也會如此。

能不能有一點,哪怕只有一點,是僅限於兩個人之間的,就算只是回憶。

好吧,我承認,我嫉妒。

嫉妒那個能和你共同度過餘生的人。

無論,是男還是女。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啊,最近實在太忙了,寫點吧,大家將就看。這個文寫得不太認真,大家看著也別太認真啊,哈哈,消遣消遣。

偽裝

徹底愛一次

然後掩埋心底

痛苦?

用來證明自己還活著

——白既明

近十個人,除去廖維信杜子成開車,只喝了一瓶啤酒,餘下的一瓶白酒三件啤酒一掃而光。每個人都被酒精刺激得興奮莫名,唐林面對酒店人員的敬酒,連連搖手,說:「我可不喝了,再喝真多了。」看了一眼手錶,對廖維信說:「廖總,你們喝著,我還有事,得先走一步。」

廖維信和杜子成一同站起,和白既明等人一直送唐林到門口。

領導不在,那幾個體校老師都活潑起來,大家年齡相仿,也不用客套,便嚷嚷著要去唱歌。廖維信不出聲,只看著白既明。白既明皺眉:「太晚了,回家吧。」一個女老師捶他:「是不是男人啊你,才幾點你就嫌晚,總不去。」另一個嬉笑:「小白就這樣,欠虐,徵求他意見絕對沒戲,你得這樣……」上前一把扯住白既明衣領,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去不去?!」

白既明連忙舉手投降:「好好,我服我服,走了走了。」

飯店隔壁就是KTV,廖維信請客,進去就要了最大的包廂。又在一樓超市點了啤酒果盤零食,反正明天學校休息,體校幾個老師拉足架勢要狂歡。酒店人員都是天天出去應酬的主兒,這點場面更不在話下。上來噼里啪啦開始點歌,抒情的、搖滾的、流行的、經典的,不管唱的好不好,主要是開心。

白既明乖乖躲在角落裡,眯著眼睛笑,杜子成湊過去,和他邊喝酒邊聊天,指指點點。

幾個女孩子和酒店的行政總監唱了五六首歌,剛開始還有模似樣地拿腔拿調,崔健的《新長征路上的搖滾》曲子一放,連杜子成都站起來跟著狂喊:「一二三四五六七。」然後大家一陣大笑。

緊接著就是BEYOND的《海闊天空》,崔健的《一無所有》,黑豹的《無地自容》,一系列搖滾吼下來,嗓子都喊差聲了。白既明一邊聽一邊笑,竟跟著鼓掌叫好。

好不容易喊完了,杜子成摔下麥克風,大吼一聲:「真他媽不是人唱的!」又引起一陣大笑。大家剛安靜下來,熟悉的樂曲聲再次響起,這回卻是《射鵰英雄傳》的《鐵血丹心》。這個曲子是70後的夢啊,當時就沒人說話了,正你看我我看你,體校一個女孩子已把麥克抄在手,向白既明一招:「來吧,還裝什麼。」

白既明笑著起身,體校眾人齊聲歡唿。白既明大大方方拿起麥克,跟著旋律唱起來:「拋開世事與愁怨,相伴到天邊。」竟是標準的粵語。兩個人顯然是唱過很多次,早已默契,頗有羅文甄妮的味道。而且時不時地對視,深情凝望,竟似有千言萬語,盡在歌中。

兩個人目光太熾烈,以至於酒店的人員有點迷煳:「他倆不是一對兒?」

「哈哈,什麼一對兒啊,人家有男朋友的。」一個體校老師回答,然後大叫:「我說你倆差不多行了啊,再演下去出緋聞啦!」

「小白太會演戲,跟真的似的,要不周楊你移情別戀吧,我們不說你。」

周楊趁著間奏喊道:「沒辦法啊,一看到小白哥的眼神我就入戲。完了,我不是暗戀上你了吧。」

白既明笑道:「你可別,留著禍害別人吧,我還不想捨己為人捨生取義。」周揚咬牙踹過去。

杜子成在一旁說:「你們不知道,白既明當年在我們大學,整個一白馬王子,連我都靠邊站。最拿手就是情歌,那眼神、那表情,無論給哪個女孩子唱都能感動到哭,立馬拉著手去登記,半點含煳沒有。」

「滾你的,那是你,到了民政局門口又後悔,借著買飲料跑了,弄得我哄了她一個下午,你還有臉說。」

「是啊,然後那女孩子不就喜歡上你了嗎?還天天給你做壽司,哈哈,情意綿綿啊。」

兩個人互揭老底,女孩子一起起鬨:「白既明,來一個。白既明,來一個。」

白既明無奈地笑,拿起麥。杜子成說:「聽白馬王子的情歌,得關燈。」上前把壁燈射燈都關了,諾大的包廂里,只剩下螢幕的MV,閃來閃去。

眾人安靜下來,悠揚舒緩的旋律慢慢響起,是熊天平的《雪候鳥》。

「隨候鳥南飛,風一刀一刀地吹。你刺痛我心扉,我為你滴血。你遺棄的世界,我等你要回。」白既明乾淨的聲線泉水一樣流徹耳畔,清澈得空靈而飄渺。他很隨意地坐在螢幕一邊的高腳椅上,正對著沙發一角的廖維信。

白既明身邊很亮,愈發覺得眼前的黑暗,淹沒了所有的人,包括那個身影。他直視著那個角落,看不到,卻更安心。他像是給自己唱,又像是給他唱,嗓音里透著深深的絕望和哀傷:「我不想南飛,淚一滴一滴地墜。我空虛的雙臂你讓我包圍,我有過的一切你給的最美。」「我又回頭去飛去追,任往事一幕一幕催我落淚。我不信你忘卻,我不要我單飛,沒有你逃到哪裡心都是死灰。」

不會知道的,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黑暗是最強而有力的保護色,掩蓋了自己一切的情緒外泄。而歌曲是最好的媒介,表達了所有心事,卻不會讓人懷疑。

這算是放縱麼?那就放縱一次吧,重逢後的震驚和悸動,已沉重得讓白既明無法再掩飾。

「天都為我傷悲,冷的愛快枯萎,任漫天風雪覆蓋我的心碎。」

完美的聲線,完美的感情,這首《雪候鳥》讓白既明演繹得不能再精彩,直到最後一個尾音輕輕化在黑暗中,大家才恍然若醒,叫好聲鼓掌聲響成一片。杜子成打開燈,白既明在光線射入的一剎那,別開臉,笑著將麥放在桌子上。

廖維信至始至終,沒有說話。白既明看不到他,但他卻可以看到白既明。看到他眼底的落寞和孤寂,不過是轉頭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看到他若無其事地和杜子成談笑玩鬧。廖維信端起酒杯,將裡面冰冷的啤酒,慢慢喝了下去。

一直鬧到半夜,這群人才算盡興,嘻嘻哈哈地走出KTV。夜風一吹,酒意紛紛湧上,個個頭暈目眩。一連喝了兩頓,就是白既明,也有點受不了,昏昏沉沉地想睡覺,腦子裡混混沌沌。杜子成將幾個酒店員工扶到車裡,伸手來拉白既明,卻被廖維信攔下,說:「我送他。」杜子成看他一眼,又看看白既明,沒有堅持,轉身上了車。

應該說,這時的白既明還是有些清醒的。他把三個女孩子安排在后座,自己坐在副駕駛,一邊提醒自己少說話,一邊側頭看窗外的風景。

但是,那幾個女孩子住得太遠,就是半夜開車,也足足繞著S城晃了一個多小時,才算平安送達。廖維信還要下車,一個一個送她們上樓,開門進屋,這才離開。等他送回最後一個,再返回車裡,白既明已經睡著了。

廖維信將空調溫度調高一點,關上車裡的音樂。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叫醒他,開車回到當初他們一起住的小區。

直到地下停車場,白既明仍沒有醒,偏著頭靠在座椅上。長長的睫毛垂下,溫和而柔順,恬靜得像個孩子,臉上因為酒意而泛著酡紅。廖維信清楚的記得,他們認識的第二天早上,他一睜開眼睛,看到的白既明就是這樣。

廖維信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撥開額前垂下的髮絲。白既明只覺得臉上很癢,微微閃躲了一下,半睜開眼,迷迷煳煳看到廖維信。恍惚中,仿佛又是那些回想過無數次的清晨,不由笑著求肯:「維信,饒了我吧,我好累。」

話一出口,白既明立刻警醒過來,心裡一驚,暗道不好,慌忙睜開眼睛,抬頭正對上廖維信。

愛要怎麼說出口

叫我怎麼能不難過

你勸我滅了心中的火

我還能夠怎麼說

怎麼說都是錯

——趙傳《愛要怎麼說出口》

白既明顧不上去看廖維信眼底的欣喜若狂,快速解開安全帶,推開門下了車,轉身就向外走。

廖維信幾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他:「既明……」白既明停下腳步,一顆心跳得厲害,這已超出他的想像,有點措手不及。他閉上眼睛,當了三年教師,早已學會如何隱藏自己心緒。越是慌亂越是要鎮靜,至少表面要鎮靜。

還沒等他開口,耳邊已傳來廖維信的聲音:「既明,咱們重新開始好不好?」白既明回身,臉上一片平靜疏離:「廖總,我有點喝多了,您別放在心上。您休息吧,我走了。」

「既明。」廖維信叫住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不考慮考慮麼?我想,我是愛上你了。」

「愛我?」白既明語氣譏誚,「廖總以為在拍連續劇嗎?一夜風流床伴消失,然後是麻雀變鳳凰?只可惜,我不是灰姑娘,廖總也缺少玻璃鞋。到此為止吧,再玩下去就不好看了。」

「不是玩,我很認真。」

「那是你的事,你愛上的不過是那一個月里的白既明。剛才敬酒時,你想必也看到了,我一直都是在騙你,沒說過一句實話。那個白既明其實不是我,只是一時假裝而已。演戲演一個月已經很累了,我可沒想繼續下去。」

廖維信看到他眼中的嘲弄,嘆口氣,慢慢地說:「我不是小孩子,愛上的是一個真實的人,還是個想像中的幻影,分得很清。你別這樣好不好?咱們上樓心平氣和談一談。」

白既明搖頭,正色道:「廖總,你有錢有勢,沒有我還會有別人,何必呢。我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老百姓,只想好好地過最普通的日子。你的愛我承受不起,大家好聚好散,奧運會一過再也不會見面,留段美好回憶不是很好麼?」

廖維信不再出聲,目光灼熱而又銳利,盯住白既明的眼睛。白既明剛開始還能對視,漸漸受不住,偏過了頭。

「這就是你想要的?完美回憶,然後循規蹈矩?」廖維信不愧是廖維信,前後一聯想便立刻明白了一切,「白既明,只要你說一句,從來沒有愛上過我,我立刻就走,絕不再糾纏,怎麼樣?」

白既明緊緊握住肩包的帶子,想要說話,卻終究沒有開口。他垂下眼瞼,倔強地抿著唇,整個人卻脆弱得讓人心疼。廖維信看不下去,放柔了聲音,輕輕地說:「既明,誠實一點行嗎?承認愛我很難嗎?」

白既明「霍」地抬起頭,冷冷地道:「不難!是,我愛上你了,那又怎樣?愛也分很多種的,讓我為了愛你,就要面對別人的偏見和厭惡,或者家人的失望和苦惱,那我寧可不愛。廖維信,咱們不是獨自生活在一個荒無人跡的孤島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逃離這個社會。我沒有那個勇氣,也沒有那個能力,經受住無窮無盡的現實壓力,還要保持愛的璀璨如初。與其眼看著它逐漸變質,彼此痛苦,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下決心斷開。」

他看著廖維信,堅定不容置疑:「怎麼都是活一輩子,我只想挑一條最容易的路走。至於遺憾,誰又沒有呢?有些東西,要比愛情重要得多。」

白既明深深吸了口氣,用盡全力不讓眼中流露出半點傷痛:「那一個月,很謝謝你。可是,就這樣吧……」

他沒有再看廖維信,轉過身走出地下停車場。

廖維信靠在車上,聽著白既明腳步聲在空

【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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