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賢襲人言語十二釵 俏晴雯指引大觀園

「寶二爺……寶二爺……快起來!」耳邊隱約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此時的我正在酣睡之中,一慣賴床的我哪能那麼輕易就起來。更何況我的屋裡並沒有旁人,難不成只是幻聽而已。

「寶二爺……不可以賴床……快起來啊!」可恨該女子的聲音仍然不絕於耳,而且還很清徹。

如此,令我不得不起來,且瞧瞧到底是何人叫得如此大聲。睜開雙眼後,卻見一個細挑身子,容長臉兒,稱得上是美人的女子端著一盆水侍在床邊道:「寶二爺,你可醒啦!」。

再細看下去,足以讓我嚇上一大跳,她穿著銀紅襖兒,青緞背心,白綾細摺裙,這可不是我這個時代該有的著裝。而足以令人恐慌的卻遠遠不止這個,而是我不經意間往周遭瞄了一下,是一個對我來說完全陌生的場所。帶著一絲恐慌我望著女子問道:「你是誰?這是什麼地方?」

女子初時對我的驚慌卻不以為意,只是認真地打量了一下,見我不似說笑,便疑惑地道:「寶二爺,你莫不是又得了失心瘋了吧!我是襲人啊……」說後便立即放下那盆水,伸手往我額頭上探。

我的腦門可沒有發熱,只是突然來這麼一出,讓我的腦子有點亂,我只是小睡了一下,醒來怎麼就在這裡。於是在腦海中飛快地搜索著有關類似之事,最終定格在兩個字:穿越。難不成我遭遇到了傳說中的穿越,只不過,這個穿越的理由有點可笑。

寶二爺、襲人,尋思著這兩個人名,讓我想起了那本書,只是這個比穿越還更可笑,為了再確認一下,便試探性問道:「晴雯呢?」

「原來寶二爺沒有失心瘋,還記得晴雯姐姐,剛你又逗我玩來著。」襲人笑道:「晴雯姐姐一大早就被鴛鴦給叫走了,估摸在老奶奶那。」

我淡淡地應了一聲,心裡正在思量著是否真能接受這個現實,接受自己是這個所謂寶二爺的身份。

襲人見我正在發愣,忙道:「寶二爺,你不歡喜嗎,今兒夫人她們一群人都回來了,你快起來,該過去請個安!」

我現在這個狀況怎能過去,即便去了,又怎認得人,忙道:「今兒我有點不太舒服,就不去。」

襲人驚道:「啊!嚴不嚴重,要不我去找胡大夫來給你瞧一瞧!」

我忙道:「不勞姐姐了,沒什麼大礙,歇息一會便好,姐姐不妨坐這陪我說說話解解悶。」

襲人笑道:「我看寶二爺又想偷懶了。」話雖如此,人卻坐在填漆床邊陪我。 此時的我想起了我最想了解的十二金釵。不妨先從襲人口中打聽一下,於是便道:「襲人姐姐,你來我們賈府多久了。」

襲人似乎思緒萬千,才悠悠地道:「寶二爺這麼一問,我才想起也有十年了,幼小時老子娘沒飯吃,就剩我還值幾兩銀子,便將我賣了,所幸賣到賈府,一直以來都是服侍老奶奶的,期間也服侍史姑娘幾年,史小姐走後老奶奶便差我來服侍寶二爺你,幸遇上你這麼一個好主子。」

我笑道:「我也幸遇上你這麼一個好丫鬟,一直在盡心盡力地照料著我的起居。」好聽的話兒對我來說算不上什麼,何況這可能就是事實。

我又接著道:「姐姐你來賈府這麼久,我且考考你,看姐姐對我賈府人事知之多少。」

襲人道:「跟了寶二爺這些年,雖沒什麼長進,但賈府人事也略知一二。」 見襲人如此一說,我便問道:「你可知林妹妹住哪?」

襲人笑道:「我還以為寶二爺要問我難題了,看來你還是逗我玩,林姑娘就住在瀟湘館,跟我們怡紅院遙遙相對,當初林姑娘就因為愛上瀟湘館的幾竿竹子,又喜歡那兒比別處幽靜才居住。寶二爺,莫不是你又想起林姑娘?」

聽襲人這麼一說,我霎那間想到莫非黛玉已香消玉殞,忙問道:「林妹妹怎麼了?」

襲人笑道:「寶二爺忘了,林姑娘前些時日因家中有事,急回去處理一下,估摸著再過段時間就會回來了。」

「哦!我最近頭腦不太靈光,老是忘事。」我舒了一口氣,又道:「那你再說一下寶姐姐。」

「其實我們這些當下人的較喜歡同寶姑娘相處。」言下之意是說黛玉不好相處,我哪有聽不明白之理。襲人又接著說:「寶姑娘住在大觀樓西北的蘅蕪苑,她凡事都會為我們設想,誰都盼著往後能有這樣的主子。」

襲人待人和氣,心地純良,最後一句似是無意,卻也道出了她的心聲。也許是她的內心期許著未來的另一主子能與她的性情相似,起碼能容得下她,明顯黛玉不能。

問完了寶釵,接下來我先想到的是元春,她可是牽繫著賈府的榮辱興衰,於是便道:「我喜歡聽你講姐姐妹妹們的事,你再說說元春姐姐。」

襲人道:「寶二爺,我們這些做奴婢哪能知道貴妃娘娘的事,即便知道也不敢亂嚼舌頭,年初娘娘省親時,寶二爺你可是跟娘娘走得最近的。」

「姐姐年初來過?」我不自覺地嘀咕了一下。

正被襲人聽個著,卻聽她笑道:「寶二爺,你犯煳塗啦,現在咱們住的這座大觀園就是給娘娘在元宵省親時修的別墅,當時全府上下也只有你能自由進出這裡。後來還是娘娘解禁,才讓各位主子們搬了過來。」

我嘿嘿笑了兩聲道:「就是犯煳塗了,所以才問的,姐姐莫怪!」

只見襲人臉頰緋紅,呢喃細語道:「我哪敢怪寶二爺,難得寶二爺找我閒聊,歡喜都來不急呢!」

我微笑道:「那呆會我若再說些胡話傻話,姐姐可別再笑話我。」

襲人忙道:「不會的,寶二爺,你儘管問,和你閒聊很有趣。」

「那我便再問了。」我頓了頓,又道:「說說探春妹妹?」

「三姑娘住在曉翠堂旁的秋爽齋,她很喜歡書法,齋內藏有好幾大名家的字貼呢。」襲人娓娓道:「前段時間不是還同寶二爺及眾小姐在秋爽齋創了一個『海棠詩社』作詩吟辭。」

說完後襲人又喃喃自語道:「若史姑娘在,見有這番氣氛,定會歡喜。」 聽襲人低聲嘀咕,我不解地問:「湘雲妹妹不在府內嗎?」

襲人輕嘆一聲道:「史姑娘生性豁達,只可惜史老爺和夫人早故,由叔叔嬸嬸撫養,只是她叔叔嬸嬸待她不好,才常來府內。那幾年都是我在服侍,算算日子,史姑娘已有幾年未來了,不知她過得可好,老奶奶還在凹晶館給她空了一間廂房來,常讓人打掃,只待她來時有居住之地。」

說起湘雲,襲人便猶如姐姐在關懷自己的妹妹一樣,似是憐惜,更是至情。 我接著問道:「再說一下妙玉吧!」

卻聽襲人不解地道:「寶二爺,妙玉是誰啊?」襲人不認得妙玉,停頓了一下又道:「莫非說的是住在咱怡紅院北邊隴翠庵那帶髮修行的仙姑?」

我應了一聲:「正是!」

「我對她不甚了解,仙姑較為孤僻,不喜與人往來,我倒是聽說四姑娘和她來往甚密。」襲人口中的四姑娘想必便是惜春。

「哦,原來惜春妹妹和妙玉交好。」我又問道:「那且說一下惜春妹妹?」 襲人慢條斯理道:「四姑娘是住在藕香榭旁的暖香塢內,她常閉門不出。我曾聽入畫說過,四姑娘閉門時幾乎都將精力用於繪畫當中。我最近一次見到四姑娘時還是一個月前二小姐出嫁那時。」

對於紅樓當中的十二金釵我還是有所了解的,原應嘆息排行第二的便是迎春,我怕弄錯,便問:「迎春姐姐已出嫁了?」

「這可是我們賈府上月才辦的喜事,寶二爺你又……」襲人正想說我,估計又怕我以為她笑話我,便又緩緩道:「二姑爺姓孫,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軍官出身,現襲指揮之職。只不過……」襲人慾言又止。

我追問道:「只不過什麼?」

襲人嘆息道:「只不過前些日我聽司棋說,二姑娘嫁去月余,孫姑爺常有虐打,可二姑娘性格懦弱,不願向娘家人說此事。便趁這次探親,藉故不回,日前就棲身以前的舊居紫菱洲的綴錦樓內,每天下棋解悶。」

聽迎春被如此虐打,我也只能陪襲人長嘆短吁,畢竟那是人家夫妻間的事,外人又不好干涉。

一時半晌後,我又問道:「鳳姐有沒有住在大觀園裡?」

「璉二奶奶啊,哪有閒情住在大觀園裡,從頭到晚都要忙碌府中內外之事,賈府也得有她才能打理得她井然有序。不過,偶爾有空閒時,還會到大觀樓西側含芳閣去住上一兩天,畢竟巧姐兒住那。」一說起王熙鳳,襲人便滔滔不絕。

我道:「鳳姐的精明和幹練那是眾所周知,就因為精明,所以才要多做事。反觀大嫂是不是就輕閒了多?」

襲人道:「寶二爺說得極是,大奶奶就住在園內的稻香村,她若不輕閒,怎會當你們『海棠詩社』的社長。近來最主要的還是把心思放到了蘭哥兒身上。」 最後,我問道:「可卿姐姐……」

未待我問完,卻見襲人「啊」的一聲驚道:「寶二爺,你可別再逗我了,這事可逗不得,寧府的蓉奶奶舊年已病歿。當時你一聽蓉奶奶逝去時,急火攻心吐了一大口血昏倒過去,讓賈府上下為你而茶不思,飯不想,幸老天爺開明,讓你醒了過來,這麼大的事情難道你忘了嗎?」

原來可卿已逝,我哪能知道,我又不是寶玉。便傷感道:「我確實煳塗了!」 襲人用疑惑的眼神端詳了我一會道:「寶二爺,我怎麼覺得你這一覺像是睡了幾年似的。」

我坦誠道:「今早醒來時,忽忘了些事,得姐姐一說,才又想起,往後姐姐可常跟我說一說府里的事,此外,為了免老奶奶擔心,這事莫讓人知道。」

「嗯!」襲人應了一聲。

「什麼事莫讓人知道啊?」卻聽屋外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女子聲,語氣略有些酸意。我往聲音的方向瞧過去,卻見一個女子走過碧紗櫥,絳紅色的棉比甲罩在身上,再配著嫣紅色的襖裙和汗巾,便襯出她風流靈巧,容貌比襲人略強一點。

卻聽她冷笑道:「二爺和姐姐有什麼事要瞞著人。」言語尖酸刻薄,且一語刺中襲人。

襲人忙道:「沒有的事,是寶二爺……」

我忙打斷了襲人的話道:「也沒什麼好瞞人,是我剛跟襲人商量著,今我偷懶不去請安這事別讓人知道,免得娘親怪責下來。」其實我並不是怕晴雯什麼,襲人敦厚,而晴雯伶俐,如此一說,只是不想讓讓襲人難做,相較於襲人,晴雯應該更能保守秘密。

睛雯當然不信,不過也沒深問,轉道:「我剛從老太太那來,她讓我來看看二爺何故未去請安,卻不想打擾了二爺和姐姐的雅趣了。」

襲人聽晴雯話罷,忙站了起來對晴雯道:「我……」

「襲人姐姐,你先下去,我也有話要和晴雯姐姐聊聊。」見兩人這氣勢劍拔弩張,我便打斷了襲人的話,單獨留下晴雯。

待襲人退出後,我便指了指床沿對晴雯道:「姐姐也坐這吧!」

豈料晴雯卻道:「我可不懂得貼身照料二爺起居,哪敢坐下。」

「姐姐這話說的。」我苦笑道:「其實我是有緊要事想與姐姐傾說,只盼姐姐能替我保密。」

晴雯冷笑道:「二爺,我的嘴可把不住門,既是二爺的私密事,你只稍說給襲人姐姐便可,又何必再說與我聽。」

見晴雯並不買帳,我誠懇地道:「這事希望姐姐且莫告訴襲人。」

晴雯一聽到我連襲人都要瞞隱的事,頓時來了興致,便走近緩和道:「寶二爺,你且說說是何事?」

我緩緩地道:「是這樣的。我覺得自己得了『離魂症』,有些事能記得,有些事卻不記得……」

未待我說完,睛雯便「啊」的一聲驚唿道:「寶二爺,你可別嚇我!」

我又道:「你先別打岔,能否待我將話說完,剛說了,有些事不記得,而這些不記得的事偏偏是這大觀園內的人與事。」對於晴雯,我仍說得半真半假,而我確實是得了離魂症,要不,也不會離魂到這個賈寶玉之身,成為名符其實的假寶玉,只是不知往後是禍還是福。

晴雯認真地聆聽我說完後卻問:「那你記不記得我?」

我未料到晴雯會如此一問,便討好道:「當然記得。我想讓你稍候隨我外出,幫我指引一下路途人事。」

晴雯不解道:「如此大事,為何不跟襲人說,卻來找我。」

我道:「若跟襲人說,只怕不出半日府內便會掀起什麼風浪來,而你卻聰明伶俐,懂得把握分寸,何況,在眾多服侍我的人兒之中,惟有你最能讓我信任。」 晴雯眼角閃過一絲喜悅的神情道:「二爺真的信任我?

我真誠地道:「當然!」

晴雯一本正經地說:「二爺都如此說了,晴雯雖不是聖人,卻決計不做那失信之人。午膳後便隨二爺走一走。」

對於晴雯,只需對她掏心掏肺,她便什麼都會願意付出,反之,難保她不會做出可怕之事,或許這便是叛逆情結。有時她雖然尖酸了點,但善於使喚,還是一把好手。通過幾個時辰的接觸,我已將襲人和晴雯的習性大概摸透,襲人會察顏觀色,晴雯善見機行事,懂得對症下藥,好好加以利用,她們會是兩把好手。

在襲人的照料下我起床漱洗換好衣衫後,穿過紗廚錦隔,忽見迎面進來一人,只見他頭上短髮結成小辮,紅絲束尾,身穿銀紅撒花大襖,下著花綾褲腿,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似桃瓣,目送秋波。正欲詢問來者何人,再細一看,原來是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將一面玻璃鏡子嵌在中間,剛所見之人正是自己。這一照切實把我嚇了一跳,這模樣還是個男人嗎。

襲人整理好床帳走了出來,見我躊躇不前時,就走近伸手將鏡子一推,露出半邊門來。出了鏡門,只見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各式花樣,皆是名手雕鏤。我暗暗驚奇,不愧是賈寶玉的住處。

用完膳後,同襲人話別,向晴雯示意,走到屋外,只見兩邊都是游廊相接。院中點襯幾塊山石,一邊種著數本芭蕉;那一邊乃是一顆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綠垂碧縷,葩吐丹砂。

別離怡紅院,由晴雯在前頭指路,進亭過池,或山或石,或花或木,莫不留意。不多時,便見前面一帶粉垣,裡面數楹館舍,千百翠竹遮映。門內游廊曲折,階下石子漫路。三間房舍,一明兩暗。此幽靜之地便是瀟湘館,因黛玉回鄉處理事務未歸,院內顯得冷清。繞到後院,有兩間小小退步供人觀花賞蕉。後院牆開一隙,得泉一脈,開溝一尺,灌入牆內,繞階沿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垣。

出瀟湘館,步入一小路,岸上蓼花葦葉,池內翠荇香菱,如此寥落悽慘似乎向人訴怨著。小路的盡頭是一重屋,西側臨水,東部靠山,北房正廳即綴錦樓,樓內住著正是出嫁不久的迎春。踏入院內,正見一個肌膚微豐,身材合中,溫柔沉默,腮凝新荔,鼻膩鵝脂的女子在通廊上獨自對弈。正是迎春,她在沉思默慮,並未發覺有人進院。

我只得打擾道:「二姐姐,你自個兒在下悶棋。」

迎春這才驚覺有外人來,抬頭見到我們,忙起身道:「是寶玉和晴雯。」言語卻氣咽聲絲。

見她樣子沒精打彩,我忙關切道:「二姐姐,你無恙吧。」

「沒事,是昨兒眠不足。」迎春含煳其辭道,似有所隱瞞。

我不便再問,只道:「二姐姐,一個人下棋多悶,我陪你對弈一局如何?」

迎春似有顧慮道:「今兒不行,瞧這天色,你姐夫也該回來了。」

原來孫紹祖這傢伙也住在此,為了避免給迎春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只得和晴雯躬身告退。

和晴雯雙雙離開,按原路折回,過蜂腰橋,便見一排屋舍,從晴雯口中得知,左邊秋爽齋,右邊曉翠堂。曉翠堂左右種有抱愁芭蕉與寂寞梧桐,四面出廊,流角飛檐,臨沁芳溪,月夜若有雅致,可在此吟風聽雨。秋爽齋原本有三間房子,因探春喜歡開闊,差人把隔斷除掉,變成一個大空間。此時院門未開,檐下題有「桐剪秋風」匾額。

晴雯踱步過去輕敲兩下,不多時,院門便開,一位身穿青黑綾襖的丫鬟探出頭來。

晴雯笑道:「侍書,三姑娘在否。」

「小姐在裡屋臨摹字貼。」侍書說話的同時見到晴雯身後的我,忙走了過來欠身道:「寶二爺也來了!我這就稟報小姐去。」

我便道:「不勞姐姐了。」話一說完,自個進院,直往正屋,留下侍書招待晴雯在院內閒談。

廳中站著一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的少女執筆在花梨大理石大案前臨貼。

顯然我的闖入破壞了她,只見她眉頭緊鎖,正欲責備,待見到是我,便道:「二哥哥。」

我走近大案一瞧,見她臨的字貼筆力險勁,猶龍蛇戰鬥之象,雲霧輕籠之勢。便問:「妹妹臨的是何人之貼。」

探春道:「這是歐陽洵的《九成宮醴泉銘》,今才得到,便技癢難耐,讓哥哥見笑了。」

我脫口而出道:「你臨此貼,高華渾樸,法方筆圓,大觀園內,誰可抗衡。」

不知為何,此話我竟說得如此順暢,難不成賈寶玉的文採風流仍在記憶當中。不過此話一出,探春笑而不語,想必受用。早從襲人處得知,探春文采精華,辦事練達,對書法更是情有獨鍾。從大理石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便可窺測一斑。我再往四周環顧,案邊設著斗大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

我又道:「人言妹妹此處陳設典雅,有閒雲野鶴般風格,果不其然。」我一面說一面往西牆走去。

探春伴隨並笑道:「哥哥又說笑了,這哪比得上你的怡紅院。」

只見西牆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畫,左右掛一副對聯,我輕吟道:「煙霞閒骨格,泉石野生涯。」

探春解釋道:「此畫是米襄陽的《煙雨圖》,聯乃顏魯公墨跡,哥哥覺得如何?」

我道:「遒勁有力,結構沉著,化瘦硬為豐腴雄渾,結寬博而氣勢恢宏。」

探春贊道:「哥哥的見解果真獨到。」

又見畫下列一長案,案上設著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著小錘。

廳堂的東邊便設著探春臥榻,拔步床上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是她的閨房,我不便進入。

在秋爽齋同探春談貼論字,不知不覺已到未時,便起身告退,出門叫上正和侍書相得甚歡的晴雯一同離去。

過荇葉渚,到藕香榭,水榭蓋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從曲折竹橋進入榭中,只見欄杆外放著兩張竹案,又見柱上掛的黑漆嵌蚌的對子,其詞云: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寫竹橋。由此可見,藕香榭不是單一水榭,而是由水榭、池亭、曲廊和竹橋所構成。其四面荷花盛開,彼岸上有兩株桂花樹。

從左面曲廊走出,穿過一條夾道,有一西門,兩面的石匾上鑿著「穿雲」「度月」各二字,穿入後即至蓼風軒。再從游廊走過,便是暖香塢,沒進門就能感到一股溫香拂面而來。

踏入門中,便見院內一身材玲瓏,肌若凝脂,氣若幽蘭,顏如舜華,手如柔荑的少女正在竹案上作畫。她一見到我,忙放下筆道:「今兒什麼風把二哥哥給吹來了?」

我笑道:「在籍香榭賞荷時,忽聞一股畫味,想是從妹妹這傳出,便過來瞅瞅。」

惜春忽道:「二哥哥來得正巧,我正尋思如何畫好《紅蓼醉秋圖》,你二人且站別動,讓我將你們融入畫中。」言罷,惜春便又動筆,分明不給我婉拒的機會。就這樣我一面站著一面和惜春拉家常。

半個時辰後,見惜春緩緩放下筆,我走近一睹。畫中的我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而身邊的晴雯若有所思,忸怩作態狀地傾聽,透過畫能感受到上面紅蓼花深,清波風寒,一醉秋色。

我贊道:「線描勁細,色調敷設,疏密有致,錯落自然。濃艷不失秀雅,精工未有板滯,意境空瀠清新,動勢舒緩從容。」

惜春笑道:「哥哥謬讚,實不敢當。」

我道:「妹妹畫道,實至名歸。況且這畫我甚是喜愛,可否送我?」

惜春道:「瞧哥哥說的,你是知畫人,待裝裱後我遣人給你送去。」

「那在此先謝妹妹了。」與惜春又寒暄了片刻便辭別。

在小道上,晴雯忽道:「二爺收到畫後,請妥當放好,莫給人拿走。」

見晴雯含煳其辭,我便問:「姐姐話中有話?不妨直說。」

晴雯道:「因畫中只有你我二人,怕給沒長嘴的見到,亂嚼舌頭根,傳到夫人處。」

「嗯,我當心便是。」

和晴雯一面走,一面閒談,轉過山懷,隱隱露出一帶黃泥築就矮牆,牆頭皆用稻莖掩護。裡面數楹茅屋,外面卻是桑、榆、槿、柘、各色樹稚新條,隨其曲折,編就兩熘青籬。籬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轆轤。下面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漫然無際。籬門旁有一石碣,石碣上有「稻香村」三字。

進入籬門,卻聽「哇哈」一聲。

是一小鬼在向我們擠眉熘眼。晴雯忙道:「蘭哥兒,怎只見你一人?」 見我們沒被嚇到,賈蘭道:「一點也不好玩,寶叔叔,我到別處玩去。」說完,人就東奔西竄消失在我們的視線外。

此時從矮牆內走出一婦人,她不似其她姐妹穿得華麗,相反,穿得有些簡樸,身材豐腴不失輕盈,端莊文雅不失明艷,見到我們忙問候。此婦人正是李紈,我們急忙躬身請安打了招唿。

李紈道:「剛蘭兒沒大沒小不懂禮教,請二叔別見怪!」

我笑道:「沒事!小孩心性如此。」

李紈遠眺了一下,說道:「這孩子,一會功夫,就不見人影了,我得去看看。」向我們告辭後,匆忙往賈蘭跑走的方向而去。

看著李紈遠去,想想一個女人守寡且帶著小孩,著實不易。也難怪她會選此處居住,不理俗務,只須一口土井半塊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

再沿路前行,轉過山坡,穿花度柳,撫石依泉,過了茶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入薔薇院,出芭蕉塢,盤旋曲折。忽聞水聲潺湲,瀉出石洞,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落花浮蕩,此處正是蓼汀花漵,卻不見另有出路,正一籌莫展時。

晴雯道:「從山上盤道亦可進去。」說畢,在前導引,我便隨她攀藤撫樹。只見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蕩蕩,曲折縈迂。池邊兩行垂柳,雜著桃杏,遮天蔽日,真無一些塵土。忽見柳陰中又露出一個折帶朱欄板橋,度過橋去,諸路可通,便見一所清涼瓦舍,一色水磨磚牆,清瓦花堵。

見院門半掩,我信步而入,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瓏山石來,四面群繞各式石塊,竟把裡屋悉皆遮住。順著雲梯上去,只覺異香撲鼻,非花香可比。奇草仙藤穿石繞檐,牽藤引蔓,努力往上生長,猶如此間主人一般。

讓晴雯在屋外候著,我推門而入,卻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見一女子坐在床邊作針線,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纂兒,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正是蘅蕪苑主人薛寶釵。

寶釵見到我,連忙起身含笑道:「寶玉!你來了。」

我笑道:「在書房裡看不下書,便出來透透氣,這不,就逛到你這來。」

寶釵嘻嘻笑道:「沒見過寶玉能看得下書,閒逛又不是一回兩回了。」

我哈哈笑道:「姐姐果然了解寶玉甚深,看書只會迂腐,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寶釵嫣然一笑道:「這麼說,莫非寶玉即將遠行。」

我信口雌黃道:「姐姐錯了,行萬里路,不如閱人無數,因此,我來看你了。」

只見寶釵咧著嘴笑道:「早知寶玉口齒伶俐,能言善辯,我自嘆不如。」

和寶釵在屋內娓娓而談,時而妙語連珠,時而風趣橫生,惹得寶釵眉開眼笑,總算將簡陋冰冷的蘅蕪苑弄得生機盎然。

若不是晴雯在屋外連聲乾咳,真不知要閒聊到何時。

出屋時,晴雯不滿的眼神示意我看天,只見天空盤踞著厚重的雲霧,夕陽乘一點點空隙迸射出一條條絳色霞彩,原來黃昏已近。

走出院門,在路口迎面而來一個驕橫自負,紈絝無知的男子,一見到我便道:「寶兄弟,你果然來這,正好,今晚我們到梨香院飲酒逗樂去。」說著,便拉住我的手欲走。

我半籌莫展,不知如何作答,忽聽晴雯不滿地說:「薛大公子,我家二爺哪像你那麼得閒,政老爺待我家二爺去問話呢。」

聽晴雯叫他薛大公子,我就猜到此人是薛蟠,只有他才長得如此一付呆霸王之態。而晴雯懂得適時解圍,察覺出我不願與薛蟠同去,特抬出賈政出來,諒薛蟠也不敢違他這個姨丈意。

我故作無奈地道:「薛大哥,看來今兒不行。」

薛蟠只得放下我的手道:「那行,改天再找你。」折身離去時,還不忘回頭瞧了瞧我們,並嬉笑道:「寶兄弟,你院內這叫晴雯的丫鬟長得倒是俊俏,不過,看這脾性,下手不易。」

只聽晴雯「呸」的一聲道:「你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登徒子。」待再罵時,薛蟠早已一熘煙不見人影。

從路口行不多遠,則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起,面面琳宮合抱,迢迢復道縈紆,青松拂檐,玉蘭繞砌,金輝獸面,彩煥螭頭。因被薛蟠惡損影響心緒,晴雯只淡淡道:「這是省親別墅。」兩人一面說,一面走,只見正面現出一座玉石牌坊,上面龍蟠螭護,玲瓏鑿就,底下嵌著「省親別墅」四字。牌坊後是大觀樓,左右有兩閣,一曰「含芳閣」,一曰「綴錦閣」,正中間是顧名思義殿,最後是嘉蔭堂。

再繼續前行,至一大橋前,水如晶簾一般奔入。這橋是通外河之閘,引泉而入者,此乃沁芳溪正源,就名「沁芳閘」。一路行走,或清堂茅舍,或堆石為垣,或編花為牖,或林中藏女道丹房,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長廊曲洞,或方廈圓亭,眼見天色已暗,皆不及進。兩人繞著碧桃花,穿過一層竹籬花障編就的月洞門,再度石橋而過,俄見粉牆環護,綠柳周垂,順著石子甬路走去,轉了兩個彎子,見一房門,一轉身方得一小門,門上掛著蔥綠撒花軟簾。

晴雯掀簾讓我進入,只一瞧屋內擺設,我便疑惑問道:「這兒怎麼跟怡紅院相似。」

晴雯笑道:「二爺,這就是怡紅院,回自個家都不知。」原來走了一圈,轉回怡紅院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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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D哥新聞(dbro.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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